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允执目芒微闪:“这么说,大图司已经放弃寻找了么?”

瓦木重声一叹:“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二十几日,纵算咱们有一万个不想,也须接受这个事实不是?”

“可见到了她的尸首?”

“正是因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鸾朵立始终心存侥幸,不肯作罢。”

“令妹如此赤诚,本王很想当面道谢,不知可否请出一见?”

瓦木苦笑:“那也要她肯从白云山中出来才行,允执是不知道我这个小妹有多固执,她若是个男儿,我定然以为她爱上了薄监军。”

胥允执默忖须臾,道:“多亏苗寨兄弟戮力配合,得以肃清叛匪余孽,本王甚是感谢。本王将在此寻找薄监军下落,还请大图司不吝相助。”

“……王爷要亲自寻找?”瓦木不由得想对这位冷颜王爷刮目相看。

“正是。”

“好,王爷对薄监军如此情深意重,瓦木愿意陪王爷再度进山寻人。”

胥允执一笑:“不必劳烦大图司出马,只须派两个谙熟地理的向导给本王即可,其他人手,有本王的随从及薄监军的随军侍卫。”

“但凭王爷安排。”

……

送走这位贵客已有半个时辰,瓦木卷缩在自己的宝座内,抱头思忖,苦无良计。

司晨打图司府的苗楼内姗姗步出,美眸淡睨丈夫窘态,道:“这时才晓得自己惹上麻烦了么?”

瓦木大摇其头:“不要说那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当初已经晓得如此场面。”

司晨轻嗤:“既然是求仁得仁,你还苦恼作甚?”

“我替朋友担心啊,他们好不易走到那步,万一被这位瘟神给破坏了……”

司晨柳眉稍颦:“你还是担心自己罢,倘若那事败露,你与薄天的交际也必定隐瞒不住,整个苗寨担得便是私通朝廷要犯的罪名。”

瓦木揽过妻子,笑道:“朝廷若想保边境安宁,不会贸然拿苗寨如何,当真有瞒不住的那日,头一个惹上官司的当是你们司家呐。”

正是如此。司晨忧形于色:那个糊涂的大哥,天地间有百媚千红,为何偏执着于薄家女儿?

“阿晨,你该晓得……”

“我岂敢不晓得?”她丽容微染薄怒,“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因为一点私怨置父亲和兄长的安危于不顾。”

“你想得到这点就好。”

天都求学岁月里,瓦木始终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心仪女子,自然晓得她对薄家姐妹的那点龃龉不快,虽然连这点小小的狭隘他也爱得甘之如饴,但却不希望时至今日她存有这层刻薄。这世上,惟有拥有爱的女人,方做得心怀宽容,愿意原谅。这份爱可以不是男女之情,他只求自己长久的付出不是被她视若无物。反之,心田枯竭如同荒漠者,惟有形容扭曲,言辞尖刻。

“你打算如何帮大哥他们?”司晨问。

“这个时候,最好的帮忙,便是不帮忙,明亲王不是善类,不能给他察觉任何蛛丝马迹的机会。”朋友们,自求多福呐。

司晨玉颜上阴霾覆罩,忧郁难消。

~

天都城。紫晟宫。

今日,凄冷冬雨中,明亲王妃携子进宫,捧着丈夫不告而别的留书,跪在太后膝下幽怨泣诉。

对这个新鲜出炉的讯息,慎太后亦是诧异非常,先好言打发了温婉懂事的好儿媳回去,而后摆驾明元殿。

“允执去了云州?”兆惠帝扫过那封手书,恍然,“难怪中书省递来了他的告假表章,朕本想今日晚间宣他进宫详诘,他竟然几日前就走了?”

慎太后着实吃了一惊:“皇帝也不知道?”

兆惠帝似笑非笑:“允执这是惟恐朕不同意,先斩后奏。”

慎太后扼腕叹息:“这个允执,几时也学会做这等没有分寸的荒唐事?”

“母后无须着恼。”兆惠帝好声劝慰,“允执去了也好。有他寻找小光行迹,朕便不必担心下面人怠惰应付。”

慎太后听出话外音,道:“皇上认为薄光尚在人世?”

兆惠帝揽盅呷茶,莞尔颔首:“朕喜欢光儿,正是喜欢她蓬勃的生命力,她绝不会那般轻易死去。”

慎太后动容哽咽:“但愿皇帝金口玉言,光儿能平安归来。”

他举起茶盅一敬:“借母后吉言,朕相信光儿定然化险为夷,遇难成祥。”

“还有司相那边,皇帝也该多加宽慰。”

“司相亦如朕这般,认定司晗吉人自有天相。”

慎太后摇头:“唉,近来烦心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好在还有一桩好事,新进宫的魏昭仪娴静慧秀,哀家很喜欢。”

兆惠帝讶哂:“她已经拜见过母后了么?朕还恐母后近期不喜见魏家人,想过段日子再领她去向母后请安的呢。”

慎太后眉心收拢:“魏家不过只出了一个魏昭容,哀家对事不对人,几时连其他魏家人也不待见来着?”

“母后宽宏大量,朕当然晓得,做儿子的无非不想母后烦心罢了。”他唇边笑弧温存和煦,“魏昭仪虽然年轻,却喜欢吃斋念佛,还请母后指点着她些,莫使后宫出来第二个魏昭容。”

皇帝这副神色……是真?是假?慎太后略作斟酌,道:“皇上既然喜欢她,便不妨及早宠幸,早早生下皇嗣,昭仪之位方算实至名归。”

“魏氏不需要出来第二位皇子。”他道。

“哦?”慎太后面现赞许,“皇帝果然还是皇帝,永远做不了见色失智的无道昏君。”

他哑然失笑:“朕是母后教出来的,如何敢得意忘形?这个魏昭仪就交给母后调教,若得母后欢心,将来就把蠲儿交她抚养,母后好得颐养天年。”

“……皇帝说得甚是。”那个魏家新人居然想收养大皇子么?好大的志向,好大的器量。慎太后冁然浅哂,投进茶盅水波内的眸光精若寒镞。

而那厢,兆惠帝亦是心湖难静。

小光啊,你搅动了朕这沉寂无波的一池春水,便不允你再生退意了呢,但愿你早日归来,朕许你一世荣宠。

窗外,一场冬雨犹未歇止。

三五章 [本章字数:2222 时间:2013-10-28 23:48:26.0]

 “本王听说,你们随薄御诏来云州时,她还带上了自己府中的老管事及两名侍卫,如今那三人身在何处?”

今日,胥允执将天子派来保护薄光的禁军侍卫召集至府尹府内,命诸人将各自所知事无巨细从头说上一回,此过程中,他始终一言未发,直待每人陈述完毕,方淡然启唇。

“禀王爷,属下听说那三人如今仍跟随着苗寨大小姐在白云山内找寻薄监军的下落。”有侍卫回道。

胥允执沉吟,问:“迄今为止,你们可见过那三人中有人回来?”

诸侍卫纷纷摇头,有声道:“打薄监军出事后,便不见了那三人踪迹。”

“从来没有?”

诸侍卫点头。

他目澜疾掠,问:“卫将军率人进山救人时,你们中有谁随同?”

“属下等人随同前往。”六名侍卫出列。

“途中可以有什么横生枝节的事情发生?”

不知王爷所指何来,六侍卫茫然相觑。

林成出声提示:“王爷想知道的是,从你们出发到到达匪巢这一路,有没有发生什么蹊跷怪事?是一路顺风地直接到了匪巢么?”

六侍卫俱攒眉苦思,片刻后,一人嚅嚅道:“有件事……也不知算是不算?”

胥允执挑眉:“讲。”

“那天夜里即将进山前,瓦木大图司突然现身,还带了一位据说是本地勇士的人为我们带路,然后司将军与属下等人分开行事,听大图司说是抄近路去救薄监军去了。”

林成看主子凝然不动,遂替问:“那位本地勇士也是苗寨中人么?”

“属下不知。”侍卫冥思当夜情形,“那位勇士始终未摘下面脸上的面巾,但与大图司交谈时,的确是一口流利的苗语。”

还须去请教那位大图司一趟么?明亲王两眸深晦不明,抬指示意林成将所有人带下。

“王爷,苗寨派来的向导已经到了,不知几时启程?”林成问。

他淡道:“倘若熟知地理的苗人恁多天内寻找无果,你认为本王出马便有不同么?”

“……不找了么?”那大老远跑到这地方来作甚?

“不,本王仍然会找。”他扬唇,“告诉向导,直接带本王到薄监军落下的崖下。”

“这……”林成摇头,“王爷,怕是不成呢。”

“为何?”

“属下提前向他们问过,关押薄监军的那栋贼窟所临的三面悬崖是名副其实的万丈深渊,终年云雾缭绕,瘴气弥漫,纵是自幼生长其间的本土猎人,也没有一个敢下到那里面去。”

“本王竟是一点也不意外。”

林成未听清主子低语,道:“而且,昨日属下听向导说过后,请他带属下提前看了一下,果如其所说,那地方是去不得的。而且属下发现苗寨大小姐也只是派攀援高手顺绳索沿崖壁搜寻形迹。”

他眯眸:“真是棘手呢。”

“是啊,薄御诏只怕……”凶多吉少。

“这么说,本王还是直接去拜访瓦木大图司来得省事。”他蓦地长身而起,“备马。”

~

今早,薄光迎来了近来最是思念的人。

“良叔!”她欢喜迎上,不住地嗔怪埋怨,“你为何偏在这时候远行?你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薄良揽着她娇小的秀肩,笑道:“老奴晓得,老奴错过了四小姐的婚礼,但老奴为四小姐带来了一份新婚礼物,聊算弥补老奴的罪过。”

她扁嘴,半信半疑:“良叔今日才到,何时晓得小光成婚?”

“老奴虽奉大公子的命去办事,却时时想着四小姐,看到了配得起四小姐的物件,当然要拿来奉上。”言讫,薄良从胸口暗袋内拿了一物,揭开其外两两层缎布的包裹,递到眉角眼梢溢着幸福光泽的主子面前。

“这是……”薄光倒吸口气,面现惊喜,“爹爹的东西?爹爹不喜欢任何赘饰,却喜欢将它挂在腰间,一年四季都不离身呢。”

薄良将那枚玲珑剔透的鱼形玉佩抖落开来,道:“是老爷当年放在老奴这里的,老奴离开天都时忘记带上,这次正巧返回天都,便取来做四小姐的贺礼。”

她一双秀眸虽看得瞬也不瞬,却一径紧摇螓首:“既然是爹爹送良叔的物件,小光怎么能要?”

薄良冁然:“此物的材质是上好的和田玉,又是由当年最好的工匠雕琢而成,到当铺内可换不少银两,老爷当初把它交给老奴,是想老奴在充军为奴后有样可以周济困境的东西傍身,但老奴始终舍不得。如今四小姐有了美满姻缘,还有比它更好的贺礼么?权当是老爷为您置办的嫁妆如何?”

“好!”薄光笑靥盛绽,“的确没有比它更好的礼物了!司哥哥~~”

司晗正值溪边与两名属下捉鱼为乐,闻听这声娇软呼唤,想也不想扔了鱼网即走。两条已在网中胖美鱼儿就此得了自由,摆尾顺流逃脱,令得高猛、程志跺脚哀叫不已。

“司哥哥,这是我的陪嫁,你从此后片刻不能卸下它哦。”她矮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玉佩系在他腰间。

薄良深揖一礼:“老奴见过姑爷。”

司晗手抚陪嫁物,面色微赧:“良叔多礼。”

“老奴此去,还夜探了司府一趟,捎来了司老爷给姑爷的手书。”

司晗愣了愣,面涌愧色:“家父还好么?”

“司老爷一切都好,嘱咐老奴转告姑爷:既然人生苦短,更须握住心爱之人的手,令每时每刻皆如天长地久,如此一日便抵得过过那些浑浑噩噩者的五六春秋。”

司晗眸际湿润,拱手:“有劳良叔。”

薄良回礼:“老奴还知道,明亲王来了云州,四小姐和四姑爷万事小心。”

薄光秀眉紧颦:“他来做什么?”

“许是来调查四小姐和姑爷落崖之事。”

她淡笑:“还真是劳他费心。”

“明亲王心机深沉,洞察秋毫,的确须小心行事。尤其瓦木那边,更得提防出现纰漏。”司晗忖道。

薄良目芒一寒,狠声道:“不如老奴设个机关,让他有来无回,葬身在此地?”

“不可。”司晗截然否决,“莫说他身边高手如云,纵使极易得手,杀了当今天子最看重的亲王,也是后患无穷,只怕连累苗寨的朋友和此地的百姓。”

薄良望向自家的正牌主子:“四小姐怎么说?”

她嫣然,牵起身畔男子的手指,甜甜道:“我听司哥哥的。”

四小姐当真是在学着放下了呢,仇恨,怨念,疏冷,淡漠……一切关于明亲王的情绪,如今俱化一笑了么?如此也好,如此正是老爷临终所望。

有念如斯,薄良也付之一笑。

三六章 [本章字数:2409 时间:2013-10-30 01:27:14.0]

明亲王二度的苗寨之行,貌似一无所获。

大图司瓦木将自己的侍卫长奇思推出,道其人先前是白云山内的猎户,曾险险葬身火腹,面目尽毁,行走坐卧都是一张粗布蒙面,便是那夜的本地勇士。

“既然允执特地提到奇思,就由他充当向导,领你进山罢。”瓦木慷慨出借。

胥允执未作推辞,带人回到府尹府内。

林成暗传当夜随行侍卫分辨,每人皆道此人身形、声嗓与那夜的本地勇士极为仿佛,至少八九成可能。

听罢林成如是回报,他浅哂:“既然这样,你明日带人跟着几位向导进山寻人罢。本王也和你们分头行事,就在这云州城内明查暗访一番。”

如果这是一个局,足以见得是场群策群力的苦心设计,密罗织营,非一人一己之力构筑而成……他姑且静观其变。

因为,他绝不相信她会那般轻易死去。

“王爷,王顺公公求见。”府尹府下人来报。

他眉峰微动:“有请。”

一身平民衣着的王顺颠颠进来,跪拜:“奴才见过王爷。”

“王公公平身。”他摆手,“你比本王早来许多天,可有什么收获?”

“启禀王爷,奴才的确是查到了一些东西。”

他目芒掠动,身势前倾:“你有了薄光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