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就要起身帮安解语几句话,范朝云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林氏就又坐回去了。

安解语就古怪一笑,道:“那就得罪了。”又对大房的丫鬟婆子道:“可是你们逼我的。”却是袖子一卷一翻,跟滑溜的鱼似的脱离了小程氏的抓握。

小程氏还欲再扑上来,安解语便一脚踢过去,将小程氏踹倒在地。小程氏哪里受过如此待遇,也跟自己的孩儿一样,两眼上插,晕了过去。

这位却抱了则哥儿,竟自扬长而去了。那旖旎的背影衬着方才矫健的一脚,却是刚柔并济,众人都看得痴了。

外院的钟大夫给原哥儿扎过针。原哥儿方缓过气来,却是倒仙草的缘故让原哥儿犯了喘疾。所幸救援及时,并无大碍。钟大夫又嘱咐平日里多饮蜂蜜,可以疏缓喘疾。

只小程氏被安解语一脚踹在腰上,青了碗口大一块,又加上在众人面前被安解语给了好大没脸,又急又气又痛,却是病了,且比原哥儿病的更重。

安解语自那日跟小程氏闹过之后,除了去太夫人处晨昏定醒,跟大房并无交集,也未去道歉。

秦妈妈略劝过几次,安解语就道:“太夫人并未发话,妈妈担心太过了。祸福无门,唯人自招。她要不扯着我做那替罪羊,也不会挨那一脚。且看着吧。”

那边小程氏却拖着病体日日到大夫人处哭诉,如此下来更是纤腰不足盈握,人道比黄花瘦,楚楚风姿更胜从前。

捧香就劝小程氏道:“侯爷前日亲自让人给原哥儿送来的生日礼,却是把原哥儿真真放在心上呢。姨娘的委屈,也当得让侯爷知晓。”

小程氏就有些心动,道:“侯爷一向礼让四房,平时都嘱咐我们让着他们。现下这口气,却生生让人忍不了。”

捧香看有谱,就加了把柴道:“姨娘向来是侯爷心坎上的人。不如这次就向侯爷如实禀报四夫人的恶行,说不定侯爷也正欲辖制四房。”

小程氏也是聪明人,闻言不语,思忖片刻,道:“事关重大,我还得和大夫人商议商议。”

捧香暗暗高兴,她虽是小程氏的贴身丫鬟,却是大夫人的人,娘老子都攥在大夫人手里。挑唆小程氏跟安解语对上,却是大夫人的主意。只要小程氏跟大夫人商议,就是无比妥当的。

这里小程氏计议已定,却是去了张氏处。

张氏近日只跟女儿绘绢厮混,并不四处走动。

见了小程氏,就劝道:“姐姐是个多心的。所以身子总不得好。但凡把那心放宽几分,就又是一番光景。”

小程氏便掌不住,哭道:“我就知只有妹妹真心待我。如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呢?白给人家打,人家骂。要不是为了原哥儿,我那日就一头撞死在她面前,再不受这气的。”

张氏叹气道:“大家都是亲戚,要说当日姐姐也有不对。四夫人一向我行我素,以前还能顾着脸面分寸,现下也是太张狂了些。再怎么样,她也不该打了姐姐。”

小程氏就推心置腹道:“也只妹妹真心疼我。我也晓得自家只是妾室,她是嫡妻,自是高我一等。可我再怎样,也是侯爷的人,她打了我,就是打侯爷的脸。我怎样都行,却是不能让侯爷丢了脸面。这要传出去,侯爷颜面何存啊!”

张氏安慰她道:“姐姐放心。前日侯爷送了东西回来,妹妹正好给侯爷做了几双鞋,要一并给侯爷稍过去。姐姐不如书信一封,让侯爷定夺。”

小程氏就羞赧道:“我那日被四夫人踢坏了身子,现下还拿不起笔。还望妹妹代劳给侯爷稍个信。妹妹是个刚正平和之人,妹妹说得话,侯爷一向没有不信的。”

张氏于此事甚为自得,就满口应下,等晚间提笔写信不提。

远在山南剿匪的范朝晖一日里便接到了数封家信,很是惊喜。

第一卷 庙堂 第十二章 兵危

范朝晖的将军行辕设在山南府的魏县,紧邻山贼出没的五老山。五老山绵延数百里,位于江南到京城的必经之地。山南府因在五老山阳面而得名。这山虽不高,林却密,又是历来出了名的穷乡恶水出刁民的府县。山上大大小小的山寨数百,最出名的一个五老寨,又近年来整合了山上的中小山寨,却是要干一番事业。往年五老山的山贼很少下山扰民。许是今年旱得厉害,山上的出产锐减。恰赶上江南的承王又举了反旗,从江南到京城的商户也少了好几成。专收过往商旅保护费,又闲来无事打打劫的山匪日子就难过了。从年初就将那紧邻五老山的魏县当作了自家的后院,没饭吃了就去捞一笔,把个魏县的城门穿得跟筛子一样。朝廷一月换了三次县令,都架不住那五老寨大当家的砍刀厉害。

如此这般,朝廷也发了狠。终派出了曾北抗蛮夷,和蛮子打过硬仗的一品武威大将军范朝晖,亲带着精锐范家军,出山南剿匪。

那五老寨的大当家也是个人物,见了朝廷大军来剿,便即刻将五老寨的大小人等化整为零,捡了小路下山,却又回魏县做了寻常百姓。竟是做惯了的忙时为民、闲时为匪的勾当。

范朝晖带了大军过来,五老寨已经人去寨空,却是转移地干净。

范大将军麾下有名叫刘平的幕僚就献密计让将军上报大捷,提溜一些平民的脑袋去领个天大的功劳。再说那五老寨确实攻下了的,也不算谎报。又献计让将军占了五老寨做行辕,如此就是朝廷来查也万无一失的。

此计一出,范家军的有些人就颇以为然。大家提着脑袋来剿匪,不就是为了得个军功,好封妻荫子,兴家立业。跟着鼓噪的人就不少。

范朝晖这大将军却不是脓包,是切切实实打出来的。刘平的计策一出,范朝晖就知道此人留不得。不仅胆儿够肥,而且够黑,连杀平民充做山匪的事儿也做的出来。范家三百年富贵,可不是栽在这种人手上的。

第二天范朝晖就让亲兵以通敌的名义先斩了刘平祭旗。出师未捷,却先斩了自己人,着实有些不吉利。

有些想跟着来分猪肉的世家子弟就盘算着要找由头回京师去。范朝晖也不拦着,都好言好语招待着,又给够回京的盘缠,哄好了这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至少朝堂上有人使袢子的时候还会说说话。

范朝晖就带着大军进了魏县驻下来。起初日日练兵,并不提剿匪一事。大军倒是休整得膘肥体壮,气势昂扬。敌不动,我不动。

有人却等不及了。五老寨的大当家近年得到一个异人号称清道人的相助才得以发展壮大。是以事事都听此人的。

这天夜间,五老寨的精锐人马就劫了魏县的几个富户。男丁俱都杀死,女眷都掳掠到山上供出了力的山贼淫乐。

范朝晖接到当地县令的急报,立刻点了精兵上山逮人,却是碰上了陷阱。往日探子探过无碍的山路现下却处处是坑,埋死人不偿命。头一批五百精兵几乎折损殆尽。

范朝晖也是沙场老将,此次却是轻敌了些。头一仗居然是败了。

入夜,军师幕僚们齐集将军营帐,重新规划,又连夜再点精兵,带着白日里死里逃生的几个兵士趁热打铁,重进了五老山。

五老寨的人谁都未料到刚吃了败仗的范大将军立马卷土重来了。还都聚在五老寨的正厅里拿了昨日夜里掳来的富贵人家的女眷取乐。可怜深闺弱女,好几个已经给如狼似虎的山贼活活弄死。

五老寨三当家上山以前却是读书人,到底有几分廉耻。如此荒淫的场面,便是他上山好几年的人都有些受不住。就对二当家道:“二哥,小弟却是有些醉了,要出去走走。现下都在大厅里闹腾也不是事儿,还是让手下各自挑选了合意的,带回房里去吧。”

二当家就嗤笑道:“俺说三弟,俺们兄弟拎着脑袋干这买卖,不就是为了这一天。有女人同享,有富贵同当。就你这怂样,俺真不知道当初大哥怎么就看上你了,还抬举你做了当家。可别到时候见了那朝廷狗就尿了裤子,到时候可别怪俺不认你是兄弟!”

三当家摇摇头,自出去了。

外面却是漆黑一片,三当家站在寨前的了望石上,本想对月吟几句诗,却是连月亮的影子也没有。就有些败兴。正长叹一声,范朝晖已经带着兵士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了寨门口。望月忧怀的三当家就被范朝晖亲自操刀割了喉管,却是第二次祭旗的好物件。

寨子里的大厅灯火通明,女子哭叫求饶声,男人狂笑粗喘声隔着层层夜色而来,跟来的兵士就有了些同仇敌忾的味道,找到了当年共御外侮的感觉。

这些乌合之众的山贼当然不能和朝廷的正规军抗横,便被范朝晖打了个措手不及,正厅里面的人皆被一锅端。正和清道人一起在山寨后面的小楼里密会京师来人的大当家就趁乱逃脱了。

既破了山寨,范家军也不客气,如砍瓜切菜一般就跺了山贼的脑袋,又割下耳朵好计数。想着这实实在在的好军功,个个俱是眉开眼笑。

那些被救出来的女子却一个个悄没声息的都自抹了脖子。

范朝晖进来的时候,手下人正把自尽的女子一个个抬出来,放在了屋前的空地上。黑漆漆的院子里,就平躺着十七八个年华正茂的可怜女子,俱盖着白布,猎猎的夜风里,似乎还留着她们先前哭泣求饶的声音。

范朝晖抿着唇,沉默片刻,挥手道:“都烧了。”

一时便将屋前的女子尸体和五老寨一起都一把火烧尽了。

五老寨也是传承百年的老牌山寨,却连基业也保不住。大当家不由抱怨清道人出的馊主意。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又庆幸当时听了三当家的话,只叫了一半的人干这笔买卖。眼下山上的基业虽毁,五老寨在魏县多年经营,山下还是有许多店铺房产的,却也够东山再起的本钱。

唯有那京城来的贵客见到五老寨的一把火,却是捻须不语,沉吟了许久,次日便回了京城。

没几日,本应该得胜班师回朝的范朝晖却接到朝廷谕旨,斥责他枉顾法纪,贻误战机,至黎民以不顾,放纵匪首。勒令他要彻底清除五老山的匪患。

这却是有人故意不想他回京。

范朝晖和幕僚商议数日,决定以静制动,先不动声色,以免打草惊蛇。

于是范朝晖就在魏县驻下,到如今已是半年多时候。

这天拿到了京城范府送来的家信,自是欣喜异常。

一封封看过去,却是时而微笑,时而颔首,时而错愕,时而激动。待全部信看完,身上却是汗湿了一层。

范朝晖坐在营帐里,沉思半晌,就靠近油灯,焚了几份家信。剩下的,和以前的书信俱收到一起。

次日便精神抖擞带着亲卫在魏县大街小巷梳理了一遍。但凡看着鬼鬼祟祟的人俱抓起来,一时闹得魏县鸡飞狗跳,却是侯爷大将军在保境安民。众人都不得怨,又被闹腾得日夜难眠。那残余的从良山贼却也被逮进去不少。便有人坐不住了,献计说范大将军征战在外,却是未带家眷,这阴阳失和可不是小事。一时保荐女儿的员外,想借大将军打响名望的窑姐儿,以至自荐枕席的寡妇,对侯爷大将军围追堵截,竟是让大将军从此东躲西藏,再不能扰民。众皆称善。

而范朝风跟着太子在江南却无此艳福。

承王在江南经营多年,又有当年先皇赐下的铁甲卫十五万。举了反旗之后,意图求个从龙之功,做个开国功臣的人也有不少依伏过来,一时又多了十多万乌合之众。

于是承王踌躇满志地祭天告祖,谴责现任皇帝明启帝矫诏篡位,就号称八十万大军,一路挥军北上。也势如破竹地取了几个州县。

江南总督顾升是明启二十年的状元郎,本是寒门出身,却娶了老镇南侯的嫡女,亦即现任镇南侯范大将军的嫡亲妹子,那仕途就和寒门士子分道扬镳了。不过十年时间就升到江南总督的位置,已是从二品。这顾总督不仅挑妻室的眼光了得,做官的本事也是一等一。在江南经营数年,就将江南鱼米之乡整的颗粒无收,总督衙门里众人却是都盘满钵满,连京师六部里都是人人称颂的好官。

承王在江南反了,本是要第一个拿顾升开刀,显显承王惩治贪官污吏地真龙本色。无奈吃人嘴软,拿人手软。承王那造反的基金有一半是顾升敬奉的,便承王的心腹幕僚里,也都皆认顾升是个知己,俱劝承王道,“名将易求,良臣难得,以顾升之能,首辅那也是做得的,万不可在此时杀了顾升。将来得了大位,和顾升君臣相得,岂不是一段佳话?就连史书也能大书特书的。”

那承王寻思良久,想那顾升不过是个会刮地皮的。流云朝会刮地皮的良臣多得是,倒也不在乎这一个两个。只是县官不如现管,现下这聚宝盆就在此地,却是留着更好,以后钱粮不济,也可就近提取,遂留了顾升性命。于造反前夜,派人通知了顾升。顾升得以收拾金银细软,带着嫡妻小妾嫡子庶子们星夜北上,就和前来平叛的太子会合了。

太子和范朝风带着流云朝二十万大军从北而来,却是急着要立个首功,一举拿下承王,也好让这太子位坐得更稳些。

自宫里的淑妃两年前生下小皇子,明启帝那心就偏到胳肢窝里去了。皇后太子皆不放在眼里,就新生的小皇儿一人是命,已经露了好几次口风要改立太子。又明里暗里露出要惩治世家的口风。慕容家是家传的外戚,流云朝传了十代帝王,就有六代的皇后出自慕容家。而镇南侯府范家现下的太夫人,就是当今慕容皇后嫡亲的妹妹。以范家今日势大,慕容皇后本不应担心太子位不保,可因当年一事,慕容皇后至今对范家有所芥蒂。到了明启帝要改立太子的时候,慕容皇后才稍有后悔,将范家却是得罪的早了些。

虽有此憾,皇后太子亦不能坐以待毙。皇后独掌**多年,历经风浪而不倒,自是有自己的手段,此次太子之位危殆,皇后遂行釜里抽薪之计,让自家安排在江南承王处的人手鼓动承王反了,好让太子得以领兵,这却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承王反了的消息传到京城流云城,宫里改立太子的消息立马消声匿迹。连淑妃都日日去给皇后请安,规矩了许多。明启帝近日也有些厌了小奶娃,就又回复了以往的习惯,日日去了仪贵妃的两仪宫。

这日太子和范朝风接到承王身边间人的密报,却是有底下人给承王献了绝世美女。承王要在杭县行纳妃之礼。

杭县乃是江南有名的富县,三面环水,一面靠近大路,城墙固牢,却是易守难攻之地。所幸承王并不知纳妃的消息泄漏,所以纵有防守,那人手也有限。大军遂定了要奇袭杭县,配合管刺杀的兵士要对承王直接来个斩首行动,同时顺路夺回杭县,大军也好多些补给。

当下计议一定,便定了酉时大军开拔。

第一卷 庙堂 第十三章 解围

江南的夜,静谧而安祥,薄雾自水面慢慢浮起,四围的景物就有些朦胧又柔美。衬着田间地里不时传来的蛙鸣,令人有太平盛世的恍觉。

太子骑着一匹四蹄踏雪的乌骓马,和范朝风一起,带着兵士向杭县扑去。

范朝风亦是头一次上战场,心里就有些不踏实。似乎胜利来得太快太容易。又说不出理由。遂一直闷头行军,也不理太子偶尔的搭话。

很快他们就到了杭县外围。便看见城墙上确实张灯结彩,隐约还听见城里锣鼓喧天,兵士就都开了颜,个个摩掌擦拳要大肆劫掠一番。

太子就让手下的得力大将在城外负责调动兵士,自己却是当先一马带了亲信兵士进了杭县,有心要亲自斩了反贼承王,立下不世战功,也让那太子之位真正稳如泰山。

杭县守城的士卒此刻却已喝的酩酊大醉。

太子手下的武士就轻而易举的从城墙越过,在内城结果了守城的卒子,开了城门放太子一行进去。

太子身披深蓝色长披风,内穿玄色铠甲,骑得是名驹乌骓,此番在杭县的街道上跑起来,端得是马如虹,人如龙,只觉做男人以来,以此刻最为称心如意。

跟在后面的武士却觉得不对劲。

虽然城中有一座高楼现下正是喧哗热闹,别处所有的地方却静悄悄地如死地。连鸡鸣狗吠之声都不闻。

就叫住太子道:“启禀殿下!前面恐怕有诈!”

太子勒住马,眯了眼看向远处,又回头看了看大开的城门,道:“城外还有我二十万大军,就算前面有诈,本宫也要看个究竟!”

武士不敢多语,打定了主意舍了命也要保太子安稳,不然自己在京城的家小都得给太子陪葬。

一行人就如疾风一样来到那高楼下。

太子扬鞭喝道:“放火箭!”

兵士都是惯了的。从马上抽出弓箭,挂上特制的燃火包,就一只只的将那箭射入了高楼内。

楼里刹那如堕火海。里面正笑语喧哗的人却见灾难从天而降,顿时个个哭爹喊娘,叫嚣之声不绝于耳。

有从楼里冲出来的,就被持弓待发的兵士们见一个,射杀一个。有漏了的人往长街跑去,就有兵士纵马上去就地砍杀。高楼里的火越烧越大,就有楼上的人忍不住炙考,从楼上往下跳,希图能逃过生天,却都在半空中就被守在楼下的兵士如射鸟一样一一结果。

方才宁静的街道就喧闹起来。兵士们也杀红了眼,拿着弓箭,挥舞着马刀,竟是拿那奔跑的人做了畜生一样的猎物,宁杀错,不放过。

紧跟在太子身边的黑衣武士极少出手,只有流矢飞过来的时候,才漫不经心地用剑隔开。

太子却在一边极为恼怒。想不到母后的人竟这般无用。看来那间人不是已反了水,就是被识破。什么承王纳妃,就是一个骗局!

正懊恼间,对面有兵士追杀一个红衣女子而来。那女子似已无力再逃,踉跄一下扑倒在地。追上来的兵士用马鞭抬起那女子的下颌,红红火光的映照下,那女子竟是清丽难言。

那兵士就看呆了。

一旁观战的太子正好斜睨过来,看见那女子容貌也是一愣,继而对身边的人道;“将那女子给我带上来。”

那女子本以为必死无疑,哪知还能逃得一条命,就哭倒在地。

太子不耐烦看她哭哭啼啼,便派了手下去问话。

女子就泣道:“小女子湖衣本是春喜班台柱。三日前有人出重金让戏班在杭县的摘星楼唱一出堂会。那定金给的极丰富。班主便依了,带了大家伙过来准备停当,从今日申时开始唱起。哪知一本黄梁梦还未唱到一半,就,就,就......”

却是哭得再也说不下去。

太子的脸就一阵红,一阵白,似是开了染料铺一般。正待发作,那黑衣武士过来道:“此处危险。太子应赶紧出城,再做打算。”

说话间,城外突然喧哗起来。

未几,范朝风带着一半驻扎在城外的兵士冲进城里,又让关紧城门,就挡了那泼天的杀声在外面。

太子脸色愈白,问道:“诚之,城外何事喧哗?”

范朝风字诚之,当下也顾不得跟太子客套,道:“大军中了承王埋伏,王将军不中用,已是弃了兵士自逃命去了。属下无能,只约束了半数兵士前来救驾。”

太子就恨道:“王泗水!等孤回京,一定扒了你的皮,将你的女儿送入红帐!”

又对围过来的兵士许诺白银千两,加官进爵,并附送王将军嫡女太子侧妃王氏做军中红帐头牌。

此番钱银官衔加美女的利诱,却是让在场大部分人精神振奋起来。就都立誓要血战到底,跟太子共存亡。

范朝风却没有如此乐观。

两日过去,承王大军在杭县外围得滴水不漏,城内却早就成了空城,十万大军在此,自带的干粮便渐渐耗尽了。如此承王只要围住杭县,自能不伤一卒,活活饿死他们。

转眼到了第三日。已是斜阳西沉。众兵士带在身上的干粮,省吃俭用了三天之后,如今却是最后一餐了。今日之后若还无援军,就只好冒死突围出去,拼着损兵折将,也要让太子安然脱困。

那黑衣武士早先趁夜间翻墙出城,却是要去请援兵。也不知成了没有。

范朝风就立在城墙一边的风垛旁,看着太阳一点点沉入地下,围城的承王大军又开始埋锅造饭了。

一件黑色底边绣大丛金色波斯菊的披风就轻轻落到范朝风身上。

范朝风回头看去,却是那名为湖衣的春喜班台柱。

湖衣就柔声道:“天晚风大,范参将还要保重身体。”

那日太子本怒不可遏,要斩杀了湖衣。正好赶上范朝风带着大军入城护驾,却是救了她一命。湖衣自是感激涕零,就要以身相许。

范朝风坚辞。湖衣虽是女子,性子却极为执拗。竟是不管不顾,一直跟在范朝风身边。听说范朝风是流云朝豪门巨族之子,便执意要卖身进范府,给范朝风做个端茶送水的丫鬟。

眼下范朝风正值生死存亡之际,也难得跟她计较。就随她去了。湖衣却当是允了她,就一颗芳心牢牢系在范朝风身上,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

太子见状,偶尔也调笑道:“诚之,这下你一人出来,却是二人回去,不知道弟妹会做如何想。”

范朝风也笑道:“就算二人回去,不过是多个丫鬟给内子使唤而已。”又道:“湖衣姑娘怕是不知道大家子的规矩。却是一片赤子之心。等解了围,诚之自会跟她说清楚。”

却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此刻湖衣前来送衣,周围并无旁人,范朝风便要跟她说明了。

尚未开口,城外却突然传来沉重的马蹄声。那声音铺天盖地,望远处一片黑色烟尘滚滚而来,又有“奉天勤王”的大喊声,和高举的流云朝黄色龙旗,上书一个大大的“范”字,冲杀而来。

正埋锅造饭如郊游野炊的承王大军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却分明是援军到了。看那旗帜,还是大哥范朝晖的嫡系,自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是以一抵百的铮铮铁士。

范朝风急忙奔下城楼,找到太子和众将士,就定了里应外合的计策,个个披挂起来,开了城门,亦冲杀出去。

城内的兵士从死地逢生,自是能以一挡十,比平日里更能征善战些。

范朝晖清晨接到太子身边死士的求援,就立刻点了最亲信的一万骑兵,一日奔行八百里,从魏县赶到杭县。为了迷惑承王大军,又依计在马尾上捆上树枝拖行,遂远看烟尘滚滚,比实际人数多了十倍。

夫与之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范朝晖一代名将,兵法自是用得滚瓜烂熟。这先声夺人先就堕了敌人气势,又长刀过处,敌首纷纷坠地,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承王那附和而来的兵士们就先被吓得四散而去。剩下的那十五万铁甲军却尚未来得及穿戴铁甲,不免也从天上落到地下,但凡被刀砍到,亦是如常人一样出血流泪。便又跑了一半。

未几功夫,范朝晖的大军便和太子汇合,又联手夺了离杭县最近的辉城,就做了太子在江南的行辕,和承王的宜城隔江相望了。

太子便在辉城的太子行辕里设宴款待范朝晖和众将士。众人一夜豪饮,那同袍之气却是又深了一层。经此一役,太子便真真正正做了手下大军的统帅。

范朝晖就寻了机会找范朝风说话。去到他房里,却见一个绝丽女子在他屋里伺候着。范朝晖不免多看了几眼。

范朝风便道:“湖衣,你先下去吧。我要跟大哥说说话。”

湖衣就行礼退出。

范朝晖便问道:“这是何人?”

范朝风不以为意:“无意中救下的一个戏子。大哥可是有话要说?”

范朝晖就道:“你头一次一人在外办差,万事要小心。不可行差踏错。”又道:“行军之时不可被女色误事。”

范朝风笑道:“我省得。大哥莫要操心。”

范朝晖就沉吟道:“我数日前接到家信数封,内中却有四弟妹的一封信。”

范朝风忙道:“敢是送错了。大哥将信带来了吗?”

范朝晖道:“没有带来。不过四弟妹信上说给你也写了信。不知你收到没有。”

范朝风就皱眉道:“之前倒是收到过信,却还未分发下来。等会儿我亲自去寻。”又问,“家里可是有急事?”

“家里还好。只四弟妹要给她兄长定门亲事,想让我做这个大媒人。”

范朝风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安解语是什么意思,便笑道:“我大舅子年岁已是不小,却是要大哥帮这个忙,给他个体面,弟弟我横竖是领你的情。”

范朝晖到笑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事儿看起来可不是单做媒人那么简单。”

范朝风也笑,心里却私下盘算京都里的豪门贵女,起了心要帮安解语做个大人情。

湖衣就端了茶进来,又道:“刚才有小哥儿送信过来,参将大人倒是好大的一包呢。”

第一卷 庙堂 第十四章 相看

范朝晖见湖衣不经通报自顾进来,又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就板了脸。

湖衣却似没看见一样,殷勤地送了茶水过来:“大将军请用。”却是比对范朝风更体贴些。

范朝晖也当没看见,就站起来抖抖衣衫,对范朝风道:“那四弟你斟酌着办。我这就回行辕了。”

“大哥慢走。”范朝风也不送,拱拱手,就去那一大堆信里扒拉起来。

湖衣又跟着范朝晖出了门,一路小意儿地送到院门外,又道:“礼数不周,大将军莫要怪责范参将。湖衣代参将给大将军赔不是。”却是又福了福,微微垂了头,就拿眼角的余光瞟着范朝晖。

范朝晖也不言语,径直辞了太子就带了大军回了魏县的将军行辕。

京城的范府里,四房的风华居突然热闹起来。来往皆是是城里有爵位的诰命,或是军中某将领的女眷。皆是跟着太子南下平叛的人家,都说得是此次太子孤军深入,以身为饵,运筹帷幄,里应外合,一仗打掉承王四十万叛军的大捷。个个俱是欢欣鼓舞。又说起太子东宫最新的八卦,原本一直荣宠不衰,专和太子妃曹氏对着干的王侧妃突然被夺了妃号,贬为贱民,又被送进了军中红帐,正过着那迎来送往的日子。王将军府早被抄了。府里男丁流放,女眷没入教坊司。却是树倒猢狲散的光景。

有人就唏嘘不已。

安解语却是对那王家和王侧妃没有好感。如果不是她父亲临阵脱逃,那仗也不会胜的如此辛苦,安解语的夫君也在军中,也曾身临险地,几乎丧命,都是因此而起。她虽不懂军事,可也知道太子这仗赢得蹊跷。只是无论真相如何,赢了却是赢了,那王家也不过是应了成王败寇而已。王侧妃既是因她父亲才嫁得太子,得蒙恩宠,就得和她父亲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总不能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

安解语向来不耐烦做那悲天悯人的圣母状,也没见真的帮过谁,做张做致谁不会,没脑子的男人才会被女人这些小伎俩打动,以为自己捡到个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