“附近商场有吉野家吧?”

“我看是你想吃双拼饭了。”

“嗬,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和你在一起太危险了。”

夏小橘心中苦涩,关于你的喜好,我又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

中午客流量大,吉野家里排了长龙,两个人看不到空座,决定到顶层打一会儿电玩。

程朗买了游戏币,分给夏小橘一半。“再多给你几个吧,”他笑,“你肯定死得快。”十指修长,指尖轻轻触碰她的掌心,她不禁想起那个暧昧的拥抱,面孔发热:“小看人!我可是摩托和打地鼠高手,要不要比比?”

摩托车都被占满,两个人先去打格斗游戏,夏小橘哪是对手,又不会各式连招,只好乱拍一气。玩了两局程朗就劝她快走,说一会儿可怜的机器就被拆零散了。又去模拟枪战,明明是踩踏板就可以控制在掩体后俯身,夏小橘每次看见敌人端枪,必然要自己蹲下来,忘记踩踏板,于是屏幕上她操控的士兵傻愣愣站在原地,丧命乱枪之下。搭档程朗哭笑不得,只能孤军奋战,勉力支持,他拿玩具枪指指夏小橘:“幸亏同伙儿之间不能互相开枪,否则我真应该先把你的人撂倒,只会站在那儿挡视线。”

夏小橘不服气,终于等到摩托车,连赛几轮,她大比分领先。程朗的孩子气也上来了,一定要收复失地,二人你追我逐,直到最后就剩下一枚游戏币。

“你自己再骑一圈吧,没准能更新一下机器的记录。”程朗说。

“没有真人做对手,那多没意思。去打地鼠吧,有一段时间,这儿的记录还真是我保持的。”夏小橘兴致勃勃小跑过去。程朗在后面摇头:“你是女生么?!来过多少次啊?”

第一轮轻松过关,但夏小橘扔感不满,认为自己一年多来功力大为退步。“我原来考试前经常来,”她说,“狠狠打上十几分钟,心里一下就轻松了。”

“真是有暴力倾向。”程朗站到她旁边,“帮你创记录啊,你打右边两排,左边的我用手来拍。”

打到最后一轮,锤子拳头声此起彼伏,眼看时间将尽,再砸到一只便能破记录。夏小橘看到左上角有地鼠探头,完全忘记是程朗的负责区域,一锤子砸下去。地鼠被敲下去了,程朗也举着手指,对她怒目而视,接过锤子,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夏小橘吐吐舌头,笑个不停。

下楼时,程朗站在扶梯前一阶,头发齐整,理得很短。夏小橘在他身后,可以清晰地看见后颈的伤痕。恍然想起来,这并不是两个人第一次的拥抱。在高中,他把自己扯在身侧,护在怀里,用背挡住掉下的玻璃。只是那个瞬间太突然,太惊心动魄。夏小橘唏嘘感慨,忍不住不着边际的遐想,如果,如果没有林柚,和程朗之间有可能么?或者说,在过去这漫长的岁月里,有没有那么一刻,他是喜欢自己的呢?

“你,不会怪我,那天太唐突……”程朗忽然问,只是侧头,没看见夏小橘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

“说什么啊,都忘记了,真是的。”看着他的背影,那道伤痕,想起如此许多曾经的曾经,让她如何埋怨。

“那好,那我也忘了。”程朗释然一笑, “我们还是好朋友,对么?”

“嗯,当然还是。”

“一直都是?”

“永远……永远都是。”

夏小橘怅然,她胸中有千万个声音在呐喊,不,我从来都不当你是朋友,以后也永远不可能。然而,说出一切会得到什么,是礼貌的疏远,还是暂且成为一个替代品,填一段心中空白?她都不想。就这样吧,就这样作永远的好朋友吧,一切的一切,如你所愿。

(6)

北京的冬天,正是新西兰的夏天。林柚一月初就要出发,参加暑期学校的英语班。夏小橘接到她打来辞行的电话,记下航班号,说:“可惜那天我有考试,没办法去送你。”

“还好,爸妈赶过来了。其他的么,很多人都不知道我要走”

“的确突然的很。”

林柚轻笑:“这样也好,留下来多一天,就多一天煎熬。我实在想换个环境。”

“那……”程朗是否知道你的行程?夏小橘想要问,心中一个声音便冷笑,何必惺惺作态假装伟大,林柚走得越早越好,干净利落,自此让程朗断了这份念想;另一个声音又叹气,是不见面就能放得下么?那经过这许多时间,即使知道他心中有别人,你夏小橘又何曾真的慧剑斩情丝呢?不如二人大方告别,也胜过他日后独自遗憾伤怀。

她挂上电话,又拿起来拨给程朗。他冷冷抛下一句:“哦,那就走吧,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就装作毫不在意吧,夏小橘也不点破,只说:“那可是南半球,隔着太平洋,以后想说再见也没机会了。”

程朗默然。隔了半晌,说:“那也并不比现在的距离更远。”便把电话挂上。

夏小橘踱到床边,“咚”地坐下,闷头无语。爱情是个难题,人生已多风雨,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又何苦去插手别人清官难断的家务事。

片刻电话又响。程朗问:“现在怎么能联系到她?在北京还是回家去了?”又说,“你觉得我应该打电话给她?根本就是于事无补。”

“不要问我。”夏小橘想,别给我出这样的难题。

程朗失笑:“那你何必告诉我她要走。”

“早晚会有人告诉你。”她嘟囔,“到时……”

“到时怎样?”

“喝得找不着回寝室的路。”

“怎么会。”

“喂,真的,下次让你们寝室的人知道你去哪儿了,万一真喝多了也有人知道你的下落,现在天寒地冻的,倒在外面真就冻僵了。还有啊……”夏小橘不放心,一口气嘱咐了四五条。

“好啦好啦,夏大妈!”程朗一迭声地喊停,“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么?不信你来看看好了!一起吃火锅,肯定是冻不死的。”两人约好除夕夜在程朗的学校碰面。

陆湜祎此前曾打电话来,试探地问小橘是否想一起听新年钟声,她支吾着说已经约了同学。“哦,那你玩好。”他说,声音中掩饰不住失望。夏小橘当时有那么一刻愧疚,现在想起来,这样重要的日子,若自以为心存怜悯地答应了他,其实不过给一个错误的信号。感情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既然已经明白自己心灵的归属,于情于理,都不应让陆湜祎如同自己一样,深陷网中央。

那程朗呢?这样普天同庆的日子,两个人的晚餐,怎能不让人浮想联翩?夏小橘当然不指望他深情款款地表白,说其实多年前,我喜欢的人是你。那也太过像三流言情的狗血桥段。(作者按:其实你自己不也挺狗血?)但脑海中何尝不曾设想那副画面,期望一切如琼瑶大戏,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又笑自己太天真,所谓浪漫桥段,就是因为基本不可能发生,才人人期盼。

思前想后,无论如何,有一刻幸福回忆总好过摊开双手,空无一物。她爱程朗太多年,飞蛾扑火义无反顾,此刻就算是饮鸩止渴,她也甘之如饴。

夏小橘被自己的念头震惊,真的是爱么?单方面的默默的喜欢,没有回报没有互动,这真的算爱么?她无法将这样的感情定义为爱,但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如果这样绵长的牵挂,深入骨髓的思念都不是爱,那终此一生,也不会再有什么人衬得起一个爱字了。

除夕夜饭馆都格外忙碌,一路转了七八家,家家客满。夏小橘毫不介意:“那就吃食堂吧,总还有开门的吧!”

“是让我下不来台么?”程朗佯怒,“元旦前诓老同学来吃食堂,传出去我还有脸回高中混么?”

“难道让我空着肚子,你就很有面子?”夏小橘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好饿,食堂就好。”

“真服了你了,刚才不刚吃了半斤糖炒栗子。走吧走吧,食堂好了。”

她嘻笑着跳起来,吃什么并不重要,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看个子高高的背影,坐在一起哼哼哈哈地聊天,才是她最爱的事情。

走到半路,程朗一拍额头:“不如吃火锅,可以到超市买些海鲜和羊肉。”

“你有锅?”

“有个煮面的电热杯。”

“那才多大功率,要煮到什么时候?!”

“你赶时间?”

小橘摇头。

程朗笑:“那不就得了?慢慢吃,煮到什么时候,顶多明年么!”

买了一盒羊肉、十多只大虾、蘑菇木耳、豆腐海带、鱼丸蟹棒、百叶千张、黄喉白菜,夏小橘当然不忘汤底调料还有火锅面,又抓了几包,转身,看程朗左手换右手,都要提不动购物篮。她吐舌头,伸手去翻:“买太多了,放回去两样吧。”

“不用。”程朗伸手拦住她,“相信你的战斗力。”他排队结帐,夏小橘跟在后面,美得要冒鼻涕泡泡,几次偷偷捂嘴,才没有笑出声来。

电热杯小小的,每次只能涮一点东西。两个人涮了几次,脸上都红扑扑的,举着一次性塑料碗,目不转睛等下一次开锅。

程朗吁气:“幸好那些狼都不在,否则一拥而上,真要吃到明年了。”

夏小橘咬着筷子头,问:“咦,是啊,人都哪儿去了?”

“元旦么,回家的回家,陪女朋友的陪女朋友。”

“哦……”气氛颇有些尴尬。程朗面色沉重,不知是否又触动心事。

“我们来比赛吧!”夏小橘捏起一粒鱼丸,退后一步,抬手扔到电热杯里,“耶!三分球!”她叫,“谁扔进去的谁吃!”

程朗哭笑不得:“那扔到地上怎么办?不如说,谁扔不进去,就要吃掉地上那颗。”

“好啊!”

“好什么好。”程朗摇头,“你的调料!”

夏小橘低头,前襟上不知什么时候溅上了麻酱和韭菜花混在一起后的深棕色。平日里她根本不会介意,撸起袖子继续吃个酣畅淋漓。然而程朗就在眼前,她不禁为了自己毫不淑女的举动羞赧地低下头来。

程朗摘下柜子旁的围裙。“好在老三的女朋友一直把它放在这儿,”他说,“人家是洗衣服用的,你也别弄太脏。”

夏小橘点头,想把放下手中的碗,却发现桌子凳子上已然摆满了盛菜的碟碗饭盒。

“来,伸脖子。”程朗招手,把围裙套在她脖子上,又将带子系在她身后。

夏小橘举高双手,觉得这姿势格外暧昧。程朗身高臂长,她略微侧身,让蝴蝶结系在身旁,两个人之间还有一人的距离。然而她不敢抬眼,屏住呼吸,心跳已经乱了频率。程朗醉酒的那夜,一切实在太过突然。如果有机会重来,写好剧本,那么夏小橘不介意去扮演别人的角色,哪怕是替身也好。感情是虚假的,然而拥抱是真切的。她如此渴望程朗的拥抱,整个人被紧紧地拥在他怀里,几乎窒息,天地洪荒,似乎时间就这样流淌万年。

如何让人不怀念,下巴放在他的肩窝,耳畔是他温暖的呼吸。

她不禁将手在程朗颈后渐渐靠近,小心翼翼,又恼恨寝室的日光灯在白墙上只能投下隐约模糊的影子。否则,至少她可以看见一个两人相拥的轮廓。

让我庸人自扰,自欺欺人吧,冗长的单恋,总需要一点安慰剂,苦中作乐。

门帘一扬,程朗猛抬头:“嗬,你俩吓我一跳,以为火锅味道太大,引得楼长来抓非法用电呢。”

夏小橘回头,面红耳赤。门外站着陆湜祎,黄骏自他身后探出头来。不知道这二人看到多少,但陆湜祎俨然一脸错愕。

气氛更加尴尬,黄骏打破僵局,说:“人家大老远来看你,就吃这些啊?”

“没关系。”夏小橘摆手,“吃什么都无所谓,随便吃点。”

陆湜祎的脸色更不好看。

“一起吧。”程朗招呼二人。

“不了,本来找大勇小崔他们来喝酒,想叫你一起的……”黄骏察言观色,“我们这就过去,他们已经定好了地方。”

陆湜祎一直沉默,此刻向夏小橘扬扬头:“一起去吧,没关系,都是认识的人。”他的目光中充满疑问,分明在说:“都是认识的人,开诚布公,何必隐瞒。”

“早说,我们刚才找了好大一圈,都没有吃饭的地方。”程朗关上电热杯,起身拿大衣,“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黄骏说了地点:“那好,我们先过去等。”

房间里转瞬又只剩二人。夏小橘收拾桌面:“我不去了,吃得也够饱了。”

“大土他似乎……”程朗拍拍她的肩膀,“要不要我去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你告诉他事实的真相,还是编个借口继续骗他。夏小橘气鼓鼓看他:“你有什么好解释的?”本来就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你自然可以光明磊落当作没事情发生。

“又是这副倔脾气。”程朗看透她心思,反倒笑了,“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大土他怎么想?”

夏小橘一时无语。

“没时间想那么多。”她如实招来,抬头,目光炯炯,“你知道,我都在想什么。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是你装作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我都晕了。”程朗笑。

“我很严肃的!”夏小橘瘪嘴,几乎要哭出来。

“因为我不想一个人过节,小橘,我首先就想到了你。”程朗半蹲,双手支膝,盯着她的眼睛,“我可以当着别人软弱,当着别人不开心么?你就是我在北京唯一的亲人啊。如果说,我的态度让你有什么误会,我向你道歉。”

难道不是说,所有的爱情最后都变成亲情么?夏小橘束手无策。怎么我们一下就跳过了那个最关键的环节,有没有人告诉我,这个反应方程是否可逆。我不要那么亲密无间推心置腹,我要退一步,退一步。我要欲说还休的暧昧,我要惴惴不安的揣测。亲人,比好朋友更无望。

“我到底,哪里不好。”她低头,缓缓开口。

“没有任何不好。”程朗摇头,“你很乐观,开朗,和你在一起,生活就总有希望。但是,小橘,你给我的感觉,是你自己可以过得很好,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

我需要你啊!夏小橘在心底大喊。我需要看到你听到你感受到你,我需要你健康快乐平平安安,我需要你记得我关注我哪怕只看一眼,我需要你给我希望哪怕只是幻象,才能相信永远有明天!

然而,你说,夏小橘,你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我在你面前一直大声笑着,是不想增加你的烦恼,是希望给你快乐的力量。这难道就是我们永远无法有交集的原因么?难道这些年来,我都做错了么?

她忘记如何离开,蹒跚着走回寝室,一路看见火红的灯笼。室友推她:“去看晚会,去听撞钟啊!”她都只是摇头。

黄骏倒是打电话过来,问她去了哪里,又遮遮掩掩试探:“有没有什么要交待的?”

“什么都没有。”

“那有没有什么需要我转达大土的,别让人家惦记着。”

“没。”她心酸欲泣,“我的生活里,不需要任何人。”

这新的一年,和过去的任何一年都没有分别。我依然是坚强快乐的夏小橘,我不需要任何人。

第八章(上)

(1)

多年后夏小橘回头看自己说过的话,带着少年时心高气傲的倔强。因为自己曾经无怨无悔地付出,便心安理得觉得每个单恋都难免这样,认为所有的执着都不能如愿。

一个冬天都没有陆湜祎的消息,连同学聚会都托词准备出国而缺席。夏小橘明白,自己以往种种言行,原本看来是欲说还羞的矜持,现在统统都成了故意的疏离。邱乐陶忿忿不平:“就算他知道你喜欢别人心里难过,也不用和仇人似的避而不见啊,毕竟你又不是他的人,谁规定你不能喜欢别人?”

“我倒希望他现在埋怨我。”夏小橘讷讷地说,“总好过一条路跑到黑,白白蹉跎岁月。”

“嗬,说的这么文艺!怎么叫蹉跎?”邱乐陶推她,“我是恨其不争!这个大土一点都不大度,说放弃就放弃。你和snoopy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他的话说得那么死,你应该为自己考虑考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把大土推出去呢!?”又急着叫,“要不要我去把他拽回来,唉,大不了我豁出去了,叫上黄骏那个烂人,让他一起去当说客。”

夏小橘不说话。陆湜祎一定被深深刺痛,所有付出的艰辛浮现心底。这种身心俱疲的感觉,和看不到未来的迷茫痛苦混杂一起,令人心灰意冷。她理解,她都理解。

转眼之间,已经是蝉噪声声的炎夏。暑假遇到黄骏,他问:“大土是要延期回来么?”

她茫然摇头,这半年来,陆湜祎似乎从她的生活中慢慢淡出,只有床头他送来大大的Snoopy还眯着眼,一副就要睡着的表情。

“嗬,听他们室友说,不少女生打听大土什么时候回来。”黄骏故作神秘,“前些天还来了个漂亮mm,听说他去新加坡了,一脸失望。”

“那很好啊。”夏小橘懒懒地应着。

黄骏还要说些什么,手机铃声大作,他接起来,嗯嗯啊啊两声,说,“好,就这么订了,回去就去找你。嗯!宝贝,我也想你!”

夏小橘哆嗦着蹲在地上。

“干嘛呢你?”

“捡鸡皮疙瘩。”她抚着胳膊,“好冷!”

“这样不容易错啊。”黄骏笑,“省得我去记那么多人的名字。”

“那么多……”夏小橘撇嘴角,“你还真是博爱!”

“你也不赖啊!”黄骏扬下巴,“神不知鬼不觉就移情别恋了,也是大土太相信你,要是我在北京,早就看出马脚了。”

“喂!”夏小橘猛拍他肩膀,“什么叫移情别恋?!居然被你这种人说,真是黑白颠倒了。”

“你敢说你原来不喜欢陆湜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