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庆道:“我是不是他的好朋友,这对您来说并无所谓。我只能很肯定的告诉您,我绝不是你们的威胁。”

方孝龄道:“各取所需,这样很好。”

明蓝拿起打印机里吐出的一叠谱子,边看边兴奋地说:“江淮,你真的写了一首新曲子!是二胡曲吗?”

“严格来说还没有完成,是小型室内乐的一套谱。”江淮说,“配器会有二胡、古筝、笛子等等,也不知道实际演奏出来的效果会怎样。现在的我不想想太多结果,我只是想尽力去完成它。”

“会是一部好作品的。”明蓝就着谱子哼了几句,抱着谱子在窗台边踱步,“很好听。”

“你呀,和从前一样会哄人。”江淮笑了。

“我从前会哄人吗?”她回到他的轮椅边上,“还不是老惹得你生气?”

“那是我本来就生气,”他低头道,“生自己的气。”

她握握他柔软的手掌:“以后不要再拿自己撒气了,这又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你的。”他垂眸望着她,“明蓝,谢谢你那么久的包容。”

她的脸颊发烫,下意识地避开他的注视,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南庆双手在自己脸上抚摸时的神情。她感到一丝不安和愧疚,慌忙立起身,掩饰地道:“江淮,反正我都来了,在你的新护士到岗之前,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

江淮别开眼去,道:“早上刷牙的时候,觉得电动牙刷的刷头不太舒服。你替我换一个新的吧。”

明蓝问:“替换的新刷头还在你卧室的卫生间柜子里么?”

“嗯。”

支开了明蓝,江淮驱动轮椅,进入书房的洗手间。

调整好轮椅与马桶的间距,用按钮把马桶盖翻上去,调高电动轮椅离地的高度,将腿搁在马桶圈上,撩了好几下才把裤管往上卷起些;从轮椅附带的小储物盒里取出一张薄薄的防水纸,垫在小腿与尿袋之间,释放尿袋口上的阀门。

他一开始连这样的事都做不好,可现在,他竟然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心里不是没有凄然,却也有一丝安慰。他开始觉得,自己也并非完全无用的一具行尸走肉,他甚至开始相信,他可以做得更多更好,他在习惯没有明蓝的生活。

与其说,秋庄不是个合格的好护士,不如说,他自己也不愿意让别人过多地涉足他的吃喝拉撒日常琐事,也许,终其一生他都无法真正避免面对他人的辅助,可至少,他想努力,努力让自己活得更有尊严。

明蓝回到书房的时候,他已经重新固定好尿袋,放下了裤管,把轮椅转向了洗手台。

她猜到他刚才是故意支开自己,却也不拆穿,只说:“牙刷头已经换好了。”

“谢谢。”他边说,边用手背抬起洗脸台盆上的龙头,笑了笑道,“要是不介意的话,帮我把左手抬高些吧。”他的左手抬不到那么高的位置。

她把他的左手抬高到水流之下,等他洗完手,扯过挂在毛巾架上的毛巾,裹上他的双手,将他的手擦干,连指缝都擦得很仔细。接着,又从洗手台边取了护手霜,在自己的掌心揉开后,替他的双手抹匀。

“老实说,秋庄总被大家指责,也满冤的。”江淮温柔中不失俏皮地道,“和你比,哪个护士都不及你周到。所以,我得最大程度地做到自己照顾自己,你说是不是?”

“是啊,”她推着他出了卫生间,“江淮,你可得加油了!”

第49章 心安处

天空将暗未暗的时候,别墅前的路灯亮了起来。

明蓝站在在阳台边,见一辆熟悉的轿车从转过一个小小的弯道向江淮的别墅靠近,最后停在了楼前。

她转过身,对在阳台上戴着指套看书的江淮道:“南庆来接我了。”

她的声音甜脆,带着恬淡柔和的笑意。他一怔,转瞬间笑道:“也该开饭了,你们一起吃了再走。”

明蓝说:“我没什么事,看他的意思吧,也许他今天练琴练累了,想早点回去也说不定。”

下午,南庆安排来的护士见过工后,江淮表示很满意。那是个和善的中年妇人,四十五岁上下,虽然英语不太好,可看得出干活仔细又卖力。江淮见了南庆,寒暄过后便是对他的安排一阵道谢。南庆说:“这些根本不算什么,我能得到好的照顾才是最要紧的。江淮,我和明蓝都见不得你受苦。”

“太好的照顾会惯坏了我的。”江淮说,“放心吧,我也在学习怎样照顾自己,虽然还做得不怎么好,可我会努力的。你和明蓝…别太为了我的事操心了。”

南庆握了握一旁明蓝的手:“你过得好,我们自然不操心。”

江淮的口气带着自我揶揄:“在很长很长的过去,我感觉我总恨不得让自己活得更坎坷些,结果,苦了自己也苦了身边的人;可从今往后,我会尽量让自己过得舒坦些,我认命但不再自我折腾命运,我不想做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我可以——哦不,是我无可选择地必须成为瘫痪的江淮,可至少,我可以选择不做失去音乐的江淮、没有生命动力的江淮,是不是?”

明蓝把头倚靠在南区的肩侧,带着期许的目光望着面前的江淮,然后,用很柔很柔的眼光仰头看着南庆道:“南庆,江淮在笑呢。”

南庆也笑了:“等你有了完成的作品,我一定要第一个听。”

说话间,佣人已经摆好了晚饭。江淮吩咐道:“多摆两副餐具吧。”

南庆却说:“你盛情留饭,本不该推辞,不过,你也知道我平时也很少特意出门,今天既然我和明蓝都出来了,我也想带她外面吃个饭,约个会什么的。难得给我一个浪漫的机会嘛。明蓝,你说对么?”

明蓝抬手轻轻拍上他的胳膊外侧,娇嗔道:“在江淮面前你说那些鬼头鬼脑的话干什么,怪肉麻的。”

江淮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快去吧,一会儿就太晚了。”

护士替江淮戴上了进食专用的指套。这个指套是他最近寻到的一款,他试用下来,觉得比过去用的好用的多。适应了几次之后,他吃饭的灵便程度就更佳了。

就像今天晚餐这样,一口一口,吃得虽慢,却几乎能精准地将食物送入口中,也没洒出来多少。

本来,他很想让明蓝看到自己的进步,带着一些小小的虚荣心和难以诉说的情愫。可是,他终究没有留下她。她像只快乐而黏人的小鸟,紧紧挨着南庆走出了这栋别墅。

其实,不止是今晚,今后的每一天,他都无法真正留住她。

既然如此,他便不会留她,从一开始就决定不会。

岘港汉江边,微风习习,悠扬的爵士乐随夜风飘荡,咖啡香气和酒香弥散开来。这里是整个沿江地带最视野和情调最好的餐厅。与建造在海滩边上的餐厅不同,这里更多了一些城市繁华的气息,华灯掩映的街道、车流不息的大桥、倒映着霓虹和船影的江水…让这里奇妙地呈现出一种都市独有的浪漫。

“喜欢这儿吗?”南庆和明蓝并肩坐在沙发座椅上,轻声问道。

“这里很美,而且,还有音乐听。但是,我总觉得,你自己就是开咖啡馆的,还特意跑去外面喝咖啡,好浪费啊。”

他微窘,继而大笑:“你这个小气鬼,改天我真要问问江淮以前到底给你开多少工钱,才把你养成这样抠门的个性。我们好歹是在谈恋爱诶!真是一点罗曼蒂克都不懂。”

她故意拿话逗他:“你懂你懂!我以前看网上的专家说,男人的天性大多木讷又不拘小节,懂浪漫又待人温柔体贴的男人大多是经过好多次恋爱培训出来的,也不知道在我之前有多少前任的功劳,才把你培训成这样。”

“哪个专家的破理论?这年头专家都那么廉价了吗?网上小报说的你也信?”他一脸嗤之以鼻的表情。

明蓝道:“说真的,这里真不错——你以前常来吗?”

他的眼睛在灯光映射下,显得明亮而单纯:“没来过,我也是第一次。”

她傻了,微怔了两秒后,一低头,唇角有了笑意。

他搓着手问:“我是查了网上的评论,说这里的气氛很好,是真的吧?”他面向他,眼睛因为没有焦距,又一眨不眨的,反而让人感到他的目光会穿透过自己的身体直抵心灵某处的错觉。

前一刻还在嘲笑她信网络小报,后一刻便露馅说自己也是查看了网上的评论才选的店,明蓝本想趁机揶揄他一下,可当眼眸转向他的一瞬,竟不自禁地变得痴痴然答非所问:“南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好漂亮。”

他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忽然这么说,一时有些发怔。明蓝以为他听了她刚才的话情绪低落了,忙补救道:“我是说,你长得真的很英俊。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男人。”

他笑得很孩子气:“我也没见过比我更好看的男人了。大概,这辈子是没机会见到了。”

她放松下来:“南庆,岘港真美。我很喜欢这个城市。我也喜欢会安这个镇子。”

“是因为喜欢我吗?” 他带着玩世不恭的神情坏笑着问,声音里却有一点点紧张。

她脸红了:“是的。”

“咳咳,”他继续引导着,“可不可把答案说得完整些?”

明蓝拉过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对着指甲盖不着力地轻啃了一口,算是回答。

南庆在她松口的一瞬,摸索到她的唇边,把她的脸庞轻轻掰向自己,道:“明蓝,我其实特别不喜欢做别人‘退而求其次’的那个‘次’。所以我很嫉妒江淮,嫉妒他先入为主地攻占了你的心。不,他简直是不战而胜。明蓝,我很怕输,可是,我知道自己不得不去和他比一比。”

她忘记了思考,脱口而出道:“我并没有把你和他放在一起比较啊。”

南庆的脸色有点复杂,他忧心忡忡地说:“我该怎么理解你这句话呢?”是根本不能比、不屑比,还是他在她心中地位超然,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之抗衡了?

明蓝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知道,当晚我离开江淮家的时候,心里好乱好痛,可我下意识地知道这世上自己总还有一个去处,那就是你那里。可如果有一天,你逼我离开,我就再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我去的了。南庆,我不知道该怎样衡量你对我的意义,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还有就是…我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你,每天看到你呀,我就觉得很高兴,一天一天的,每一天都是高高兴兴、安安心心的,我想,这辈子能这样过下去,就很好。”

“嗯,这样就很好了。”南庆把她揽入怀中,“蓝,果然能这样就已经足够好。”

她吸入他发梢与领口处干净清香的气息,把脸蹭向他的颈窝。忘记了羞涩、忘记了场合、只想就这样被他拥着,即便什么都不说也不做,也能感觉到安心无比。

她再一次地确认,她比自己想象的,更依赖这个男人。

第50章 露痕迹

农历新年的前几天,江淮接到母亲从中国打来的长途电话,说已经买了第二天的机票,准备接他一同回国过年。月河酒店关于农历新年的计划早已通过并且进入实施阶段,酒店的各项事务也不是离了他的亲自监督便不可运作。想到自己离家已久,身边如今又无牵挂,他便同意了母亲的提议。

他曾在电话里劝方孝龄不必特意飞过来接他,他自己可以安排人手陪他回国,方孝龄却说:“你身边没个可靠的人,我过来不过是多买一张机票,又不算什么。”

江淮说:“我可以让时薇陪我回去。”

方孝龄道:“儿子,你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的事?”

江淮没有接话,料想得到,早已有耳报神把他和时薇分手的事捅到了母亲的耳朵里。他不怨谁多嘴,母亲向来对他的事关心之至,又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况且这等大事,终究瞒不了多久。

收了线,江淮开始担心一件事,母亲这次来岘港,说不定会为难时薇。甩脸子给她看事小,恐怕还会对她的事业另有动作。这个女孩于公于私帮他那么多,他得尽一切力量去保护她。过去她碍于扮演着自己未婚妻的身份,只能在他母亲面前委曲求全,现在,他想告诉她,这大可不必,她应该有她自己的生活了。想到这里,他给时薇打了电话,让她下班后到他这里来一趟。

时薇走进江淮别墅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得体的套裙。她是一下班就直接赶过来的。江淮复健完毕,刚洗完澡换了件便服出来。见到时薇,笑了笑说:“见到你这个打扮,我就觉得自己欠你良多,总觉得自己像是离开了别人就什么也做不成的米虫,要不是靠你和一班元老骨干撑着,只怕我担不起家族生意这副重担。”

“你也别过谦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吗?”时薇拉过床上的一张薄毯,盖到他的膝头上,推着他往阳台上去,边走边说,“这几年江家的生意看上去顺风顺水,其实暗流无数,你是最终的决策者,如果没有你头脑清醒,几次力挽狂澜,光靠手下人,恐怕非但没有这岘港的月河酒店,连本来已有的盘子,也未必托得起来呢。”

“只是我也累了,确切地说是很厌倦。”江淮眺望着远方的海浪说,“我不是天生的生意人,坦白说,这对我而言甚至是无趣的。以前,我是在用不断做大的生意来刻意提醒自己生存的价值,欺骗自己这样可以换来一丝体面,可其实我知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现在,我只想做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我想比起外表的体面,我更想让自己有一种真正在活着的感觉:身为江淮,而不是江董的喜悦。”

时薇坐到阳台上摆放的一张椅子上,与他四目相对:“江淮,你在找回自己,对吗??”

“我想是的。”他浅浅地笑着,转而又道,“时薇,也到了我该兑现当年承诺的时候了。”

“承诺?”时薇苦涩地撇了撇嘴,“你是指,金钱方面的承诺吗?”

江淮道:“ 我说过,我会尽一切力量实现你的梦想。不可否认,实现梦想往往是需要财力的。我愿意贡献我的财力,来回报你为我付出的一切。”

“可我并没有兑现承诺。”时薇别开眼去,水雾在她的眸中转了几转,“我违背了当初答应你的事,没有把戏演足全套。”

“这没关系了。”江淮说,“这场戏是否继续演出,已经没有意义,提早收场也好。”

“因为你已经成功地逼走了明蓝,对吗?”

江淮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我不认为我有能力逼走她,但是,已经有人成功地带走她了。”

时薇心痛地看着他,他却摆动了一下右手,笑容里有了些许豁达的意味:“好了,你就不要再旧话重提了,你劝我的那些话,你也知道我不会听。倒是你,能听我说几句吗?”

“洗耳恭听。”

“以你今时今日的能力,找一份比现在更好的工作一点也不难。你如果想自己创业,我也可以给你一笔充足的启动资金。我的母亲已经知道我们分手的事,你在‘月河’的地位会变得很尴尬,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受到无理的对待。你明不明白?”

时薇没有马上说话,等他说停了半分钟后,她才开口:“江淮,其实,我也并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我想,如果我真的想待在‘月河’,我应该不太会在意周遭甚至是您母亲对我的看法。过去,我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所以我必须忍受你母亲的羞辱,现在,我是月河的雇员,你母亲虽然是大股东,你却才是聘用我的老板。当然,你们可以炒掉我,却未必可以羞辱到我。至于其他同事,我如果要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那么我和你假装在一起时候的议论,不会比现在少多少。”

江淮望着她,脸上渐渐浮起深长的笑意:“时薇,你这样讲,我便放心了。”

“再过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吧,”时薇说,“不管你是找专业的管理人团队也好,或者仍然亲力亲为也罢,我都要离开月河了。本来,我也打算过完年就和你说这件事,好让你在工作上有所安排。现在既然谈到了这里,我便提前和你说了吧:我已经计划去新加坡学酒店管理。”她站起身,望着远处残霞的红光,悠悠地道,“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无论如何,祝福你。”江淮道,“但我还说要说,我对你的承诺,希望你仍然给我兑现的机会,不要推辞。”

她反身,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好啊,既然却之不恭,我就只好收下了。”

方孝龄来岘港的那天,江淮派了阿胜去机场接机。江淮则在家沐浴更衣,将自己尽可能地打扮得精神抖擞。所幸这几天,他的身体状况还不错。

“阿淮,怎么又瘦了呢?”方孝龄一见面,就捧起他的脸,心疼地看着他。

“妈,你这些年和我哪怕是分开三两天,也都回回都说我瘦了,我要真是如你所说,早就瘦得没没型了。”江淮抬起右手,握了握母亲。

“你可不就是瘦得没型了吗?”

江淮苦笑:“我那不是瘦,只是瘫了那么多年,肌肉萎缩了而已。医生说,我的肌肉萎缩速度已经很慢了。”

“阿淮,妈不会放过害你的人的。”方孝龄恨恨地道。

“那个人都死了很多年了,还提他做什么?”江淮说。

方孝龄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光,瞬间熄灭后,婉言道:“好了,不提。我只问你,你和时薇那是怎么回事?”

“分手了。”他简单平静地说。

“她凭什么?”

江淮无奈地看着自己母亲眉心拧起的结:“感情是双方的事,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她当然可以有她的选择,换言之,我又凭什么强留她?”

“你给她的还少吗?”方孝龄说,“没有你,她什么都不是。”

“我给得起她什么?”江淮悲凉地道,“她什么都不是吗?起码她青春、健康!”

“阿淮,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方孝龄搂住他的肩膀。“我的儿子是最优秀的。”

“妈,我知道我的残废让你承受了很大的打击,可我答应你,我会尽量做到优秀,尽量再次成为你的骄傲!虽然我的身子残缺了,我知道你还是不会放弃对我的希望。可是妈,不要勉强所有人去接受这个残缺的我,我和其他人之间,没有血缘、亲情这份纽带,也没有彼此扶持的义务,不是吗?”

方孝龄的眸色蓦然变得深沉。片刻之后,她带着冷静的试探口吻,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时薇和你分手,你到底有多伤心?”

江淮思忖了一下,避开母亲的注视,道:“都过去了。”

方孝龄很轻的“啊”了一声,脸上有了些了然的神色。“看来,她对你真不太重要。”

江淮道:“也许吧…比起我曾经失去的那些,今日失去一个未婚妻,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事了。”

方孝龄定定地望着他,像是要将他整个看穿,半晌,才道:“也罢,我想我懂了,既然那个女人一点也不重要,我也就没什么兴趣再继续谈她了。”

江淮松了口气,急迫地想转换话题,他想到自己近日的创作,兴许能令母亲宽慰些,便操控轮椅,引她往书房道:“妈,我这几天精神不错,写了首曲子,我用软件编了曲,在书房的电脑里,我放给你听听?”

方孝龄想要帮他打开电脑,却被他谢绝了帮助。他的手指虽然不太灵便,却还是很快点开了那个音乐文件,悠扬的乐声从音箱里播放了出来。

风雨来了,一只小小的茧子在枝叶间岌岌可危地颤抖。可最终它盼来了彩虹,赢来了破茧而出的新生。

“这是蝴蝶的故事吗?” 一曲终了,泪水从方孝龄紧闭而颤动的眼角滚落。

“我并没有命名这首曲子,但我想,至少从这首曲子开始,我想突破自己身上覆着的这层茧。”

“孩子,你已经十年没有作曲了。”她伸出胳膊轻轻将他的头揽住,在他的发心深深一吻。

“十年了啊。”他的声音发颤,“我的二胡还埋在后院的树下么?”

“嗯,总还在吧。”

“写这首曲子的时候,我老想着那个‘琴塚’。”

方孝龄一愣:“琴塚?”

他轻嗽一声:“没什么,我乱起的名字。那件事以后,总觉得,我把什么都和我的二胡一起埋在那里了。”

“那地方惹你伤心,我们大可以不回去。再说,那房子太老了,只怕风水也不好,只是考虑到你住惯了,才一直没有搬。我也不喜欢那里,自从你来岘港,我就搬去了我们枫花苑的房子,最近正在考虑要不把那里给卖了呢。哦对了,等你回国后,我们可以再买一处大一点的新宅,按照你的意思装修。你看怎么样?”

江淮从她的臂弯中猛然抬起头来,急切地道:“不要!我喜欢那个房子。”

“那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方孝龄不解,“住在那个宅子里,先是你出了事,前几年你爸爸也是在那房子里突然脑溢血去世的。我早就觉得它风水不好了。”

他掩饰地转过轮椅,让自己面对电脑显示器,淡淡地说:“我习惯了那里的陈设。”

方孝龄退后到他的椅背后,若有所思地道:“儿子,看来,这些年,我还是太忽略你了,竟然…连你真正需要的是什么,都没搞明白。”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意志,说话的声音却极轻,“不过,母子连心,你需要的,我总会想方设法地满足你。”

“妈,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房子不卖就不卖了吧。”方孝龄笑了笑,“是你喜欢的,住多久都可以。”

第51章 无处逃

来越南的时间已经不算短,明蓝却是第一次来到大名鼎鼎的“西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