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她意料的是,卢阿姨居然出院了。

她这是…看开了?

放弃了?

还是知道江俨然去了隔壁省,所以干干脆脆地跟着跑了?

杨曦同疑虑重重地在病房前徘徊了一会,慢慢沿着楼梯往下走。

最近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

她上楼时天是晴的,等她到了孟存曦的病房,就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

而现在,雨竟然又停了。

那些忙碌变幻的人心,也和这初夏的阵雨一般,神秘而难以捉摸。

***

新闻里,灾情在不断地更新,多少人死亡,多少人接受救治,多少救援物资到位…

杨曦同手机里的江俨然,却始终沉默着。

杨曦同到底坐不住了,趁着周五下班,打算直接打算去医院堵人——医疗队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全部回来了,她都打听清楚了。

如果人不在医院,她就去江家堵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新闻也逐渐沉寂了下来。

这样一言不发地玩失踪,算什么男人啊!

说什么等待多年,一转头就拔x无情了!

她杨曦同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杨曦同越想越是火大,踩油门都用力了不少。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越是着急,路况就越差。一路红灯不说,前面路段还连着出了两起车祸,大半条马路被封锁,堵得登峰造极。

等她开到医院,天都黑了,除了急诊和住院部,大部分科室已经没人了。

杨曦同盯着黑漆漆的门诊大楼看了半天,不报希望地去急诊转了一圈,果然不见江俨然的人影。

看样子,只能去江家堵人了。

白天下过雨的缘故,夜空里乌云极少,月亮又大又圆,清清亮亮的悬在高楼边。

杨曦同摸着空荡荡的肚子,颓然地往车库走去。

迎面走来两个小护士,拎着餐盒,正叽叽喳喳说着话。

其中一个她在食堂见过,好像姓夏,看到她,飞也似的把脸转开了。

她身边的那个圆脸护士,却扯了扯她衣服,低声道:“谁说江医生恢复单身了,你看,他女朋友来送吃的了。”

“瞎说,女朋友来还让我们带宵夜?”

“没准人家是来搞惊喜的…”

两人飞快打闹着跑远了,杨曦同的眼睛却亮了起来——江俨然让护士带宵夜,那不就是说明,他还在医院?

杨曦同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认死理的功夫一流。

尤其是喜欢迎难而上,你越是不让她做,她非得要试一试。

眼看着小护士们一溜烟进了住院大楼,杨曦同把车钥匙塞回包里,小跑着跟了上去。

等她赶到住院部,小护士们已经不在大厅了。

杨曦同瞥了眼儿科病房所在的楼层,飞快地进了电梯。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她果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食物味道。

杨曦同走出电梯没多远,就看到了护士站里的那个熟悉身影。

医生站空荡荡的,只一个小年轻坐在那里。

杨曦同径直走了过去:“请问,江俨然医生在吗?”

小年轻推了推眼镜,指了指右侧的办公室:“他在那边值班室里。”

杨曦同道了谢,加快脚步往值班室走。

临到了门口,又有点近乡情怯,见门上有镶着磨砂的玻璃,正踮脚往里窥视,身后蓦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在这儿干吗?”

杨曦同吓得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回过头,江俨然两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正蹙着眉凝视着她。

那神情,说不上惊喜,也不像是在生气…倒是,有股说不出的疏离感。

18年的分离没让他们越走越远,这短短的一个星期,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习惯跟在她身后的那个江贝贝,转眼,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用居高临下地眼神隔着玻璃“观察”着她。

“我、我…”杨曦同干笑了一下,“我听说你从灾区回来了,就…”她咬了咬牙,迎着江俨然漠然的目光,把话继续说了下去,“那天是我做错了,对不起,我不应该擅作主张。我本来隔天就想来找你,把头发还给你的,没想到你参加临时医疗队走了。后来,我还…”

“头发呢?”江俨然打断她。

“啊?”杨曦同一呆,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我给弄丢了。”

江俨然绕过她,径直往屋里走去。

办公室不大,放着两台电脑,亮着屏幕的那台电脑旁,放着盒冒着热气的蛋炒饭。

杨曦同正饿着,目光不由自主就被吸引了。

江俨然瞥了她一眼,坐到了另一边的座位上,翻出笔记和专业书开始看。

杨曦同愣愣的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给我吃啊?”

江俨然没吭声,只用笔把笔记本划得沙沙作响。

杨曦同笑了下,拉开椅子坐下来:“我本来是想找你一起吃饭的,没想到今天路上特别特别堵,还出了好几起车祸…”

“砰!”一大瓶矿泉水被重重地放到她面前,打断了她的话。

江俨然若无其事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低头继续做笔记。

杨曦同咳了一声,拧开矿泉水,直觉连这1块5一瓶的矿泉水都比平时清甜很多。

“吃完了我送你回去。”江俨然头也不抬地说。

“你不用加班?”杨曦同惊讶地问。

“那你自己回去吧。”

杨曦同:“…”

她也不说话,屋子里就彻底安静下来了。

笔尖接触纸面的沙沙声,筷子触碰餐盒的暧昧摩擦声…杨曦同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咀嚼和吞咽的速度。

在异常安静的空间里,她的狼吞虎咽显得那么的突兀和粗鲁。

这一盒饭,她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才彻底消灭。

刚才还冷着脸赶人的江俨然,这时候却没了动静。他垂着眼睛看着书本,眼睛一瞬也不瞬,只偶尔动动笔,在书上画条线,或者在笔记里写几句话。

杨曦同悄悄打了个饱嗝,托着下巴看着他发呆。

灯光把他半张脸映得白皙异常,影子投在白墙上,扩散成一个轮廓精致的剪影。

——江贝贝这孩子,真是男大十八变,越变越有男人味了。

她这一天都跟一群小皮猴待在一起,又是蹦又是跳的,又开了那么久的车,看着看着,眼皮就渐渐阖上了。

彻底沉入黑暗之后,仿佛听到有人唤了一声她名字,又仿佛有人在用唇蹭她的额头。

一下一下,蜻蜓点水一般断断续续。

但她已经抓到了睡神的衣角,没办法再睁眼看看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翼、如雾乍起、qiyueguo、飘然雨蝶梦妹子的地雷~(づ ̄3 ̄)づ

第51章 事端频

第50章事端频发

杨曦同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就诊床上睡着的,身上还盖着白大褂。

天已经很亮了,她爬坐起来,就见江俨然背向着她,正低头在看着什么。

杨曦同打了个哈欠,一边下床一边问:“几点了,你一晚上都没睡吗?”

是不是,我占了你的位子呀?

江俨然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她。

百叶窗没打开,丝丝曦光从白色的叶片缝隙间穿透进来,半张侧脸如同落进光影交错的铁栏栅里一般。

他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问:

“你说你把头发弄丢了,丢在哪儿了?”

杨曦同愣了下,自言自语似的嘀咕,“应该是…应该是…”

从街心公园回来的路上?

自己家里?

小区楼下?

霍琦家?

从霍琦家出来的路上?

——她那天实在太累,走得又太过匆忙。

那迟疑的神色,犹豫的眼神,落到江俨然眼里,却成为另一种解释。

他慢慢站了起来,将身后的那点曦光完完全全遮挡住,轻晃了下手里的文件,让它们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应该是交给卢敏了,对吗?”

卢敏?

杨曦同呆了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卢阿姨的真名?

无论她把头发落在哪儿,想来这几个地方,卢阿姨也不可能知道啊!

“一定是哪里误会了,”杨曦同道,“我跟你分开后没多久,头发就被我弄丢了,怎么会交给她呢?”

“她出院那天,你不是来过医院?”江俨然显然深思熟虑了很久,打断她的语气冷静而自持,“你如何把头发丢掉的,没有人看到;你来医院看她,那么多人看到了。”

“那时候是我糊涂,我后来就没有做过了——至于后来那次,我是来找你道歉的呀。”

“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挑了我不在医院,她出院的那一天?”

杨曦同:“…”

江俨然看着她,声音冷得像被冰渣磨砺过一般,“我给你争辩的机会,你和我解释一下这些巧合?”

“你这样预设立场,”杨曦同叹气,“我要怎么解释…”

“我只相信白纸黑字的解释!你偷了我的头发,又在她出院那天专门和她见面。”江俨然提高声音,有些用力地抖了下手里的文件,“这份亲子鉴定报告,是卢敏今天一大早欢天喜地送来的——我回来好几天了,你非要熬到昨天晚上来找我道歉!今天一早,她又来了,还带来了这么个可笑的证据。一桩桩,一件件——你想让我怎么想她,怎么想你?”

“我…”

江俨然“嗤啦”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撕成两半,叠在一起之后,又是“嗤拉”一声。

一声一声,决绝得可怕。

“我不要这样的母亲,也不要这样的女友,你那么可怜她,你去照顾她,你去叫她‘妈妈’。”

说罢,“砰”一声,摔门离开。

门扇震动,百叶窗也跟着剧烈得战栗起来。

那些丝丝缕缕的黯淡阳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泛起了一圈圈清冷的涟漪。

***

“他压根不接我电话,联系方式全拉黑。”杨曦同靠着墙,长长地叹气,“最可怕的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证明自己。”

李小佳斜了她一眼:“我早跟你说了,这种事情不能掺和,傻眼了吧?”

“我已经道歉了,我也…”

“就不能开这个圣他人之母的头,”李小佳拿手指关节敲桌面,清脆作响,“怪不得人家说,女人一谈恋爱就变白痴——你以前不是特别痛恨这种事情吗?为什么要去帮那个老女人偷拔他头发啊?拔秃了算谁的?”

“我那时候也是鬼迷心窍了,”杨曦同抱住头,“那天我见他一个人在病房门口看着那女的,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他小时候一个人在楼上看我们玩。那时候我也喊不动他,但是次数多了,他最后还是…”

“那能一样吗?”李小佳拿起杯子,“你们那时候才几岁,你们远日无冤,近日无愁的。你要分清口是心非和生理性厌恶两种情绪啊,他站病房门口就一定是可怜老女人了?我要是他,我也去老女人病房门口站着,不为别的,就为自己过得高,抛弃我的人过得惨而骄傲!刷存在感,找满足感!”

“那我现在怎么办?”杨曦同可怜兮兮地瞅着她,“我算是知道电视剧里那些跳进黄河洗不清的倒霉蛋的悲哀了,真的…我真的就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没给卢阿姨头发!”

她一下楼,就直奔几个可能丢东西的地点,地毯式搜索了足足好几个小时。

可丢的毕竟只是几根头发,就算是装在自封袋里的头发,也是相当不引人注目的。

随便一阵风,就能让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实在不行,就只能找卢敏本人,问清楚哪些头发是从哪儿来的了。

——这种原则性的黑锅,一旦背上去,一辈子都别想洗脱。

可是,要去哪儿找她呢?

打她之前留的电话,一直是忙音。

特殊儿童学校那边,不知道有没有她的通讯地址…

杨曦同看着手机屏幕发呆,手指才刚刚触碰到屏幕。

“嗡——”

手机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来电提醒上面硕大的“妈妈”两个字。

杨曦同有些心虚地按下通话键,“妈妈…”

“曦曦,我是你王阿姨!”电话里传来的,却不是许婧媛的声音,“许老师刚才晕倒了,我们正送她去医院,你快点过来吧。”

“什么?”杨曦同蓦然坐直了身体,一把抓起放在一边的背包,“王、王阿姨,你们在哪家医院?”

电话里一阵杂音响起,隐约听到了“小心”“轻一点”等词。

杨曦同把握着电话,焦急地聆听着电话里的动静。

“第二人民医院,”王阿姨的声音总算又响了起来,只是时远时近听着叫人发慌,“急诊,现在正做检查…”

听到二院的名字,杨曦同跳起来就往外跑。

李小佳跟在后面喊:“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杨曦同几乎是狂奔着冲到车子旁的,掏钥匙、打火、踩油门…

两侧的栏杆飞一样地后退,电话里王阿姨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对面街口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播着不知名牌子的皮带广告…

杨曦同手心全是冷汗,不由自主就想起父亲去世前的那些可怕日子。

生活变成了枯燥的三点一线,学校、家、医院,每天都在担心,每天都有新的坏消息——杨帆查出肝癌时,也是因为一次上课时的意外晕倒——“原发性肝癌组织大量消耗葡萄糖导致低血糖”,这个病因杨曦同至今都还背得出来。

许婧媛晕倒,是因为什么?

她不可抑制地恐惧。

对父母亲的关注,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们带你来到这个世界,初步决定了你在没有自主能力时如何接触外界,如何汲取生存必须的养料。

即便是野外那些生下来几分钟就能活蹦乱跑的野生动物,幼崽走失,面临的也将是意外乃至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