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奴惬意的喝着茶,听夏欢颜热情的介绍,眉目间的高傲之情渐渐淡去,偶尔也搭几句,待把所有胭脂都介绍完时,夏欢颜和恋奴已是熟络了。

夏欢颜介绍完后,问道:“小姐可有满意的?”

恋奴皱起眉头,很为难的样子,犹豫的说:“我看着都挺好,只是不知该选什么。”

“呵呵,”夏欢颜笑道,“小姐天生丽质,我看是根本不需胭脂,已是面若桃花了。”

旁边的丫鬟听夏欢颜如此说,一时口快,抢道:“那是自然!若不是因那小贱人,我们小姐才不会费心打扮自己呢!”

夏欢颜故作惊奇道:“怎么?还有哪个不知好歹的敢和恋奴姑娘比?”

这一说把恋奴的火气都说上来了,只见她恶狠狠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咬着牙道:“要不是我前几日在王爷的书房无意中看到那封信,怕是要被瞒一辈子!那小贱人,原来几年前就和王爷书信往来,我竟至今日才晓得!你说她一个宣家的下人,勾搭宣墨勾不上,竟打起王爷的主意!要不是碍着还有个宣府,我早闹了!”

夏欢颜心里一惊,怎么竟扯上宣府?面上却是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随着恋奴一起唾骂那小贱人。

好不容易打发完那难伺候的两人,夏欢颜立刻提笔写了长长的一封信,用蜡封完。吹了两短一长的口哨声,房门外立刻出现了一个肮脏邋遢的瘸脚乞丐,接过那封信,左右看了看,倏地便消失无踪……

流苏在桌前翻着账本,突然听到窗棂外有轻轻的响动,遂起身走了过去,打开窗户,窗外夜色如水,那黑黢黢的假山树石被月光照的分外清晰,一个人影也无。窗台却多了一封信。

流苏就着窗外的月光展开信读了起来,边轻笑出声。身后宣墨亲昵的环住流苏,凑在耳边问道:“看什么呢?”那呼出的温热鼻息喷在流苏敏感的耳后,流苏只觉一阵颤栗,偏了头躲过宣墨,把信交给了他。

宣墨看了,也渐渐的笑起来,那笑容在月光下显的有些邪恶和残酷,随手将信在蜡烛上燃了,回身时流苏已躺下,便如同以往一样悄悄的将流苏圈在怀里。

流苏挣扎了一下,再往里靠了靠,逃离了宣墨的怀抱。宣墨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沉声问:“怎么了?”

流苏不安而烦躁的又蠕动了下身子,闷闷的回了一个字:“热。”

这原来的流苏的身子十分虚弱,冬天极怕冷,夏天极怕热。虽说经凌吟双调理后略微有些起色,夏天却依旧是十分的怕热。

流苏还对昨天的醉酒耿耿于怀,宣墨却绝口不提,这样更让她不知以何态度来面对宣墨,索性借了这个借口刻意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黑暗中宣墨低低笑了起来,声音沙哑性感,流苏的脸就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只听他说:“你昨天喝醉了,只是抱着我喊哆啦A梦,他到底是谁?”

贰拾壹

京城的五月天燥热难耐,流苏像是蛰伏的动物般,懒洋洋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团扇,斜倚在贵妃椅上,眯着眼看门外院子里白花花的毒辣阳光。午后的时光静谧催人欲睡,只有知了不知疲倦的叫声,那一丛美人蕉仿佛都焉了,恹恹的垂下了花朵。

刺眼的阳光下一个黑影逆光而来,流苏瞟了一眼进门而来一身清爽的宣墨,又感受了一下自己浑身粘答答的汗,纠结的转过身不去看他。

却见那英俊的男子手捧着一碟子水果,讨好的凑过来,眉眼弯弯的诱惑道:“要吃樱桃么?冰镇的哦!”

流苏立刻就生龙活虎了,转身去向宣墨手中寻樱桃,果然见一个水晶碟子里面盛着红艳艳的樱桃,煞是好看,且丝丝散发着寒气,顿觉一阵清凉。

宣墨宠溺的看着流苏如同孩子般贪吃的模样,将她耳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去,也许自己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些了吧。

流苏幸福的吃着樱桃,后知后觉的才想起一个问题:“哪来的冰?从北蜀运过来的么?”

宣墨笑了笑,并不正面回答问题,说:“宣家这点钱还是有的,只要你开心就好。”

流苏不笨,立刻明了其中的意味,上次自己挨家法受伤时天气还算凉快,而这时已是十分炎热,要把冰运过来而不融化,想是人力物力糟蹋的更多了。

心里就有些负担,却还是慢慢的吃完了。

宣墨拿过流苏手里的扇子,替她扇着风,边问道:“进过午膳了?”

“没呢……”流苏懒洋洋的拖长了声音答到,那声音娇媚如丝,宣墨只觉得心里有什么正疯狂滋长,连忙抑制住,温柔的问道:“怎么不吃?”

流苏伸了个懒腰,恹恹的说:“天气热,没胃口。”

宣墨听了,转头吩咐了丫鬟几句,那丫鬟点了头便下去了。不一会,便托了食盘进来,香味四溢。流苏瞧了瞧,主食是莲子粥,小菜都是些清脆爽口的凉菜,凉拌黄瓜,凉拌番茄等,又见宣墨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哄到:“快吃,不然饿坏了肚子不好。”

周围的丫鬟掩了嘴吃吃的笑,流苏翻了个白眼,夺过宣墨手中的勺,自己吃了起来。许是因为宣墨在旁的缘故,倒不知不觉吃完了。

见丫鬟收了碟碗下去,流苏打了个呵欠,进了室内去睡,宣墨见天气炎热,流苏又困倦不堪,怕她一睡下去便会中暑,于是止住了想跟进去服侍流苏的荷包,自己走进了内室。

流苏背对着床睡,只觉的燥热不堪,听到身后有响动,竟是宣墨提了一桶冒着寒气的冰块进来,关紧了门,拉下了幕帘,将那大冰块四处撒了。室内一片幽暗,空气也渐渐的凉了起来,流苏神志清醒了许多,看着宣墨又提了一桶冰来,悠悠叹道:“宣墨,做戏不用太认真。”

宣墨的身影一顿,冰冷的道:“你以为我在做戏?”

流苏犹未看到宣墨已如寒冰的脸色,继续说道:“你当初不是说过么,除了爱,你什么都能给我,我……”话未说完,听到重重的一声关门声,回头一看,宣墨已摔门而去。

流苏垂下眼,也不挽留宣墨,只是唇角泛起了一抹苦笑。他果然被自己气到了,她却也是万般无奈。那样说,不止是说给宣墨听,更是说给自己听,仿佛只有这样不时提醒着自己,提醒着彼此,才能为彼此那注定只能隐藏在黑暗中的情感寻一个借口。

宣墨直到晚膳时也未出现,倒是宣安来了,恭敬的请了安,垂首道:“请夫人随小的去趟水榭。”

流苏挑了挑眉,想想也无甚事,遂起身随宣安去了水榭。

远远的见到那水榭上竟然有轻纱随风飘舞,近了竟还看到四面透空的亭子里摆设了床椅等物品,她正纳闷着,听宣安说:“这是少爷吩咐奴才摆的,这水榭四面透风又近水,到了夜里凉风习习,甚是凉爽。四面又有轻纱笼着,不怕有蚊虫滋扰。少爷说了,等到夜晚再抬几桶冰来,少夫人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说完便下去了,流苏看着眼前精心摆设过的床铺,终于开始后悔刚才说的那番话,而今却又拉不下脸面去找宣墨,只能独自在心里嗟叹。

天色已暗,流苏带了荷包去了水榭。早有下人点燃艾草将亭内熏了一遍,待流苏进了亭子,将冰桶提了进去,便放下轻纱。流苏就着桌上的油灯翻着书,不时有水边的凉风透过轻纱徐徐吹来,人是凉快了,可心却沉甸甸的,一本书也看的心神不宁,不时询问荷包宣墨回来了没。

可是直到深夜,宣墨也依旧没回来,流苏只得收了书卷,闷闷的睡了下去。

几个时辰后,天色已黑,亭内一盏橘黄色的灯光悠悠的在漆黑的夜色里散着柔和昏黄的灯光。宣墨从亭外走进来,静静的替流苏掖好被子,轻抚过她熟睡的容颜,又去香炉里添了一星沉香,这才默默离去。

接下去的日子里,宣墨每日不过三餐时才出现,流苏几次道歉的话到嘴边,却仍是咽下。两人只是这么僵持着。

天气越来越炎热,流苏夜夜宿在水榭内,又有大块的冰块,倒也不觉炎热。这一晚仍是独自睡去,到了夜里却觉得有些微凉,便醒了过来想盖被子,眼睛一瞥,看到那幽暗的灯光下一个黑影站着,流苏一惊,几欲叫人,蓦然却发现那熟悉的身影竟是宣墨,连忙闭了眼装睡,微微睁开一丝细缝观察,只见他走近自己,替自己把被子掖好,静静的看了自己好一会,然后转身离去。

流苏就留了个心眼,在以后的夜晚睡得特别浅,果然见宣墨夜夜前来替她掖好乱翻的被子。这一夜,宣墨照旧替流苏盖好被子,转身离去,却听到身后流苏轻灵的声音:“宣墨。”

宣墨身形一顿,自那日他生气离去后,本以为流苏会先开口道歉,却没想到流苏是如此倔强性子的一个人,两人谁都不开口。他只得夜夜趁流苏熟睡时去看那日思夜想的容颜。后来流苏装睡,他也是知道的,只是默不作声,等着她几时才会开口,却不料夜夜下来,她不动声色,自己却已是沉不住气了。今夜终于听她开了口,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释然,更多的是欣喜。只是面上还要作出一副冷模样,淡淡的问:“怎么?”

流苏看着宣墨疏远的样子,一咬唇,终于开口道:“我为那日的话向你道歉。”

宣墨终于等来了这句话,也知道不能再冷下去,否则以流苏的性子,可是真的一辈子都会形同陌路。于是回身拥住了流苏,无奈的长叹道:“这么倔强的一个人……”

宣府的下人终于敢大声喘气了,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前段时间少爷和少夫人之间的低气压,少爷成天冰着一张俊颜,本来就疏远的气息更加疏离了;少夫人呢,倒是笑吟吟的,于是丫头小厮们便托着荷包劝劝流苏先低头,可是荷包千般万般的说,流苏就是不发一言,微笑着看荷包一眼,荷包就自动自觉的住了嘴。

就这样宣府的下人们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的熬了这些日子,今早见少爷和少夫人有说有笑亲密无间,不约而同长舒了口气,也就恢复了热闹。

这些日子宣墨和流苏的事情唐络也有所耳闻,想着宣墨既和流苏闹了别扭,应该上这缨络园了,便日日引颈盼着,却不想宣墨始终没来,只能日日垂泪。

小蛮对自家小姐的软弱和单纯已是彻底绝望了,只能叹息着摇摇头。

这日唐络照旧木楞楞的抱着宣墨送她的娃娃发呆,突然听到小蛮不甘不愿的请安声:“给夫人请安。”话音刚落,流苏已跨进了门里,跟在身后的荷包把带来的一篮子水果放上了桌,流苏笑道:“这是今年新摘的时令水果,带给姑娘尝尝鲜,姑娘若不嫌弃就收了吧。”

唐络意兴阑珊的道了谢,旁边小蛮冷冷笑了声,语带讽刺的说:“多谢夫人费心,少爷对我们关照的很,夫人有的我们自然也有,只怕夫人没的我们也有呢。想要炫耀的话就不必了。”这倒是实话,宣墨虽不常来看唐络,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必是给唐络也备一份,流苏看在眼里,却无端的觉得悲凉,因为责任而爱,这爱就显得太薄弱,太没倚靠。

荷包被这番话气的脸通红,骂道:“我们夫人好心来看你们小姐,这就是你们迎客的态度?真是什么样的主子跟什么样的奴才!”

唐络见两边吵起来了,而流苏却没有制止的意思,连忙弱弱的对小蛮说:“小蛮,别吵了,夫人是好心……”

小蛮正吵到兴头上,又仗着宣墨对唐络的宠,飞了一个白眼过去,不依不饶高声叫道:“夫人?狗屁夫人!少爷到底为什么娶你大家心知肚明!还好心,我呸!说是会劝少爷过来,实际就是一狐媚下贱妖蛾子!尽想着勾引男人的贱货!”

唐络听小蛮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出来,吓的魂飞魄散,死命捂住了小蛮的嘴。荷包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小蛮却骂不出什么话。流苏本是悠然的坐在椅子上听荷包和小蛮对骂,如今听到了这番话,脸色立刻冰冷了下来,冷声叫道:“来人。”

立刻有几个丫头应声进了门,只听流苏厉声命道:“把这没规没矩的丫鬟拖出去掌嘴!”丫头们应了,上前拖了小蛮便甩手一个耳光,唐络见真动手了,急得哭起来,扯着流苏的袖子哀声道:“夫人,别打了!求您别打了!小蛮她不懂事,我会管教的,她以后不敢了!”

流苏淡然的喝着茶,不为所动,耳边皮肉遭掴打的清脆声和唐络的哀求声混成一片。那小蛮倒是刚硬,不求饶也不哭,只是瞪红了一双眼,几乎要把流苏瞪穿。

流苏见状,云淡风清的说道:“重些。”

那丫鬟们的手劲更是大了起来,唐络见哀求无用,又见小蛮一张脸已是红肿,一咬牙,将身扑了上去,哭着抱住了小蛮。

流苏的嘴角抽了抽,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像某部琼瑶阿姨的作品,此刻她若是再带上小人得志的得意笑容,就更像了,只是旁边的荷包不合景,长的太年轻……胡思乱想着,没发觉那打人的丫头们因为唐络停住了手,询问的看着自己,直到耳边荷包的轻声提醒,才回过神来,见全部望着自己,又看到伏在小蛮身上的唐络,沉声道:“一起打。”

唐络万没想到流苏真连自己也会打,一时楞住了,就没躲过那巴掌,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子,新一轮的哭爹喊娘又开始上演。流苏暗想:这下子黑脸算是扮全了,自己的形象也算是深入人心了……看看也差不多了,便让丫头们住了手,冷冷甩下了话:“我才是宣府的当家主母,以前让着你们是我的气度,也别忒不知好歹了!”说完便带了下人们离开了缨络园。

消息很快在宣府上下传开,宣墨才一回来,早有宣安附在耳边嘀嘀咕咕说了,沉思片刻,先去了缨络园。

才进园门,就听到小蛮无奈的声音:“小姐,别哭了,我都说不疼了,你的伤口也要处理啊。”

进了屋子,见小蛮和唐络各自捂着毛巾,脸上都是红肿一片,唐络正泪水涟涟,一双眼哭的和兔子一般,听到屋外有人声,惊恐的转过头来,一看是多日未见的宣墨,那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

宣墨拿了手绢替唐络轻轻拭去泪水,看着她脸上清晰的红指印,哄道:“络儿,乖,别哭了,伤口碰到眼泪不好。这几日,的确是我疏忽你了。”

唐络听了,哭的更凶,顺势埋进了宣墨的怀中,哽咽着抽泣道:“我很想你……”宣墨少不得又安慰了一番。

小蛮自是添油加醋的把过程说了一遍,宣墨听了,心里有了计量,替唐络召了太医,抹了药膏,又哄入睡后,已是几个时辰后了,这才去了晚蔷园。

贰拾贰

流苏正怡然自得的梳着一头如流水般的长发,从镜子里看见宣墨的身影,于是转过身,脸上是绝美的笑容,说出的话却带着讽刺:“怎么,来兴师问罪了?”

宣墨淡淡的否认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小蛮这丫头确实放肆张扬,的确需要有人教训,只是连唐络也一并打进去,是否有些唐突?”

流苏一根根抚过象牙梳的梳齿,冷冷道:“作为主子,她不仅纵容自己的丫头口出狂言,而且在我替她教训时,还以身护着奴才,难道不该打么?”

宣墨蹙眉道:“你也知道唐络的性子,她就是那样……”

“那样懦弱!”流苏截过了宣墨的话,“就因为她懦弱,才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你可曾想过她?她一人守着那大园子可有多苦?我以前说过,今日再说一遍:你若爱她,便给她一个名分;若不爱她,只是因为责任,那么请你或者演好这出戏,或者就和她说清楚!而现在的你和对待小猫小狗有什么不同?偶尔想起了才去问问,给了她希望,实现的期限却是无穷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让人讨厌!”

宣墨安静的听完,许久未答话。流苏却觉得彼此之间的寒意越来越重,看向宣墨,那漂亮的双眸里仿佛呼啸着狂风暴雨,黑沉沉的仿若跌进去便是无间地狱,可是面色却波澜无惊。许久,他一声轻笑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笑容暴戾而残酷,声音却轻柔无比:“是么?那么我听你的,便给她一个交代!可否满意?”

流苏的心一沉,看着宣墨嘴角讽刺的笑容,却仍是倔强道:“当然满意!”

宣墨无所谓的挑了挑眉:“如此就好,时辰不早了,睡吧。”

宣墨的一切与常并无不同,依然对流苏笑,与她说话,可是流苏的不安却越来越浓烈,心里的忐忑让她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有些困意,天边已露出一丝鱼肚白,才勉强打了个盹。

被梦魇惊醒时,宣墨已无踪影。流苏精神萎靡的梳洗完毕,想起今日要去向宣老夫人报帐,强打起精神,往瑞安园走去。

宣老夫人喝着参汤,听流苏条理清晰的报着账目,不时满意地点头。看见流苏眼下两个明显的黑眼圈,了然的笑了笑,状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墨儿今晨来找我,说要在这月挑个好日子娶了唐络。”然后截住了话头看流苏的反应。

“大米两百石,新摘果子各样总共……”流苏正在机械的报账,突然听到宣老夫人的话,心里雷霆俱下,顿了许久,才勉强定住了神,也不作回应,继续报账,只是声音干涩了许多。

宣老夫人觑着流苏的脸色,呵呵笑了笑,又道:“不过我说了,他要敢娶那个卑贱的奴才,以后就别管我叫娘!”

原以为流苏会舒口气,却见她还是淡淡的一副样子,老人家终于忍不住问:“和墨儿闹别扭了?两夫妻嘛,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过个几天等气消了,也就好了。总之你放心,娘绝不会让唐络那丫头爬上来,宣家的少夫人只有你一个,我……”

“娘,我同意宣墨娶唐络。”

宣老夫人犹自说着,乍听流苏掷地有声的说同意,一口气没缓过来,被参汤呛着了,剧烈的咳嗽起来,慌得流苏急忙上前捶背抚胸,宣老夫人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颤抖着问:“你说你同意?”

流苏坚定的点了点头,道:“是我让宣墨给唐络一个名分的。还请娘同意。”

宣老夫人看着流苏的神色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长叹了气,声音苍老无比,说道:“既然如此,日后可别后悔。”

流苏垂下了眼,沉默了半晌,眼神悠悠的看不清情绪,终于抬起头,说:“不后悔。”

宣老夫人往椅上一靠,疲态尽显,不愿意再多看流苏一眼,随意挥了挥手,道:“你贤惠是好的,只是难免太过……罢了,我心里有数了,你回吧。”

流苏默默行了礼退下,她心里明白,自己怕是伤了老人家的心了,也定是让她失望了。可是无妨,她对着缨络园的方向无所谓的笑了笑,这场游戏,便与他玩下去又如何。

宣府门前的护兵无所事事的打着呵欠,这爵禄街本就冷冷清清,宣府又在最里面,平日除了上门有求于宣墨的大小官员,是连一个人都见不到。只能天天看着那些爵禄街的官员鲜衣怒马进进出出。

李勇又打了个呵欠,余音袅袅到连边上的孙星也觉得困意袭来,他止住了涌上来的呵欠,对李勇说道:“过些日子,咱们府上可就有大热闹了。你说是吧?”

李勇正想说些什么,突然远处来了个身影,看身形像是一个女子,衣衫却褴褛不堪,一张脸脏的看不出原来的肤色,拄着拐杖遥遥向宣府的牌匾看去,立刻激动了起来,小跑着往府门口冲。

李勇和孙星慌忙用银枪拦住那女子,怒声斥道:“做什么的?这地方岂是你能来的?还不快走,别脏了宣府的地!”说着便上前推搡那女子。

那女子被连推了好几下,一个不防跌坐在地,挣扎着爬起来,大声喊道:“是我,二小姐!”

“二小姐?”两个护卫擦了擦眼睛,凑近前去仔细打量了眼前这酷似乞丐的女子,许久,“啪”的跪下,请罪道:“奴才该死,向小姐请罪!望小姐宽恕!”这时早有其他的护卫跑了进去通知流苏等主子,流苏听闻消息,大喜,匆忙跑出去迎接。乍看到以往那英姿飒爽的宣砚,此刻蓬头垢面,不知饿了几天,嘴唇都干裂了,还不时有鲜血渗出,衣衫褴褛,手里拄着个木头削成的拐杖,差点红了眼眶,连忙冲上前去将宣砚抱住。

宣砚在看到流苏的一瞬间已是潸然泪下,在流苏的怀里尴尬的挣扎了几下,低低说道:“嫂子,我脏。”

流苏放开宣砚,用自己的手绢替她擦净脸,见原来一张白皙的脸已是又黑又黄,瘦得只剩下个下巴尖儿,忍住泪水,扶了宣砚道:“走,咱们进去。”

张罗着给宣砚净了身,换了干净衣裳,又让厨房做了些清粥小菜,流苏看着宣砚狼吞虎咽,微笑着道:“慢点吃,你饿了这许多天,不能一时吃太多油腻的,先喝粥养养胃,以后有什么想吃的就和嫂子开口。”

宣砚感激地看着流苏,她不问自己为何回来,不问顾方庭的下落,不问她和顾方庭之间的事,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如今是破釜成舟,彻底死心。

吃饱喝足后,宣砚环顾着四周,问道:“嫂子,才刚我进门见园子里处处都张灯结彩,怎么咱家有喜事了?”

流苏云淡风轻的笑道:“你啊,还真恰巧赶上喜事了呢。你大哥要娶唐姑娘了。”

宣砚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连呼不可能,流苏笑道:“嫂子骗你作甚,这事是真的。不信问你娘去。”

宣砚看着流苏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笑容,伸手拉住了流苏的手,低声道:“嫂子,都是我连累你了,都是我不好,私自出逃,哥才会怪罪你。我现在就和他说去,这事我一人扛,与你无干!”说着就要起身。

流苏一把拖住宣砚,摇头道:“砚儿,不是因为你。想必你也清楚你大哥和唐姑娘的事。其实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不过也是时间迟早的事。”

宣砚沉默了,想了半天安慰人的话,最后只说了句:“嫂子,你别难过。”

“怎么会呢?”流苏轻笑着摇了摇团扇,眼神飘过远处的风景,低语道:“我不难过。”

缨络园里从来没有像这几日这般热闹过,自从宣墨定下了日子后,丫鬟小厮们便一拨拨的往这边赶。小蛮捂着左腮,指手划脚的对一个正在贴喜字的丫鬟叫:“哎呀歪了!左边再高点!”回身一瞥瞥到那挂着的喜服竟然不知被谁碰落在地上,又大叫一声,赶着捡了起来,边捡边咒骂,火气一大,牙疼又发作起来,呲牙咧嘴的捧着腮帮子转圈。

一片热闹忙乱中,唐络独自坐在窗口,安静得仿佛她不是当事人般。自从得知自己即将嫁给宣墨后,她便夜夜失眠。应该是狂喜的吧,这毕竟是她这么多年来的一个企盼,心里是知道这梦想实现的可能性太小,却还固执的自欺欺人的怀揣着这个隐秘的愿望;当这一天终于来临时,却又觉得美好的不似真实,仿佛不过一场镜花水月,稍一触碰,便会溃败得粉碎。

小蛮捂着腮帮子冲到唐络身边,口齿不清的说道:“小姐,刚不就让你去试喜服了么?怎么还坐在这?虽说没有新房,这缨络园装饰装饰就当新房了,也不请宾客,这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都免了,可少爷对你毕竟是用心的。你也晓得,他也要顶着老夫人的压力,而且这喜服可是特意请京城最好的绣娘缝制的,可是湘绣呢。您哪,就别不满意了。快去试啊。”

唐络听了,急切的摇头解释道:“我不是对墨不满意,我挺高兴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啊?别只是了,快去试试,后日就要成亲了,咱们要准备的东西可多着呢。”小蛮不耐烦地打断唐络的话,将喜服往她怀里一塞,推着她进了室内,催促道。

三日后。

天色将暗未暗,隐隐几颗星子在天边耀着微弱的光,那云彩被夕阳的余晖染成紫红。流苏坐在宣老夫人下首,看着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的缨络园,原是不愿来的,却被宣老夫人下了命令道必须请过来,想是要她自己为自己做的决定负责吧。流苏笑了笑,心里竟奇异的很安静,荒芜一片。

耳旁听礼官扯着嗓子喊道:“吉时已到!”

门外的爆竹声便劈哩叭啦热闹得响起,身着喜服的唐络被搀扶着慢慢走来,流苏眼里一片红,脑里不只怎的,反反复复便是那句诗:红裙妒杀石榴花,红裙妒杀石榴花……只是她却连自己成亲时的样子,都不知道。

新郎身着喜服,也从另一边走来,牵起新娘的彩带,慢慢的朝这边走来。一如初见的那个夜晚,黑发如泉,红衣似火。只不过新娘,却是另外一个女子。

礼官叫道:“一拜天地。”宣墨转过身,眼神轻轻掠过流苏,淡淡的没有显露任何感情。

“二拜高堂。”两个新人又转回来,宣墨的眼神这次直直落在流苏身上,两人隔着喧闹嘈杂的爆竹声,隔着触目所及的一片红,隔着他身边另一个女子,遥遥相望。宣墨深深的望了流苏一眼,慢慢的弯下腰,与唐络一起向宣老夫人行了礼。

“夫妻对拜。”宣墨不再看流苏,与唐络互行了礼。在一声“送入洞房”后,便缓步牵着唐络,朝室内走去。

宣老夫人自始至终便没有露出过笑容,也没有看那对新人一眼,婚礼一结束,便唤了流苏一起离开,那些下人们也被老夫人带走,原来热闹的婚礼立刻冷冷清清,流苏跟着老夫人走出缨络园,抬头看那已然全黑的天色,心里无喜无悲。

贰拾叁

红烛灼灼的燃着,几星火苗忽明忽暗,舔舐着蜡烛。戴着盖头的新娘的身影在墙上被无限放大。宣墨拿了喜秤,挥手让伺候的丫头们下去,轻轻的挑开了唐络的盖头。

烛光下唐络娇羞的脸被映成通红,虽是低垂着眼,那柔情却四溢开来。宣墨扶起唐络到桌边,说道:“累了一天了,把饰品都摘了吧。吃点东西,早点歇息。”

唐络满心感动,听话的吃着宣墨为她夹的菜,一双眼柔的几乎要掐出水来。宣墨微笑着等她吃完,又唤了小蛮进来服侍她梳洗完毕,便扶着唐络上床入睡。

宣墨坐在床边,细心的替她盖好被子,柔声说道:“快睡吧。”

唐络仰躺在枕头上,睁大着的眼睛掩盖不住的失望。细声细气道:“你不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