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奴才这就去准备!”乖乖,皇上对那位薄四小姐是越来越上心了啊,这是好事,大好事。

王公公腹中念念有词,两腿不敢怠慢,一炷香的时间内将出宫的便服、车辆准备妥当,送主子探访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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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薄府传出睽违多日的欢声笑语。当院设了两张桌,一桌男,一桌女,各样吃食满布其上,人人无不尽兴。

薄光回程时,打街间大肆采置了一番,回府犒赏三军。男子们当然多是好酒好肉,女子们则多是胭脂水粉,人人俱被关照在内,皆大欢喜。

“绿蘅,天色还早,你领着她们多吃多玩,我去看一眼后院的药草。”薄光陪诸人小酌了两杯,拍了拍身边丫头的肩膀,起身道。

后者趋步跟上:“四小姐不用担心,奴婢每天都有照您吩咐的照料它们。”

她嫣然:“我晓得,只是多日不见想念它们了而已。你不必跟着,难得今日高兴,你也去罢。”

“……是。”绿蘅驻足,望着这位主子的背影,眼内愧疚浮现:请原谅奴婢啊,四小姐,奴婢是王爷府里出来的,不得不向王爷禀报您回府的消息……唉,说到底,这两位主子早日重归于好该有多好,也省得她们两面为人得难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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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姐,您住在宫里也有许多天了,今儿个冷不丁回来,是有什么事么?”

薄光停下小锄,万分纳罕地望着自家的老管家,弱弱问:“我不可以回来这里么,良叔?良叔想把小光扫地出门了么?”

薄良瞪着这个四小姐,哑口无言。打小就是如此,四小姐是老爷的掌上宝,是这个大院子里所有人的开心果。因为有了她,老爷失去夫人后的笑容重回面上,薄府也和天都城所有的如海侯门有了不同的温度。

薄光抱着一盆初生秧苗的药草放置亭央石桌上,道:“其他人我不担心,惟有良叔。等下有人闯进来的话,良叔在外面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理会,且记。”

“四小姐在说什么?”

“稍后良叔自然明白。”

“不能事先告诉老奴?”

“一两句不够,三五句嫌多,不如等它发生后,一切不言自明。”

“……四小姐最近在悟禅么?”

薄光“噗哧”一笑:“良叔只须记住我叮嘱过的……”外面脚步声如此急促,人已到了?

“王爷,四……王妃就在里面,奴婢帮您……”

“不必了。”

“不如您和王妃到大厅说话,奴婢为您上茶……”

“不必了。”

“王……”

绿蘅的语声追不上主子不疾不缓的阔步,身着霜色常服的明亲王迈进薄家后园,径直行往药田方位。

薄光扬唇:“良叔,有贵客临门,去沏茶罢。”

薄良面生犹豫:“四小姐……”

“去罢,记住我的话。”

因天色将晚,薄良临去燃上了悬在亭柱上的灯笼,向旁若无人般坐进亭内明亲王爷微施一礼。

“本王在想。”睇着老管家彳亍退远的形影,胥允执徐徐启齿,“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这位良叔也欲向本王挥来一刀。”

她揽过那盆药草俯眸察看芽态,道:“请王爷放心,薄家的人已经所剩不多,无论有任何可能,我都不容许良叔做那等伤害自己的险事。”

他俊美颜容上不见喜怒,道:“在本王和你的老管家间,不加思索地选择了你的老管家么?”

她举起乌黑大眸,恁是坦荡无辜,道:“是呀,如果王爷和良叔一起面对危难,薄光当然先救良叔。”

他微生困惑:“竟然还会‘后救’本王?不是趁机取了本王性命么?”

她淡笑:“我倘若想取王爷的性命,王府内机会繁多,何必一定等待落井下石?”

“那么,你等待的是什么呢?”

“不是等待,是主动创造。”

“创造什么?”

“创造不必双手沾上鲜血也可以抒解仇恨的机会。”

“这是你见到本王来丝毫不觉意外的原因?”

“当然不意外,我出宫这一趟,便是为了等待王爷。”

他一怔。

经上次大暑日的刺客事件,他擒拿余党,她深居后宫,十多日下来两人首度见面。他此次登门,料定两个结果,避门不见,或冷言凝对,他脑中皆有对策。然而,如此一反常态的平静……假使他对她的了解没有偏差,这预示将有一场蓄势待发的风暴罢。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倏然探臂,攫住那只纤腰,两张脸几近相抵,俯她耳边逼问。

她腰身柔软,笑容清婉,低低道:“我想做什么,王爷不是早已猜到了么?你不是在你的皇兄面前拆穿我,说‘这是你想看到的’?对,那就是我想看到的。那仅是个开始,今后,我会一点一点,一滴一滴,腐蚀你们的兄弟之情,瓦解你们牢不可破的联盟。”

“你——”他两掌扳她肩头,目**噬

她红唇慢启:“我还会让你明知我的全盘打算却无可奈何,让你眼睁睁看着……”

“住口!”他咆哮一声,“你当真以为本王奈何你不得?”

“王爷想杀了我?”她挑眉。

他眉宇间杀机一闪而逝,唇间字字浸冰而出:“必要的时候,本王会。”

“何必还要辛苦等必要的时候,现在杀不好么?”

他眸线锐若寒镞。

“或者……”她倾身近他耳跟,细语切切,“如果王爷不想手上多条人命,不妨由着我自取其辱,看我向你兄长如何自荐枕席,如何邀宠承欢,如何床榻缠绵……”

他戾色袭眸,举掌挥下:“你当真想死,本王这就杀了你!”

“允执住手——”

三四章 [本章字数:2634 时间:2013-07-24 07:35:27.0]

 “允执,放开她。”兆惠帝立身亭外,道。

亭内,薄光娇小的身子因一只横在腰际限制了行动的手臂离地悬空,一只作势成刀的手掌在她头顶即欲挥落……因为亭外人的到来,姑且定格。

亭外、亭内,四道视线交峙,一双瞳内寒霜冷月,一双眸中阒暗无底,空气僵硬沉滞,时间仿佛凝固。

但,毕竟是仿佛,夜幕依旧一如往昔地降临。那盏悬在亭柱上的灯笼所散出的光芒不足以覆盖全部,两个男人的身形脸孔陷入半明半暗的朦胧中。

“臣弟可以放开。”不知过了多久,或者仅是一瞬,胥允执平静开口,“也请皇兄告诉臣弟,您为何一定要参与进来?这是臣弟和薄光的游戏,不管是共坠地狱,还是在人间厮杀,尽是臣弟和她的账,皇兄原本可以置身事外,为何执意参与?”

“朕为何执意参与,你该是最晓得的,允执。”兆惠帝淡声道。

“还是那个理由?”

“除非你能够证明朕的话错了。”

“皇兄。”胥允执撤开了左臂,右掌握住怀内女子的肩头,使其不能走出自己的控制范畴,“你曾说过臣弟最大的失败在于不能使如今的薄光重新爱上我,爱到忘了她的父亡家破之恨。敢问皇兄便有这份自信?自信可使她忘记了自己是薄家的女儿,忘记她的父亲死于你我之手?”

兆惠帝目光落在小女子脸上。

后者静默覆眸,在幽暗的光线中,面上平静得出奇,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感觉不到任何思考的动迹,就似……一缕游魂。

“无论你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先真正放开她。”

“真正放开?”

“你的手。”兆惠帝挑眉提醒。

手?他垂睑,发现了自己一直贯注力量的右手及它箝制下的那只薄薄肩头,当即稍稍松懈,却倏地对上两汪水瞳,其内讥讽一览无余。他突然悟到她“等待”的意味何在,等着他出现,等着他被激怒……然后呢?皇上的到来也在她的“等待’之中?

“小光暂避一下,朕与允执有话说。”

她依言掀足。

此次,胥允执不予阻拦,仅是仰首:“是皇上的口谕?”

“朕若想以身份相压,何必等到今日?一道圣旨,小光即可入宫为妃。”

这话正是明亲王爷的禁忌,他遽然迈出亭去,驻身于兄长面前,道:“薄光是臣弟的妻子,无论她离府与否,无论她的名字有无移出宗牒,在天下人的眼中,她永远是臣弟的妻子。皇兄欲迎她为妃,可想过太后?想过群臣?想过那些丹笔史官?‘兄弟共妻,罔顾人伦’,难道皇兄想在史上留下如此一记重笔?皇兄自己那般披荆斩棘地拼杀,太后那般苦心孤诣地扶植,臣弟和怀恭那般不计一切地追随,难道就是为了使皇兄在史上留下这八个字?”

“兄弟共妻,罔顾人伦。”帝细述八字,哑然失笑,“原来允执是在担心朕遗臭万年?仅此而已?”

“皇兄认为它无足轻重么?”

兆惠帝叹息:“朕认为的是,你如今正在不自觉中伤害小光。就如朕来前,你那只狠势落下的手掌;就如方才,你紧紧将她抓住,甚至不知道自己用了几分力量。为控制而控制,你已经失去她了。”

他默然许久,道:“纵然如此,皇兄便一定将她留在身边?”

“你不留,也不准朕留?”

“臣弟从没有说不留她,臣弟从没有打算放她走,假以时日……”

“说来说去,你仍是不知如何待她。”

“皇兄……”

兆惠帝挥手:“我们不要说了罢,恁多句话无非是在绕着一个问题打转。朕喜欢薄光,想要薄光,如此而已。今后你不得……”

“皇兄!”胥允执声线骤利,“臣弟对皇兄从无所求!”

兆惠帝蹙眉:“朕自谓也从未苛待允执。”

“皇兄可晓得这世上有多少人盼着我们兄弟失和?”

“允执必定待朕一如既往,打破他人那般妄想。”

“皇……”胥允执只觉胸中一团火焰烈焚,这团火,假若就此烧起,即如薄光所愿;若强加压制,则是灼伤心肺,五内欲裂,“薄光——”

他两个纵跃,落至薄府花园的园门处:“你果然在此!”

她淡然:“薄光身为当事者,当然不敢离得太远。”

“随我来!”他攫她一腕,飞身返回光华亭前,“今日索性做个了结,你来说,你心中可有皇兄?”

明亲王此番来回迅不即追,未给人阻拦空隙,直至他将人带至眼前,兆惠帝方知他意欲何为,冷道:“允执,朕刚刚说过的话,这么快便忘了么?”

“皇兄是说过在这件事上不会以权谋私,臣弟由衷相信。既然皇兄和臣弟为得是一人,由她做出选择决断有何不好?”

薄光眉心痛颦,道:“明亲王,请手下留情。”

他一手高举其腕,一手扳握其颚:“告诉本王,在你心里可有皇上?”

她脸儿苍白:“明亲王……”

“只是一个‘有’或‘没有’的答案而已,很难回答么?点头或摇头如何?有?没有?你避而不答,是不敢,还是不好作答?你一心亲近皇上,这个‘有’当最是适宜,为何不点头?还是说……”

“明亲王——”她尖声厉叱,“你抓痛我了!”

他切齿:“痛?这点就痛了么?皇上和本王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当如何喊这个痛字?”

“啊——”突然间,她拼力甩首挣臂,嘶厉尖叫,形若癫狂。

“小光?”兆惠帝挥掌向他腕上击落,“你还不放开!”

适才,她形色疾变,胥允执亦是始料不及,在兄长一掌挥出前已然放手。迅即,她逃命般冲进光华亭,袖角勾缠到石案上方的药草盆,碎裂声震人耳谷。

她抱头惊呼。

“小光,你停下来,朕……”

她回过螓首,小脸上泪痕斑斑:“走,你们给我走,离开这里,离开我的家!”

“小光……”兆惠帝迈前一步。

她转身便逃。

胥允执察觉她状况有异,旋踵从另一端堵截,伸手欲阻断去路。

“走开!”她两手挥打,挥开了那只手臂。

他收势不及,将挂在亭柱上的灯笼打翻在地。

她盯着那团自燃般的火光,秀靥越发苍白,齿间咯咯生响:“起火了,家没了,爹爹没了,家也没了,爹爹……”

“小光!”兆惠帝从背后抱住了她,“没事了,所有事皆已过去,告诉二哥,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径地挣扎哭喊:“你们走开,走开,不得抄我的家,不得烧我的药草,不得杀我的爹爹!”

兆惠帝曾向太医们问起过的,出手在怀中人“软麻穴”贯力一拍。

瞬时,她安静了下去。

“王顺,寻薄良进来!”帝向外大喝。

一刻钟后,王顺自大门处的门房内寻到了人,急匆匆拉到后园面圣。

“你家四小姐患了什么病么?”

“皇上,四小姐自己是大夫,平日里连小病小灾也没见,身子好得紧。”

“方才,她哭叫不停,就似是换了一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啊?”薄良面色一变,“四小姐的心症又发作了?”

“心症?”

“禀皇上,四小姐她……奴才也是听二小姐说的,四小姐到了尚宁城后,曾有一阵子颇不安宁,凡是外面侍卫们的嗓门稍大一点,就会哭叫不停,反复的说那几句话。但也仅是短短的一段时日,后来不知怎地就好了,再也没有犯过,四小姐自个儿管那个叫‘心症’。”

怎么可能?胥允执既惊且疑,那小女子每每和自己对上哪一次不是疾言厉色?有哪一回又胆怯疯懦过?

难道,连这也是……

“允执,朕和你当说的今日已然说完,好自为之。”兆惠帝抱起小女子柔若无骨的娇躯,疾步而去。

三五章 [本章字数:2316 时间:2013-07-25 13:24:47.0]

那时,薄相落在狱中,侍卫冲进府里,抄没家产充公,羁押下人充军,处处倾翻,遍地狼藉。那日,她没有到狱里看望爹爹,也放弃了四处叩跪求情,站在自己的闺楼上,眺望着正在发生的一幕。她隐约记得,有几个官兵甚至认为对她这个落魄的薄府四小姐有机可趁,只是在冲上楼梯的半途中,被赶来的司晗腰斩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