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来拜访的居然是信义伯府里二房的太太,范府大房贵妾张氏的婶娘,因事先也是送过信来,那张氏便也过风华居来一起陪客。

张氏闺名莹朴,本是信义伯府大房的庶女,排行第三,一向奉承地嫡母还好,所以能被抬到镇南侯府给侯爷做贵妾,在几个庶女姐妹里面算是嫁得最好的。贵妾的娘家还是有几分体面。所以两府一向走得勤。

这二房的张二老爷在御前挂了名,补了个侍卫的缺,却是无别的进项。就靠着奉承袭了爵的大房过日子。此次却是听说镇南侯府四夫人的嫡亲哥哥要定亲,侯爷亲自保媒。范四爷最近跟着太子在江南大捷,人都说会补了王将军的缺。范府便是一门二将,乃是天大的荣耀。连皇后的娘家慕容府都是比不了的。却是门好亲。

张二太太的嫡女张莹然年方十五,正是待嫁的年龄。先前张家二房没得进项,二太太又不愿意女儿低嫁,遂拖到如今还未许人。如今却是天上掉下个活龙一般就相中了安解弘。虽说安家不是豪门世家,却是与流云朝最大的豪门是姻亲。再则安解语头胎就生了儿子,这正房太太的位置坐得稳稳地。范家四爷眼看也要腾达起来。安解弘本人又授了上阳县的县令,官虽不大,却是人人争抢的肥差。可见家底殷实,只这两项,张二老爷和张二太太俱满了意,是诚心要做成这门亲。

安解语便让了张二太太上座,又留心打量一边坐着的张莹然,骨丰肌润,眉眼清澈,行动皆有大家之风,安解语就暗暗相中了,却并不言语。

几人闲话几句,张氏就笑着起身道:“还要跟二婶和四夫人道个恼,妾身想带莹然妹妹去我那院子坐坐,见见我们绘绢。”

那张莹然也知娘亲带她过来所为何事,虽心里风光霁月,并无那小家子气地忸怩作态,只到底是未嫁姑娘,还是有几分面薄,就趁势辞了出来,和张氏去了大房的院子。

这里安解语就遣了下人,和张二太太专心说起话来。

张二太太看四周没人,就道:“四夫人是个爽快人,跟我们家三姑奶奶甚是投缘。我也明人不说暗话。听说四夫人要给贵兄长寻一门亲事?”

安解语颔首道:“正是。我兄长因跟着父亲去放外任数年,耽误了说亲的好时候。现下正寻着呢。”

又皱眉道:“我兄长今年二十有四,屋里有一个通房已是生了长子。却是不太容易寻得合意的人家。”

末了,又闲闲道:“好在我们四爷也惦记这事儿,就求了侯爷做这个大媒。”

张二太太原以为只是年纪大些,有些通房妾室什么的,倒是没有想到已经生了长子,却是有些不大愿意女儿一嫁进去就做了人家现成的娘。就有些踌躇。

安解语也看出来了,只暗暗叹气,却别无他法。这事儿是瞒不过去的。安解语虽打着仗势欺人的算盘,却也不愿坑蒙拐骗。凡事都要说个清楚明白。姻缘这回事,光靠权势也是不行的。如今骑虎难下,也只得慢慢寻着,或许就有那不惧通房妾室庶长子的奇女子,治得了安家那一大群莺莺燕燕。

张二太太就辞了出去,也去了大房里张氏的院子。

张氏给二太太奉了茶,又让绘绢带着张莹然去了她的屋子,就剩下两人说些体己话。

二太太便叹气道:“怕是不成。那四夫人的哥哥连儿子都有了,我女儿要是嫁过去,岂不是人家现成的娘?再则,安家并不是没有功名的小户人家,一个丫鬟就能生了庶长子,可见与那安大公子还是有几分情分的。正妻恐怕更难立足。”

张氏也是给人做妾的,却被二太太的话说得有些脸热。不过张氏向来心大,也不过讪了一会子就丢开了,一心为堂妹盘算起来,就劝道:“婶娘可要盘算清楚。妹妹的年纪也渐大了。以后也不好做亲。安大公子的庶长子才不到一岁,听说是趁安大公子到京城给四夫人探病的时候停了药才有的。等安大公子回去,那通房的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安大公子还颇为恼怒,便一直冷落那个通房。”

二太太就疑惑:“这等私密之事,四夫人却说与你听了?”

张氏便有些骄傲,存心要在娘家人面前做脸,这话实是她的大丫鬟缆香从听雨那里听来,却道:“四夫人跟侄女很是投缘,一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二太太就寻思:“如果是真的,倒是能做得亲。”

风华居里,安解语就歪在一边的榻上,看着则哥儿推个小铁圈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的。

秋荣也守在一旁,很是尽责。

听雨就过来道:“四夫人可是要用些小食,已是未时了。”

正在玩耍的则哥儿听不得一个“食”字,就跑来扯着听雨的裙角道:“则哥儿也要吃!则哥儿也要吃!”

胖乎乎的小脸鼓鼓囊囊,却是个怎么吃也吃不够的小吃货。

安解语看见儿子撒娇的小样儿,心软得滴得出水来,就抱了则哥儿道:“则哥儿跟娘亲一起去吃好不好?”

两人就一起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去了偏厅用小食。

此时已近立秋,却是物燥得很。安解语就让厨房的婆子做了桂花藕粉慢慢用着。这两样看着虽普通,却是对食材要求极为苛刻。那桂花是归元寺后园的桂树所得。已不知几百年,似比流云朝的立朝时间还要长。一年才出产那么八两左右的桂花蕊。俱晒干了,四两就供奉了宫中。另四两,本是价高者得。自安解语嫁到侯府,听说极爱桂花藕粉,这剩的四两就都进了风华居的库房。而那藕粉,也是西唐府越村里所植的极品红莲藕磨制而成。从采摘到制成,皆由处女完成。端得是费功夫。却只供镇南侯府常年需求。

则哥儿很爱这软软糯糯的桂花藕粉。却是急得一口等不及一口,吃得专心致志,聚精会神。大大的黑眼睛盯着给他喂食的秋荣,却是全心全意信赖于她的样子。

不知怎地,安解语看着就心里就有些泛酸,便道:“秋荣,把勺子给则哥儿,让他自吃吧。”

秋荣惊讶地看过来,道:“四夫人,则哥儿还小。恐用不了勺子。还是让奴婢喂食吧。”

安解语便道:“则哥儿快两岁,也该学着自己使勺子筷子。慈母多败儿。我却是不能惯着他。”

秋荣无语,只好将勺子轻轻放到则哥儿手里。

则哥儿看看秋荣,又看看娘亲,瘪了瘪嘴做出要哭的样子,就见娘亲的眼色严厉起来。

则哥儿只好垂了头,两只胖胖的小手就抓了那勺子,在碗里使劲儿搅动起来。却是很快就捞起一大勺,立刻高高兴兴放到嘴里,却是吃得比刚才喂食的时候还要欢实。

安解语就摸摸则哥儿的头,轻轻在他后脑吻了一下。

则哥儿转过头,给娘亲一个大大的笑脸,便继续挥舞着勺子埋头苦吃。

到底是小孩子,吃相到底不雅。也不知如何弄得,吃完一小碗桂花藕粉,不仅脸上糊得跟小猫一样,身上的锦缎小袍子也尽是粘乎乎的藕粉,甚至连头发上都窝着一团。

安解语又好气,又好笑,却还是鼓励则哥儿道:“我们则哥儿最能耐!以后都这样跟娘亲一起吃饭好不好?”

本有些羞赧的则哥儿就高兴起来,脆生生地回道:“好!则哥儿要跟娘亲一起吃饭!则哥儿要自己吃饭!”

安解语就抱着刚换下小袍子只裹着白色棉毯的则哥儿左一下右一下地亲起来。逗得则哥儿咯咯直乐。俩母子亲密之处却是更近一层。

掌灯时分,阿蓝进来报说五夫人打发人来说有事相求,看四夫人得不得闲,要过风华居一叙。

第一卷 庙堂 第十五章 筹谋

安解语便让人收拾妥当,请了林氏过来叙话。

自那日原哥儿生辰宴后,林氏就深居简出,也不与妯娌往来。

秦妈妈曾对安解语说起过,那管花房的林深家的被打了二十大板,阖家都赶出去了。林深家的却是林氏带来的陪房嬷嬷。就因为献错了倒仙草,惹得原哥儿喘疾复发,才有此一劫。林氏虽是不服,可那小程氏不依不饶,非要找个靶子严惩才解恨。不过是迁怒于人罢了。

倒仙草是个稀罕物儿,在外千金难求。林深家的在花房鼓捣出不同颜色的倒仙草,也是侯府一绝,寻常时候都在暖房里供着,并不摆出来招摇。那日却是小程氏点名要在生辰那天摆在大厅,以显气派。哪想这物件竟是有喘疾的人闻不得。原哥儿自小身子骨又弱,又添了喘疾。也就是侯府位高权重,早些年寻到儿科圣手钟大夫,才收罗在外院,专门给侯府的子嗣瞧病。这次也多亏了钟大夫,才将原哥儿救了回来。原哥儿的这场无妄之灾,却是由他生母而来,可怨不了别人。

安解语一想到自个儿也被当作过要害原哥儿的嫌犯,就对大房的小程氏愈发腻烦。暗自庆幸自己曾踹过她一脚,不然瞅她那欠抽的小妇样儿,怕自己忍不住还要见一次,打一次。

林氏被大房的妾小程氏打了脸,自然不服,自家男人却不肯为自己出头。就在华善轩闷了好一阵子。

现下听说太子在江南大捷,范朝风又有望升官,就盘算要走范朝风的门路,让范朝云也出去从军。也好捞个功名好分家。眼下大房他们肯定是靠不上了。得罪了侯爷的宠妾,不定侯爷回来会怎么打压他们五房。遂咬咬牙,拿出了压箱底的一对上品油青种翡翠镯子,来走安解语的门路。此时流云朝翡翠极为稀有。上回安解语得的那套极品玻璃种翡翠,却是世面上完全寻不到的,属有价无市的稀罕物。象林氏这样的油青种,已是能让富贵人家做了传家宝了。

安解语看见林氏拿出镯子给她套上,就诧异道:“五弟妹,这是为何?”

林氏忍着羞怯,低声道:“那日我答应四嫂的倒仙草,却是食了言。现下却是将功补过。还望四嫂不嫌弃。”

安解语恍然,就笑着褪下了镯子,放回林氏带来的锦盒里,安慰林氏道:“五弟妹说哪里话。你无端受屈,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跟那不讲理之人,实无理可讲。也不用给她们脸面。”

林氏听了就如久旱逢甘露,心神俱爽,连心疼那镯子都顾不上了,又将锦盒推回给安解语,还道:“四嫂是个热心肠的。也只四嫂心疼我,知道我的委屈和难处。只我们五爷只是庶出,又没有个正经差事,哪能从大房讨公道?--还不是人家说什么,我们都只有受着。”说着,便哭了出来。

安解语也知林氏憋屈坏了,就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又转了话题,问那林深一家怎么安置的。

林氏就止了哭,道:“他们现住在我陪嫁的一个院子里,五爷让大夫去给林深家的看了棒疮,这几日天气转凉,却是慢慢好起来了。只将养数日,应是无大碍。”

安解语就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林氏皱眉道:“我能做什么?横竖他们是我的人,我养着他们就是了。”

安解语寻思一会儿,问林氏:“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五弟妹有没有兴趣?”

林氏就感激道:“我是唯四嫂马首是瞻的。”

安解语见她说得不伦不类,也不提点,只含笑道:“我听说林深家的侍弄花草很是在行。不如你做东,起个菂花铺让他们经营,专养些奇花异草,卖给识货的富贵人家,也是既风雅,又实惠的美事。再则他们有了进项,也能贴补自家。于你们五房也是有大利的。”

林氏听得眼前一亮,赞道:“好主意!四嫂真是兰心慧质,难怪四哥只要四嫂一人,真是羡煞我们这些旁人。”

安解语心里得意,却未露出分晓,只故作大方道:“五弟妹过奖。我们四爷只是懒得应酬。若果真遇上心爱的,我还得给他抬进来。说起来,光靠男人是不成的。”

林氏听了却是有些伤感,想连四哥四嫂这样恩爱的夫妻,也有色衰爱驰的一天,就觉得心里闷得很,忙转移话题道:“四嫂,这个菂花铺到底要如何办,还得您多提点。不如四嫂也入个伙。有了四嫂,我就觉得有主心骨多了。”

安解语也有兴趣试试做生意,却是多个门道多条路的意思,就爽快答应了。

那边听雨却是又接到一个帖子,是大房送过来的,说是明日侯府众人都要去中山侯曹府做客,让四房提前预备着,别误了大家的行程。中山侯府澜园里的满山红叶却是京城一景。一般人也只能在外面看看,只有那牌面上的人才有幸去内园仔细玩赏红叶。

听雨便很不高兴。这要出门这么大的事儿,却是快深更半夜了才传到风华居。也忒不把四夫人放在眼里。

秦妈妈就道:“大房怕咱们四房风头出得太过,故意下个脸也是有的。你可别在四夫人面前添油加火。四夫人现下暴炭一样的性子,要再和上次一样做出不成体统的事,我可要打你板子!”

却是说得上次安解语一言不合,就踹了小程氏一脚的事儿。

听雨很不以为然。她们又不有求于大房,以后也都是要分出去的,何必受这个闲气?那一脚却是踢到听雨心坎上,隐隐觉得四夫人自中毒醒来之后,就越来越张狂。却是张狂得有趣有理,让人吃了憋还挑不出错。这样的四夫人,比之前只知道跟四爷闹,动不动就泪眼蒙蒙让男人来哄的四夫人,可亲可敬多了。却也不敢多言。

等林氏走后,听雨就禀报了安解语明日出行的事儿。

安解语挑挑眉,就道:“给大嫂那儿传个话,就说我身子不好。明儿不去了。给我道个恼。”

听雨吓了一跳,忙道:“四夫人三思。这府里的人都去,就咱们四房不去,岂不是落人把柄?”

安解语不理,一面让阿蓝过来服侍她梳洗。

听雨很是尴尬,还要劝。

安解语已卸了钗环,换上软绸睡袍,就吩咐道:“阿蓝过去走一趟。就说天色太晚,已来不及预备着,恐明日误了大家的好事儿,就不过去添堵了。还望她们玩得痛快。记住要一个字不错说与大夫人听。”

阿蓝进府没多久,已是把四夫人当了主子。凡安解语交待的事,俱办的妥妥贴贴,又年纪小,比听雨等大丫鬟少了几分私心,加上是新进府的,跟安解语的原身并不熟识,眼下便成了安解语身边的第一得用之人。

阿蓝就领命而去。

听雨便退出去,找了秦妈妈说话。

秦妈妈听说了,急得了不得,让人去追阿蓝回来。哪知阿蓝脚程快,已去到元晖院里。

大夫人只当四房有急事,就召了阿蓝进来。

阿蓝这个棒槌却是做得好,一席话原原本本说出来,就把大夫人气得倒仰。却又发作不得。小程氏日前求了她好久要给安解语没脸,她一直拿捏着不肯松口,也是怕打老鼠伤了玉瓶的意思。直到范四爷最近风声水起,她才有些着忙,便小小地使了个袢子。安解语若是聪明,自会过来低头认错。却万万没料到对方直接摔脸子不去。

大夫人也恼了。给脸不要脸,小户人家的女子就是上不了台面,遂冷冷道:“知道了。明日你们自便吧。若是太夫人怪责下来,还得你们四夫人自己斟酌。”便躺下歇了。

阿蓝回到风华居,给安解语回了话,又有些担心,问道:“四夫人,太夫人会不会怪责我们四房?”

安解语已是困了,迷迷糊糊道:“我已让秦妈妈去方嬷嬷那里去道恼。太夫人是个明理的人,不会为难我们。”

阿蓝又等了一会儿,看四夫人已是睡着了。就下了里面的鲛纱帐,外面的锦帘挂帐却依然留着,因安解语嫌都放下太气闷,和现下一般的夫人小姐的习惯却是大不相同。

又把那围着淡棕色细棉纸的床头灯移到墙脚,只微微的一丝光照过来,鲛纱帐里的人若隐若现,如神仙妃子般。

秦妈妈从太夫人的春晖堂回来,却见安解语已是睡下了,就叹口气,吩咐阿蓝道:“在外间值夜要警醒,别一觉睡到大天亮。我听见可是不依的。”

阿蓝平日里睡卧警醒,这值夜的差事已是驾轻就熟。秦妈妈不过白嘱咐几句。

大房那边小程氏的院子里,却是刚得到四夫人推辞不去中山侯府的消息。

小程氏就气得摔了杯子。

她千般运筹,万般帷幄,才得了如今的位置。却被个侯府旁支的贱人打了脸。这般羞辱,却是小程氏从来未有过的。是以心心念念要找回场子。

发了会子脾气,小程氏就有些气喘吁吁,歪在床头湖绿色的大迎枕上,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样子。

捧香看见小程氏这副样子就有些发怵。她自小服侍小程氏长大,深知自己主子是什么样的人。当年太师府的嫡小姐嫁给了镇南侯世子,小程氏自见了姐夫一面后就念念不忘。只叹自己没福。谁知大夫人程氏居然养不住嫡子,不得已要从娘家抬个庶妹过来做贵妾好生儿子。小程氏在程家并不是最适龄的庶女,上头还有两个姐姐,都不是省油的灯。小程氏却能以小搏大,以退为进,成了赢家。

这小程氏一向自诩甚高,觉得自己除了是庶出,别的都比人强,却碰上个安解语,虽是四房的,然那风姿样貌都在她之上,又是正头夫妻,范四爷也眼看就出息了,就戳了小程氏的眼睛。

这里小程氏就冷笑道:“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且看着吧。”又对捧香:“把我那套天青色绣花鸟的罗裙收拾出来,配淡蓝色云锦半臂褙子,再把侯爷前儿送回来的蓝宝头面放在外间,明日让张妈妈身边的供香过来给我梳头。”

捧香应诺。服侍小程氏歇下,就自去外间清点明日出行需要的物件,只心里头无端心惊,不知道这一次,又有谁要倒霉了。

第一卷 庙堂 第十六章 游园

第二日却是天高气爽的好天气。远空澄蓝透净,如上好的靓蓝水晶,蓝中透着翠,纯中透着鲜。

安解语带着则哥儿去给太夫人请安。一路上大丛的金色波斯菊开得艳,正是登高赏菊吃蟹的好时辰。

安解语就嘱咐秦妈妈去找管厨房的吴兴家的,看看能不能收拾几斤螃蟹,她们四房的人今日不得出游,便在家自在一番也是乐事。

到了太夫人的院子里,嘴快的则哥儿就赶紧叽叽喳喳地跟太夫人说起来:“祖母!祖母!娘亲和则哥儿要在家吃螃蟹,喝菊花酒!”

太夫人很是疼爱则哥儿,就抱了在怀里,戏道:“乖乖,趁祖母不在家,要偏了好东西去了。”

则哥儿就瞪了澄亮的黑眼睛,一脸正经道:“不偏!不偏!祖母可以留下来,跟则哥儿一起吃螃蟹!”

安解语羞得满脸通红,嗔道:“则哥儿你少说两句。”

又问太夫人,“娘出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现下外面天气和爽,却是赏玩红叶的好时候。”

太夫人便道:“老大媳妇这事是做得有欠妥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也不要往心里去。都是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是为的一个脸面。”

安解语很意外,太夫人对她的态度实在太过宽容,简直不象婆婆对媳妇,就象母亲对女儿一般。实在有够诡异。

就赶紧道:“让娘操心了。解语也是怕丢了侯府的脸面,坏了大家的兴致,才不去的。大嫂每日打理侯府的里里外外,做事滴水不漏,却是管家的好手。一举一动自有深意。解语却是不够沉稳,到底大嫂是我们妯娌的榜样呢。”

正说着,大夫人也带着绘歆和绘懿两姐妹过来问安,顺便看看太夫人这边的出行准备得怎么样了。却不妨看见安解语带着则哥儿在此,还和太夫人谈笑风生,很是融洽的样子。

大夫人就有些踌躇,殷勤地问了安,又对安解语道:“四弟妹,昨儿夜里你的丫鬟来元晖院说你病了,不得起床,去不了曹府做客。现下看来却是大好了。”

就笑着对身边的丫鬟尘香道:“尘香,去外院让管事把四房的车也都准备上。四夫人也要去呢。”

安解语万没料到大夫人有这胆识当她面睁眼说瞎话。却把她挤兑得上下不得。

尘香就应了一声,要出去传话。

阿蓝见事不妙,便在门口拦住尘香不让出去。

安解语这才缓过劲来,含笑道:“让大嫂费心了。我纵有病,也是心病。就算现下大好,一会子见了堵心的人,恐怕还是会犯病。到时候坏了大家的兴致,解语可是万死莫辞其咎了。大嫂不会就想看着解语没脸吧。”

大夫人干笑两声,道:“当然不会。既然没有好利索,就在家歇着吧。”

太夫人也道:“天天在屋里躺着骨头都锈了。”又叫来方嬷嬷,“你说与厨房,让她们给四夫人和则少爷整治全蟹宴,就摆在松阳亭里,那里地势高,又对着菊圃,正是赏菊吃蟹的好地方。你们不得跟我们出去,在家也乐呵乐呵。”

安解语大喜,本来还担心大夫人继续使袢子,现下太夫人发话,她们的螃蟹宴却是过了明路,更自在了。

当下各自准备不提。

大夫人就铁青着脸带着绘歆和绘懿回了元晖院。

绘歆便劝大夫人道:“娘消消气。这次却是娘的不是。给旁人当枪使了。”

大夫人自然会意,虽然对安解语仍有怨言,好歹隔了一层,妯娌之间的纠纷,自跟妻妾之间的矛盾不可同日而语。就转了念头,哼了一声道:“我也不是不知她的心思。只你那四婶,最近也太张狂了些。竟是不把我们大房放在眼里。”

绘歆暗叹一声,继续劝道:“四婶如此摆明车马,却是比日日殷勤小意往跟前凑的人要好许多。至少现下知道四婶是不图我们大房什么,所以才能硬起腰杆。人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又云无欲则刚。四叔到底是爹爹的亲弟弟,情分不比旁人。离间了爹爹和四叔的情分,可不是要旁人得利么?娘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绘懿也跟着道:“四婶是个好的。那日她踢了小程姨娘一脚,却是好身手呢。”

大夫人就笑了,欣慰道:“是娘糊涂了。竟然没有你们姐妹看得明白。绘歆明年及笄就要出嫁,我也好放心了。”

母女三人说说笑笑地就上了车,往中山侯曹府去了。

曹府本是不入流的世家。当年范府范四公子快到议亲的时候,曹府曾和范府走动得很频繁,也是存了一段心事。后来曹府的嫡长女居然被皇室选中,做了太子正妃,曹府才水涨船高起来。却又挑剔起范府。再等范四爷爱男风的传言甚嚣尘上的时候,曹府就借机和范府彻底断了往来。

谁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太子妃曹氏入了东宫就失宠,让个王侧妃夺了权。曹家也只好夹紧了尾巴,不敢跟人摆国丈国舅的谱。

好容易等到王侧妃失势,太子妃又兴盛起来,曹府众人才扬眉吐气,跟人四处走动起来。这范府现下是京城第一红火的府邸,曹府深秋大宴,第一个就请了范府女眷,又请了安远伯、执慎公、信义伯三府的女眷作陪。却是要热闹一天,让人看看曹府的体面,也借机和范府四房的人套个交情。谁不知范朝风现下乃是太子手下第一得力之人,封侯拜将也是指日可待。拉拢了范朝风,也是给太子妃一个绝顶的助力。

中山侯的正室夫人赵氏就候在正院门口,看着范府的女眷坐了蓝顶青绸轿一一过来。当下的却是八人大轿,坐得自是镇南侯范府的太夫人。其余的都是四人抬小轿,却是范府的夫人小姐。另有青绸油车,却是给妾室丫鬟仆妇坐得。

轿停未几,一个穿浅绿坎肩,系深绿裙子的丫鬟就匆匆赶上来,扶了范太夫人下来。

曹夫人赵氏溜了一眼那丫鬟,容长脸,脸皮白净,却是容貌平平,只一双眼睛甚是沉稳,并不四下乱瞥。

曹夫人就暗暗点头,到底范府是百年世家,连挑丫鬟都是自有一套,看她们虽容貌一半都赶不上曹府的那些执事大丫鬟,却是真正得用之人。哪家主母愿意看见靓丽青春,甚而比主母还贤惠能干的丫鬟?

说话间这人都到了,彼此见过礼,分宾主坐下。

曹夫人就亲自扶了范太夫人上座,又问:“怎不见四夫人?”

大夫人含笑道:“四弟妹有恙,未能前来。还请侯夫人见谅。”

曹夫人眼里闪过失望之色,又整了神色,忙道:“可是要紧?要不要请御医瞧瞧?”

大夫人道:“让侯夫人挂心了。我们府里也有大夫伺候着,休养几日就好了。”

信义侯府的张二太太却是知道中山侯曹夫人有意要见见范四夫人,是为了四夫人哥哥说亲的事儿。现下安氏未到,张二太太就心下暗喜。

曹夫人就领了大家去了中山侯府的澜园。

此园在侯府后院,却是整整一座山都包在内,端得是一块风水宝地。曹家也颇为自得。

山并不高,满山红叶树,深秋历霜冻,却是红艳欲滴,满山满眼,说不尽的风流婉转,富贵荣华。

半山有个枫晚亭,却是长长的一条如同走道,甚为别致。亭里又摆着一条长桌,罩着原木色桌巾,桌上码放着却是天南地北的珍奇果品,甚而连岭南的荔枝也有。现下并不是吃荔枝的时节,众人皆称奇。

曹夫人得意,便道:“这些都是我们卓姐儿预备的。前日卓姐儿进宫见了她姐姐,说起这个红叶宴,太子妃也极有兴致,就赏了些果品。”

范大夫人程氏自是晓得太子妃是曹夫人的嫡长女,而曹夫人嘴里的卓姐儿,便是她的嫡次女曹沐卓,今已年满二十,却依然待字闺中,想是父母娇宠太过,以至高不成,低不就。

程氏就道:“曹二小姐怎么不见?”

曹夫人就叫了人,去把曹府的小姐们都叫过来,又对众人道:“她们姐妹平日里病的病,弱的弱,都懒怠见人。今日不同,都是贵客,也跟各位小姐厮见一下。”

曹府的各位小姐就打扮了过来彼此见了礼。到底都是年轻姑娘,很快便互相攀谈上。

曹夫人就陪了范太夫人在亭里闲坐,又叫了女先儿过来说书,也自有乐趣。

余下的人就分了亲疏,自去结伴看红叶去了。

小程氏让人带着原哥儿走在前面,自己却去跟卓姐儿套近乎。

小程氏就道:“卓姐儿这罗裙却是别致,以妾身看,却是不止二十四幅的?”

卓姐儿笑道:“二十四幅罗裙已是过时了,现下却是时兴百褶的。”

小程氏就用香罗扇掩了嘴,轻笑道:“妾身真是走眼了。卓姐儿这么个妙人儿,不知哪个有福的能得了去。”

说到自己的终身,卓姐儿却是阴了脸。自己二十还未嫁,连亲事都未定,早已是曹府里的笑话,就以为小程氏也不怀好意,就刺道:“沐卓不象小程姨娘那样有福,能嫁得侯爷,生得长子。”说完,连眼圈都红了。

小程氏赶紧陪不是,连声道:“都是妾身妄言!还望曹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妾身一般见识。”末了,又象是自言自语道:“有些人家世浅陋,为人鄙薄,却能嫁进大家做正妻,还能头胎就生下嫡子,如曹小姐这般人物家世,却难找匹配的良人。真是......”

这话曹沐卓却听进去了,好奇问道:“小程姨娘说的是谁?”

小程氏眼珠一转,道:“当然是我们府的四夫人安氏。”

曹沐卓不解。

小程氏就叹气道:“我们府里四叔有才有貌,现下又是跟着太子建功立业,眼见就要起来了,却配了个小官家的女儿,德容言功无一可称道不说,在家也专会调三窝四,搬弄是非,闹得家宅不宁。”又压低了声音道:“你道范四爷这次为何去跟了太子南下平叛?还不是在家里被她闹腾得不得轻闲,才避了出去。要不是她生了儿子,早休了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