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侯夫人在那里干生气的时候,顾嫣然已经跟周三太太分了手,回了小山居。牙白迎出来,小声说:“齐妈妈过来了。”

齐妈妈进府有半个月了,府里的小丫鬟们都有点怕她。她年纪还不到四十,人瘦瘦的,脸上有一道伤疤,不算太长,但因为她不苟言笑,看起来就点吓人。顾嫣然一进门,齐妈妈就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给顾嫣然行礼:“少奶奶回来了。”

“妈妈快别多礼。”顾嫣然也觉得齐妈妈不大好亲近,但她自打来了,在顾嫣然面前一直都是恭敬的,“可是珂轩短了什么东西?”

齐妈妈除了珂轩之外,从来不管别的事,并没有出现丹青原先担忧的插手乱管家事的现象,故而顾嫣然也是想跟她亲近几分的,每次见了齐妈妈,都是和颜悦色,未语先笑。

齐妈妈就犹豫了一下。顾嫣然看她这样便道:“妈妈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

“是谢姨娘有些害口,又想吃藕…”这会儿天寒地冻的,京城已经不见有卖藕的了,只有那些在庄子上有种莲藕的人家,或许可挖一些。平南侯夫人的庄子上倒是有的,前几日送了两筐来,给长房送了二十几斤,现下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小山居的厨房倒是还有两三斤,是因为顾嫣然爱喝藕汤,特意留着的。

“碧月,去看看还有没有藕,都给珂轩送过去吧。”顾嫣然随口吩咐了一句,碧月答应一声就往外去了。

齐妈妈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仍是没说出口,低头退出去了。丹青早就忍不住了,见齐妈妈走了,便忿然道:“上回那藕给珂轩分了一半过去,谢姨娘一个人,比少爷和少奶奶加起来吃得都多,这怎么还有脸来要啊!”

石绿忙扯了她一下,道:“听说害口的人就是古怪些。”

“饶她怎么古怪,也该知道点分寸!”丹青气得不轻,“还有齐妈妈,就这么大喇喇的跑来要东西?少奶奶就该说没有了,难道她还去厨房里翻不成?就算有,还要留给少爷炖汤喝呢!”

顾嫣然摆了摆手:“几斤藕的事儿,说什么。明年咱们庄子上也种上藕,让你吃个够。”

丹青哪是为了自己吃,但看顾嫣然不想多谈此事,她也只好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强笑道:“看少奶奶说的,仿佛我是个馋嘴的,只想着吃…”

石绿也跟着笑道:“这也不怕。铺子里这些日子有不少出息,够你吃了。”

说起这个,顾嫣然就笑了:“虽说挣了些钱,可没有丹青的份儿,倒是有牙白的份。”低档的香粉和绢花销路不错,虽然不能立刻就将那些滞货清空,却也进了银子,除了年下伙计们的工钱和红包之外,还有盈余。顾嫣然再往里头添个几千银子,明年差不多就能周转起来了。一旦铺子正经经营起来,出息可不就有了?说起这个,大家都高兴。

丹青便吆喝着等牙白拿了花红要请客吃酒,故意弄得大家说笑起来,热热闹闹的,也就把那藕的事儿丢到了脑后,又说起过几日去晋王府喝满月酒的事来。

再说齐妈妈,带着几斤藕回了小山居,小桃满脸笑容地迎出来,接了那藕上手掂了掂,不觉皱了皱眉:“妈妈,就这点…”这几天谢宛娘也不知怎么的,什么都不想吃,倒是对前几天送来的藕十分喜爱,天天都离不得。

“只剩这点了,少奶奶都给了。”齐妈妈往屋里看了一眼,缓缓道,“藕虽是好东西,可也不能顶替了别的饭食,姨娘也得吃些别的东西才成。”

小桃忙道:“姨娘这不是这些日子害口么…”

齐妈妈没再说话,看着小桃把藕送去了小厨房,便进了里屋。

谢宛娘正在罗汉床上歪着,她卧床半个月,喝了几副安胎药,如今已经没事了,只是大约喝药喝的,如今胃口不开,吃什么都觉得没意思。手边一只碟子,里头放着小桃削出来的梨片,已然有些发黄了,却是一片没动。

齐妈妈看了看,便道:“梨性凉,藕也是凉血的,姨娘既喝了藕汤,这梨不吃也罢,叫人端下去吧。姨娘若是无事,去院子里走一圈也好,活动活动,胃口才能开。”

谢宛娘不想出去。她小时候在家里也是娇惯的,后来也吃了几年苦,但到了西北之后又有人伺候着过日子,如今在周家也过得舒服,渐渐的娇气又起来了:“上回就是在院子里跌了一跤——”

“那是丫头们不经心,没扶好。”齐妈妈温声道,“姨娘如今多活动活动,将来生的时候少受罪。我扶着姨娘出去。”

谢宛娘坐起来点,只听窗纸被风吹得一阵簌簌,顿时就又打了退堂鼓:“这会儿晚了,外头风大,等明日上午再出去走罢。”

齐妈妈皱了皱眉:“那就明日吧。”转身出了屋子。

小桃从门外进来,看着齐妈妈的背影,皱了皱鼻子:“姨娘,少爷怎么弄了这么个人来,比那石绿还看得紧…”

谢宛娘叹了口气:“紧就紧吧,总比那石绿在这儿强。”看见石绿,她就想起她曾经在顾家做过下人,想起自己不辞而别,就总觉得石绿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鄙夷,心里很不自在。

小桃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了话题,说起其他的事来,博谢宛娘一笑。

齐妈妈在门外并未走远,隐约听见这主仆两个说笑,眉头又皱了皱。她来周家半个月了,府里的人什么样,大概也看了个七七八八。顾嫣然那儿,她去得少,还没有摸得很明白,不敢说这位少奶奶究竟是真贤惠,还是跟平南侯夫人那样,是以退为进。但珂轩这里,她是看明白了——她不大喜欢这位谢姨娘,太娇气了,即使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大肯受委屈。

当初齐氏怀周鸿的时候,比谢宛娘辛苦多了。齐氏身子弱,一直孕吐到将近五个月,吃什么吐什么。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吐了也还要再吃,就算是不想吃的东西,只要说是对胎儿好,她就吃。哪像谢宛娘这样,只顾着嘴刁,全不管肚里的孩子需要什么。

“妈妈怎么站在这风地里?”周鸿的声音忽然传过来,打断了齐妈妈的思绪,她一抬头,便见周鸿满脸笑容地走过来,不由得自己也露了笑脸:“哥儿怎么今日这样早?”

她这么一问,周鸿的笑容就有些发沉:“没什么,今日衙门里没什么事,就早些回来了。这几日谢氏害口,只爱吃藕,如今难得这东西,我去买了些菱粉糕来,看看合不合她口味。我记得妈妈也爱这个味儿的,买了两份。”

齐妈妈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只道:“难得你还记得。不过——没给少奶奶买吗?”

周鸿便又笑了一下:“嫣然不爱这个味儿,她喜欢马蹄糕。”他这笑容虽然短,却十分轻松,显然是真心的笑容。

齐妈妈顿时就笑了:“这才好,这才好。”不管怎样,夫妻和睦才是最好的,“谢姨娘在屋里呢,你——”

“妈妈把这菱粉糕拿进去吧。”周鸿却不进去,只把糕点递给了齐妈妈,“让她趁热吃。”

“哎——”齐妈妈看他转身就走了,连忙叫出小桃来拿了糕点,自己去追上周鸿,“都到门口了,怎么不进去看一眼?”难道是怕少奶奶嗔心?想想自己进府这半个月,周鸿虽然常问谢宛娘的情况,但亲自去看谢宛娘,总共也不过两次,且是说两三句话就出来了,怎么看,也不大像个样子啊?

若是谢宛娘没有身孕,齐妈妈是不会管这闲事的。一个妾,爷们儿喜欢就多来瞧瞧,不喜欢扔在一边也就罢了,大户人家,谁不是这样的?可是如今谢宛娘有了身孕,周鸿这样就让她时常会想起齐姨娘来…

“有妈妈在,我自然放心。”周鸿看她过来,连忙拉着她到避风的地方,“妈妈也别在外头老吹风。”

“鸿哥儿——”齐妈妈有些为难,“我晓得少奶奶好,可谢姨娘肚子里——”孩子是周鸿弄出来的,这样不闻不问,可算什么呢?

周鸿脸上就露了难色,想了想,还是拉着齐妈妈进了她的房里,低声道:“妈妈,有件事我只跟您说,您万不可说出去,这是干系着身家性命的事!”

齐妈妈吓了一跳,忙道:“你若不说,妈妈绝不问,你若说了,妈妈死也不会说出去。”

“我自是相信妈妈的——”周鸿把声音放得更低,“谢姨娘——不是我的人,那孩子也不是。”

“什么?”齐妈妈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圆了,“怎会——”若不是周鸿的孩子,为什么接回周家来?

“是我救命恩人的孩子。”周鸿沉声道,目光微寒,“他死得冤,若是谢氏的身份被人知道,也活不成。无论如何,我得替他保住这一点血脉!”

“那,那少奶奶知道吗?”齐妈妈吃惊之下,只想到了这一点。

“没告诉她。”周鸿摇了摇头,“这事儿太大,她年纪小,我只怕她知道了,反而添了心事。我只与她说,我断不会与谢氏有什么的。”

齐妈妈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怎么。这是怕少奶奶担忧所以才不说?倒是心疼人,可——“你不告诉少奶奶,难道她心里就不难受?”正妻尚未圆房,妾先有孕,顾嫣然怎么会不难受?

周鸿低下了头,半晌才缓缓地说:“若是我那救命恩人的冤情不能昭雪,这孩子,日后就得认在我的名下。”

齐妈妈顿时又吓了一大跳。这可是混淆血脉啊!若是生出儿子来,那是长子,就算是庶出的,也跟一般的庶子不一样啊:“少奶奶难道能答应?”

“就是怕说了真话,她不肯…”周鸿攥紧了拳头,“我的救命恩人,他的儿子——我不能亏待了他。”

这下齐妈妈呆住了:“这,这事不能啊…那,那救命恩人的冤情——”

周鸿的拳头攥得更紧。从他回了京城,这些日子暗地里都在忙这件事,连许大将军也在想办法,可是直到眼下,这件事都没有丝毫进展,只怕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蔡将军在沙场上救了他的命,他不能替他昭雪冤情,不能连他的血脉也不照顾。若是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这个孩子日后的路会很艰难。

“难道就不能让别人——”齐妈妈说了半句又咽了回去。难道别人就不能照顾照顾?

“原是在西北的时候就说定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家里给我定了亲。”周鸿有些艰难地道,“别人都不方便,原以为只有我——”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只是委屈了嫣然…”

第89章

晋王府长子的满月宴十分盛大,从清早起府外就开始陆续地来车马轿辇,流水一般。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喝满月酒的,不少人都是送来了礼物,说几句话就走。毕竟晋王府这个长子,是皇上都亲自赏了长命锁的,纵然不是晋王一派的,又有谁敢不来道贺?

顾嫣然和周鸿是早早就到了王府。虽说妾的亲戚不算亲戚,但侧妃到底与普通人家的妾不同,周鸿一到,就被晋王拉去了外院,许大将军也在,帮着晋王招呼客人,顾嫣然当然是去了后院,先给晋王妃道喜。

晋王妃今日看起来确实很高兴的样子,穿着一身缂丝金线牡丹的银红袄裙,妆容华丽,笑吟吟地招呼客人。顾嫣然进去的时候,林氏和孟素蓉分别带着孟玫和顾怡然已经到了,晋王妃吩咐乳娘将孩子抱了出来,给她们看看。

因是早产,晋王长子生下来只有五斤半,这会儿满月了,看起来也比别的孩子要小一些,不过精神还好。抱出来的时候他刚刚吃饱了,正睁着眼睛到处看,黑眼睛水晶珠儿似的。林氏和孟素蓉少不得啧啧称赞,送上贺礼,说了一通好话。晋王妃笑着替孩子收了贺礼,就叫人带她们去孟瑾的院子:“孟侧妃这还没到三个月,今日不敢让她出来,怕劳累了。孟太太多陪陪她,她也高兴。”

林氏连忙恭敬道:“王妃娘娘体谅仁厚,这是瑾儿的福气。”

孟瑾的院子就是从前祁侧妃住的地方,不过翻新了,景致不错,地方也宽敞,服侍的婢女进出都是安安静静的,颇有规矩。杜若早就站在院门口等,见了众人连忙上前来行礼,笑嘻嘻把人引进了内室。

孟瑾还没有显怀,身材没什么变化,脸却稍稍圆了一点儿,林氏拉着她左看右看,才放心道:“害喜可厉害?”其实不用说,真要是害喜得厉害,也不会不瘦反胖了,只是当娘的,总归不放心。

果然孟瑾笑道:“并没有呢。只最初晨吐了七八日,过后竟半点没反应,倒弄得王妃有些担心,生怕孩子有什么不妥,一个月里请了两次太医,都说没事,王妃才放了心。”

“王妃是仁厚恩宽的人。你像我,我当初怀着你们姐弟三个的时候,也是不怎么吐的。”林氏赞叹了一句,便道,“叫人带你两个妹妹看看你这院子,她们还小,不好听这些。”

杜若立刻叫了两个丫鬟来陪着孟玫和顾怡然去看早梅,还有暖房里的兰花,杜若自己在门口牢牢守着,屋里几人才能放心说话。林氏道:“瞧着王妃脸色并不太好,可是累着了?”晋王妃今日穿得娇艳,又用了脂粉,但林氏眼尖,仍是看出了她眼下被脂粉遮盖的青黑。林氏不怕别的,只怕王妃对孟瑾有孕生了什么不悦的心思。

孟瑾笑了笑,摇摇头,轻声道:“是为了王侧妃。”

方才林氏和孟素蓉来得早,在晋王妃那里见到了王夫人和王姝,王夫人虽然对晋王妃恭敬,可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大自在,林氏早就看出来了,闻言便皱了皱眉:“可是这孩子落地有什么不对?”

孟瑾又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王妃巴不得有个儿子。只是她想把儿子抱过去养,王侧妃不愿意。”

林氏微有些诧异:“这事——王侧妃不愿意?”人人都知道晋王妃不能生,她替晋王纳两名侧妃,就是为的生儿子。那时候王娴有孕,晋王妃就表示过,生下儿子就记到她名下,这便是嫡长子了。既然记到名下,那肯定是要抱去由晋王妃养的,没有叫侧妃抚养嫡子的道理。

这件事,从晋王妃那边说,是合情合理的。她自己没有儿子,自然要养一个跟自己亲的才行。这件事简直是大家都默认过的,肯定会如此。说白了,若是不给她养,不跟她亲,她为什么要把孩子记在自己名下?再贤惠的人,也没有这么贤惠的。

而从两位侧妃那里说,儿子记到正妃名下,身份就贵重了好些,将来就是王府的世子,至少也继承一个王府。若是大胆说一句不敬的话,晋王将来若能再进一步,这个孩子就成了中宫嫡出,能承大统的!一个母亲若是为了儿子将来的前程着想,就没有不同意的。王娴这样子,是不愿让儿子记到晋王妃名下?

孟瑾默然片刻,笑了一笑:“也许不是不愿记名…”她素来不愿在背后说人坏话,因此只是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但是林氏和孟素蓉立刻就明白,连顾嫣然都摇了摇头。王娴的意思,就是既想让晋王妃把孩子记到她名下,又想自己养孩子?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瞧着王侧妃是个软和的,没想到也这样有主意。”林氏惊讶之余,不由得含蓄地批评了一句。

“总归是长子。”顾嫣然默默听了一会儿,忽然说了一句。晋王妃不能生,将来晋王所有的孩子说到底仍旧全是庶子,谁也不见得比谁高贵些。不能立嫡,便要立长,王娴的儿子占了这个长字,就有了底气。何况,谁敢说后面还有人能生出儿子来?倘若到最后晋王也只有这一个儿子,那记不记在晋王妃名下,又有什么区别?

林氏笑起来:“嫣儿看得透澈。”只是没想到,王娴也会有野心。

也许人都是会变的。顾嫣然默默地想,王娴换了个位置,心思变了也是有的。也有可能她本就是有野心的,只是当初在娘家被王夫人和王姝死死压着,不得不用一副懦弱的模样来生存。如今她出了嫁,当初压迫她的娘家如今反成了她的后盾,她就有底气做点别的事了。

孟瑾轻轻叹了口气:“倘若是我,也舍不得把孩子给别人…”从前没身孕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才一怀上身,她就觉得仿佛有什么牵着心似的,想想王娴经历了将近九个月,孩子到了后期还会不时在肚里动一动,到了生产的时候,真是自己身上掉下块肉来,说抱给别人,哪里那么容易?

林氏沉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孟瑾不自觉地双手都覆在小腹上,半晌才道:“其实我心里,还是盼着王妃能生个儿子。我做侧妃,就只尽侧妃的本分。”将来不求儿子做什么世子,承继什么王府甚至是大统,母子两个安稳一世也就是了。

“可王妃怕是不能。”林氏并不忌讳地直接说破了事实。

孟瑾垂下眼睛,半晌才道:“王侧妃生的是长子,王妃应该会抱到自己膝下抚养的。”到时候既嫡又长,最是名正言顺。

林氏也默然半晌,才道:“倘若不是这样,你要想清楚。”

孟瑾点了点头。当初她出嫁之前就说过,做侧妃,就守着自己的本份。这个本份里,也包括王妃如果要把你的儿子记到她名下由她抚养,你也只能听从。

气氛有些沉闷,孟素蓉便笑道:“说这些做什么,到底也是王侧妃自己的事儿,瑾儿如今有孕,该是喜事,说不准生个女儿呢。”别人巴不得生儿子,孟瑾其实却觉得生女儿也不错的。

果然林氏听了这话又高兴起来,询问了孟瑾孕后的情形,便道:“女儿随娘。我当初怀着你们姐弟三个的时候,也是不怎么吐的,个个都顺顺当当,就是生的时候都比旁人快些。都说你们姐弟三个孝顺,在娘肚子里就不折腾。”她骨盆宽,生孩子是比旁人都容易些。孟瑾与她不完全相同,但胯也宽些,王府里的嬷嬷们都说像个好生养的样子。

娘儿几个便又说了几句孕事的话,外头杜若便进来,说孟素兰带着韩氏姊妹也来了,恰好孟玫和顾怡然也逛过了园子回来,一时间屋里顿时热闹起来。孟素兰是个能说会道的,送了几样药材过来,又说了一通自己当初有孕时如何保养的话,将满屋子的话题都揽了过去。

这些话未出阁的女孩儿听了不合适,就退到旁边的暖阁去说话了。顾嫣然也被孟玫拉了过去,才坐下便听韩绮笑道:“表妹怎么也过来了?娘和姨母舅母说的话,你也该听听的,虽说如今还用不到,不过明年怕也就能派上用场了。”

顾嫣然微微皱皱眉,没有回答。韩绮这话听起来很不是个味儿,怎么听都不像好话。

不过她不回答,不代表韩绮就肯罢休。见顾嫣然不说话,她故做恍然地拍了拍手:“看我这糊涂的,如今表妹家里可不就有个有孕的姨娘吗?想必这些事,表妹都已经知道了的。”

暖阁里忽然一阵安静。孟玫和顾怡然都盯着韩绮,这话说得实在太过恶意,谁都听得出来。尚未圆房,家里已经有个有孕的姨娘,这放到谁身上都是一根刺,韩绮却偏偏要把这刺再往里戳一戳。若是外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自己的表姊妹。

“表姐这话,可是姨母告诉你的?”顾嫣然终于沉下了脸,“我倒不知韩家有这样的规矩,未出阁的女孩儿,口里直挂着什么‘有孕’,什么‘姨娘’,是老夫人允了的吗?”

韩绮就噎了一下。倘若顾嫣然说要去问孟素兰,她还不怕,她有把握母亲不会为了外甥女儿训斥自己女儿,可若是韩老夫人——“不过是说句话,表妹几时学会告状了?”

顾嫣然看了她一眼,忽然嗤地笑了一声:“其实表姐听这个也没意思,横竖如今表姐用不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上呢。”

韩绮的脸唰地就红了——气红的。韩家回了京城,韩缜忙着谋起复的事儿,孟素兰就忙着给她找亲事。可是直忙了几个月,夫妻二人都是一无所获。韩缜那里倒还不着急,孟素兰就有点着急了——韩绮已经十五了呀,眼瞅着就往十六上数,再拖上一两年,就要拖成老大难了。

孟素兰着急,韩绮自己也憋闷。平南侯夫人那边,自从韩家回了京城,连个消息都不曾传递,仿佛当初周瀚根本不曾到过韩家,两家根本从不认识一般。纵然孟素兰从前也想过周瀚,这会儿也太明白平南侯夫人的意思了——这分明就是对韩绮不屑一顾,根本看不上眼。

若照韩老夫人的意思,寻个孟家这样的读书人家,只要哥儿肯读书上进,这个年纪只要能考出个秀才来,就成了,并不要什么高门大户。可孟素兰不肯,韩绮更不肯。如此一来,高不成低不就,至今并无半点进展。

顾嫣然这一下子,也算是踩到了韩绮的痛脚上。可是顾嫣然是接着“姨娘”那话说的,听起来仿佛是在说韩绮身边并没个“姨娘”,韩绮就是想发怒,也没个由头,只能气得自己胸口起伏,恨不得甩手给顾嫣然一耳光。

顾嫣然也懒得再跟她说话了。这个表姐简直是莫名其妙,从前她看在亲戚的份上容让她,没想到竟是变本加厉了。说到底不过是表姊妹,又不是亲姐姐,她又何须这样退让?转头问孟玫和顾怡然:“外头梅花开得好么?”

孟玫忙道:“开得好着呢,是白梅,看着不显,那香气远远的就传过来,表姐去看看?今儿外头风也不大,那香气都沉了下来,越发的清了。”

“那就去看看。”顾嫣然欣然起身,顾怡然也跟了上去。韩绢瞅了嫡姐一眼,做出一副小心的模样道:“外头冷,我去给姐姐折一枝来?”

“你爱做什么做什么!”韩绮正没好气,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韩绢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一出门就笑了,随手挽了顾怡然的手笑道:“没想到嫣表姐也是有脾气的。”

顾怡然皱眉道:“绮表姐方才说的都是什么话,我姐姐再不发脾气倒奇了。”

“别理她。”韩绢漫不经心地道,“嫁不出去,正憋着一口气没处发呢。”

这话也就说得太过刻薄,顾怡然就不好接话了。她跟顾嫣然的关系较为淡漠,但她决不能对嫡姐说出这样的刻薄话来。而韩绢平日里看起来跟韩绮更亲近些,背后却这样的说话…顾怡然下意识地就把身子抽了抽,离韩绢远了一点。

韩绢没有发觉顾怡然的小动作,只按着自己的思绪说下去:“你不知道吧,这些日子太太替她到处寻亲事,只是高不成低不就,她正气闷着呢,看见嫣表姐嫁得好,不知有多难受——”说着,她用手肘推了顾怡然一下,笑道,“听说姨母也时常带你出去,可有消息了没有?”

顾怡然耳根都红了,嗔道:“表姐胡说些什么,我不跟你走了!”推开韩绢的手,往前面去追顾嫣然和孟玫了。

韩绢冲着她的背影嗤了一声:“装模作样——”说完了却有又几分失落,喃喃道,“你有运气,嫡母还带着你出门,我呢…”低下了头,也没了心情再说韩绮什么,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客人到得差不多,酒席也就开了。虽说是为了晋王长子才摆的满月宴,但孩子还小,只是抱出来让众人看了一圈,就抱回去了,众人少不了送了些长命锁手镯脚镯之类,又纷纷夸赞孩子精神。正说着呢,便听外头有动静,仿佛有人在争执似的。晋王妃顿时眉头一皱,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丫鬟,那丫鬟连忙出去看了看,再进来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好,凑到晋王妃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座中都是些精明的,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各自笑吟吟说话,唯有王夫人笑道:“王妃,可是娴儿怎么了?”她坐得近,一脸好奇模样,“方才娴儿还说,各位夫人们都送了重礼,要来给各位夫人们道谢的,怎么这会儿是身子不适么,怎么还不过来?”

晋王妃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忽然转头对丫鬟道:“既然王侧妃要来给夫人们道谢,也是个礼数,让她进来吧。”

坐在她旁边的就是许大将军的夫人,也是晋王妃的嫂嫂,闻言轻轻咳嗽一声,看了看晋王妃。晋王妃唇角噙着一丝冷笑,对嫂嫂轻轻点了点头,续道:“本来她不曾好生养胎,铭哥儿早产,她自己身子也不好,我想叫她好生养着,就不必出来了的。既是她自己觉得能支撑得住,就过来见个礼罢。”

铭哥儿,就是晋王长子的名字,据说还是皇帝亲自赐的。

这会儿众人都觉得不对劲了,屋里的谈话声就低了下去。只见丫鬟打起帘子,王娴扶着小丫鬟的手走了进来。

今日潞国公府自然也要来道贺,是潞国公夫人马氏带着陈云珊来的。陈云珊硬要跟顾嫣然坐在一起,正说着私房话,猛见王娴进来,倒把陈云珊吓了一跳:“她,她怎的瘦成这样!”

不止一个人跟陈云珊一个想法。按说妇人坐一个月子,该是补得丰腴了才是,可王娴反而瘦得可怜。从前她也瘦,但那是纤瘦,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腰如纤柳的瘦法,如今——说一个瘦骨嶙峋也不为过了。下巴是尖得像锥子一般,两边脸颊也都陷了进去,眼睛就显得特别的大,一脸的紧张神色,目光甚至有些战战兢兢,着实叫人看了心生诧异。

屋里就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这些夫人们都是生育过的,大部分出了月子都在发愁如何能将赘肉减下来,似王娴这般的,简直是绝无仅有了。

晋王妃的神态却完全从容镇定了下来,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很是自然地对王娴点了点头:“不是来给各位夫人见礼的么?”

“是。”王娴怯生生的,仿佛比出嫁之前更多了几分拘谨,对着众人福了一福,“多谢各位夫人给铭哥儿送的礼,我身子不好,不能陪各位夫人说话,请见谅。”

屋子里就又嘤嘤嗡嗡起了一阵议论。陈云珊瞪着王娴,手上轻轻扯了扯顾嫣然的袖子,低声道:“她,她这是什么意思啊?之前可没说她要出来——”这满月酒的事儿,潞国公府作为晋王的外家,自然是清楚的。

本来晋王妃是打算在铭哥儿的满月酒宴上当众宣布,将铭哥儿记在她名下的,鉴于她不能生,这就是嫡长子了。今日的酒宴,晋王妃根本没打算让王娴露面,事实上,既然孩子要记到她名下,王娴这个侧妃自然不宜露面。可现下,她不但出来了,还公开地替铭哥儿收到的那些礼物道谢,这算是什么意思?

顾嫣然心里已经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其实陈云珊也明白,只是事出突然,她一时无法相信,两人对看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

一屋子人里,独有晋王妃安然若素,听王娴说完了话,还道:“身子可能撑得住?若能撑得住,给你加一席,也陪客人用一杯酒。”

她这样从容,王娴反而心里更不安了,低声道:“怕是不合规矩…”

“也没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晋王妃看着她微微一笑,“虽说是庶子,可毕竟是王爷的第一个儿子,你是他亲娘,出来坐席也说得过去。坐罢。”

王娴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王夫人。王夫人也被晋王妃的态度弄得有些心虚起来,忙笑道:“王妃恩宽,只是也不能没了规矩,还是让娴儿回屋去吧,她身子也弱…”

“也是。”晋王妃又轻轻笑了一下,“王侧妃身子确实不好,连带着铭哥儿身子也弱,王爷也担心,是该好生多歇着,那就回屋去吧,有什么不适,立刻叫人去请太医,莫耽搁了。”

王娴心里更不踏实了,但也只能低头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晋王妃看着她出了屋子,便转头对席间众人一笑:“说起来,今年我们王府也算是喜事连连,今儿请大家喝满月酒,再过个半年,孟侧妃那边又要添丁了,到时候,还得请大家过来呢…”

第90章

晋王府这满月酒喝成这样子,消息没两天就传遍了京城这些官宦勋贵人家了。

王尚书那日正逢工部有事,并没去喝满月酒,因此过了两天才从同僚口里听说了这事,满头冒火地奔回家去,进了正屋劈面就问王夫人:“前日晋王府办满月,娴儿自己出去了,这话你回来怎的没告诉我?”

王夫人正看账簿呢,被王尚书这样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吓了一跳,忙起身道:“老爷今儿怎么这样早?厨房里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