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不如开个胭脂铺,或者首饰铺。”

宣墨低头思忖了片刻,突地鼓起掌来,对流苏绽出绝美的笑容,道:“就依夫人的法子,只是,这打理方面,还要劳烦夫人了。”

流苏也笑起来,说:“不敢,夫君太客气了。”

宣墨垂下眼睛,掩去眼里的算计,揉了揉眉心,道:“乏了,夫人,歇了吧。”

流苏早已在床上躺下,舒服的伸了懒腰,听到背后宣墨漱口的声音,接着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突然床单陷下一角,宣墨特有的气息萦绕在鼻端。

两人自成亲以来,便一直是一人盖一张被子,没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流苏本就怕冷,尤其睡觉时,总喜欢用被子从头裹到脚,严严实实的不透一丝风。此刻突然感觉到宣墨在拉扯着她的被子,不由心惊,拼命的抵抗住,终是不敌宣墨的力气大,被掀开了一角,冷空气灌了进来,流苏立刻将自己蜷成一个圈,试图储存些温暖。突地身后一个温热的怀抱怀住了全身,一双温暖的手一点点将她蜷缩的身体拉直,接着整个人便落入了宣墨的怀抱。

流苏本是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可是背后的温暖太过诱人,不由得一点点贴近,汲取热源。听到身后宣墨低低的一声笑,红潮就刷的蔓延到了耳后根。

最终敌不过汹涌的睡意,在宣墨怀中沉沉睡去。

一半残阳下小楼,朱帘斜控软金钩。

夕阳的晖光斜斜的从窗棂中照射进来,映照出空气中漂浮的细小粉尘。广藿香似有若无的从花卉纹香炉里飘散出来,一缕茶香正透碧纱。

双鸾衔花镜前,一只素白的柔荑捻了一支玉钗,斜斜的插进乌黑的云髻中,拢了拢鬓发。从桌上的剔彩牡丹香盒和拿出一盒胭脂膏,用簪子挑了少许放在手心,拿少许的水化了,轻轻地拍在白皙的脸颊上。又拿出一片胭脂,放在唇边稍稍抿了抿,满意地轻点了头,袅袅起身,由丫鬟伺候着穿上了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松松的挽了翠水薄烟纱。

流苏优雅的转身,那逶迤拖地的裙摆便荡出一层涟漪波浪,清风吹动烟纱,恰应了那两句: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淡金色的余晖柔柔的洒在流苏身上,她眯了眼遥望那挂在山边欲坠未坠的夕阳,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枝花鸟山水图案的团扇,回头唤了一声:“荷包,走吧。”

今夜就是赴二皇子宴的日子,几日来她为了开胭脂铺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也没空再向宣墨详细讨教宴会的内情。只是忙着选地段,招聘人员。当日和宣墨提起开胭脂铺的事,是投其所想,用胭脂铺来收集消息,要达到这个目的,无论是消费还是质量,都必须要成为同行里最高档的。只有这样,达官贵人的夫人小姐们才会光顾,而女人,除了虚荣,最大的特点便是长舌。只要在店里安排了自己的人,稍加打听,想必必定能从这些高官的枕边人的口中套出一些有价值的消息。

而流苏另一个用意,也是想真正有自己的一份保障,虽然宣老夫人将账目交与了她,只是宣家上上下下几百双眼睛盯着,她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这胭脂铺却不同,那日自醉仙楼回去后,她仔仔细细的翻了所有的账,发现醉仙楼这处产业并未入账,想是宣墨为了避人耳目之举,那么这胭脂铺,也定不会入账。那么她,才成为了胭脂铺的真正的主人。

因为这两层用意,流苏可谓是花尽心思,只是要开张,却也不是易事,因此日日忙乱。而宣墨这几日也不知在忙什么,夜夜早出晚归,往往这时流苏已经入睡了。因此两人竟是没有一个交谈的时机。流苏唯一可感知的,便是那个温暖的怀抱,夜夜拥着她入睡,却始终没有越过那条禁线。

正想着,听到宣墨低沉醇厚的声音:“夫人,请上车。”流苏回过神,眼前宣墨一身暗蓝色的锦袍,袖口用金线绣着云锦纹,腰系玄色衣带,坠着华贵的通透玉佩,愈发显得他长身玉立。淡淡金色光辉洒在完美的英俊侧脸,流苏竟有片刻的眩目。

宣墨看着流苏,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又很快的隐去,默默地扶了流苏上车。

马车穿过爵禄街,又穿过了朱雀街,耳边的喧闹声渐渐弱了下去,流苏挑帘一看,是条极为宽敞冷清的街道,街边的房邸大多紧闭大门,只有一家敞开着,门前车马往来,有仆人在门边迎接,抬头看了牌匾,上书“楚王府”三字,流苏便知到了目的地。

果然见宣墨跳下马车,伸手扶了流苏,小心翼翼将她接下马车。流苏脚刚下地,便听到一个声音带着戏谑调侃道:“呦,首辅大人真是怜香惜玉,夫妇二人鳒鲽情深,看得本宫好生羡慕啊!”不待流苏有何反应,又转头对身边的人说:“凌大人,看到今日首辅大人如此爱惜令千金,你也该放心啦!”说罢哈哈大笑,也不管旁人如何看他。

流苏循声望过去,只见太子越肃是一个相貌及其平庸的男子,那眼神却很是浑沌,想是浪荡惯了,正在凌风雷身旁张大嘴狂笑,露出一口黄牙。流苏也不作反应,淡淡的向越肃行了礼,又向凌风雷行了礼,问道:“爹,近日家中可好?您和娘亲身体可否安康?”

凌风雷正要开口,从楚王府里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向一行人作了个揖,口中说道:“太子,凌大人,宣大人,宣夫人,二皇子请各位里面说话。”

凌风雷的眼神迅速的从流苏身上移开,对越肃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跨了门槛进去。流苏看了宣墨一眼,只见他嘴角噙着淡定的笑,看着流苏的眼神传递着安抚的信息,流苏就整了整衣裙,挽了宣墨,一步步走向大厅。

一路走来,只见两边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均是依照中国园林的样子来做,也无甚新奇。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往前走,喧闹声渐响,鼻端也渐渐闻到脂粉香,酒香和菜香融合的味道,浓烈扑鼻。流苏暗暗皱了眉,面上却仍是得体的微笑,婀娜的走了进去。

厅里本是喧哗一片,见流苏和宣墨进来,那喧闹声竟然很快的静止下来。席间男子的眼光纷纷惊艳的投向流苏,待见到宣墨脸上看似亲和实则肃杀的笑容时,又很快的垂眼,不敢再看。

两人直走向主座,流苏见那首席上斜倚着一个白衣男子,一张清秀俊逸的脸,举止却放浪形骸。那男子两旁有歌姬伺候,他此刻正嬉闹着去衔那歌姬手中的樱桃。那歌姬故意在男子快凑近时把手一提,那男子吃了个空,也不恼,笑嘻嘻的伸手在那歌姬丰满的胸部上捏了一把,立刻引来女子一声娇笑惊呼。

宣墨只是示意的行了个礼,接着流苏朝那男子福了福,口中说道:“给二皇子行礼了。”二皇子越谨本是瞥见宣墨带着夫人过来了,因一向与宣墨无交情,也不在意,本想随便挥手敷衍,不想听见流苏柔媚中带着冷淡的声音,冷不防晃了神,偏头瞧了一瞧,却立刻惊住了,拿眼直盯着流苏瞧。

流苏颇有些尴尬,正不知如何,宣墨不动声色的将流苏往自己身后一带,挡住了越谨的视线,那声音就更冰冷了:“二皇子,您逾矩了。”

在场的人均是一惊,宣墨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从不在人前失礼,给人抓住把柄,此刻却公然与越谨起冲突,不由都估起了流苏在宣墨心中的地位。

越谨却丝毫不怒,对着流苏歉意地笑了笑:“是我逾矩了,夫人见谅。”说完也不再看他们,回身与歌姬调笑。

宣墨带着流苏走至自己的席前坐下,凌风雷和太子也已经依次坐下。流苏一看,太子越肃竟然是坐在越谨的下席,不由好奇的低声问宣墨道:“怎么太子反而是坐了下席?”

宣墨的脸上已恢复了温和的笑,回道:“二皇子自幼聪颖,甚得皇上喜爱,采妃,也就是二皇子的母妃,是皇上最为喜爱的妃子。因此二皇子平日放荡,皇上嘴上免不了责怪,心里却是疼爱有加。所以二皇子目中无人惯了,见了太子从不行礼,也无尊卑之分。太子也奈何不了他。”

流苏不解,凑近宣墨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立二皇子为东宫太子?”

宣墨回道:“太子为长子,且是皇后所诞。皇后娘家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与凌大人也交往甚密,皇上在位多年,始终无法彻底拔除外氏专权,有所忌惮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流苏明了的点了点头,正要继续打听信息,不想两人靠近说悄悄话的样子太过亲昵,就有人开了口,只听越谨在上位朗声道:“宣大人和宣夫人如此亲昵,是在说私房话吧?”

他话音刚落,席间各种各样的目光刷刷的落在两人身上,宣墨含笑不语,拿了茶盏品茶。流苏起身福了福,淡淡的说道:“既是私房话,自然不便在大庭广众下拿出来做谈资,倒是失礼了,还望二皇子海涵。”说着,立刻感觉到了一束视线灼灼的盯在身上,不由朝那方向看去,却是一架璀璨斑斓的云母屏风,只当自己多心,心下释然。

越谨看着流苏不卑不亢的样子,明明口中说着请罪的话,神态却淡然疏离,仿佛一切事情与她无关,不由暗暗上了心,便笑了笑,道:“宣夫人多虑了,本王并非夫人所想的那种人。好了,既然大家都齐了,那么便开宴吧。”说罢懒懒的拍了拍手,便有一队舞伎鱼贯而入,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一时间席内觥筹交错,衣鬓香影,喧闹嬉笑声渐渐响了起来。流苏四下一望,见太子越肃正拉着凌风雷灌酒,一张脸红光满面;越谨依然在上位与歌姬调笑;那些女眷翘着兰花指,十分小心的一小口一小口进食,不时用手绢拭去嘴边并不存在的污迹,做作的厉害;官员们搂着身旁的歌姬上下其手,一双眼还仍然四下张望,试图寻找更美的歌姬。

流苏不由冷冷笑了笑,这场景,在现代没少见,没想到到了古代还是要见。宣墨见状,抚上流苏的手,关切的问:“累了吗?很无聊吧?再忍一忍,如果实在熬不住就让荷包先陪你回去吧。”

流苏摇了摇头,对这宣墨绽出柔美的笑容:“不碍事,再坐会儿吧。”

席间的气氛越来越浓烈,见越谨在上自得其乐,完全不关心底下的状况,那些人的行为就渐渐放肆了起来。酒酣耳热之际,一个穿着五品官服的官员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走向正在起舞的舞伎,一把拉住一个扯进怀里,低头就强吻。

那舞伎惊恐的一声尖叫,万般挣扎,却不料激起那男人的征服欲,换来了更粗暴的对待。席间除了凌风雷和宣墨还保持清醒外,其他人多少都有些醉了,此刻看到这幅场景,竟然叫起好来!

流苏见那歌姬泪流满面,眼神绝望而哀戚,心内便怒气渐生。再看凌风雷正漠然的饮酒,眼神都不曾往那边瞟过。宣墨也是怡然自得的饮茶,也是视而不见。心内怒火烧得更旺,几欲大骂出口,俏脸一沉,就要起身去帮忙,不想手心一热,一股力量拉住了她。低头一看,宣墨扯住了她的手,暗暗的对她摇了摇头。

流苏正不知该挣扎还是顺从,突地听到凌厉的一声羽芒破空的声音,瞬间飞过一支羽箭,恰恰从那官员帽上穿过,射穿了那顶官帽,稳稳的扎在了房柱上。箭的尾梢,连带着箭上的官帽,在众人的视线中不断的颤动着。

流苏惊出一身汗,待反应过来,立刻回头看向那箭来时的方向。却见首位上越谨拿着一把弓,神色凌厉无比,阴狠的双眼盯住那呆若木鸡的官员,此刻的越谨再像一只残忍嗜血的兽不过了。

拾壹

宴席上的气氛倏地冷到冰点,无人再敢饮酒喧哗,个个都低垂着头战战兢兢。

那官员此刻才醒悟过来,酒早被吓醒,一双脚不住的发抖,“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伏地不起,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的磕着头,身下一股水渍慢慢蔓延到了地面,尿臊味就在席间弥漫了开来。

越谨此刻又是一幅嬉皮笑脸的模样,收回手中的弓,状似关切的问道:“怎么刘大人身体不适吗?倒别搅了大家的兴致,来人啊,送刘大人回府!”

那刘大人浑身瘫软的被架了出去。越谨突然拍了下额头,恍然道:“瞧我这记性,今日邀请诸位,本是要介绍本王的一位朋友的,才刚倒忘了,幸而记起。”

越谨像是兴致极好,举起酒杯道:“来来来,让我们举杯欢迎本王挚友:苏柒然!”

众人一同举杯,翘首以待那位人物出场。却是静悄悄一片,既不见人影,也不闻人声。越谨的脸色颇尴尬,重重咳了几声,叫到:“苏柒然!”——依然没有回音。

越谨的脸上挂不住了,再也没有嬉皮笑脸的模样,反而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懊恼样子,连着叫了几声:“苏柒然!苏柒然!”

这时屏风后传来低低的一声:“来了。”原来那屏风后竟有人藏着,那声音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低沉暗哑,带着磁性,性感无比。接着一个身影从屏风后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那男子着一件玄色衣袍,只在腰处随便系了一条衣带,如玉的胸膛一片□。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目迷离惺忪,似睡未睡。薄唇微张,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竟是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流苏惊得将手紧握住椅子扶手,骨节泛白犹未知。一样松垮的衣衫,一样颓废的气息,一样玩世不恭漠然的态度,这男子竟是前几日在醉仙楼见到的那位!

宣墨发现了流苏的异样,见她脸色不好,身体紧张的前倾着,便轻声问:“怎么了?”

流苏倏地回神,匆忙掩饰道:“没怎么,只是被这人形容放浪吓了一跳。”

宣墨深深的望了流苏一眼,也不再说话。只听越谨在上说道:“苏柒然年轻有为,是本王的挚友,也是本王的左膀右臂,今日介绍于诸位,还请诸位日后多多关照他。”语气一转,口吻突然多了危险的味道,恶意的笑着说:“本王听说,柒然与宣夫人,可谓是交情不浅哪!”

流苏还未安定下来,正拿着茶盏想喝茶安神,听到越谨最后这句话,手一抖,几乎失手将茶盏打碎。

流苏听到自己快速的心跳声清晰无比,几乎要跳出胸腔。脑子飞速的旋转着:听越谨这话,再加上前日苏柒然对自己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可以肯定以前的凌流苏必定与他有什么纠缠,可是自穿过来后,却从未听说凌父凌母乃至荷包提起过这人,倘若越谨要在此时安排她和苏柒然叙什么旧的话,她可真是束手无策了!

流苏双手紧握成拳,面上却又不能表现出慌张,真是苦不堪言。

正在此时却见凌风雷站了起来,他的脸色不是很好,语气却刻意轻松:“苏公子与小女的确是旧交,苏公子曾教过小女念书。今日在这见到苏公子,真是鄙人的荣幸。”

流苏因为凌风雷的说辞而愣了愣,眼角瞥到凌风雷正向自己使眼色,恍然大悟,连忙站起身来向苏柒然行了礼,口中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流苏给苏先生行礼了!”

越谨瞟了瞟流苏,又瞟了瞟苏柒然,眼神在两人之间飞快地窜,语气暧昧的说:“原来柒然还有这么一个学生啊!”

苏柒然不置可否,淡淡的扫过流苏,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衣袖一拂,转身离去,回到了屏风后继续睡。

越谨像是已经习惯了苏柒然的举止,丝毫不在意他的离去,端起酒杯道:“大家继续喝,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席下渐渐又有了热闹的气氛,只是那些官员都收敛了许多。宣墨此刻正被一个官员缠住,也不知两人在商讨些什么。凌风雷趁机向流苏使了眼色,暗示流苏跟着他离开。

流苏见状,也不能装做没看见,只得命荷包在原地等候,自己跟了凌风雷出了大厅。

厅外并无人迹,只有草丛里春虫的嘶叫声。凌风雷在一处回廊隐蔽的角落停下,缓缓转身,脸色煞是阴沉,对走上前的流苏道:“你和苏柒然的事我们隐瞒得极其秘密,知情人极少,却没想到二皇子竟然知晓!这对我们很不利,今日他特邀请你我来,怕也是宣示他有把柄。虽然我替你蒙混过去了,但是你自己千万慎重,万不可再出什么乱子,更不可再与苏柒然藕断丝连。否则,别说宣家容不得你,就是凌家,也不会认你这个女儿!”

又盯住流苏,沉声道:“记住了吗?”

流苏讷讷的点了头,低头乖顺道:“爹,女儿知道。”其实心里却纠结得几欲仰天长啸,苍天啊,那凌流苏究竟惹下了什么桃花债,她倒好,撒手去了,却要自己背这个黑锅。越想越气,一双素手恨恨的将丝帕拧得一片凌乱。

凌风雷见流苏乖巧柔顺的样子,也就放轻了语气,低声问:“宣墨那边,进行的怎样了?”

流苏正咬牙切齿的在心里把凌风雷越谨等人虐的惨绝人寰,听到凌风雷这么一问,立刻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语气有些清冷,答道:“暂无,宣墨十分谨慎,对我也有提防之心,还需时间取得他的信任。”

凌风雷想想也有理,叹了口气,本想安慰自己的女儿,给她一些支持,转念却想到正是自己将她推到现在的境地,那已经伸出的手讪讪的收了回去,迟疑的说道:“快回去吧,不然会惹人生疑,你自己万事小心。”

说完便整了衣衫,若无其事的走进了大厅。流苏经过了这晚那么多事情,只觉得身心俱疲,看了眼远处灯火辉煌却处处龌龊肮脏的宴厅,脚步终是停住了,转了身,悠闲的散步在清冷的花园内。

月色清凉如水,洒在地上一片银辉,远处的地上时有斑驳的暗影水草般的摇动,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松竹的树影。

流苏惬意的感受着迎面吹来微凉的夜风,眼光随意的掠过那些被月光笼罩的草木,突然眼角瞥到那边树下似乎站着一个黑影,心里一惊,并不想沾上什么是非惹祸上身,便放轻了脚步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的转身想回去。

那树下的人影虽是背对着流苏的,却像是脑后有眼睛般,将流苏的行踪看了个清楚,凉凉的开口道:“宣夫人,月色正好,不如留下一同赏月吧。”

流苏的脚步一顿,索性坦荡的转身面对那人,直视着那黑影说道:“既然阁下一人在此赏月,定是不愿被人打扰,因此流苏才不想搅了阁下的兴致。”

那人缓缓地从黑暗的树影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射在他脸上,一双凤目盛着月色波光潋滟,月光下的容颜染上了妖的魅惑,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他慢慢的绽开一抹笑容,眼角眉梢透出妩媚的气息,刻意压低声音道:“依在下看,宣夫人比这月色更美,在下倒宁愿欣赏宣夫人倾城之色。”

流苏的心猛地一沉,万没料到竟然是苏柒然。只能福了福,稍稍退开了些许距离,说道:“苏先生好兴致,只是流苏已为人妇,还请先生自重。”

苏柒然眯了眯眼,流苏无端的感觉到后背慢慢升起了寒冷的感觉,周遭的生物仿佛都感知到了危险,停止了鸣叫,静得出奇。他朝流苏一步步走来,压迫的气势越来越厚重,流苏忍住逃跑的欲望,倔强的抬头看着苏柒然。

苏柒然静静的盯着流苏,那么静,又那么危险,仿若狮子在月光下嗅着一朵玫瑰般。缓缓伸手抬起流苏的下颚,轻柔的问道:“我在你心中,就果然只是教书先生么?嫁了人,这么快就把我忘了,你这样,我会痛的。”

流苏只感觉到下巴一片冰凉,那苏柒然的手一丝温度也没,冰冷的不似有生命的人,心里的惧怕愈发浓重,不自觉的颤抖着,吞了一口口水,仍然强硬道:“不管你我之前发生过什么,总之我已经出嫁,不想再与你有什么纠缠,请你放手。”

“呵呵……”苏柒然闻言,轻轻笑了出来,那虽好听却诡异的笑声飘散在风里,丝丝缕缕钻进流苏的耳朵,几乎让她尖叫出声。

苏柒然的手轻柔的从流苏的下颚下移,温柔的扣住了流苏的颈,凑近流苏耳边,低低说道:“早知你会如此绝情地背叛,也许当初,就应该杀了你……”语气如情人低语般亲昵,手却渐渐收紧力道,一点点的慢慢扣紧……

流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都逆流了,鼻端充斥着苏柒然身上淡淡的曼陀罗辛辣的芳香,呼吸渐渐困难起来,想用力挣扎,手脚却酥软无力,眼前看到那张魅惑众生的脸温柔的笑着,颈上冰冷的手毫不犹豫的越勒越紧,意识一点点散去……

就在那瞬间,突然远处冲来一个人影,砰的朝苏柒然撞去,苏柒然皱了皱眉,松开流苏,轻易的闪开了那人的攻击,那人影收势不及,踉跄摔倒在地上,又立刻挣扎着爬了起来,爬到跌坐在地的流苏身旁,焦急地叫道:“夫人,夫人,快醒醒!”

一股清新的空气涌进了肺部,流苏捂着脖子瘫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眶热热的,一摸才知道竟然已是泪流满面,也不知是因为得救的喜悦,还是因为死亡的恐惧。意识重新回来,流苏困难地转头看那一脸焦急呼唤她的人,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挤出话语,嗓音嘶哑无比:“荷包,你怎么来了……”

荷包本来还能维持冷静,想给流苏掐人中,此刻听到流苏开口说话,立刻哇的哭了出来,抱住流苏哭道:“夫人,您终于醒了,吓死荷包了!”

流苏安抚的拍着荷包的背,哄道:“别哭了,瞧我不是没事吗?”边说着,边擦去脸上的泪水。

荷包的眼泪却如决了堤的河,汹涌而下,哽咽道:“如果不是荷包来得及时,夫人恐怕就……”说到这,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身,狠狠擦去泪水,转身站在流苏前护住流苏,朝苏柒然骂道:“苏柒然!你怎么不去死!那时戏耍着夫人喜欢上了你,甚至为了你撞墙以死铭志,你却抛下她一走了之,现在还有脸怪她!你是不是男人!”

拾贰

流苏倏地抬起头,听着荷包义愤填膺的责骂苏柒然,心里终于明了。原本自己只以为那死去的凌流苏是因为不愿沦落为棋子而自杀,却不想竟是为情所困。而殉情的对象,竟然是这个想要杀她的人!

她狼狈的抚着胸口,脸上犹有泪痕,鬓发散乱,素色衣裙沾上泥土凌乱不堪,看向那月色下如妖魅的男子,那男子从袖中取出一方绣帕优雅的擦了擦手,然后随手一丢,心安理得的说道:“既然她选择喜欢我,就不能背叛我。”

荷包气的不知该说什么,差点要冲过去拼命,被流苏拉住裙摆,只得回头扶流苏站起来,流苏平静的整了整衣衫,拢了拢头发,走到苏柒然前,仰起头颅,淡然的说道:“苏柒然,你今日如此,让我情何以堪。既然已到了这步田地,那么今后的我们——无关风月。”骄傲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尤其清冷。

说完,便不再看那绝色容颜是怎样的表情,扶着流苏,一步步离开。

月色下,那妖娆的男子径直站着,孤单有如被遗弃的精灵。看着流苏远去的方向,痛楚地抓紧自己胸前的衣襟,一点点弯下腰去,最后将自己蜷成了零落的一团。

流苏和荷包走远了,才彻底放松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狼狈模样,问荷包道:“荷包,你是怎么找来的?”

荷包回道:“夫人让我在厅里等着,我等了许久,见老爷已经回来了,却一直不见夫人回来,所以才出来找的,幸而奴婢去的及时。夫人,现在这样还要回厅内吗?”

流苏果断的说:“不回了,准备马车,咱们直接回去。这里就让宣安告诉少爷一声,说我身体不适,实在不能支持,所以先回府。少爷知道怎么处理的。”

“好。”荷包应了,扶着流苏,专挑那人烟稀少的小径,往楚王府门口走去。渐渐离大门近了,旁边的桃林中突然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在安静的夜晚里隐约飘散,流苏刚经历了生死关头,此刻敏感得如惊弓之鸟,手臂后背的皮肤被那哭声激起一片战栗。

荷包也听到了,放慢了脚步,小声问道:“夫人,要过去看看吗?”

流苏摇了摇头,抓紧了荷包的手,低声道:“闲事莫管。”更加快了脚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是那林中的动静却还是清晰的传进了流苏的耳朵,那女子哭泣声止住了,却多了悉悉索索解衣衫的声音,流苏铁了心充耳不闻往前走,荷包却禁不住好奇心,大了胆子往声音的方向觑了一眼,模糊的看到一个女子似乎正用衣带在桃树上打了结,死命挣扎着将脖子往绳结上套,不由惊慌叫道:“姑娘,快别!”说着,便往那林中飞快奔去。

流苏看着荷包的背影,又急又怒,四下一望,无奈的提了裙摆跟着荷包跑进林中。

那女子已是套了上去,两只脚在空中乱蹬,荷包急得乱转,幸而流苏赶到,主仆二人费劲的终于将那女子放了下来。

那女子面色苍白,眼泪不住的流,流苏细看,才发现竟是才刚筵席上被刘大人搂住强吻的歌姬,此刻正茫然地呢喃道:“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流苏累得在桃树下坐下,连当头棒喝的力气也无,无奈的问道:“为何要死?”

那女子断续哽咽道:“女子贞节清白最重,若被玷污,有何脸面存活于世?”

流苏一口气涌上心口,本已是担惊受怕,外加受累,此刻一气,不住咳嗽起来,慌得荷包在旁不住拍打抚胸。

流苏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那一心寻死的女子,后悔无比的觉得恰才救她的举动愚蠢的无以复加。此刻若是有力气,真想扑上去掐死那女子,可是心里却又知道古代女子从小所受的教育,以及社会这个大环境耳濡目染的渲染,有些思想根深蒂固,不是几句便能讲通的。只得耐着性子道:“不过是被吻了去摸了去,并不是失了身子,回去后洗干净,就当自己被狗咬了,可好?”

那女子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兀自流着泪,一言不发。

流苏挫败的将头靠在树干上,低沉的叹了气,道:“如果你的选择是去死,那么这样的决定是不可逆的。只要生命尚存,就有机会解决存在的问题;而死亡同时也终止了任何出现转机的机会,何苦?”

想到自己的处境,悲苦交加,心情愈发低落,喃喃道:“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趁着还有日子过,何苦与自己过不去。”也不知是说与那女子听,还是说与自己听。

本没想能劝住那女子求死之意,却不想那女子渐渐止住了哭泣,一双眼亮了起来,期盼的看着流苏道:“夫人,您若真想救我,就带我出这腌臜地方吧!奴婢求您了!”

说着便爬了起来朝流苏跪下,在泥地上狠命的磕着头。荷包在旁于心不忍,想过去扶她起来,却见流苏漠然的靠在树干上,便也不敢妄动。

流苏见那女子在自己眼前不住磕头,散乱的鬓发飞舞,且那额头渐渐透出了紫红色,终于淡淡道:“我若带了你去,他日楚王府寻人上门,我岂不是枉做小人?”

那女子一听流苏的话,似乎有意带自己走,立刻跪着爬到了流苏眼前,激动得说道:“楚王府不会来寻人的!奴婢只是一个下等的粗使丫鬟,本不是府里的歌姬,只是一个姐姐突染风寒,无法歌舞,又怕嬷嬷怪罪,千求万求着我替她上了场。楚王府走失一个粗使丫鬟,不会去寻的!求夫人救我!”说着又要磕下去,被流苏一抬手止住,疲倦的说道:“罢了,跟着我回府吧。”

那女子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上前与荷包一左一右扶起了流苏,流苏见三人均是衣衫凌乱的狼狈样,倒不由苦笑了出来,命荷包道:“去叫马车吧。”

荷包应了,出去叫了马车,扶着流苏上了,在夜色中往宣府驶去。

马车驶得极快,很快便在宣府停下,主仆二人带着歌姬下了车,没有惊动任何府内的下人,急急地往晚蔷园走去。

刚推开晚蔷园的门,荷包就大叫一声:“可算是到了!”

流苏放松身心,也顾不得形象,进了门就摊在椅子上,闭着眼说到:“荷包,今晚便让这姑娘住你房里,明日梳洗了来见我。”荷包听了,将女子带到自己房里,吩咐了几句,又回来泡了六安茶,递到流苏手里,流苏闭着眼将滚烫的茶水一口口喝下,这才感觉一股暖意流动到全身,那冰冷才被驱除。

坐着休息了好一会儿,流苏终于有了精力,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细细的看自己的颈,只见白嫩的肌肤上鲜明的红指印触目惊心,不由叹了口气,将镜子倒扣在桌面上,唤了荷包说:“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荷包应了,忙忙地开始准备,从厨房提了热水进来,倒进浴桶,调好水温,洒了玫瑰花瓣进去,又准备了干净衣衫放在边上的小几上,服侍流苏褪去衣衫,小心的踏进浴桶。

热水一波波轻轻拍打在肌肤上,带来熨帖的舒适,流苏惬意的叹口气,靠在浴桶上,时不时撩起水泼在身上。

荷包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流苏说道:“奴婢忘了拿猪苓,夫人你等等,我这就去。”说完便匆匆跑开。

流苏舒服的闭眼靠在宽大的浴桶上,时间慢慢流逝。终于听到身后门开阖的声音,遂娇声唤道:“荷包,给我揉揉肩,酸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