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魏藉与你父亲之死毫无干系么?”慎太后目涌怨毒,唇掀嘲弄,“若非他用诱惑、威逼、要挟等诸多手段,使当时群臣共谏皇上取你父亲性命,你父亲何须死得那般快?”

“所以,此刻司晗正以魏氏重金收买江湖恶徒诛杀国戚的罪名,将魏府围得水泄不通。”

“司晗果然被你拖下水了?”慎太后冷笑,旋即痛心疾首,“可怜司相一生忠君爱国,居然被自己的儿子误了千古清名。”

薄光柔声安慰:“司相仍然是忠君爱国,此刻正持着魏氏一党的名单,命人按图索骥,一一收审。那些人收受巨额贿赂,卖官鬻爵,中饱私囊,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以司相的品性,定然无枉无纵,这不正是太后多年的心愿么?”

“你……”这奸妃走这一步,不止是借刀杀人,竟是一箭双雕:先是设计她入彀,而后利用慎、魏积怨,向魏氏递送错误讯息,引其对到京的慎家人挥刀相向,末了以此诛灭魏氏……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了,不该宣薄家女儿回朝……不,是不该留下她们!“你居心如此歹毒,下手如此狠辣,害死哀家的兄弟……”

慎太后言间,双臂猝地向薄光抓去,

她借着一个苗舞的弧步,曼妙避开,细语如咏:“不如此,太后如何体会薄光失去爹爹、失去良叔的痛苦?惟有太后自己感知到失去亲人的痛,才知道那‘痛’为何物不是?不过,杀伤他们的不是薄光呢。魏相为了对付慎家的暗杀之术,不惜重金雇佣江湖杀手,还不是因为被太后步步紧逼太甚?杀了您家兄弟的,或者应该是太后自己。”

慎太后一夜未眠的双目内鲜红如血,厉声骂道:“你这妖女!贱婢!哀家绝不饶你,绝不饶你——”

“那么,您就抱着这样的恨意,度过您的余生罢,薄光告退。”

慎太后向她怡然离去的背影跌踬扑去,嘶声道:“妖女回来,贱婢敢走,你这个和你父亲一样的魔鬼,你这个毒妇——”

宝怜扶住趔趄欲倒的主子,待前方人走出大门,低声劝道:“太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别被她气昏了呀,您忘了咱们还有两位王爷么?”

七四章 [本章字数:4450 时间:2013-12-22 13:44:49.0]

魏氏一党尽落囹圄,慎氏族人凋零势没。

慎远在激战中毙命,慎广伤势危重,气息寥寥。

慎太后出宫驾临慎府,一为督促太医院全力医治伤者,二送亡者入土为安。

慎醒芝正因丧父之痛悲伤哭泣,如今见了位高权重的姑母,执意央求速将魏藉正法,为父报仇。慎太后此行护驾者乃卫免,唯恐隔墙有耳,她无法将当下的恶劣情势对侄女实言相告,惟有劝其忍耐,等待律法裁决。不想,慎小姐娇生惯养,受不得这等家门巨变之苦,闻听父仇无法速偿的刹那,一时气急攻心,昏倒在姑母怀内。

慎太后心疼孱弱的侄女之余,更有不甘:同是千金小姐,为何侄女是这般不堪一击,薄家的女儿却强韧如斯?

当初,曾以为纵使留下她们一命,如那些一朵朵自幼被所有人捧在手心呵护滋养的娇弱花朵,历经寂寞、贫弱、屈辱诸多风摧雨残,绝难在人世活过一载岁月。

这么想来,今日的失败不止囿于低估了薄光,还源于诸多不该发生的疏失。早在她们返京之初,看见那一张张越发妖娆的容颜时,就应心生警惕,那并不是三张饱经苦厄的面孔,若非心存强志,何以不见一丝憔悴凋零?

痛定思痛之余,面对妖女的步步紧逼,慎太后不是没有想过暗中联络诸位老臣,部署反击之策,使薄家姐妹无所遁形,破其美梦。然而,这座天都城,这座紫晟宫,薄光到底掌握了多少,掌握到怎样程度,尚不可知。是而,康宁殿的人能够自由出入宫廷之说,太后娘娘认定乃对方放线钓鱼的诡计,欲借机探出自己在天都城内的是否潜有其他力量,供其斩草除根。

如今若欲诛灭薄光,一是皇帝醒来,二是明亲王率兵回都。而若王顺当真已归薄家所用,皇帝只怕永无苏醒之日。那么,惟一值得依靠的,只有重兵在手的明亲王了。

但,如何才能将天都形势报与西北?

“不然奴婢去?”宝怜看主子苦无良计,遂自告奋勇,“奴婢过两日替您去看望舅爷和慎小姐,然后趁着夜色……”

慎太后摇首:“纵使你有办法逃开薄光的眼线,但从天都到西北千里之遥,你一个女子如何平安到达?”

伍福全有感主子的视线压到自己头顶,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奴才……”

慎太后否之:“你是哀家跟前的老人,他们首先要盯的人便是你,你这一去,只怕死在半路。”

伍福全暗松口气,放下心中大石后,倏尔间福至心灵,道:“奴才想到了一位!”

~

慎太后心力交瘁,病如山倒。

后宫的异变,前朝并非嗅不到一点气息,不过,后宫向来是女人的战场,任何的尔虞我诈,任何的经营与倾轧,是宫中女子沿袭不衰的生存规则,但凡不曾妨碍政务国事,不曾误君惑主,前朝诸位宁愿充耳不闻。太后染恙后,周后命尚仪局依例安排本宗命妇轮班侍疾,为示孝道,她更将君前守护的重任全权交由贤妃,自己在太后榻前奉羹喂药,无微不至。

今日,轮到明亲王正妃侍疾。

慎太后午后小睡醒来,精神见好,一眼看见皇后,急问:“你整日在这里,皇上那边谁去看着?”

周后双手搀扶,笑道:“太后放心,皇上跟前有贤妃妹妹照料,臣妾专心伺候太后。”

慎太后抚胸急促喘息两声,道:“你孝敬哀家,哀家自然喜欢。但皇上乃一国之主,他一日不能康愈,大燕便一日无法安宁,你身为一国之母,当然须将更多心思用在皇帝身上。”

周后踧踖道:“皇上以仁孝治国,臣妾既为正妻,皇上病重不能侍奉榻前,臣妾焉能不替皇上尽人子之责?”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了不起每日来看望哀家一次,哀家跟前有这么多人……”慎太后说话间,不经意发觉立在皇后身后的明亲王妃,“这不,允执媳妇也在。有她替你们尽孝道足矣,皇后去皇帝身边守着,有什么起色先来禀报哀家一声。”

周后垂首:“太后教训得是,是臣妾失虑。”

“快去罢,好好守着皇帝。”

“臣妾告退。”

周后鸾驾启动,宝怜受太后嘱托,到门前福礼相送,直至鸾轿转过长街,方平身回转殿内。

“禀太后,皇后娘娘已然起驾离去。”

慎太后挥袖:“你们也下去罢,留明王妃和哀家说说话。”

~

明亲王府。

天近戌时,王妃侍疾回府。

在下人的恭迎中,齐悦进得芳歆斋,从来都是春风细雨的粉面上,此际霾意密布,冷道:“请白孺人来见本王妃。”

“这……”春喜见主子容色不善,道,“王妃为何要见她?都这个时候了……”

明王妃不耐:“本王妃说见,你们把她给唤来就是,还不快去?”

颇有眼力的春闹心知有异,道:“王妃您也明白那位主儿一向是个厉害的,咱们在这个时候过去传人,她若是不肯来,再指使手下那帮人拿太后的物件虚张声势的闹起来,咱们如何是好?”

“告诉她,本王妃就是打太后寝宫回来,她若是自己不想,你们便把她抬到本王妃面前。”

“奴婢明白。”春喜、春闹喜笑颜开,领命而去。

时间向后推移了半个时辰,就在明王妃几无耐心的时候,远远听见步声剧促,人语喧嚣——

白孺人来也。

“我好端端的睡下了,这几个奴才硬是把我给惊扰起来,不知王妃是拿了哪根鸡毛给她们当令箭?”

面对这无礼妾室的狂妄挑衅,齐悦表情沉肃,道:“把门关上,你们都下去。”

芳歆斋诸人本以为主子今儿发威,势必对这位素日不善的白孺人有一场教训,闻言不由大失所望,怏怏阖门退了开去。

“你认为本王妃今日叫你来,为得是什么事?”齐悦问。

白果不请自坐,嗤道:“谁知道是因为王爷给我回信却没有给王妃一言半字,还是……”

齐悦冷笑:“你以为本王妃不晓得王爷是命你从母家收集治疗外伤的药材么?本王妃堂堂正妃,岂会因这等小儿小女的怨隙误了王爷的正事大事?如若我真如你所想的那般小肚鸡肠,单是你身为妾室的不敬之罪,便足够宗正寺把你收禁十次不止!”

白果反唇相讥:“宗正寺也不是你一人说话,你说关他们便关不成?”

“宗正寺不是我一人的,但这个王府的正妃却只有我一人。身为正妃,有权指摘所有妾室的品德操守,你不贤不敬还可安然在此,是因为本王妃不屑与你计较。”

白果睨眸嘲讽:“好大的口气。我是皇上指婚给王爷的孺人,你敢恃着正妃之位苛待,我便敢到宗正寺告你生性奇妒不容侧室,虐辱于我。”

齐悦面染愠色:“你当这亲王府的各阶官员、所有下人是虚设的么?是本王妃虐 待,还是你顶撞冒犯,到时本王妃不怕与你对簿公堂。只是事情真若闹到那个地步,你便再也回不了明亲王府!”

白果身子轻颤。

“本王妃不与你计较,是因为任凭你如何折腾,也永远及不上本王妃的地位。我是王爷的结发妻子,单是这一条,你便输了。本王妃看你可怜,索性让你几分,你当真以为本王妃怕了你不成?”

白果冷哼:“你以为我怕你么?”

“你的确不怕!”齐悦声线趋扬,“你不服正妃管教,是因为有位做皇上宠妃的表亲撑腰么?那你可知就是你那位表亲,如今不止要害了我的父亲,还将危及王爷?”

白果一怔:“你在说什么?”

“先前,你那位表亲苦心孤诣地把你送进王府,本王妃还以为她是因为对王爷旧情未了,心中不甘,把你安排进来扰乱一堂安宁罢了,没想到她想得竟是如何推翻王爷!你这颗棋子,不遗余力地为她张罗奔走,先是为她按时将这府里的风吹草动一一奉上,继而骗了家父的手书供其所用。你也不想想,如若家父与那道遗诏扯上关系,王爷能脱得干净么?你纵然不是出自官宦人家,难道连嫁夫从夫的闺训也不曾受过?你只因妒忌本王妃,竟连王爷也要加害……”

“你胡说!”事关自己的深情厚爱,端的不容亵渎,白孺人声色俱厉,“我爱王爷,怎会害他?我也从来没有把府里的事情一一告诉薄光,更没有为她……”

齐悦猝然间咄咄逼人:“你敢说你没有为她骗家父的墨宝?甚至,连你当初上门为家父应诊也是受其指使,可对?你对家父做了什么?”

“……她要害你父亲?”做贼心虚,白果气势丕弱,迅即转移话题,“为什么?你们两家无冤无仇,她何必害你的娘家?”

齐悦盯着这个至今仍无知蒙昧的女子,思及太后的沉痛忧怀,更觉心焦如焚:“你还不明白么?她害家父,是为了害王爷。太后道其手中握有一份先帝遗诏,乃是薄家借家父的字迹模仿作伪,为得是动摇大燕江山的根基。如若被其得逞,她先害皇上,再害王爷,到时候你只须求她看在你们亲戚一场的份上饶你不死罢。”

“……”白果如遭雷殛。

“如若你是心甘情愿地受其驱使,本王妃无话可说,即日起,你自行出府求去,本王妃赠你黄金百两,待王爷回来,再为你写一封休书交予宗正寺备档……”

“谁要你的黄金百两?谁要王爷的休书?”白果遽然跳起,“你是王爷的妻子,我也是!你替王爷着想,我也会!我这就去找薄光问个明白,如若她当真想害王爷,我大不了与她鱼死网破!”

齐悦失笑。

白果面色胀红:“你笑什么?”

“我笑你天真。”齐悦手指窗外“这外面的天都城,早成了薄家姐妹的天下,连魏家恁样的显赫的家族,也败在薄家手中。莫说如今的她不屑见你,就算她赏你一面,你一个念头方起,便做了人家的刀下鬼,你有几条命与人家鱼死网破?”

“……她当真有这个能耐?”

“我也不想相信,但她就是这样的女子。王爷对她的念念不忘,无非因为从未降服。”齐悦神色一黯,喟然长叹。

白果又恨又惧,道:“你不准我去找她,难道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谋害王爷?”

齐悦高昂螓首,道:“论阴谋诡计,我们兴许比不过她,但论对王爷的爱,对大燕的忠,绝对超她许多。王爷最爱大燕,我们助王爷扫平隐患,无论王爷此生还会有多少美人,你我的地位将永远无可替代。前提是,你愿不愿意与我同心合力?”

同仇敌忾,为爱则刚,白果面目凛然:“只要是为了王爷。”

“这就对了。”齐悦紧绷多时的心弦总算松下:有幸得太后重托,面授机宜,如若不能说服此女,太后的一番苦心付诸东流,自己也无颜面见丈夫与老父。“太后被其软禁,康宁殿的人皆不得自由。我们明亲王府虽不知有没有被其监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你是她的表亲,她如今尚不知你已经了解实情,你若说回娘家看望老父,她必定不会生疑与阻拦。你先向茯苓山庄的方向走一段路,确定后头无人跟随后再赶往西北,把天都城内的情形告知王爷。王爷手握重兵,只需要挥师回京,任薄光三头六臂,也莫想在天都城内兴风作浪。”

白果眸光一闪:“到那时候,她也会被王爷彻底厌弃。”

“啊?”齐悦反而一愣。

“何时启程?”白孺人迫不及待。

~

“老臣参见贤妃娘娘。”

明元殿西便殿,向戎奉命觐见,不似外臣对皇后以下的嫔妃少有大礼,他双膝跪地,高声拜谒。

薄光稳踞宝椅,笑意吟吟:“老将军请起。今日就受老将军此拜,以后便可免了。”

向戎起立如松:“谢贤妃娘娘。”

“王公公,为老将军赐座。”

王顺搬来一张靠背方椅,向戎端坐如钟:“老臣谢座。”

“老将军,今日请您过来,是为了大燕的安稳。如今皇上和太后先后病倒,虽然司相胸怀韬略,保得朝中各项政务俱有条不紊的实施推行,无奈本宫仍是无法安心。”

“娘娘可是担心那些那些手握重兵的将领们心生不臣之念?”

她微点螓首,叹道:“将领们欲血沙场,皆是热血男儿,或者难有杂念。怕就怕有人挑拨离间,有人撺掇煽动,乱我大燕秩序。”

向戎沉吟良久,道:“娘娘莫担心,京畿驻防营内的新任将领乃老臣昔日弟子,他决计做不出乱臣贼子之事,天都与河北边界的巡防营统领是老夫旧部,他至今对老夫尚有几分敬重之心。有老夫在,保他不敢作乱。”

“有向老将军在,本宫从不为怀疑那几位将军的赤胆忠心。但,若有一位将军,非但手握重兵,亦属天黄贵胄,身边有一两位想使自己的富贵更上层楼的部属或是姬妾,于是趁机百般游说,欲在皇上病重期内发难逼宫……”她面色凝重,字字仿若千钧,“老将军认为这等大乱发生的可能有几分?”

向戎一震,须发皆张。

七五章 [本章字数:3265 时间:2013-12-13 00:10:54.0]

先帝在位时,大燕曾数度发生皇族中人掀起的叛乱。今上登基未久,善亲王更是首当其冲挑旗谋反,造就四载战乱。对于皇族内的兄弟阋墙、叔侄反目,老臣们深知个中危害,自然心存忌惮。向戎身为武将,倥偬戎马岁月,为保家卫国斩杀来犯之敌自是责无旁贷,但生平也曾投身多场同室操戈的征伐,至今年岁渐长,每每忆及那些个死在自己刀下的同袍,无不是痛感五内。

“七王之乱时,老臣率军平反,曾对前来劳军的薄相说:但愿大燕再无内战,但愿老夫这把刀永远不必落在大燕男儿的颈上。其后,善亲王起兵,朝中有人提出将老臣从边疆调回,薄相否之。老臣深知薄相犹记得老臣当年的寥寥数语,不想老臣再置身于那等同根相煎的恶战内,是以老臣将薄相引为生平第一知己。”

薄光颔首:“本宫当年也听家父多次提起向老将军,提起向老将军不惧外敌却忌内战的忠勇仁义胸怀。家父说,大燕雄兵百万,战将千员,能征惯战者不胜枚举,但说到当得起‘英雄’二字的,屈指可数,其中又以向老将军最是当之无愧。”

向戎垂首:“老臣汗颜,得薄相如此看重,在他遭受莫须有罪名之际,却不能仗义执言。”

“幸好老将军其时远在边疆,不然以老将军的耿直,势必无法旁观,很难说不被牵连其内,当成同党论处。毕竟,当年为爹爹说过的人多被处以极刑,最幸运者,亦尚在苦寒之地沦落为奴。”

向戎重声沉叹。

她起身福礼。

“娘娘……”向戎大惊,蓦地起身闪避,“老臣怎敢当娘娘的礼?”

她容色郑重,道:“老将军几十载军旅生涯,如今本是颐养天年的悠闲时光,本宫却有大事相求,不免心中不安。无奈,同根相煎,生灵涂炭,本宫也惟有来求老将军一人。”

向戎屈身抱拳:“请娘娘吩咐。”

她含笑:“王公公,将那样物什拿上来罢。”

一刻钟后,向戎慷慨领命。

薄光命王顺将这位老将军送出明元殿外,方自沉吟,王运沓沓进来奉上一杯新茶,她心中一动,问:“运公公,令兄固然是因为家父的点拨和家姐的救命之恩选择了立场,你为何也如此义无反顾地随在他身后助我们姐妹?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能够许给你们最大利益的那方。”

王运放下茶,问:“娘娘想听实话?”

她一笑:“不是实话也无妨,只须打消我的好奇就好。毕竟对目前的我来说,这等好奇之心将变得越来越少。”

王运垂手侍立,道:“我们兄弟是在宫外拜得把子,当时不过两个苦孩子互相找个依靠,但最后还是实在活不下去,一块走了这条路。从我们身子变得不完全开始,我们就知道别人是拿什么眼光看着我们。不管对方同是侍候主子的婢仆奴才,还是高人一等的达官贵人,不管是和颜悦色,还是趾高气扬,甚至谄媚巴结,眼睛里都少不了对我们这等人的轻贱鄙夷。咱们也习惯了,于是介也学会了小人得势,欺软怕硬。但薄相,您的父亲,是奴才净身之后惟一一位拿寻常的眼睛看待奴才的人。”

“寻常的眼睛?那是什么眼睛?”她莞尔,“我敢说家父自视甚高,虽从未苛待下人,对主仆的分际却泾渭分明。”

“正是这样。我们本是奴才,主子看奴才时,只须用看奴才的眼睛就行。可诸多人看着奴才,就想到了这是个少了一截的阉人,是个男不男女不女的腌臜怪物,这样的念头哪怕仅在他们心头打个转,我们这等人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奴才们擅长得就是察颜观色。薄相看咱们,与看侍卫、宫女时没有两样,就是看着一个寻常宫人。之后隔了多年,薄家的四小姐也是如此,看奴才时,与看绯冉没有区别。”

她默了须臾,问:“运公公可晓得本宫打算做些什么?”

“奴才知道大哥晓得,奴才就不需要晓得,奴才只是跟着自己想跟的主子而已。”

她缓缓起身,踱到屏风之后取来一个包裹,道:“如若到了紧急关头,我这个主子不足以成为依靠时,你和王顺皆可以选择明哲保身,这里有银票和一些便于携带的细软之物,足够你们享用三世,还有粘接假须及变声的药水,可助你们隐藏身份。”

王运一愕。

她浅哂:“你在尚宁城时,曾不止一次地暗中周济我们姐妹,我明明晓得,在初逢时也没有给你一点好脸,想来惭愧得紧。”

“不,娘娘,奴才……”

她摇首,目色淡凉如水:“我的生命中失去过很多人,甚至在我自以为有能力保护所爱之人的最近,再度失去另一位父亲。我无法预料这场博弈的最后结果,无法给予你们任何承诺,当有一日,你感觉我无法保护你时,请及时抽身离开。当然……”她话音一顿,目内隐现一丝戾气,“我虽不想目睹自己的人在眼前死去,也绝不允许背叛。”

“奴才明白,奴才谢娘娘记挂着奴才们的安危。”王运叩首,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包裹。

~

慎太后病势好转,召见司晗。

康宁殿便殿内,茶香淡淡,烟雾渺渺,太后娘娘亲自泡茶,亲手递与对面的后辈新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