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柒然深深望进流苏的眼里:“如果你要,什么都是你的。”

马车开始以龟速往京城挪动。流苏倒确实不晕了,看了车外无边无际的黄土许久,失了新鲜感,百无聊赖的玩起手指。画歌一脸呆滞,也不知在想什么;荷包小媳妇样的羞答答的还在绣她的定情信物。流苏长叹,画歌木愣愣的眼珠嘎达嘎达的开始转动,看着流苏问:“你很无聊?”

流苏摊手表示自己的无奈,穷极无聊的两个女人眼神一对上,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发亮的灼灼

神采,心意相通,开始了漫漫旅途中具有历史意义的会谈——八卦。

流苏首先有些困惑:“画歌,我们这次回京,夏侯姑娘也与我们一道住吗?”虽然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说难听点,就是寄人篱下,可是毕竟也不想日日看人脸色。

画歌摇摇头,压低声音神秘的说:“哪能啊,她自然是回自己的府邸。她那府里啊,养了不知多少个美少年,各色类型的都被搜刮其中,简直就是一勾栏院嘛!这次回去,肯定得好好温存温存。”

流苏惊悚,不可置信的问:“怎么可能!苏柒然不管她么?”

“可不就是不管么,不闻不问的。她第一次带了一个清倌回家,本来是想气气宫主的,却得不到宫主一点反应,一气之下,就破罐子破摔,江湖上稍微有些名气的美少年,她看见了,不管不顾的让手下的人绑了回府。偏偏有那么几个少年还真喜欢上她了,却得不到她真心对待,成天寻死觅活的。这惹下的情债呦,啧啧啧。”画歌摇头晃脑。

流苏愤懑了,夏侯阿囡竟然还有脸在自己面前谈什么清白,她固然是有妇之夫,残花败柳,可是与她相比,夏侯阿囡那可是残的连花都算不上了。可想到她那没有后果的苦恋,心下又隐隐有些恻然。

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那这次苏柒然回去说要处理事情,是不是夏侯阿囡惹出来的?难不成她绑了哪个名门正派的掌门的公子?”

画歌很淡定:“是啊,这次她绑了暮渊阁掌门的二公子,人家不依,打上门来了。她这次赶到泽遥,说是安慰宫主,其实就是躲祸来的。”

流苏觉得自己实在是孤陋寡闻,看不透这神奇的世界,见画歌一脸淡定,好奇的问:“你不担心么?”

画歌囧然一笑:“习惯了。况且那些名门正派,不过是嫉妒我们,随便扯个缘由,打着为江湖除害的招牌,就想除了我们扬名立万。对付他们,宫主一个小指头就够了。”

荷包也停了针线活儿,饶有兴致的听画歌讲八卦。她忍了许久,终于羞涩的开口问道:“画歌姑娘,那个,那个……小葛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苏柒然骑着马,听到马车里三个女人吱吱咋咋闹开锅的声音,宠溺的一笑。如果流苏在那个人身边,收敛起了她原本的性情,放低了她本清傲的身段,那么他惟愿自己照顾下的流苏,不再担惊受怕,不再为阴谋所累,不再为爱情所伤。

马车里的八卦仍在继续。画歌讲到激情处,两眼贼亮,满面红光,唾沫横飞,指点江山。离宫上下但凡有头有脸的几个人物的糗事全被挖了出来。大到阮地星一把年纪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仍然喜欢喝花酒,小到盛真每次如厕脱裤子前都要念一句“阿弥陀佛”之类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被画歌生动形象的描绘出来,绘声绘色的让人如同身临其境。

习武之人本就耳力非凡,再加上画歌一时亢奋,不查声音有些响亮,车外的众人将这些个奇闻异事听的清清楚楚。苏柒然瞥了眼众八卦主角越来越黑的脸色,暗笑不语。突然听到流苏清亮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好奇,问道:“哎,画歌,那苏柒然有没有特别害怕的东西?”

画歌像是在思索,片刻后回答说:“宫主好像没有怕什么哎,不过我知道他一个惊天大秘密!”

车里流苏八卦的问:“是什么?”车外众人也放缓了□的马速,支楞起耳朵预备听这个惊天大秘密。

苏柒然有不好的预感,还来不及有所动作,画歌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清楚的传到了流苏和车外众人的耳朵里:“你知道么,宫主他活了这么多年,风月场上做戏也做过不少,可是他还是个处男,不折不扣的处男。”

车里一阵静默,车外也一片诡异的沉默。原先八卦主角们的黑脸云开雾散,面上一片光明,想笑又不敢笑的看着勇登八卦排行榜第一的自家宫主。

诡异的沉默被夏侯阿囡打破了,她讶异的掀开车帘,脸色很有些难看:“然哥哥,你……”

大约是想到自己荒唐的私生活,益发觉得配不上苏柒然,脸色迅速黯然下去。

苏柒然咬牙切齿的叫停队伍,下了马向流苏的马车走去。

车帘被掀开,苏柒然温柔的笑着,从牙缝里挤出字来:“画歌,你出去。”

画歌想不到报应来的那么快,一边感叹着现世报,一边认命的慷慨赴义的爬出马车,准备接受那些被她嚼舌头的八卦主角们的温柔眼神。

“荷包,你也出去。”苏柒然命令。

荷包还是很护主的,看了看明显濒临爆发边缘的苏柒然和自己柔弱的主子,磨蹭着不肯出去。

苏柒然朝她媚然一笑,那叫一个色若春晓,说:“小葛有事找你。”

被苏柒然的一笑笑得骨头都酥了的荷包很没有骨气的出去了。流苏大约也知道面前苏柒然脸色发黑所为何事,很有些尴尬,没话找话的说:“坐啊。”

原来宽敞的马车自从多了一个苏柒然,流苏骤然觉得逼仄了起来。小小一方空间里是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流苏讪讪解释:“嗯,画歌她,不是故意的……”

“睡罢。”苏柒然从马车的暗格里抽出被褥和垫子,扔给流苏。

“嗯?”流苏一时没反应过来,接着被褥发呆。

“你平常不是都有习惯晌午休憩的么?”

“哦。”流苏被这么一说,倒确实有些困意。她心里有些惶恐,自己何德何能,能受到这个男人如此细心对待。倘若有一天,连他也不再爱她,那么自己,恐怕再无立足之地了。

马车有规律的微微摇晃,流苏打了个呵欠,很快抱着枕头睡去。她睡得很不安稳,身体随着马车的晃荡而东摇西晃。苏柒然皱眉,伸手一揽,将流苏揽至自己怀里。靠着苏柒然的胸膛,安定下来的流苏很快便熟睡过去,梦里觉得这方怀抱有无尽的温柔,妥帖的熨平她心里所有的创伤。

流苏醒来的时候自己独自一人躺着,枕着枕头,身上的棉被盖的严严实实,若非空气里残留的那丝彼岸花的芳香,她几乎要以为那个怀抱只是自己的一个幻梦。她掀开被子,坐了一会,心里竟升腾起失望的情绪。

几天后,马车终于驶进了大越的京都。由北到南,从荒凉到富庶,尽管外面的世道兵荒马乱,难民流离,在京城却是一片歌舞升平。

再入京都,流苏只觉物是人非,朱雀街上的洛儿殷已经关门,换成了馄饨铺,老实的主人家站在一口大铜锅前下馄饨,女主人招呼着客人,满脸皆是幸福。爵禄街口的牌坊依旧华彩流离,流苏不自觉的踮起脚仰望这条清冷的望不到头的街的最深处,想起还在不久前,那里还坐落着她曾经以为的家,她还与她曾经以为的良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如今再见,却只能形同陌路。

马车辚辚驶过许多条街,在一处偏僻的巷弄里停下。面前一扇朱红大门,粉墙里几株老梅探出头来,流苏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大门,问道:“这就是染,这就是离宫,这就是你们的根据地?”

“根据地是什么?”画歌嘟囔,随后又说:“是啊,这就是染,就是离宫,有什么不妥么?”

流苏喃喃道:“像你们这种江湖组织,行宫不是应该都建在山上的么?入山的路上设一堆奇门遁甲的阵,擅闯者死。不是应该都这样的么?”

画歌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流苏,道:“谁耐烦住在那种地方?荒郊野外的,好玩处都没,像阮地星那样的,喝趟花酒都要跑好几十里路,不把他憋死!”

伍拾陆

流苏搬了藤椅去院子里晒太阳。冬日暖阳最能给人惬意的感觉,旁边荷包一边低头做女红,一边絮叨着。周围恬静,炉里有老参鸡汤煨着,咕嘟咕嘟的冒着小泡,陶瓷罐子的盖子被气流顶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流苏一边晃着椅子,一边想到四个字:静世安好。

她像是四下流离无枝可依的鸟,终于寻到一棵枝叶繁茂的树,安然筑巢,梳理自己经过风霜的羽毛。苏柒然将苏园给了她,彼时指着园名笑着对她说:“你看,泽遥的薰荔阁就是仿苏园建的,可是它不及苏园的十分之一。苏园苏园,当初命名的时候,不过贪图方便,用自己的姓起了名字,哪里能料到,它以后的女主人,名字里也带着‘苏’字。流苏,你的名字里带着我的姓氏,我们分不开了。”

她闭着眼回想,微微笑起来。眼前一黑,像是有阴影遮挡住了阳光,流苏睁眼,画歌正叉着手站在她面前四下观望。

流苏又闭上了眼,问道:“在泽遥的那段时日里不是堆积了许多事务要处理么?你怎么有空来我这打混?”

画歌捂着肚子嚎叫:“还说呢,我可是忙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饿着呢。宫主认真起来,可是要人命的,整个离宫,也只有你的苏园最清闲了。快快快,有什么吃的赶紧端上来。”

流苏笑着让荷包给画歌端了点心过来,斜支着下巴看她狼吞虎咽,漫不经心的说:“你悠着点,怎么来苏园蹭吃的,厨房不给你神医大人做吃的么?”

画歌吃的太快,被哽的翻白眼,抢过流苏手中的茶牛饮一大口,把糕点顺了下去,边分神回答流苏的问题:“谁不知道苏园的点心是宫主请了全京城最有名的厨师做的,也只有在你这才能吃到,和这一比,咱们厨房做的那些哪里入得了口。”

画歌又坐了一会,蹭了点心,吃的心满意足,拍拍肚皮,开始与流苏闲聊天,两人聊着,话题就转到了夏侯阿囡身上。流苏和苏柒然回离宫的那日,夏侯阿囡也回了自己的府邸,只是日日往离宫跑,她总想黏着苏柒然,却总被拒之门外,没有法子,只能跑到苏园冷嘲热讽,意图打击流苏。

流苏与她也斗嘴斗惯了,别的没长进,苏园的点心茶水倒被她吃去不少,本来这日日报到的夏侯阿囡,最近几日却像是失踪了,半点没她的踪影。流苏一时清闲下来,顿觉有些不适。趁着画歌在,问道:“夏侯阿囡最近怎么不来了?”

画歌的表情很幸灾乐祸,笑嘻嘻说:“还记得她上次绑回来的暮渊阁二公子么?那二公子名为赵亦之,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她夏侯阿囡也踢到铁板了,据说好像被那二公子整的服服帖帖,现下里恐怕在府里给赵亦之端茶倒水呢。”

夏侯阿囡被人暗地里嚼舌头,不由打了几个喷嚏,手里一抖,茶盏歪了一下,倾出一半茶水来。赵亦之眼神一紧,颇有些担心的看着夏侯阿囡被茶水烫到的手指,只是嘴上却仍然恶毒:“呦,一半茶水都被你给泼了,我还喝什么?下去再泡过吧。”

夏侯阿囡跨下脸,忽地扑上前去,十分狗腿的摇尾巴道:“赵公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已经听从你的吩咐,把那些男子都放了,您老也赶紧回家吧。改日我定登门负荆请罪。”

赵亦之轻佻的挑起她的下巴,飞了一个媚眼给夏侯阿囡,哀戚的说道:“这怎么行呢,我就是来服侍小姐的,小姐还没尝过我的滋味,就不要我了么?”

夏侯阿囡绝望中感到一阵恶寒,赵亦之一变脸,又是一副恶毒嘴脸,命令道:“下去泡茶。”

夏侯阿囡被打击的心灰意冷,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没有看到身后赵亦之眼中的爱恋。

前脚画歌刚走,后脚苏柒然就施施然来了。流苏纳闷:“怎么这么早?”

苏柒然没有说自己没日没夜的处理公务,就是为了早点见到她的笑靥。只是皱了皱鼻子,说道:“什么这么香。”

流苏盛了老参鸡汤给他,明知道自己动机很单纯,可是就是有些尴尬,解释道:“听小葛说,你最近忙的没怎么吃饭,我以为,身体还是要顾及的,且我既承了你的情,容我在此安生,能照顾到的就尽量照顾,所以给你炖了这汤。那个什么,宫主如果倒下了,离宫上上下下的人可怎么办,是吧?嘿嘿嘿嘿……”

她没有说的是,几日前她去找苏柒然时,见他伏在案台上,埋头奋笔疾书,两边是堆的高高的案牍,原本就清瘦的身形愈发瘦削,漂亮的桃花眼底一圈浓重的阴影,微微凹陷了下去。彼时她看着这样的苏柒然,心没来由的一阵紧缩,像是某处被钝刃慢慢割拉着,痛也不干脆利落。

苏柒然没有说话,专心的一口一口品着。流苏有些晃神,眼前的身影似乎与那个眉眼笑意吟吟吃着蛋羹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耳边传来的温润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很好喝,我还要。”

流苏反应过来,只见苏柒然的眼神如某种小兽,湿漉漉的期待的看着她,不由失笑,又盛了一碗给他。

时间静谧,一个院子,一方阳光,一张藤椅。而自己洗手做羹汤,为了一个男人。流苏蓦然觉得仿若曾经梦想的生活就是如此,可是这个人,却不是曾经以为的良人。

她微微笑着:“苏柒然,我想起一首词: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我们现在这样,不说词牌释义,单从字面意思上理解,是不是也算是清平乐了?”

苏柒然笑起来,眼里流光溢彩,生动了一冬的景色,他轻轻摩裟着碗温热的外壁,说道:“遇见你之前,我不曾有过这样的快乐和安然。清平乐,也是因为有你。”

苏柒然在苏园坐了很久,喝完了鸡汤,连晚膳也免了。流苏却总觉得苏柒然的脸色越来越白,与她说话时,声音也愈发干涩。她以为不过是错觉,且苏柒然虽然脸色苍白,但却兴致高昂,流苏也就以为是他累了,没有放在心上。

过了酉时,苏柒然回了自己的寝宫。流苏在灯下看了一会书,由荷包伺候着沐浴完,正在梳妆镜前梳理长发,门突然被气势汹汹踢了开来。

流苏被吓了一大跳,手上的梳子没握紧,在地上摔成了两段。画歌面目狰狞,冲到流苏面前大声质问,就差没有捉流苏领口了:“你给他吃了什么?!”

流苏被画歌的气势吓倒,半晌反应过来那个“他”是指谁,莫名其妙的回答:“没什么啊,老参鸡汤。”

画歌被流苏的回答气的气势又暴涨了一截,那眼神恨不得拿刀把流苏凌迟了,恨声道:“我求你,你不了解他就不要自作主张好不好!”说着,把一袭白衫扔在地上,怒道:“你看看!这是你干的好事!”

流苏一看,那袭白衫上星星点点触目的血迹,在丝质布料上吸附蔓延。她慌了,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颤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画歌焦头烂额,抚着额说:“小姐,你知不知道宫主身体一直很虚,八年前他在一战中受了致命伤,伤及心脉,我虽然护住了他,可是日后须得时时小心照料。上次他为了护你,被宣墨刺了一剑,伤及旧伤,身体就有些差起来。他本就是阳虚,阳不制浮阳,浮阳上升,发为虚火,虚不受补难道你不知道?!”

流苏听不懂那一堆中医术语,想起白日里特地去厨房讨的千年人参和白骨乌鸡,心里阵阵发凉。慌乱中捉住画歌的手:“他现在在哪里?还好么?他没和我说,我不知道……”

画歌看着流苏苍白的脸色,也不好再责怪,只说:“在他寝宫里,我已经诊过脉开过方子了,现在只怕服了药睡下了。他自然不会说,只要是你煮的东西,只怕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的喝下去!”

她还未说完,流苏却已飞奔出去,身后画歌的声音冷冷传来:“你有用心看过他么?你看过他却了解他么?”

夜风寒意沁人,她向黑暗中那一点光亮奔去,夏侯阿囡的咆哮,画歌的质问在耳边徘徊不去:你了解他的痛苦他的过往吗?你有用心看过他嘛?你看过他却了解他吗?

她想起在酒楼那第一眼,那一身暗红衣衫的颓废男子,向她露出一个魅惑众生却没有温度的笑容;她想起那清冷月光下,他如情人般亲昵低语:“早知你会如此绝情地背叛,也许当初,就应该杀了你……”;她想起两人在初春河畔的相见,他低低轻吟:“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在这样一个没有星光月光的冬夜里,他的眉眼,他的笑容,他的残忍和种种,却分外鲜明。

流苏气喘吁吁的站在苏柒然房间门前,轻轻推开门,烛光下斜倚在床上的苏柒然讶异的看过来,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更加幽深晦暗,轻声问:“怎么了?”

流苏走到他床前,伏在他身上,低低的说:“对不起。”

他因流苏这一举动而略微吃惊,却很快明白过来,安慰着:“没事的,画歌吓你了是吧。我没事,我是离宫宫主呢,怎会如此轻易倒下。”

流苏还想说什么,原本温柔的苏柒然却突然暴怒,一把把她提起来:“你就穿的这么单薄,一路光脚跑过来的?!”

流苏被吼得愕然,低头一看,才发现鞋子不知何时在疾奔中跑丢了,这时她才感到寒冷,寒风仿佛从毛孔里钻进去一般,冻得浑身颤抖。她绞尽脑汁意图想一个借口出来,苏柒然却冷着一张脸,拿一床被子把她严严实实的包了,细心擦去她足心的尘土,将她小巧的足包裹进自己温热的手心,轻轻揉着。

流苏红透了一张脸,想缩回脚,却被苏柒然牢牢攥住。那样的温暖,沿着足,悄悄蔓延至全身,她想起知道苏柒然咯血时的慌乱紧张,想起自己无法抑制住将要失去他的恐慌,悄悄叹口气,向苏柒然,也向自己承认:“苏柒然,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伍拾柒

“我今天又看到宫主笑了,而且不是那种没有温度的,是活生生的笑容哎!”小厮甲很激动。

“是哎是哎,宫主这几天春风拂面的,每次去送干净的衣服,一看他那笑,我骨头都酥了呀!”浣洗丫头乙两眼爱心,咬着小手绢做小媳妇样满脸红晕花痴状。

“宫主心情确实不错,暮渊阁派来的杀手都落了个干脆的死法,没再被大刑折磨了。”宫人丙摸着下巴,严肃深思道。

小葛十分不屑这些人的大惊小怪,俨然是苏柒然的官方代言人一般,挺了挺胸膛,清了清嗓子,赶牲口一样的朝众人嫌弃的挥挥手,啐道:“去去去,你们懂什么,宫主这是柳暗花明,功成圆满了!”

小厮甲很有慧根,一听这话,当即领悟过来,说道:“那位住在苏园的夫人,被宫主拿下了?可是那位夫人,不是有家室的么……”

他虽然只做些杂事,离宫许多大事情都不能参与,对于那位住在苏园的夫人,却也是有耳闻。只因从不多看女人一眼的宫主,对那位夫人,可是宠上天了,偏生大家都说那夫人却是嫁过人的,好像夫君还是某位位高权重的京官,叫什么来着……

小葛本来也是一脸喜色,毕竟主子心情好,底下的人也跟着轻松。听那小厮说了这些话出来,却像是平地起了雷,轰的他血色尽失,跳了起来捂住小厮的嘴巴,慌道:“掌嘴!这话可是乱说的?小心丢了你的命!甭管那姑娘什么来头,你们记住,万不可叫她夫人,要叫,也只能叫她宫主夫人,你们把她当未来的女主子伺候就对喽!”

众人看小葛的脸色,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唯唯诺诺的应了,都长了个心眼。

苏柒然继续满面春风,傻呵呵的笑着在离宫上下飘荡。画歌,盛真和阮地星却齐齐聚在流苏的苏园,共商大事。

阮地星虽然老了,却精神矍铄,一双眼闪电一样盯着流苏:“凌姑娘,你可是想好了?”

流苏无畏无惧:“是,我确实要和他在一起。我知道会有闲言碎语,可是我以为,我抓住我自己的幸福就好,别的什么,实在顾不上了。”

盛真摆摆手:“咳,说什么闲言碎语,离宫人心还是很开放很单纯的,闺女未婚有了娃娃的事也不稀奇,不然他阮地星一把年纪去喝花酒还不被人戳脊梁骨!”

阮地星的脸色黑了下去,被人触到痛脚,躲到角落去画圈圈,留给众人一个苍凉背影。

画歌伸了个懒腰,做总结陈词:“行了,流苏,你赶紧去看看他,把他收拾收拾,我实在是受不了他傻子一样的笑了,这和隔壁的二狗子有啥区别嘛!”

流苏很明智的决定不去追究隔壁二狗子是何许人也,回想起那晚的情境,不由微笑。

“苏柒然,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揉着她纤足的手蓦然一顿,苏柒然的表情很困惑,好像在努力消化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渐渐的,眼中露出狂喜之色,顿了许久,却小心翼翼的问:“你刚说什么?”那眼中不敢相信的惶恐,让流苏心里一酸。

她抚上苏柒然消瘦的脸庞,一字一顿的说:“苏柒然,我喜欢上你了。”这一次,没了“好像”,没了犹豫,字字坚贞,像是敲进苏柒然的心里。

苏柒然没有说话,一把将流苏搂进怀里,流苏的鼻子撞上他坚硬的胸膛,刚想抬头抗议,鼻端闻到熟悉的苏柒然的味道,心里蓦地一软,伸手环住了苏柒然的腰。

苏柒然浑身一僵,流苏搂的更紧了些,渐渐的才感受到他软化下来。他们相拥了许久,为了彼此这历经千辛万苦,差点要擦肩而过的爱情。

良久,苏柒然才放开流苏,湿润眸子里波光璀璨,他念着流苏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念到心里去,藉以抒发这抑制不住的狂喜。

苏柒然恋恋不舍,磨了流苏许久。流苏看天色已晚,也担心他方才咯血,需要休息,像哄孩子一般的哄着苏柒然:“你赶紧休息罢,我也回去睡了。明天再来看你。”

苏柒然很不舍:“你不留下来么?”

流苏失笑:“我现在留下来,算是个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你说,我算不算一女侍二夫啊?”

苏柒然的眸色迅速黯淡下来,流苏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又温言劝说了许久,苏柒然终于肯放人了。却在流苏走出门的那一刻,说道:“流苏,冠上我的姓氏可好?”

四人正说着,画歌口中的“二狗子”飘了进来,画歌他们一一向苏柒然行了礼,很识相的告别离开,苏柒然眼里却容不下旁人了,满心满眼都是那个阳光下浅笑着的纤细身影。

流苏看他大冬天的却仍一袭松松垮垮的长袍,胸前的肌肤若隐若现,知道他并不惧冷,只是自那晚确定心意以后,仿佛就有了占有意识,走上前去替他将衣襟掩上,责怪道:“这么冷的天,你还穿这样单薄。”

苏柒然捉住她的手,眼角笑纹抑制不住扩散开来,轻咳一声,低下头抵住流苏的额头,傻傻的问:“流苏,你是我的罢?”

流苏很有些后悔表了白,将好好一个苏柒然生生变成了傻子,倘若离宫众人问她要一个正常的苏柒然,她可如何是好。她笑着又拢了拢苏柒然的衣襟,无奈哄道:“是你的是你的,都是你的。”

苏柒然笑的愈发傻了,流苏看着他那样稚气美丽的笑容,心神一晃,咳了咳道:“我看今日天气晴好,宫中也没什么事务要忙,不如我们去夏侯姑娘的府邸看看她罢。”

苏柒然总算还没有达到超脱人世繁芜,游离三界之外的境地,听到流苏如此说,皱眉道:“去看那丫头做什么?不如你好好陪陪我。”

这却是流苏的私心了,虽然她想着自己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独立女性,前世今生年龄加起来都能做夏侯阿囡的娘了,不该与一个黄毛丫头计较,不过也毕竟没有达到那莲花座上宝相庄严的观世音大慈大悲的境地,听到夏侯阿囡吃了瘪,心下还是有小小雀跃,便要去看看她出丑的样子。

她扯住苏柒然的衣角,做撒娇状:“去嘛。”

苏柒然很受用,丢盔弃甲很没骨气,宠溺的捏捏流苏的鼻子,说:“好,我们去。”

马车辚辚驶到一座气势恢弘的庞大府邸前,门外竟没有守卫,也没人通报。苏柒然嚣张的震开紧闭的大门,大摇大摆走了进去,流苏紧跟其后。

一路行来,流苏东张西望,只盼着能让她瞧见几个夏侯阿囡私藏豢养的面首,她来之前,脑中勾勒出的就是众多美少年或坐或卧,均是衣衫不整的魅惑样,偶尔斜斜飞个媚眼过来的奢靡画面。只是这一路行来,别说美少年了,连个小厮都没见到,四周均是丫鬟,见到他们,也不惊讶,只是盯着苏柒然绯红了脸,羞答答的咬小手绢。

苏柒然很不满意流苏无视他的样子,问道:“你在找什么?”

流苏答得很顺溜:“美少年呀。听画歌说个个都是绝色呀。”

说完蓦然觉得不对,转过头去果然看到苏柒然乌漆麻黑的一张脸,脸色难看的不能用言语形容了。

他用力刷拉一声扯开自己才被流苏掩好的衣襟,露出大片胸膛,瞪着流苏问道:“看我还不够么?”

流苏听到无数只乌鸦在她头上扑棱棱飞过的声音,偷眼往四周一看,果然众丫鬟均露出如痴如醉的狂热表情,有几个还挂下了两行鼻血。她扑上前去,将苏柒然包严实,恨声道:“你怎么那么不知廉耻,哪里随便能给人看身体,要看也只有我才能看!”

话刚说完,她悔得想咬掉自己舌头,苏柒然却云开雾散,看着她温柔的笑,认真点头:“嗯,以后只给娘子看。”说着,端出一副圣洁无比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走了进去。

夏侯阿囡凄苦无比的趴在桌上,她这几日被赵亦之折腾的神思恍惚,看到流苏都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可怜兮兮的叫:“然哥哥……”

苏柒然果然是绝情冷心之辈,大美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一双美目殷切的将他看着,他却恍若未觉,看都不看夏侯阿囡一眼,径直朝座上俊朗清逸的男子一颔首:“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