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洵缓缓摇了摇头,沙哑地道:“我不想迫她。”片刻之间他已想好对策,只要让母亲相信自己心中另有他人,决不会娶净儿,那从利害关系来考虑,他们决不会放弃这门对卿家大大有利的婚事。“另外,我不会娶净儿。”语毕,转身欲去。

“站住!”卿夫人大怒,挣脱卿九言的怀抱站起。她年轻时脾气古怪火爆,跟着卿九言这许多年后才稍稍有所改善,这时哪受得了卿洵如此不敬。“如果今日我见不着那位姑娘,我会立刻操办你和净儿的婚事。管他什么龙源主,即便是当今皇上,老娘也不买账。”她倒没夸大自己的能耐,至少皇上便不敢得罪卿家,因为随之而来的后果不是朝廷能承担的。

“夫人息怒。”卿九言赶紧抚慰,心思一动,忆起一人。“洵儿,你何苦惹你娘生气。前月你从滇南回来,救回来一个女子,是否她便是你心中的人?”否则以他的脾性,怎会无端救人。

卿洵心中微动,浮起方才所见红衣女子的倔傲眼神,那个女人不怕自己。想及此,他知道自己有了合适的人选,只愿手下还没将她丢出府去。

“是。”闭了闭眼,他迫自己承认。要知道,他天生怪癖,爱洁非常,最受不了风尘女子,此时要他将一个浪荡女人当成自己倾心的对象,实是连想着也觉得不舒服之极。

“哦?”卿夫人眼睛微眯,危险地看向卿九言,“我怎么不知道?”

卿九言忙赔笑道:“你去承奉了,我只是听下人传说,还道是胡言乱语,并没放在心上,谁知…嘿嘿,却是真的。”别看他在外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回到家,便威风不再,成了老婆奴,府上谁人不知,他却毫不在意,反以之为荣。

狠瞪了他一眼,卿夫人没再找他麻烦,转首看向屋中央敛眉垂目而站的卿洵,脸上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笑,看得卿九言心中微毛,要知道他年轻时没少受过这种笑的苦。

“既是如此,好,洵儿,你立即派人将那位姑娘请来。”不待卿洵拒绝,她又提高声音,“来人,给我请净小姐。”

事到如今。卿洵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焰娘醒过来,尚未受到盘问,便被带到啸坤居。

踏进门坎,一眼便看到木头般站在屋中的卿洵,而堂上则端坐着一男一女,男的须发乌黑,脸上虽已有岁月的旋痕,却依旧英俊不凡,充满成熟男人的魅力;女人却丑陋无比,与卿洵酷似。不用猜,她已知堂上为何人。盈盈走上前,她婀娜生姿地行了礼,道:“奴家见过卿老爷,卿夫人。”因着卿洵用力过度,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姑娘不必多礼。”卿九言只觉眼前一亮,心中大赞卿洵好运气,对于这种风情万种的绝世尤物,哪个男人不想纳入私房。

卿夫人冷冷一哼,不悦地看着焰娘轻浮的举止穿着,心中却是大大不喜,“你叫什么?”既然是洵儿看上的,她自然要好好摸摸她的底。

“奴家焰娘。”虽然不解,焰娘还是据实回答了。

同时退至卿洵身旁,目光落在他丑陋似面具的脸上,细细地看了看,突然柔声道:“卿郎,你好狠的心。奴家方才只是想…你却那么用力,一点怜香惜玉也不懂,差点将人家弄死了。你说,你要怎么补偿人家?”

卿郎?卿洵如非自制力超乎常人,眼珠子非掉出来不可。刚才两人还以命相搏,一转眼,她竟叫得这么亲密,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不起。”他反应奇快地接口道。

虽然不解,但她如此称呼却有助于赢得父母相信,他并不纠正,也不能不理。

卿九言本来正在喝茶,闻得两人的对答,一口茶水登时喷了出来,卿夫人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丑脸微红。

他们的木头儿子竟然也会——咳!咳!

卿洵却没明白过来,反是焰娘心中暗笑,她故意将话说得暧昧,果然有了效果,只是没想到他会道歉罢了。但是她眼光何等尖厉,一眼便看出他言不由衷,尽管他脸上一无表情,可是那低垂的眼中所藏的鄙屑她却看得清清楚楚。

哼,他嫌她不干净,她就偏要让他碰她,走着瞧好了。

“别!”她纤手轻轻按住他的唇,柔腻地道:“奴家怎舍得怪你,只要你以后好好疼惜人家就行了。”

她柔软的手指敏感地察觉到他微微一缩,然后停住不动。心中大讶,按她预计,她是休想碰到他的,即便碰到,也定会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没想到他会一动不动。灵机一动,她立时知道这其中定有蹊跷,这时不趁机占便宜,更待何时。

正当她想进一步行动时,耳中传来卿夫人粗哑的声音——

“焰姑娘府上何处?”卿夫人讲话向来直来直往,决不客气拖沓。

“奴家…”焰娘闻言楚楚可怜地垂下小脸,欲言又止,却什么也没说。

环佩声响,杨芷净一身杏黄衫裙似彩蝶般飞了进来,“净儿见过师傅、卿伯伯。”她一进来,便似将春风也带来了般,温煦了每一个人。

焰娘明显感到身旁男人的震动,原来传言果然不假,卿洵深爱着他师妹。

卿夫人嗯了一声,目光和悦地看着杨芷净,柔声道:“净儿这些日子功夫可有长进?”每次见到杨芷净,她必会查询她的用功情况,这是杨芷净最怕的。

杨芷净眼珠微转,撒娇地道:“您老问师兄好了,师兄是最清楚的。”她飞快地将问题丢给卿洵,只因知道他一定会包庇自己,“师兄,你说净儿功夫可有长进?”她目光转向卿洵,却意外地发现尚有外人。

“咦?你怎么还没走?”她不悦地踱到焰娘前数步远,不屑地打量她,“身体看上去很不错啊,别告诉我你走不动。”

焰娘略一瑟缩,轻轻偎向卿洵,抓住他大手,故作柔弱地道:“啊,净小姐,你别生气,奴、奴家这就离开。”虽如此说,却一点走的意思也没有。

卿洵微一犹豫,反握住她的手,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沉声道:“除了我,谁也不能叫你走。”

这一次,焰娘真正地确定卿洵需要自己,不由精神大振,嘴上却委委屈屈地道:“可是…”眼角偷偷瞄了一眼一脸不能置信的杨芷净。

“师兄?”杨芷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小到大,师兄对她从来便是言听计从,别说像现在这般冲撞她,即便是大声一点也不曾有过。

卿洵强忍住看向她的冲动,目光落在一脸高深莫测的母亲脸上,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净儿,你太没礼貌了,还不向焰姑娘道歉。”卿夫人冷冷地斥责杨芷净,一双锐目却紧攫住卿洵,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她倒要看看他能忍多久。哼,她是他娘,怎会不知他的怪癖,就算想搪塞。也该找个干净点的,眼前这女人——哼!

“啊,夫人不要生气,奴家担当不起。”焰娘赶紧道。杨芷净于她有救命之恩,不管态度不善,她却并不介意,倒是这卿夫人破坏力更大,只望她别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杨芷净毫不领情,不屑地一哼,生气地转过身,再不看她和卿洵一眼。

卿洵木然地立着,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毫无所知,但焰娘却感觉到他与自己相握的手力道很大,大得令她担心自己的骨头会被他捏碎。不过她知趣地未表现出痛苦的神情,心中琢磨着自己被叫来此地的用意。

卿九言一言不发,含笑看着眼前三个小儿女,但目光停留在焰娘身上最久。他暗暗纳罕,这女人一看便知是那种善于利用自己优点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风尘女子,对于洵儿这种容貌既丑,性格又木讷,从他身上捞不到什么好处的男人,她怎会如此曲意逢迎,更稀奇的是她竟敢长时间与他亲近,目光毫不避讳地看他脸而泰然自若,这可是连净儿也做不到的。看来这女人不是另有目的,便是真的喜欢洵儿,洵儿与她在一起也并不一定不好。

“既然都来了,洵儿,”卿夫人不悦地看了眼杨芷净,显然对于她的任性相当不满,方淡淡道,“我要你当着大家的面再选择一次,你是要净儿还是这位焰姑娘?”她终于使出了最厉害的一招,如果当着净儿的面,洵儿仍选择那荡妇,她还有什么可说。

“什么?”杨芷净闻言惊呼,她便如焰娘一般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毫不了解,此时听师傅如此说,心中立时一沉,“不!”她不要自己的命运被如此决定。

“闭嘴!”卿夫人厉声喝道,别看她平时宠溺杨芷净,但当真正关系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时,她对谁也不客气,“洵儿你说,你要谁?”

焰娘也被卿夫人的疾言厉色震住,一时之间没发觉自己正被别人当作货物般挑选。她仰首看向卿洵如木雕的面孔,恍惚间似发觉他正强忍着莫名的痛苦。为什么?她再侧过脸看向一脸戾气的卿夫人以及仍唇角含笑的卿九言,她是否无意中介入了人家的家务事,她可以走吗?

空气仿佛凝住,卿洵想开口说话,却发觉自己怎么也动不了唇。他虽一向少言,但说话却从来没有一次似此次般困难。不要迫他!他想喊,不要迫他!可是就是连这一句话他也说不出来。他努力将自己的目光定在无限远处,不让杨芷净娇美的容颜映入眼内,映入脑中、心上,他害怕自己会脱口说出要她的话,那是他一直渴望着的啊!可是——

“傅昕臣…你说要来提亲的,可别忘记。”

“傅昕臣,我好想你。”

她心中想的念的却是另一个人,渴望共度一生的也是另一个人,一个才认识没几天的男人,而不是他这个呵护疼惜了她十六年的师兄,不是他…

沉寂得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空气在整个大厅中弥漫。

终于,杨芷净受不了地尖叫一声,扑向卿夫人,“不,不要这样,求求你,师傅,请不要这样…”她控制不住满心的恐惧痛哭起来。

“起来!”卿夫人漠然地道,眼尾也不扫扑伏在自己膝上的杨芷净一眼,就在这一刻,她对杨芷净彻底地失望。曾经她以为这个自己从小养大疼宠似女儿的孩子会不介意洵儿的容貌,但是,她还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浓浓的失望及心痛令她不期然有些恨起眼前娇痴的女孩来。

卿九言也是神色微变,却依旧一言不发,他尊重妻子的决定,因为她从不会错。

焰娘感觉到紧挨着的卿洵在杨芷净尖叫哭喊出声时浑身一震,紧握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在轻轻地颤抖。这时她已明白卿夫人的话意,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人显然没把她当成有独立思想的人,而且忘了她并非和杨芷净一样是卿家的人。

不管想抗议,但卿洵的状况却令她心中一软,什么也没说。更何况她心底清楚,即便自己抗议,结局必和杨芷净一样,何苦浪费精神。

杨芷净被卿夫人首次展露的无情吓住,轻泣着颤巍巍站起来,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师傅又为何会如此无情。

“我要焰儿。”缓缓地,卿洵低沉有力地道,目光落在焰娘惊讶的娇颜上。

出乎众人意料地,他露出一个难得一见的微笑,柔化了他丑陋坚硬的脸,在焰娘不知所措地屏住呼吸时,他的大手撩起她颊畔的长发,俯身在她雪白娇嫩的脸蛋上落下轻轻的一吻,举止行动之间,透露出柔情无限。

所有的人都被他的行为惊呆,焰娘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感到自己加速的心跳,迷惑了。

“好…好…”卿夫人狂笑出声,声音中是无比的痛心,“我要你以黑灵起誓,自此以后,焰娘便是你卿洵的女人,你一生一世都不得嫌她、负她。”

黑灵是黑族的权物,在族人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对族人有着绝对的约束性,一旦以黑灵为誓,必得终生遵循,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钳制,其严重性对于以注重精神毅志修练的黑族人来说可想而知。卿夫人是黑族之首,卿洵为其继承人,黑灵誓言的约制力不言而喻。卿夫人这样做只是希望卿洵会因此而反悔,也是一片苦心。

谁知卿洵连眉头也没皱,一把拉住焰娘跪于地上,左手高举,在他的大拇指上赫然戴着一个墨紫色的班指,晶莹剔透,其中隐有云雾状物质流动,不知是由何种材料打制而成。“我卿洵以黑灵之名立誓,自今日起,焰娘便是卿洵的女人,卿洵一生一世不得嫌她、负她。”

看着他如此认真地立誓,看着场面如此严肃,焰娘生出想逃的冲动。与他相见加上此次不过三面,连真正的相识也算不上,怎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成了他的人。可是面对着他极力控制却仍无法掩饰与她相握的手的轻颤,她知道他很痛苦,拒绝的话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但她想不明白,他既深爱着杨芷净,为何不干脆说明了,何必如此折磨自己,还是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起来吧!”卿夫人无力地挥挥手,长叹一声,心力交瘁地闭上眼,为自己爱子的顽固专执心痛不已,“罢!罢!便依你的意思、你们都下去吧。”她如此逼他,他依旧我行我素,她还能怎么做。

杨芷净不忿地狠瞪了眼与她同样一头雾水的焰娘一眼,转身负气地跑了出去。

卿洵也牵着焰娘恭敬地行过礼后迈步而出。

卿夫人感到一双大手抚上自己的肩,温柔地按摩,心情稍好,仰首望向深爱自己的丈夫,柔声道:“九言,你说洵儿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

卿九言微笑着抚上她的脸,目中盈满柔情,轻轻地道:“谁叫他是你的儿子,你不傻么?随他吧,这事强迫不得。”

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卿夫人脸上不禁浮起幸福的笑,那张本来奇丑无比的脸竟在瞬间变得妩媚动人,“是啊,你不是也傻得很么,放着无数美女不娶,偏要我这丑八怪。”

语罢,夫妻俩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离开父母视线,卿洵便似被烫着般甩开焰娘的手,再不看她一眼,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喂,利用完就丢,卿郎啊,侬好没良心。”焰娘下意识也随之加快脚步,为他的过分行径微感恼火。

卿洵并不理她,此时的他脑中、心中一片空茫,只知机械地迈动步伐。因为痛得太过,所以变得麻木,一种无法言喻的深沉麻木。

“哎,卿郎,等等奴家啊。”焰娘越追发觉心中的不平越少,到得追到啸坤居外时,已消失得干干净净,没趣的感觉涌上,脚步立时缓了下来。

就在此时,破风声起,一道亮光从假山后直射她眉心。她反应极快,仰身闪过后,才看清是一柄青锋长剑,持剑人满脸怒容,黄衫飞扬,竟是杨芷净。

“你做…”焰娘一怔,开口问道,却被她刷刷刷连续三剑刺得狼狈地躲闪,剩下的话自然说不下去。

杨芷净也不说话,一招接着一招,招招狠辣无情,仿似不置焰娘于死地而不甘休。她虽练功不勤,但必竟师承名门又天资聪慧,一般高手也不是她对手,而焰娘鉴于她曾有恩于己,处处忍让,这样一来,便落在了下风。

“哧”的一声,焰娘一个闪身不及,肩上衣服被刺破,虽没伤到肌肤,却仍吓出了一身冷汗,知道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一声冷斥,正待反击,突然一股力道自侧方袭来,她尚未及反应,人已被推离了杨芷净的剑网,而毫发无损。她微一定神,抬目望去,却见是本已远去的卿洵。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杨芷净的剑正指着他的咽喉,两人都凝立不动,谁也没说话。秋风吹过,撩起两人的衣袂发丝,带着一股令人打心底冷起的寒意。

良久,杨芷净难过地问:“为什么选她?”

她不甘心,即便从没喜欢过师兄,但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在师兄心中占着最重要的地位。可是没想到这一次他竟会选择那个低贱淫浪的女人,而非自己。她心中不服,她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女人。

“她引诱你?”惟有这个原因,她也希望是这个原因,而非师兄真心喜欢那个女人。

卿洵看着她不开心的小脸,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浮上棕眸。如在以往,他会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她说什么他都会听从,十多年来他从未存心惹她不开心过,可是这一次——

伸手轻轻推开剑,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缓步而去,只留杨芷净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孤寂冷漠的背影伴着焰娘逐渐远去。

她始终是不懂他的。

第四章

焰娘是自由的,因为那个誓言是由卿洵所发,对她没有丝毫约束力。按她流浪惯了的性格,离开卿府是刻不容缓的事。可是她没走,至于原因,她自己说是因为好奇,好奇本来极度厌恶她的卿洵为何会在众人面前对她态度大改,而且甘愿将一生系在她身上。而这个理由是真是假,没有人知道,包括她自己。因为当一个人不愿真实地面对自己的心的时候,她的所作所为所想所言,旁人便无需认真了。

答案很快揭晓。就在卿洵发誓后的第二天,卿府开始忙碌起来,处处张红挂彩,一片喜气。当她以为这是在为她和卿洵准备婚事,打算偷溜时,杨芷净要嫁给龙源主的消息传进她耳朵,她心中豁然敞亮,原来如此,可是卿洵为何会将自己心爱的人拱手让与别人呢?她还是不懂。

第十日,杨芷净出嫁,婚期虽匆促,婚礼却隆重而奢华,各项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由此可见龙源主准备之充分以及卿家之财势。

焰娘见到了龙源主,这个新近崛起于江湖,神秘莫测,令人闻之色变的庞大组织的领导人,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个脸上虽挂着温文优雅的微笑,黑眸中却透露着疏离,与卿洵同样冷绝孤傲的男人。不同的是他的长相、体型以及自信尊贵的风度都完美到让人无可挑剔。难怪卿洵会退让,他是自卑吗?

想到卿洵也会自卑,焰娘就觉得好笑。可是他真的会自卑?那么狂傲的男人。

没兴趣看完热闹,焰娘在卿宅内四处闲逛,顺便寻找一直没露面的卿淘。自发过誓后,他的静竹院就任由她闲逛,可却再没见过他一面。他竟然给她来了这么一招——躲。她焰娘真有这么惹人嫌吗?她又没逼他做什么,真是的。

在湖畔,她看见了他。

他独自坐在那里。一向挺得笔直的脊骨,此时却仿似不堪承受如此大的打击而无力地弯着,倚靠在背后的树干上。披肩中分的长发落在胸前,遮住了他的侧面。他就这么坐着,一动也不动,便似石化了一般,瘦削屈曲的背影在深秋的风中显得无比的孤寂凄凉。

她在林中远远地看着他,许久许久。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哀涌上心间,焰族女儿永远不会有人这么深情专执地对待。

他之于她,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里的人,两人本不会有任何的交集,而两人的性格更是南辕兆辙,无丝毫相同。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让她看到了她以前从未想象过的深情。

这个世界太多的始乱终弃,太多虚假的甜言蜜语。什么是爱?

她由渴望到不解,再到迷惑。直到这刻,她才恍然明白,爱上他,不是一件难事。数日来,在梦与非梦之际,她总是不自禁地回忆起那日他亲呢的称谓,难得的微笑以及温柔的动作,还有那宠溺的…吻。其他的,他的恶劣与嫌恶已变得微不足道,她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心底清楚,如果他肯真正地看她一眼,将那日的温柔重新为她真心地展现一次,即便叫她立时死去,她也是甘愿的。这便是爱了,一种让人心甘情愿焚烧自己的感情;一种喜怒哀乐掌握在别人手中的迷人陷井;一种一边是幸福甜美,一边是无止尽的痛苦与孤单寂寞的情感牢笼。她明白了,却也被掳获了。世世代代以来,无数的焰族女子重复着她这样的经历。她会否踏上她们走过的旧路?

轻轻走上前,她跪在卿洵身侧,展臂将他抱进自己的怀中。

卿洵似无所觉,井没有丝毫反应。

她温柔地为他将长发顺在耳后,露出那张依然木无表情的脸,轻轻地,焰娘将红润的唇瓣印在他高耸的颧骨上,柔声道:“不要难过了。

卿洵一震,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她,所使力道之大,令焰娘跌倒在旁。

“滚!”他浅棕色的眸中泛起怒火及嫌恶。他只想一个人在这里安静地坐会儿,这女人为什么这么不知趣。

焰娘眼神微黯,但随即被媚笑代替。她悠然坐起,双手撑在身后,充分展露出自己玲珑浮凸的曲线,昵声道;“卿郎,你忘了自己发过的誓言了吗?还是要奴家提醒你。”

卿洵双眸微眯,一丝不屑浮现在嘴角,摹然他立起身,打算自己离开,既然他不能赶她走,他走该可以了吧。

“走了么?”焰娘却不放过他,“是不是后悔了,想去将你师妹抢回来?嗯,现在还来得及。”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将心上人追到别的男人的怀抱中,故以此相激。在她的心中,只有努力地去争取,而没有退缩以及相让。“可是你别忘了,奴家才是你的女人,你是一生一世也不可负我的。”没想到那日她不以为然的誓言,在今日却成为她为自己争取的武器,世事当真是让人难以预料。

卿洵闻言倏然止步,目光恢复平静无波,缓缓落在仰首与他对视的焰娘身上,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起她来。

焰娘坦然迎视他的目光,微侧首,长发从肩膊滑落至一侧,更显娇媚。只有她自己清楚,他目光在她身上所扫过的地方,都会诱发一股莫名的颤栗,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身的反应。

“怎么样,还满意吗?”借着说话,她不着痕迹地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你是我的女人!”沙哑无波的声音,让人猜不透卿洵的心思。

“是啊,卿郎。”焰娘微蹙秀眉,露出一个十分诱人的疑惑表情,而她的心却为他的不可捉摸忐忑不已,他想做什么?

“好!好极…”卿洵口中如此说着,脚下已来至焰娘身前。

“卿郎?”焰娘不解,正欲起身询问,削肩已被卿洵蒲扇般的大掌一把抓住。

嗤——

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一片焰红飞至空中,在瑟瑟秋风中旋舞,似激情的火焰,又似沸腾的热血,最后缓缓地落下、落下,似一抹处子的嫣红轻洒在澄清的湖面上…

呜咽的箫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如泣如诉。

一阵寒意袭来,焰娘悠悠醒转,圆月已升上中天,月色似水,照得一切纤体毕露。身子的疼痛令她不由蹙紧了柳眉,他走了么?一丝苦涩浮上唇角。她竟然赤身裸体在湖畔睡了这许久,她的衣服被他撕烂,他却连件外衣也不给她留下,他根本不管她死活,根本不在意她会否碰上危险,或许他本来就认为她人尽可夫吧。

吃力地靠着树坐起来,腿间的灼痛令她回忆起他的粗暴以及他漠无表情的双眼,一股无法言喻的疼痛似电般袭过全身上下,穿透五脏六腑,痛得她想大哭一场,痛得她控制不住捂住胸口闭上眼呻吟出声。可是就在这颗心中,在众人认为肮脏不堪的心中,竟然连一丝怨恨也无法升起。

箫声叹上。焰娘蓦然睁开眼,这一刻才察觉到刚刚消失的箫声的存在。撩开凌乱的长发,她看见在自己左侧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赫然坐着一身段婀娜手持长箫的白衣女子,在朦胧月色中似幻似真,令人不禁怀疑是否为湖中之仙。

“你醒了?”那女子美丽优雅的声音在寂夜中响起,仿似天籁一般。

“你怎么在这里?”焰娘并不遮掩自己赤裸的身体,压下心中的疼痛,若无其事地问。

“等你醒过来啊。”那女子没有回头,张开双臂迎接从湖上吹来的冷风,一时间鬓发飞扬,衣袂舞动,仿似要御风而去一般。

“为什么不叫醒我?”焰娘闭上眼,无力地问。

“你累了,不是吗?”那女子偏过头,露出一张清雅秀丽的容颜,却是红瑚,她的脸上有着一抹讽笑,“嘻,没想到卿洵那怪物还真勇猛。”

“他不是怪物!”被她的话激怒,焰娘想也不想便替卿洵辩驳,语气中大有“你再说一遍试试看”的意味。

红瑚耸了耸肩,并不再与她在这事上争辩不休。在这里守着她,不是因为同为焰娘,而是因为她是成加,她欠成加的,一定会还。

“你都看见了?”见她不再说,焰娘语气变得和缓,“他…他不知道你在么?”以卿洵的武功,有人在旁窥伺怎会不知,他难道一点也不介意?

红瑚闻言冷嗤,“谁耐烦看,你以为好看么?”

她是无意中撞见,被卿洵侧脸过来,平静的目光一扫便赶紧避了开去。直到才不久回转来,竟发觉焰娘仍躺在原地,卿洵却已不知去向。

焰娘默然,心绪飞得很远很远。她并不后悔,也不怨恨,因为她比许多焰娘都幸运,虽然过程不是很愉快,但至少她给得心甘情愿。

“将自己的一生交给一个怪…没心的男人,值得吗?”良久,红瑚清冷地问,一抹恍惚的笑浮上她清丽的脸。

焰族的女儿都是这样,只要喜欢上一个男人,便会不顾一切,直至粉身碎骨。所以她要背弃自己的血统,她不甘心自己的命运由别人主宰,她所作所为的一切都与焰族女子不同,可是…她的脑海中浮起一满头银发的少年,如果是他,他要主宰她的生命,她会怎么样?她欠着他啊,她…不会的,他一定记不得她了,有谁听过,焰族男子曾将焰族女子放在心上?闭上美眸,她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不由深吸一口气,将那蠢蠢欲动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

焰娘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一直以来她都在尽力避免动情用心,可是直到见到卿洵,她才知道焰族女儿身上所流的血是多么火热,血中的情又是多么地浓烈,那根本是无法压制的。为爱而燃烧,是所有焰娘注定的命运,也是焰娘生命的惟一目的,没有人可以逃掉。

“长相思,相思者谁?自从送上马,夜夜愁空帷。晓窥玉镜双蛾,怨君却是怜君时。湖水浸秋菊花白,伤心落日鸳央飞。为君种取女萝草,寒藤长过青松枝。为君护取珊红瑚枕,啼痕灭尽生网丝。人生有情甘自首,何乃不得长相随。潇潇风雨,喔喔鸡鸣。相思者谁?梦寐见之。”

红瑚对着浩渺的湖面低低地吟唱起来,歌声清柔婉转,悲苦凄怨,在夜风中飞扬缭绕,久久不散。

焰娘皱了皱眉,捡起落在一旁自己平日束发的红纱展开裹住自己,长发技散,遮住了大半春风。扶着树站了起来,她不耐烦听这种自悲自怜让人丧失斗志的歌。

焰族女儿如果想要,便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去得到,哪会浪费时间在空自思念上,别开玩笑了。这红瑚竟唱这种歌,果然不能再算是焰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