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的酒量其实并不大,喜爱竹叶青也是因为那甜美的味道,却从来也不敢多喝。今夜因未进食,空腹喝了一杯女儿红下去,便有些醉了,话也多了起来,盯着宣墨道:“我……我今天去缨络园了……”

宣墨挑了挑眉:“哦?”

流苏见宣墨的反应如此平淡,似乎有些失望,道:“你该去看看她的,她也不容易……”

宣墨淡淡的问道:“你希望我去看么?”

流苏一愣,仰头又是一杯,身子渐渐趴到了桌子上,突然又直了起来,娇憨的笑道:“呵呵呵呵……宣墨啊,你何苦如此逼人……如果在很久很久以前,你这样的男人,我是决计不会要的……”

宣墨的眸色一沉,哑声问道:“为何?”

流苏已经又喝了几杯下去,醉态可掬,扯着宣墨的袖子把身子探了过去,捧起宣墨的脸,道:“因为……我对爱情,是有要求的……我原是决不会和另一个女人共同分享一个男人的心的……而我们之间,有唐络……还有算计……所以你不行……”说完,又灌了一杯,却因为喝的太急太猛,被酒的辛辣呛到了,不住痛苦的咳嗽着,宣墨温柔的一下一下轻抚着流苏的背,流苏剧烈的呛出声,渐渐那眼泪竟然毫无预兆的潸然而下,也不知是因为那呛到的痛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只是如孩子般,狠狠揪着宣墨的衣衫,断断续续而压抑的呜咽一丝丝逸出,宣墨听着那哭声,像是失去控制疯长的藤蔓,肆意攀援上自己的心脏,一点点覆盖住他们的未来。

他将埋在自己怀里肆意哭泣的流苏拉起来,轻柔的吻去她脸上的泪水,一点点,小心翼翼的,甚至于像是膜拜似的吻去。流苏感觉到柔软而密实的触感,接着那触感来到了耳后,引起她一阵敏感的战栗,渐渐的又在胸前蔓延开来……

头疼欲裂。

这是流苏醒后的第一个感觉。

她痛苦不堪的爬起来,扶着脑袋在床上坐了很久,直到荷包进来,见流苏起了,便服侍她洗漱。

流苏的神志仍未清醒,被剧烈的头痛缠绕着,自然也没看到荷包暧昧的笑容。直到坐在镜前,倏地发现胸前雪肤上明显而暧昧的粉色吻痕,顿时如被雷劈,囧在当场。

这时荷包捧了一碗液体过来,对流苏说:“夫人,这是少爷吩咐厨房做的醒酒汤,让奴婢等夫人醒了便服侍夫人喝下。”

流苏闻言,脑海里终于浮现起了昨夜记忆的片断,立刻抓狂的抱头,欲哭无泪。她知道自己昨晚喝醉了,却不知道自己失态到何种程度,说了些什么。在现代自己也醉过酒,据朋友们说,她的酒品只有一个字:烂。

流苏越想越惊悚,脑中浮现一段段诡异的失态画面。挫败的呻吟一声,鸵鸟的抱住头,把脸埋进膝盖。荷包对流苏私下里时不时出现的不雅动作已见怪不怪,将醒酒汤往前一推,一板一眼的说:“夫人,请喝汤。”

流苏将头慢慢的探出来,凑近那汤,皱起鼻子嗅了嗅,果然闻到呛人而浓烈的芹菜气味,又乌龟的把头缩回去,闷闷的说:“不要喝。”

荷包“呵呵”地冷笑几声,道:“少爷还说了,若少夫人不肯喝,便让宣安去宫外找他,他立刻回来亲自喂您喝。”特意加重了“亲自”两个字。

流苏哀怨的瞥了荷包一眼,只得接过来,捏起鼻子皱着眉一气喝了下去,立刻苦着脸用清水冲淡那味觉。

一碗醒酒汤喝下去,倒是真的起了作用,头虽还隐隐痛着,但神清气爽了不少。瞧了瞧外头,阳光明媚,草长莺飞。就动了出去走走的心思,遂打扮完毕,对荷包说:“咱们去欢颜的作坊看看。”

原来自流苏动了开胭脂铺的心思,又得了夏欢颜,便开始研制起胭脂的做法。夏欢颜世代卖胭脂,竟也有祖传秘方,流苏便从宣府的丫头们里冷眼挑了几个聪慧可人的,交给欢颜教导。昨日租下了铺子后,又立刻在城外找了个小院子租了下来,既作为欢颜的住处,也算是做胭脂的作坊。

吃完早饭便带了荷包坐了马车往城外驶去,所幸路途不是很遥远,半个时辰便到了。远远的见到那小院子里杨柳青青,丝丝垂绦随风飘荡。

流苏扶着荷包的手下了马车,立刻听闻原子里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走了进去,眼前一群穿红着绿的姑娘们正互相追逐嬉闹着,一派天真烂漫。夏欢颜正从院子里的井内舀水,边笑骂道:“小蹄子们,忒没规矩了!”转头却见流苏带着荷包正站在门口,连忙喝道:“少夫人来了,都给我收敛了!”一堆丫头们惊慌失措,立刻安静了下来,乖巧的给流苏请了安。

流苏见自己的到来反而让她们有所顾忌,心里过意不去,连忙说:“大家不必拘谨,没的把我当母老虎似的!”一句话逗笑了丫头们,气氛也活络了起来。

流苏见那院子里四处都有小石钵和石杵,遂起身去一一查看,见那有的石钵里已是花瓣捣烂后的汁液,有的还是带着露水的新鲜花瓣,花的种类也多,有玫瑰,红蓝花等。夏欢颜早进屋泡了茶出来,捧着托盘跟在流苏身后,见流苏走到了一个莲花青瓷碗盖前,掀开盖子,往里瞧了瞧,竟是用水泡着的米,疑惑的转头问夏欢颜道:“这是什么?”

夏欢颜连忙解释道:“这是水粉。把米泡在水里,过十日左右,待出了酸味,就可捞出来,用磨子推成极细的粉末浆。然后澄在一旁,等到清水与粉浆分开时,将清水滗出倒掉。当剩下的水分蒸发殆尽后。用竹片刮去表面的一层比较粗糙的粉末,底下的就是细腻的成品了。那边石钵里的是胭脂,摘清晨里的玫瑰或其他各色花朵,放在石钵里反复杵槌,捣成浆汁,在加清水包在纱布里绞去黄汁,再加酸栗子淘米水一淘,再一绞,就是红色汁液了,阴干以后就是胭脂了。”

流苏理解的点点头,又问:“那么有什么好的方法可以做出上等胭脂来?”

夏欢颜沉吟了一下,道:“材料自是极重要的,比如花和水的种类,采摘的时间也重要。另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采集上好的玫瑰花瓣,用干净的石臼慢慢地把花瓣舂成厚浆后,用细纱过滤取汁,再把这一年新缫就的蚕丝剪成胭脂缸口大小,放到花汁中浸泡,等完全浸透取出晒干,就成了上好的胭脂。只是因为用料极贵,光蚕丝就不是普通人家用的起的,因此我虽知道,却从未试过。”

流苏听了,沉思了一会儿,道:“用料方面你不必考虑,我自会提供。最重要是做出好的,上等的胭脂。现下里有新做成的胭脂么?”

夏欢颜道:“有。”说着便进屋拿了一小盒胭脂出来,流苏用簪子挑了一点,抹在手背上,只见绯红一片,细腻而不觉滞涩,凑近鼻端闻了闻,有淡淡的甜香。满意的笑着对夏欢颜说:“欢颜,以后做出的胭脂最次的也须是这个档次,你尽管往好了去做,材料什么的自不必担忧。”

夏欢颜欢天喜地的答应了,对流苏道:“夫人进屋坐坐吧,喝口茶。”

流苏笑着说:“不必了,我不过来看看,一会子就走。”说着回身想叫荷包,却见那小丫头与其他几个平日里是好姐妹的丫鬟们疯玩在了一块儿,无奈的摇摇头,对夏欢颜说:“你进屋忙吧,我出去走走。”

信步走出院外,春光美好,远处山丘上杜鹃开得灼灼烈烈,那草地繁花铺开一条灿烂的路径,不时有路旁斜探出来的花枝,如风尘女子的眼神,仄仄的逼近过来。

流苏信步走向河边,见那河边柳树下有一个男子,着暗红色的松垮衣衫,穿花拂柳,从一片春色明媚中走出来,只那一眼,所有的春光倏忽都失去了景致,只有那男子,色若春晓,眉目如画。

拾玖

暮春三月的江南,杨柳含烟,杂花生树。流苏在河边,隔着那丛丛簇簇的丁香和紫藤,与苏柒然遥遥相望。那柳下的绝世男子眼神流转间,带着湿润的春雨繁花,含笑望向流苏,浅声低吟着:“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这首词带着苏柒然低低魅惑的声音传到流苏耳中,流苏突然感觉到心里有绝望而惨烈的痛楚隐含着巨大的爆发力,几乎把心脏顶碎。头也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有飞掠过的片断景象不断闪过,却抓不住。流苏一边竭力维持着清醒,一边想:莫非是真正的凌流苏的记忆苏醒了么?

苏柒然还在继续低吟着:“……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随着他的声音,流苏的心悸越来越强烈,脑中的景象也愈发鲜明。

那着紫衣的女孩子,猫着腰悄悄地躲在春日茂密的树丛枝桠中,低头看着远处慢慢走来的白衣男子,那男子近了,近了,走到树下时,脑袋却突然被一个青涩的李子砸中,他抬起俊颜,看向那树上。只见那女孩子的容颜隐藏在树叶间,那细碎的阳光透过枝缝星星点点在她脸上映出半明半暗的光影。见男子朝自己望来,笑嘻嘻而清脆的朗声说到:“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你真漂亮,我要嫁给你!”

这景象慢慢散去,随之而来的便是满溢充斥的巨大哀伤,是初长成的少女,在即将成亲的前夜,在黑夜的星光下泪流满面地哀求面前英俊却凉薄的男子带她走,却只看到那男子无谓而残酷的笑容……最后出现的场景是那女子面色绝望,义无反顾地朝墙撞去……

最终,所有的景象渐渐消失不见,那强烈的心悸和感情如剧烈的波涛般,慢慢退去,徒留下满目的苍凉和一片死灰的寂然。

流苏体味着这具身体里起伏剧烈的情感,待一切归于平淡,她知道,这具身体里原来的情感和意志,终于彻底离去。

春日的暖风熏人欲醉,将遥遥相望的两人的长发吹乱,在空中飘舞,却怎么也无法交缠。原来的凌流苏的感情已经离去,现在的凌流苏却真切的感到了悲哀,这样用情的付出,最后也不过是最痛的牺牲品。

苏柒然从远处一步步向流苏逼近,温柔的问道:“不是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么?不是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么?那又为何如此轻易变心?”

呵,流苏在心里冷笑,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说的就是如此的人吧。

苏柒然身上曼陀罗的气息近在咫尺,语气温柔而醉人,那眼里似乎带着哀求的意味,还有被背叛的哀伤和痛苦。

可是流苏知道,其实那多情眼神的背后,只不过是一片空洞和虚无。于是昂着头淡淡的笑了,盯着苏柒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不爱你了。”

苏柒然的眼神淡了,她变得不一样了呢。印象中那个天天缠着他爱慕他的女子,何时变得如此冷情和淡然。彼时初见,她是热情而天真的女孩子,日日表达她的爱慕和热恋。而他已是染的后继者,一生似乎已是被印刻成模板,生活一成不变。流苏的出现,于他而言,不过是消遣和调剂。他本是凉薄和残忍的男子,面对那夜流苏哀求的眼神,他只是无所谓的别过头,他并不爱她。他只知他是不可被背叛的——无论是谁。

也许是楚王府的那夜,当她冷淡而骄傲的说他们从此以后无关风月时;也许是那夜她为了宣砚而挨家法时,她终是引起了他的注意。连他自己也未曾知晓,心里微不可觉的变化,一点点积累成了厚重的思念。

流苏毫不退却的看着他,那神情像极了倔强的小兽,苏柒然就笑了:“流苏,你果然比以前有趣多了呢。真让我期待……”

流苏看着他危险的笑容,下意识的便回想起那夜差点丧生于他手下的痛苦情景,眼神就多了浓厚的防卫和戒备,苏柒然察觉到了,叹气道:“流苏,你不必防我,我不会伤害你。”

流苏在心里嘀咕:是哦是哦,上次想杀我的人不是你哦。

正想着,突然听到荷包咋咋呼呼的叫喊声:“夫人,夫人你在哪?”

流苏远远的应了一声,回头看到荷包的身影朝自己跑近,气喘吁吁的说:“可让奴婢好找!夫人是在这赏风景么?”

流苏猛一回头,眼前是一片明媚春光,苏柒然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似乎刚才经历的,不过是她的一场幻觉。

“没什么。”流苏回过头来,“我们回去吧。”

回到晚蔷园的时候,意外地看到此时应该在朝上的宣墨正临窗负手而站,手拿着一卷书,因着书上的内容时而轻笑,时而微蹙眉头。听到屋外丫鬟给流苏请安的声音,便放下书,微微笑着望过来。

流苏一边进屋,一边问到:“怎么回来了?”

宣墨回到:“今日无甚要事,议完了便回来了。”说着握住流苏的手,将她带到书桌前,语气中带了些兴奋和期盼:“看这个笔海。”

流苏拿起来细细端详了,原来是个海南梨花木的粗大笔海,造型古朴而憨直,却并不鄙俗,反而别有一番情趣。嘴上少不得赞叹了一番,问道:“哪来的?”宣墨笑着说:“今日同僚送的,看着觉得有趣,便收下了。”

说着又指着室内墙上的一幅画道:“这画也是那同僚的,不想此人平日庸碌,竟然收藏着这些雅物。”

宣家因,簪缨之家,宣墨从小耳濡目染,因此对书画文墨等颇有兴趣,平日用的纸墨笔砚也均是上品。今日得了这两件物件,心生喜欢,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是很想与流苏一起分享这欢喜,便匆匆赶了回来。

流苏瞄了那新挂上去的写意浅绛山水画,又环顾了四周,惊觉这房间竟然已变化了很多。记得彼时初婚,宣墨并不常来,因此她便按着自己的喜好随意摆设。而如今,却不经意间多了许多宣墨喜爱的摆设物件,这房间便同时融合了俩人的喜好,更像是夫妻共同的起居地。

流苏心不在焉的继续听宣墨讲那画的妙处,心里却忽明忽暗,是否爱情,就是一个人把自己的一切,把自己的整个世界强加于另一个人身上,慢慢的,两人的所有都水乳交融成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转念脑中又出现了唐络那个丝毫无宣墨气息的缨络园,心就倏地沉了下去。

宣墨察觉到了流苏些微的走神,不轻不重的换了话题:“派出去的人找到砚儿了。”

流苏无意识的在脑中机械的重复了这几个字,突然睁大了眼睛:“砚儿找到了?!”

“嗯,”宣墨安慰性的握住流苏的手,缓缓地说道:“她和顾方庭已走到了大越和南晓的边界,顾方庭一路花天酒地,两人现已盘缠用尽。砚儿为了谋生,只得寻了一份刷碗的活儿,探子回报说,人瘦得不成样了。”

流苏睁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宣墨,不放过任何一个字,随着宣墨的叙述,那脸色已是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已如雪般苍白。这样的情况,她当初是料到的,她甚至已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如今真实听到,却依然是寒彻心底。

宣墨已是挑了最平淡的文字尽力将宣砚的恶劣处境淡化,可是见到流苏依旧担心的样子,更加握紧了她冰凉的手。

流苏感觉到手心的热量,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不让探子把她带回来?”

宣墨摇摇头:“在她仍心甘情愿糊涂的为顾方庭付出一切的时候,我不会把她带回来。你说的对,伤就要伤的彻底,我什么也不做,只等她自己从这个幻梦中醒来,那时,探子自会把她带回。”

流苏默然,在听到宣砚身边有探子保护时,松了口气,只是心里始终觉得有愧,于是对宣墨说道:“宣墨,对不起。我……”

话还未说完,便被宣墨打断了:“别这么急说对不起,自然有你补偿的时候呢。等我那不开窍的妹子回来,可要你这个嫂子细细教导了,不说学到她嫂子的十分,就是学到三分也就足够了。”

流苏一愣,与宣墨相对而笑:“好,就这么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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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街,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繁华若锦。

此刻正值一家新铺子的开张,门前爆竹声声,舞龙舞狮,好不热闹。围观的人伸长着脖子看那铺子的招牌,只见新漆的油墨招牌上,描着几个清秀隽逸的大字:洛儿殷。

一群人就交头接耳互相讨论了起来:“这个名字忒古怪,也不知是做甚生意的,不会是青楼吧……”说到这,那说话的人掩了嘴吃吃的笑。一片嘈杂中,那铺子的主人从屋内慢慢走了出来,竟是一个清秀的女子。围观的人吃了一惊,也就渐渐安静了下来,听那女子说话。

只见那女子往前一步,朗声道:“承蒙父老乡亲关照,今日小女子的洛儿殷开张了。本铺专卖女子的胭脂水份,独家秘方,绝对是极品胭脂……”

对面的酒楼里,流苏望着隔了一条街的热闹情况,微笑着抿了一口碧螺春。倒不曾料到夏欢颜竟是如此有气魄,自己果真没看错人。一个月来,她带着手下的丫环没日没夜地研制,总算是把第一批胭脂赶了出来,立刻给流苏过了目,并请流苏取名字。

流苏看着手中艳如晚霞的胭脂,不知怎么的竟想到了苏柒然的倾城绝色,想了想,道:“就叫倾城吧。”

有了成品,流苏便马不停蹄的准备起了开店的事宜。因租下的铺子是两层楼阁,流苏便将底下一层专用做陈列商品的。而楼上一层辟成雅阁,精心将雅阁的摆设装饰的高雅清幽,是专为顾客提供茶水点心的。

如此忙完,再检查一遍满意后,便挑了个喜庆日子开了张。因此才有了底下热闹的一幕。

流苏暗想:接下去,就是宣传的事情了,这个倒好办。想着,袅袅起了身,徒留下一杯烟雾缭绕的清茶,佳人已无踪影。

贰拾

小蛮撩了帘子进到房内,见唐络怏怏的靠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绣着手上的绣品,于是边叠衣服,边问:“怎么了?”

唐络悠悠的叹了口气,说:“今日派小丫头去请夫人,不想她出门了,说是去了兵部侍郎康凤府里了。本想找她说说话,一个人闷得慌。”

小蛮将手里的衣服一扔,冷笑道:“你以为她真的会和少爷说让他过来么?省省吧,不要傻到寄希望在她身上。依我说,还不如你自己主动点呢。”

唐络睁大了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怎么会呢?我看夫人不是那样的人,况且,我觉得,其实夫人并不喜欢少爷。你看她对少爷总是这么冷冷清清的。”

小蛮恨不得一指头把唐络戳醒,怒道:“这才是她厉害的手段!欲擒故纵,故作清高,这些伎俩我都知道!小姐啊,你什么时候能精明点?”

这一下又戳到了唐络的痛处,就低了头闷不吭声,眼看那泪水又要出来了。小蛮几欲抓狂,哭,哭,就知道哭!不得已死命的忍住,软声劝道:“小姐,别听奴婢乱说,我一个丫头,知道些什么呢,其实想想,少爷当初不就是因为小姐的单纯个性喜欢上你的么?少爷迟早会厌倦那个满腹心机的女人,回到你身边的。”

唐络倏地抬起头,一双泪光涟涟的眼睛晶亮的盯着小蛮,期待的看着她,问:“真的么?”

小蛮看着唐络那双带着希望乞求等诸多意味的眼睛,头皮一紧,只得昧着良心道:“是,小姐只管相信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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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苏坐在马车内,手里无聊的反复摆弄着那烫金封面的帖子,一旁的荷包忍不住问道:“夫人,您不是向来不喜与那些个官的千金或夫人打交道的么?怎么康凤刚回京城,他的夫人和二房发了帖子过来,你就去了呢?”

流苏但笑不语,心里盘算着:康凤那两个老婆可是厉害角色,内斗的水深火热,在衣食住行方面更是往狠了攀比,更重要的是,那两人各自都有着一帮平日私交的官家夫人小姐,所以这次她没有推了那帖子,反而特意用了洛儿殷的粉紫色胭脂,一心要引起她们的注意。

马车在康府门前停下,流苏刚要下车,就见一华服女子上前把荷包挤到了一边,亲自扶着流苏小心搀下了马车,口中的恭维话一刻也没停过:“呦,宣夫人,你可把我盼死了!早闻夫人倾国倾城,国色天香。今日一见,我看哪,那些个形容倒是委屈了夫人,夫人天人之姿,岂是那些俗语可形容的!”

流苏脸上堆起笑容,口中说道:“夫人过奖了。流苏当不起。”边进了宣府的花厅。

康夫人闺名方芳芳,是康凤手下一个得力将领的胞妹,嫁入康府不过一年,但心思活络,倒也很讨康凤喜欢。不想不过一年,康凤又纳了一妾,名为任馥,她本是一五品文官的女儿,家境也十分优越,只因是庶出,遂给康凤做了妾。她心高气傲,心里自是不愿的,因此嫁过来后就处处排挤方芳芳,两人矛盾也越来越激化。

流苏百无聊赖的听着方芳芳絮絮叨叨的扯着东家长,西家短,突然听到一个媚到骨子里去的嗲声道:“姐姐好小气。宣夫人明明是咱们两人一起请的,姐姐却不告诉我宣夫人已到了。这知道的,说是我不知者不罪;不知道的,不定还怎么搬弄是非,说我眼高于顶,连宣夫人到来也不迎客。宣夫人可不要怪罪我呢!”

说着,柔柔的向流苏行了礼,流苏颇有兴趣的打量眼前这个女子,任馥其实长得并不出众,但刻意营造出来的媚态却十足,风情上也就胜过方芳芳几筹。打量完毕,流苏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大小老婆一碰头,那话题就含了刀光剑影,指桑骂槐,话里有话,倒让流苏有了些精神,颇有兴致的看着这眼前的金枝欲孽的现场版。

方芳芳掩嘴笑道:“呵呵,妹妹这是什么话。咱们可不比宣夫人,俗话说妻以夫为荣,宣夫人贵为宣家的当家主母,可不是随便人都请的来的。宣夫人赏脸来,自然是要这府里的女主人出来迎接会客,总不能让个二房姨娘出来,说出去岂不是被人笑话!”

任馥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笑道:“要说这名份,虽然重要,却到底是虚的。多少人空顶了个好听的名份,却无实权,心里苦着呢,还不能让人知道。要我说啊,只要你有了宠爱,什么名份实权的,还不是一个撒娇就有了?宣夫人你说呢?我可听说这宣少爷原来还有个青梅竹马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流苏本来是饶有兴致的听两个女人掐架,突然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看了看对面两个女人八卦的发着绿光的眼睛,笑吟吟道:“倒不知任姨娘从哪听说这个消息的?深宅大院的,本来琐事就多,又被那等嚼舌头的小人听了去,添油加醋的煽风点火,实是令人恼恨。不过只要听的人通情达理,那些人也就白费心机了。有话说流言止于智者,不是么?”

任馥被那称呼“任姨娘”煞到了,她平生最恨别人提她的妾室身份,在康府也只准丫头下人叫她二夫人,刚听到流苏叫任姨娘叫得那个顺口,恨得牙痒痒,却碍于流苏的身份,也不能说什么,只得呵呵的干笑了几声,又瞥到方芳芳面有得意之色,益发一口银牙咬碎。

一时间气氛也尴尬起来,流苏无所谓的端起茶杯喝了口,有意无意的轻抚过自己的脸颊,任馥和方芳芳的眼光倏地亮了起来,两人互看了一眼,任馥先开了口:“宣夫人,你用的胭脂好生漂亮,以前倒没见过如此色彩和质地的,不知是哪买的?”

流苏呵呵笑开来,说:“不过是前些日子逛街,恰好看到那朱雀街上新开了家胭脂铺,名字倒挺好听,叫洛儿殷,就进去随便看了看。那老板很热情,介绍了几款胭脂,我试了试,质地和颜色都不错,这不就买了。”

方芳芳和任馥再细瞧了瞧流苏艳若桃李的面颊,追问道:“怎么有这么一家新开的?我们倒不知道,改天倒也去看看。”

那两个女人顿时有了共同的话题,聊得也热闹起来了,流苏状似不经意的继续说:“那洛儿殷还有个好处,就是它有二楼的雅阁,到了那直接上雅阁,自有下人奉茶奉果,那里管事的自会把胭脂样品拿上来供你挑选,你呢,舒舒服服的坐着就行。而且啊,还可以叫几个姐妹一起去,边喝茶边聊天,边选胭脂,那雅阁很是清幽,环境也不错,在那坐上一下午都没关系。”

方芳芳和任馥的眼都直了,却看到流苏微微蹙起了眉,犹豫的道:“不过……”

“不过什么?”方芳芳急切的问道。

“不过那胭脂有些贵……”流苏刚说完,就见两个女人松了口气,兴高采烈的说:“钱不是问题。”

事实上那正好满足了她们的虚荣心,越贵的地方,就越是代表身份高贵的人才能进。况且这样舒舒服服的与姐妹聊天选胭脂,又有人伺候,岂不是打发时间的好地方?

两个女人正热闹地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突然听到一个沉稳的男声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流苏偏头一看,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容貌英挺,颊边竟然还有隐隐的酒窝,此刻笑起来就多了孩子气。又见方芳芳和任馥一左一右的缠了过去,各自嗲声道:“夫君……”

流苏听得立起一身鸡皮疙瘩,那男子却似已经习惯了,不动声色地闪过贴在他身上的两个女人,走向流苏道:“想必这就是宣夫人吧,在下康凤,这厢有礼了!”说着作揖下去。宣墨和流苏结亲时康凤正在边关,没有赶得及回来,因此今日是第一次见流苏。心想这女子虽不是绝色,

身上却自有一股脱俗和高雅的气质,让人见之忘俗。

流苏只道兵部侍郎该是个壮年男子,却不料康凤还如此年轻,竟然还有几分孩子气,诧异之下也回了礼。与康凤说了几句客套话,流苏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久留,立刻就告辞回到了宣府。

半个月后,洛儿殷已是京城家喻户晓的高档胭脂铺,凡能进去里面挑选的,非富即贵。夏欢颜每七日便向流苏作次汇报。所得的消息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甚至床第之间的隐晦事,流苏这方面倒在其次,只是看到那白花花的银子流入她的私人账户,心里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餍足感。

这日洛儿殷刚开张不过半日,来了两个女子,那作丫鬟打扮的女子气焰十分嚣张,进了铺子,也不瞟店里的伙计一眼,翻着眼睛说:“我们家小姐可是楚王爷的宠姬,你们好好伺候着!”说着搀着那小姐上了雅阁。

夏欢颜看着她们的背影,认出了那确是越谨的舞姬,因为舞姿绝妙,身段妖娆,颇得越谨喜爱。平日里仗着越谨的宠爱,有些无法无天,她在楚王府做粗使丫鬟时,经常见那服侍她的贴身丫鬟青一块紫一块的来向管事的寻药。

夏欢颜底下的丫头担忧的看着那趾高气扬的主仆的背影,愁眉不展的问夏欢颜道:“夏姐姐,不如我去服侍她们吧。你的身份毕竟特殊。”

夏欢颜安抚的拍拍小丫头的手:“不碍事,她们根本不会记得我这个粗实丫鬟。我去吧,你应付不来的。”说着便上了楼。

恋奴正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用手叩着红木桌子,她的丫鬟嚷嚷着:“茶呢?点心呢?服侍的人都死哪了?”

夏欢颜笑吟吟的托着茶水和点心上来,一叠声道歉:“小丫头们不长眼,怠慢两位贵客了!”

恋奴斜睨着眼睛瞟了眼夏欢颜,懒懒的道:“你是这里管事的?”

“可不是么,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说着,手一摆,身后早有人托了一盘子胭脂盒子过来。

夏欢颜坐下,一盒盒打开,一边介绍着:“这胭脂名为蝶紫,颜色是俏丽的粉色又带着些微紫色,小姐肤色白皙,用这胭脂很衬肤色的。”说着,抹了一点点在自己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