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屁用!”齐王却大怒起来,飞脚将一张椅子踢得直撞到墙上。

甄真不由自主地又缩了缩。谁都知道写信是没用的,可是她不敢说出来。

齐王在屋里站了一会儿,一股子邪火憋在胸口,恨不得把眼前看见的东西都砸个粉碎。可是甄真瘦弱无助,就算是将她打杀了又有什么用,更不会有什么成就感。他站了半晌,悻悻又踹翻一张椅子,拂袖而去。

直到他的脚步声听不见了,甄真才靠着墙滑坐到了地上。这样子是不成的,这样过下去,纵然齐王不打死她,她自己也会死。院子里的份例已经一裁再裁,如今不过是个温饱罢了。再过些日子,恐怕连一口热菜热饭也难。如今她的身子已经瘦弱大不如从前,若是万一染上病症,齐王妃定然不会请什么好大夫来替她治病,那时候她就会在院子里默默地死去…

甄家族中人多,这样默默死去的女眷也颇有几个,甄真见过,自然明白。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这样拖下去,她非死不可,她得逃出去!可是身在京城王府,若无人相救,她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的,纵然能出了王府大门,靠两只脚又能走几步?

可是她在京城举目无亲,并无人可求援。

甄真紧紧抱着双膝,拼命想着有什么人是她认识的,蓦然间脑海里灵光一闪,她想到了一个人——当初顾家那个女孩儿,被一众小姑娘们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那时候她十分嫉妒,后来自己父亲参倒了她父亲,她幸灾乐祸…

如今要说认识的人,在京城里,她也只能想到顾嫣然了。如今顾嫣然是侯夫人,她是有能耐救自己的人。问题是——顾嫣然肯不肯救。毕竟当初,是甄家暗地里算计她的父亲。

“青果——”甄真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叫了一声。

门外跑进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来。甄真初进王府,院子里丫鬟婆子有十几个,还有她自己带来的四个陪嫁丫鬟,可如今剩下的人连一半都不到,陪嫁的四个丫鬟被齐王妃调去了两个,还有一个被齐王收用了,剩下一个长相平平的银杏,心思也活动了,甄真不敢用她。这个青果是齐王府的丫鬟,但甄真却知道她的家里事——她在外头有个相好的表哥,可她自己是卖倒的死契,若是自己能筹了银子赎身,王府大概也就放出去了,但她在府里不得意,要想凑齐身价银子实在是难,若说等着主子开恩放人,那就别想了。

“姨娘什么事?”如今也就是青果还勤快些了,她图的就是甄真赏的一点零碎银子,凑一点是一点啊。

甄真对她笑了笑,走到妆台边上,取出一对金镯来:“青果,你想不想要这个?”齐王妃将她的嫁妆都挤干净了,也只剩下一点装门面的首饰。这对金镯样式早不新鲜了,大概也只有一两多重,齐王妃不看在眼里,才剩了下来。

青果的眼睛却亮了。她长得平平,在王府里又没有门路,这些年还只是个三等丫鬟,哪见过什么好东西。这镯子在她也算值钱了,一两金十两银,若拿了这个,身价银子也就凑出来大半了。

“替我去打听点消息,这个就给你…”甄真缓缓地说。要去求顾嫣然,她就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如今她身无长物,只有打听到齐王府一点有用的消息,才能拿去交换。青果身份低微,固然是难到主子们面前,但也因此不引人注意,或许就能听到点零碎消息,或许这其中便有有用的东西——甄真不敢抱太大希望,可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办法了。

立储君是大典,晋王迁进了东宫,那大典还在筹备之中,再加上两位公主要出嫁,礼部忙得不亦乐乎,暗中都有些埋怨,皇帝这样心血来潮,真是累死臣子啊。

因为晋王已经进了东宫,这事便不好拖得太久,日子就定在了六月二十七。好在太子和太子妃的吉服是从皇帝下旨让议立太子的时候就开始做了,现在只要略做整理即可。横竖这种礼服都是宽宽大大的,也不讲究个合身合体,无论被册立的是晋王还是齐王,甚至寿王,只要将腰带束一束,下摆折一折,都一样能穿。

倒是太子妃的吉服,礼部颇费了些力气——晋王妃太瘦了。

晋王妃是典型的北方女子,身材高挑丰满,齐王妃却是个江南美人,娇小玲珑。这相差太远,故而礼部备了两套吉服,只是如今晋王妃病骨支离,又是夏日,那吉服穿上去,里头也没有什么厚衣裳,仿佛能打起晃来似的。若是拿齐王妃那件来给她穿,又太短了些,肩膀处也拘束,都不合适,只有将吉服重新改动。十几位绣娘紧赶慢赶了五天,才算改出来。

晋王携着晋王妃先进了东宫,两位侧妃却还在王府里暂居,晋王的意思,是等册立大典之后,再叫她们入宫。到时候晋王妃已经成了太子妃,她们前去行礼也名正言顺。

说起来这是对晋王妃的特别礼遇,但因晋王妃身子实在太差,故而孟瑾隔三差五还要入宫一趟,理一理东宫的事务。如此一来,外头就难免传出各种各样的闲话来了。

第139章

“这闲话是哪里传出来的,我心里明白。”孟瑾亲手端了碗酸梅汤给顾嫣然,微微一笑,仍旧是不紧不慢的。

“表姐是说,王家那边?”顾嫣然一点就通,皱起了眉头。

今日无事,顾嫣然便来了晋王府。从前有晋王妃在,孟瑾不过一个侧妃,凡来拜客,须得先去见过晋王妃才好过来,顾嫣然纵然想来也不好太过频繁,如今晋王妃进了东宫,王府里就是孟瑾做主,顾嫣然才好多来几次。须得将来进了宫,只怕比从前在王府还不好见面,趁着这机会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可不就是。”孟瑾微笑,眼梢轻轻挑了挑,“说太子妃病弱不能理事,疑惑我尚未进宫就打算把东宫握在手里了,将来再恃子而骄,太子妃竟有如虚设,东宫便成了我的天下。想来太子和太子妃听见这话,不会欢喜罢。”

“打得好算盘!”顾嫣然冷笑,“还说王尚书如何如何清高自持,若这些流言背后没有他的暗许,想来王夫人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妄议东宫!”

孟瑾端起酸梅汤饮了一口,含笑道:“随便他们说什么罢,清者自清。”

顾嫣然看看她手里的酸梅汤。两人饮用的汤都是一般,只是她这碗加了些碎冰块,孟瑾那碗却没有,反而像是刚刚煮出来的,还有些温热。

“今儿这天热,表姐可是身子不适?”

孟瑾低头笑了一下:“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如今不宜用冰,又想喝点儿酸酸的东西…”

“酸酸的东西…”顾嫣然疑惑地低语了一句,忽然眼睛一亮,“表姐莫不是——”

孟瑾抿嘴一笑,点了点头:“前几日母亲带着大夫来诊了脉,还不到两个月,所以也不曾声张。”

顾嫣然又惊又喜:“太子殿下可知道了?”

“还不曾。只是报了最近身子有些乏,恐是感了风寒,这几日就不进宫了,免得给太子妃过了病气。”孟瑾说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算是避避嫌罢。我一个侧妃,家里又不弄权,身家性命都是倚仗太子和太子妃的,听了这些闲话忧心过甚不自在了,也是有的。”

顾嫣然既觉好笑,又有些担忧:“只是表姐这又有喜,太子妃会不会愈发忌惮?”

孟瑾沉默片刻,缓缓道:“即便忌惮,也是无奈。好在陛下与太子殿下都非昏庸之人,我只听殿下的公断便是。”

顾嫣然低声道:“可若是太子妃对表姐存了什么心思,改为扶持那一位——”往王娴院子的方向点了点头,“毕竟铭哥儿是长子…”

孟瑾这次倒轻笑了一声:“若是立长,那如今太子就该是齐王了。之前请封钊哥儿为世子的折子都递到了宗人府,只因王家从中作梗才拖延未决,倘若太子妃进了东宫反倒扶持起铭哥儿来,这般前后变化,难道殿下不会疑心么?”

太子的儿子,将来总有一个要成为未来的皇帝,若无嫡出,自应取有德有才之人,太子妃若因个人私心,不顾江山社稷,只管扶持那个对自己并无威胁的,虽是情理之中,却必为太子所不喜。许家在外又有能征善战之名,若是引起太子对太子妃及其娘家的疑心忌惮,那许家也就算走到头了。

顾嫣然还有些担忧:“毕竟殿下与太子妃夫妻情深…”

孟瑾抿紧嘴唇,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太子对太子妃确实有情,但如今人人都说他能被立为储君是太子妃救驾之功,说得多了,太子也有几分厌烦。更何况太子妃如今病骨支离,不复容貌,甚至不能与太子多加亲近——太子纵然并不重于女色,但一个连几句话都不能多说,略坐得久一点就直喘气的妻子,却也是渐渐地疏远了。

这些疏远未必出自太子内心,甚至太子还在刻意弥补,但这并不能抹杀他们如今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的事实。无论何等情感,都是亲近出来的,太子与太子妃不能亲近,反而是与孟瑾相处更多,那么这份儿夫妻情深,说到底,也还是会被人渐渐分薄。更不必说将来太子登基,必要充实后宫,那时候姹紫嫣红,太子的眼睛还能在太子妃身上放多久,又有谁知道呢?

“不说这些了。”孟瑾收拾一下心情,笑道,“今日怎的没抱元哥儿过来?上回你们走了,钊哥儿还一直念叨,问几时小弟弟再来,说他还有好些玩艺儿没有拿出来,要等下回元哥儿来了一起玩。”

说起孩子,气氛顿时轻松起来,顾嫣然也笑道:“还是太小了,若他再大些儿,倒是正好玩到一起去。”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隐隐就传来些动静,听着倒像是谁在大声喝斥似的。孟瑾这院子里的人素来规矩,断然没有当着客人去训斥小丫鬟的道理。顾嫣然不觉皱了皱眉,问孟瑾道:“可是那边的?”

孟瑾嗤地笑了一声:“可不是。如今府里没人做主,也翻了天了。不在自己院子好生伺候主子,满府里乱逛。说是天气热了,遵医嘱叫铭哥儿多出来活动活动,其实是打了哥儿的招牌作威作福呢。府里那几处赏景的地方,都被她占住了,若有小丫鬟们从那里过,就说是冲撞了哥儿,要打要杀的。竟像是这府里只有她一个似的。”

“这是什么道理?”顾嫣然眉头皱得更紧,“从前做姑娘的时候,只觉得她是个老实的,怎么如今这样嚣张?怎见得王府里就只许她的哥儿赏玩了?”

孟瑾摆手道:“不值得与她生气。其实这倒也好,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我跋扈擅权,如今她在府中这样嚣张,倚仗的是什么?殿下心里明白,倒省了我去分辩。这些日子,我只拘着钊哥儿,或是进东宫去探望太子妃娘娘,或是就在院子里玩耍,横竖天气这样热,倒是在屋里凉快些。那荷池边上,假山脚下,虽说景色是好,到底怕热着了他。”

顾嫣然叹道:“表姐这样方是爱护哥儿。只铭哥儿本来体弱,这样大热的日头底下出去,中了暑如何是好?我们这几日出门尚且要捡清晨傍晚,何况小孩子。难道她不知道?”

孟瑾一笑:“糊涂人,哪里说得清。”

外头隐约的喝斥声渐渐低了,院子里另一个大丫鬟文绣气鼓鼓进来回话:“是东宫里来人传话,让侧妃明日进宫。小丫鬟菱角在二门上听了,忙忙的过来回禀侧妃。因贪近路从荷池边上过,王侧妃就说冲撞了哥儿,要拉下去打。奴婢去了求情,总算是不打了,叫奴婢给侧妃带话,说荷池那边不许人再去,要扣菱角的月钱。”

这一番话噼哩啪啦地说出来,连杜若都变了脸色。孟瑾静静听了,淡淡一笑:“菱角扣一个月月钱,让她照旧出去当差,只要以后见了王侧妃那边的人,绕着些走就是了。杜若帮我记着,等进了东宫,叫她来我身边当差。”

杜若便笑道:“这可是是菱角的福气了。”晋王入主东宫,这王府里的下人却不是个个都能跟着进宫的,即如太子妃院子里,放出去了几个,又留下几个平日里不得用的看院子。如菱角这般只在二门上传话的小丫鬟,将来多半也是留下来看院子的命,纵然能跟着进宫,也就是个洒扫的粗使宫女。可孟瑾这一句话将她提拔到了身边来当差,至少也能做个二等宫女,简直就是一步登天了,可不是好福气么。

文绣在旁边听着,见孟瑾吩咐完了菱角的事便没了动静,不由得道:“侧妃就这样又轻轻放过了么?从前也就罢了,今日是东宫那边着人传话,王侧妃也敢这样嚣张,侧妃很该拿着机会好生发落她一次才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文绣是晋王府的丫鬟,虽则在孟瑾院子里跟杜若一样做一等大丫鬟,但孟瑾对她自是不如杜若一般能说心里话,只笑了一笑便不再多说。

“侧妃也太好说话了!”文绣忿忿,“若依奴婢说,凭什么荷池那边就不许别人去?铭哥儿去玩得,难道我们钊哥儿去不得?侧妃就该每日带着哥儿也去逛逛,看那边能怎样!”

孟瑾不在意地摆摆手:“一个荷池有什么可争的。”

文绣急道:“侧妃这也不争那也不争,最后难道要叫那边踩在头上不成?钊哥儿如今被圈在院子里闷得很,这样大的王府,怎么就不让出去玩了?”

孟瑾微微一扬眉:“是钊哥儿说闷了想出去玩?”

文绣噘着嘴道:“可不是。奴婢前儿去给哥儿送菱粉糕的时候,哥儿就喊闷。奴婢还答应带他去荷池看荷花摘莲蓬呢。”

孟瑾的眉头又不易察觉地皱了皱:“你去做事吧。”

文绣仍旧嘀咕道:“哥儿最喜欢看荷花,难道为了王侧妃,咱们就不去了不成?叫外头人知道了,还当王侧妃有多得意呢。到时候进了宫,难道就让她踩在侧妃头上不成?别的不说,就为了哥儿,侧妃也不能随便低头。那边本来占了个长幼有序,侧妃再软了,将来叫咱们哥儿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别人登——”

“住口!”孟瑾听她越说越不像话,眉头一皱打断了她的话,“宫里的事,也是你能妄议的?”

文绣仿佛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下:“奴婢失言了。奴婢只是替侧妃不服气——”

“够了!”孟瑾眉头皱得更紧,“叫你不要妄言,你倒越说越起劲了。”

“还不快下去!”杜若便在旁边说了一句。文绣这才起身,满脸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孟瑾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道:“你去仔细问问钊哥儿的乳娘,钊哥儿怎么想起要去看荷花?”

杜若有些不解,但立时去了。顾嫣然在旁边听着,心里一动问道:“表姐是疑心…”

孟瑾反问道:“你看文绣这丫头如何?”

顾嫣然想了想,才道:“听说她是太子妃给表姐的人,说起来该是个稳重明白的,只是方才那些话,虽然是为了表姐的脸面,这时候说起来却不大妥当。”

孟瑾一笑:“就知道你是明白人。文绣自来了我这院子,我也不敢很用她,但她的脾气我也约摸看清了些,虽说平日里嘴快些,却只是自觉是太子妃的人,说话少些忌讳,若说这般口口声声为了我的脸面说话,倒也少见。”

这话极有深意,顾嫣然不由得微微有些变了脸色:“这是怂恿钊哥儿去荷花池么?”那荷花池边有什么?

孟瑾微微一笑:“不管有什么,我是不会让钊哥儿去的。”她将目光移向窗外,缓缓地补了一句,“不过我倒想知道,她说这话,究竟是为了谁?”

杜若也不过片刻就回来了,道:“哥儿午睡已然起来了,奴婢细细问过了乳娘,说是前日傍晚她领着哥儿在院子里走动,那边——”示意了一下王娴院子的方向,“有个小丫鬟,抱了几枝荷花莲蓬打院子门口过,被哥儿看见了,才闹着要去看荷花的。乳娘记得侧妃的吩咐,拿了点心把哥儿哄过去了。谁知今日文绣过去,又说到天气热了,荷花开得好,哥儿便又闹了起来。”

她也是个精细的,说完这些话便低声道:“奴婢已经吩咐了人,一会天黑了,就去荷花池那边瞧瞧。”瞧瞧池边、亭子里,是不是被人做了手脚。这显然是要诳着孟瑾带钊哥儿去荷花池了。

晋王府里的荷花池面积不小,池边以小块的湖石高低垒成堤岸,中间一条九曲竹桥直通池心的小亭。池中种着大片的荷花,那水足有四五尺深,下头全是淤泥水草,休说钊哥儿这般小的孩子,便是个不识水性的成人跌下去,也有七八分危险。

孟瑾淡淡地听着,神色不动,目光却渐渐冷了:“这会儿不必去看。钊哥儿不去荷池,动什么手脚?莫不是让铭哥儿跌下去不成?你也不必去打草惊蛇,只叫人悄地里盯住了。若是文绣再去哥儿的院子,你只叫乳娘对她说,被钊哥儿闹得吃不住劲,等我哪日午睡下了,便悄悄带着哥儿去荷池瞧瞧。”

杜若不敢多说话,低声应喏着下去了。孟瑾这才冷笑着对顾嫣然道:“表妹看看,我这里安分守己,却有人不依不饶的。这会儿天气这般热,那池子里的水却是凉的,钊哥儿若跌了下去,就算救起来,怕也少不了大病一场。若大家都成了病秧子,便好论长幼了。”

这话说得平淡,可顾嫣然素来也知道孟瑾的脾气,这般冷笑着说话,已经是怒极了。为人母的,若被人算计到亲生骨肉身上,实是大仇。只是听孟瑾这几句安排,显然是已经有了打算,便道:“表姐莫要为这等小人动气,只消揭穿了她也就罢了。不说别的,表姐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总要为了自个儿身子着想。”

孟瑾黯然道:“揭穿了又能如何?如今东宫正是众矢之的,求着平安无事还不能呢,若是我自己揭出东宫妃嫔互谋子嗣的丑事来,岂不是给太子添堵?何况她到底生了长子,便是太子妃也不好处置她的。”

顾嫣然默然无语,轻轻拍了拍孟瑾的手。表姊妹两个对坐了一会儿,孟瑾方打起精神笑道:“看我,如今王爷总算是顺利入主东宫,我倒说起这丧气话来。表妹别担心,虽说不能将这事揭破,我也要斩她一条臂膀,叫她知道疼,日后不敢也不能再伸手便是。”

孟瑾既这样说了,顾嫣然自不会再扯着这事说个没完,遂转而说些别的话。孟瑾又叫乳娘将钊哥儿带了来,两人哄着他玩耍了一会儿,天色将黑,顾嫣然才回了平南侯府。

进了屋里顾嫣然才发现,周鸿尚未回来:“侯爷还没回来?”她今日回来得就不早了,往日这个时候周鸿已经到家了。晋王迁入东宫之后,许家极其识趣,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就连周鸿也跟着闲散了些,有什么事都让给同僚出头,自己一到时辰就下衙回家逗儿子了。

“侯爷叫元宝送了信回来,说今日怕是回来得晚,让夫人自己先用饭,别等着。”石绿一边上来帮着丹青给顾嫣然更衣卸妆,一面回答,“元宝说,今儿皇上召集了许多官员,山东那边送来消息,说是地动了,连着黄河河堤都塌了好些,水淹了一大片地方。”

“地动?”顾嫣然本要去厢房里看元哥儿,闻言猛地站住了。地动素来是大事,被视为上天降罚,若是造成了大灾,皇帝还要下罪己诏的。难怪周鸿没回来,地动加着决堤,出了这样大事,可不是要召集官员商讨对策?

周鸿直到深夜才回来,顾嫣然正在床上朦胧着,听见声音忙睁开眼:“怎这样晚才回来?可用了饭了?我叫厨下备了米粥和几样小菜点心,可要用些?”

“嗯。”周鸿这下半晌没半点东西落肚,也饿得前心贴后心了,“怎么还没睡?收拾饭菜自有丫鬟们,你困了就先睡便是。”

“怎么睡得着。”顾嫣然说了这几句话,睡意也跑了大半,索性起身替周鸿宽衣,“地动的事究竟如何?莫不是有什么麻烦?”

周鸿苦笑:“你看出来了?今日便有人话里话外地说,地动乃是上天示警。可最近朝中哪有什么大事要示警的,无过是册立了储君罢了。”

顾嫣然看他脸色沉重就知道一准儿有事,只没想到是这样:“这是有人借机生事,想要动摇东宫?”

“只是入主东宫,并非登基,此时根基尚还不稳,不借机动摇,难道要等登基了再来不成?”周鸿冷笑了一声,“老天不开眼,竟给了他们机会。”

“所谓上天示警,到底只是虚妄之事。”顾嫣然也只能这么想,“至于决堤,那是常有,好生派人去赈灾抚民便是了。”

周鸿叹了口气:“连年征战,国库也不充实。跟羯奴那边虽说定下了互市,可至今才有眉目,也指望不上。今日齐王在朝堂上提出要捐出王府中的存粮,还说要让齐王妃出面,从京城各勋贵府上募些粮米银钱,陛下十分高兴。我看,这些日子齐王府要忙起来了,可惜太子已经进了东宫,倒不方便再做这些事了。”

“太子总是太子,能帮着陛下调度粮米赈灾才是正经,这些招揽人心的事不做也罢。人各有本份,守住自己的本份就足够了。”顾嫣然说着,便想起了孟瑾,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大到国,小到家,人都是这般无奈的。

第140章

齐王妃这募化钱米的事儿做得十分高调。地动消息递进京城的第三日,她就在齐王府中举行了一场茶会,遍请京城各家勋贵的女眷。

平南侯府的马车到齐王府门前的时候,恰遇上宜春侯家的马车也到了。

先从马车上下来的是韩绮,扶着丫鬟的手才踏实了,便回身去扶车上的宜春侯夫人。老实说顾嫣然从未看见她这样低眉顺眼的模样,记得从前在沔阳的时候,孟素兰带着她来顾家,她是从未回身去扶过孟素兰的,如今对婆婆倒是十足恭顺的模样,可见宜春侯夫人这个婆婆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夫人,表姐。”顾嫣然也下了马车,含笑见礼。

“原来是亲家夫人。”宜春侯夫人转眼看见,也是一脸笑容地迎上来。按说她娶了韩绮做儿媳妇,顾嫣然也算是她的晚辈,但平南侯府可比宜春侯府得意,宜春侯夫人便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亲家夫人,竟是不将顾嫣然以晚辈视之了。

韩绮也强笑着对顾嫣然道:“表妹也到了?”婆婆对她整日不见个笑脸,就连韩晋尚了公主,也没见什么好脸儿,她还当婆婆根本是个不会笑的,没想到见了平南侯府的人,照样也会一脸堆笑呢。只可恨韩晋为什么尚的是景泰公主,若是尚了宁泰公主,只怕婆婆对她就不是今日这般了。

说是亲戚,其实也不怎么来往,自是没多少话说,不过寒喧些家常罢了。说了几句,便不由得说到今日茶会。宜春侯夫人便道:“听说是要替山东灾民募银米?”

顾嫣然含笑道:“是。其实也跟往年冬日里捐米施粥差不许多,只是齐王妃心热,将人都召集起来一并捐了,也好计算。”

齐王府的婆子已然抬了轿子在里头等着,宜春侯夫人上了轿子,暗自思忖:好一句心热,这话说得十分有深意呢,竟是在指齐王妃好名,借着这事儿,用别人家的银米给自家赚那心怀天下的好名声。只可恨自家只是个二等侯,便是心里有些不情愿,也不敢表现出来。

自册封太子的旨意下来之后,宜春侯夫人心里就格外的不自在。晋王立了太子,那景泰公主将来纵然不失公主的尊贵,到底是要为新帝所忌了。偏自家儿媳与景泰公主的驸马是亲兄妹,那新帝会不会将他们家也划入齐王一党?本来宜春侯府在京城便不怎么得意,宜春侯本人赋闲,世子也不过才谋了个小小差事,若是再被太子猜忌,岂不是一辈子翻不过身来?宜春侯夫人一想到此事,真是愁得晚上都睡不着觉。

今日在门口碰到平南侯夫人,宜春侯夫人倒起了点心思。说起来平南侯夫人跟韩绮也是表姐妹,却是太子面前的红人。从前储位未定,宜春侯府也不敢乱动,如今既然定了,倒不如交好了平南侯府,将来也有好处。看平南侯夫人的意思,对齐王妃今日这茶会颇有不满,自家不妨就紧跟着,若有什么事,摇旗呐喊一二,也算是表了心意。

宜春侯夫人打定了主意,心里倒踏实了些。轿子抬到二门之内的宜芳堂,今日的茶会便在这里举行,此刻已坐了半厅的人。

宜芳堂是个宽敞的院子,里头旁的花木不多,却是有几株经年的老桂树,星星点点早开的花挂在上头,将风也染上了甜香。说是茶会,席间当真只是茶水和四样点心,倒是另有一大盘紫莹莹的葡萄,还蒙着一层白霜,新鲜诱人。

顾嫣然入席之后左右看了看,见今日凡在京城的勋贵人家几乎都到了。最上首就是潞国公家的女眷,陈太夫人由马氏和陈云珊陪着也来了,只是隔着她有两席之远,倒是茂乡侯夫人和昌平侯夫人一左一右,将顾嫣然这一席夹在了中间。

这算什么?鸿门宴?顾嫣然不觉有些好笑,起身去与陈太夫人行礼。

自打陈云鹏去了西北,陈太夫人倒仿佛精神更足了,见顾嫣然过来便笑道:“你怎的这时候才来?座位在哪里?怎不到我身边来坐?”

齐王妃正在旁边,闻言便略有些尴尬,笑道:“太夫人这里是吹不到风的,平南侯夫人年轻,只怕嫌闷热,所以席位略靠窗边些。”

陈太夫人眯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呵呵笑道:“还是你心思细,想得多。”

这话听起来又像夸赞又像讽刺,齐王妃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陪着笑又说了几句话,见丫鬟来报说人都到了,便回了自己席上,笑道:“原是为了山东那边地动之事,多谢诸位赏脸前来,我这里先谢过了。”

因地动实在是大事,虽只短短两三日,却是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齐王妃也不嫌啰嗦,细细讲了地动如何震垮房屋,又如何让大堤决口,淹了多少村庄,半晌才道:“这般大灾,我想着咱们虽是内宅女眷,却也该出一份力才是。今日请了诸位过来,便是想集众人之力,替灾民募些银钱买了米粮被褥,也是尽咱们一份心。”

她这里说着,已经有侍女捧了铜盘上来,齐王妃便拔下发间一枝华丽的凤钗并两朵珠花,又褪下腕上一双澄澈剔透的翡翠镯子,一并放在铜盘之中。又摆手叫丫鬟捧过一个匣子来,打开来,里头是些镶珠镶宝的金饰,也有四五件之多。

茂乡侯夫人头一个叫好,也褪下腕上一对羊脂白玉镯子,又摘下发间的赤金镶红宝的牡丹华胜放在桌上,想了想又将耳朵上的翡翠坠子也取了下来:“我这些比不得王妃的贵重,也是一点心意。”

齐王妃那枝凤钗是十足赤金,凤胸前镶着一颗大如拇指指甲的红宝石,已然价值不菲,凤尾上也镶了碧玺、猫儿眼、金刚石、翡翠等六七种彩色宝石,颗颗都是大粒的,若是细论起来,京城宝华楼一枝比这小些的凤钗,宝石也没有这般大的,也得值到一千两银子以上。更不必说这一枝是内造的,乃是宫中所给,手艺上比宝华楼又强些。

两朵珠花则都是黄豆粒大小的粉色珍珠,圆润均匀,花心是一小块黄水晶,叶片则是翡翠雕刻。再加上那对水头极好的镯子,也要值到几百两。再加上匣子里的几件首饰,齐王妃这出手,可算得是极大方的了。

茂乡侯夫人不能与她相比,但那牡丹华胜上镶的红宝石也有六七粒,个头虽不大,胜在数量,也能值到几百两银子。倒是那对镯子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有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这镯子若是有人看重,出价到五六百两也是有的。

昌平侯夫人坐在顾嫣然下首席上,此时便看着顾嫣然笑道:“平南侯夫人的头面贵重,必定捐得不少。”

此时场中贵妇们真是面色各异。谁也没想到齐王妃会来这么一手。有些贵妇贵女们戴的首饰是压箱底的,实在是不舍得捐出去。但众目睽睽之下,又有齐王妃做表率,谁若是留着贵重头面不捐,可真是当众没脸了。

顾嫣然却看了看齐王妃桌上那枝凤钗,轻声道:“王妃的凤钗仿佛是内造的,乃是宫内赏下来的吧?”宫里赏的首饰,为了表示对皇帝的敬重,是不能随意损坏及转手送人的,更不好拿去变卖。

齐王妃早有准备,闻言便笑道:“平南侯夫人好眼力。今日之事也是禀明了父皇的。”言下之意,皇帝是同意她变卖御赐首饰的。

顾嫣然皱了皱眉:“可这些首饰要到哪里去换米粮呢?想必是先要折成银钱罢?这银钱又从何处来呢?可是将这些首饰变卖?”

“自然是变卖。”昌平侯夫人等得不耐烦,笑道,“京城多是富商,平南侯夫人就是捐出值一万两银子的首饰,也有人买得起。”

“富商?”顾嫣然转头对昌平侯夫人扬了扬眉,“王妃的首饰都是有制的,哪家富商敢逾制买内造的凤钗?”

凤钗可不是人人都能戴的,更何况是内造的凤钗,既赏赐给齐王妃,就是合了齐王妃的郡王妃品级,别说商人了,就是其他勋贵家的女眷也不敢戴,如何卖得出去?

陈太夫人一直半闭着眼靠着,这会儿睁开眼睛道:“这话说得是。各家捐这些东西是为了给灾民换粮米,若是捐出来却换不了银子,岂不是白糟塌了一番心意?依我说,不如捐银子来得痛快。”

马氏连忙自袖中抽出几张银票来:“这里是五千两,我们另捐两百石米。”

顾嫣然笑笑,也取出几张银票来:“我也捐五千两。如今家里精米不多,就捐杂粮五百石罢。”给灾民的米粮,重量不重质,杂粮也能填饱肚子,倒更实惠些。

齐王妃的神情有些僵住了。如今齐王府里最缺的就是现银!首饰古董倒是有一大堆,只是堂堂王府,怎么也不能沦落到当卖首饰度日,手里空握着这些东西也没甚大用,因此她才盯上了这次募捐。

募捐,第一自然是为了替齐王招揽人心。从前齐王就以贤能为人称道,如今晋王才立为太子便有地动之灾,说不得是老天在警告皇帝择错了储君。此时此刻,替齐王再树一树贤名,自然事半功倍。

这第二么,每年的赈灾银子就如那修河堤的河工银子一样,颇多猫腻。朝廷这里每发一百两银子下去,层层经手,到了灾民手中能得五十两,已算是官员们极有良心了。这募捐来的银子自然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