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解语就又细问:“那你摘花的时候,有没有人在一旁拦着你不让摘呢?”

则哥儿就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没有啊。没有人在旁边啊。只有则哥儿一个人摘花。那花好高,则哥儿要使劲垫着脚才够得着呢!”

安解语就直起身子对太夫人和程氏道:“娘,大嫂,这花虽是则哥儿所折,可却是因为无人看管,才出了这样的事。则哥儿只是一名幼儿,根本未成年,请恕解语无法苟同大嫂。这贡品被毁的责任,决不能推在则哥儿头上。”

安解语继续道:“今日近巳时的时候,媳妇才带着则哥儿从太夫人那里出来,方嬷嬷可以作证。”

方嬷嬷就点点头道:“正是。”

安解语便道:“媳妇和则哥儿在花园子也只停留了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就离开了。也就巳时中的时候。此时花园子里并无外人。则哥儿虽年幼,却是知道轻重,且稚子心诚,从不说谎。他说没人看着,就是没人看着。大嫂应该做得,是追究管花房负责贡品之人的失职之罪,而不是要对我们则哥儿喊打喊杀的。则哥儿才不到两岁,怎会故意去捣毁贡品?--还望太夫人明查。”

程氏就道:“则哥儿年纪幼小,做错了事怕受罚,故意乱说也是有的。四弟妹护儿心切,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只慈母多败儿,我们则哥儿是侯府唯一的嫡子,以后说不定有大造化的。却不能有了错就糊弄过去。--还是知错能改的好。”

安解语便一阵气闷,这大嫂是铁了心要和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过不去,真不知则哥儿是哪里惹了她的眼,竟是纠着不放。

程氏又道:“我也是做娘的。若人说我的孩儿犯了错,我也会心痛。将心比心,四弟妹做得也没有大错儿。只这事儿牵扯太大些。”就对太夫人道:“娘,我已让人带了那刘管事过来,现下可传了来一问便知。”

安解语也道:“娘,既然大嫂相信刘管事的说辞,不信我们则哥儿,我少不了要请娘和大嫂恕罪,和这刘管事对质一番了。”

太夫人颔首,就传了那刘管事进来。

刘管事平时很少到内院,现下被人押着进来,并不敢抬头看四围精巧细致的摆设,只低了头跪下,先就给太夫人磕了头问安。

方嬷嬷便在太夫人的示意下说道:”刘管事,你也是几辈子在这府里的老人。今儿出了这样的事,你可得老老实实回答四夫人的问话,若有一句不实,你自是知道厉害的。也不用我多说。”

刘管家自是磕头不绝,声称绝不敢有一句谎言。

安解语就在旁冷语道:“你能发誓你所说的是真话,完全的真话,没有一句谎言的真话?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做了坏事是会遭报应的!”

刘管家那汗都流出来了,却还是低着头,连声道:“小人并不敢有一句谎言。”

安解语就不依不饶道:“既然你没有一句谎言,那就发个誓吧。”

话说安解语前世似在哪里见过,说古人对誓言很迷信,一般不轻易发誓。

刘管事被逼不过,也顾不了将来如何,就按安解语所求发了毒誓:“我刘武待会儿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让我刘武不得好死!”

安解语这下才安了心,就对太夫人道:“娘,今日之事有些蹊跷,媳妇却是想问这刘管事几句话。”

太夫人就允了。

安解语便问道:“刘管事,今日巳时,你在何处?”

管事一颗心七上八下,只回答:“回四夫人的话,在花园里看着那本金波涌翠”。

安解语又问:“今日申时,你在何处?”

管事继续答:“回四夫人的话,在花园里看着那本金波涌翠。”

安解语接着问:“今日酉时,你又在何处?”

管事自以为得计,以不变应万变,跟着答道:“回四夫人的话,小人一直都在花园里看着那本金波涌翠。哪里都没有去。”

安解语就道:“这样说来,你从今日巳时到酉时,一直都在花园里看着这本金波涌翠?”

管事忙道:“正是!”

程氏就皱了皱眉。

却不容程氏插言,安解语又道:“那刘管事是何时将那金波涌翠抬到元晖院的?”

管事就直起身来回道:“是午时左右。小的发现这本菊花没了顶花......”

程氏就咳嗽了一声。

安解语便走到一边的落地自鸣钟,问阿蓝:“阿蓝,你可知现下是什么时辰?”

阿蓝道:“回四夫人的话,此时正是酉时。”

安解语便对跪着的刘管事笑道:“刘管事,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啊,花园子,元晖院,还有我们风华居,同一时间,你居然能在三个地方出现,真是了不起!”

刘管事这才醒过神来,又扑下身连连磕头道:“小的记错了!小的记错了!请太夫人、大夫人和四夫人恕罪!容小的再说一遍!”

安解语就轻笑道:“再说一遍,刘管事可会多几个去处?刘管事,你今日巳时并不在花园里看着金波涌翠!--还是说说你不看着花,到底干什么去了吧!”

刘管事就哭求道:“请主子开恩哪!小人没读过书,不懂得看时辰。四夫人问的话,小人其实一个字都听不懂!”

安解语一时就被噎住了。

能够急中生智装傻,这管事还是有几分急智。

那程氏就柔声道:“四弟妹,刘管事是个老实人,侍弄花草最在乎的。平时都看日头辨时辰。这子丑寅卯的,却是搞不明白。还请四弟妹体谅下人的难处。”

安解语被程氏不阴不阳地呛了一下,只好又换了问题:“刘管事,若你坚持你巳时守在金波涌翠旁,可有人作证?”

刘管事就道:“小人只看见了则少爷去摘花,并无旁人在场。”

安解语就叹息道:“这可不巧了。我们则哥儿说并未见有人在花旁。而刘管事又信誓旦旦说在花旁见过则哥儿。敢是刘管事躲在一边跟则哥儿捉迷藏来着?”

刘管事硬着头皮道:“小人实话实说,还望四夫人恕罪。这则少爷攀折顶花的时候,小人还在一旁劝阻过。可则少爷竟是不理,摘了花就走。小人拦也拦不住。”

又对着太夫人一通猛磕头:“请太夫人看在小人祖父父亲三代为侯府效力的份上,给小人一个公道!”

安解语就气得牙痒痒,这恶奴欺主不说,居然还能倒打一耙,他倒成了无辜的小白兔了。

则哥儿被太夫人揽在怀里,只好奇地看着娘亲和这地上跪着的人一问一答,甚是有趣。

太夫人就摸着则哥儿的头,慢慢道:“刘管事和则哥儿各执一词,又没有旁人在场,却是有些难以决断。”

就叫了跟着则哥儿的丫鬟婆子,道:“你们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丫鬟婆子只跪在地上,垂头不语。

秋荣便道:“回太夫人的话,则少爷近来很敏利,奴婢一时不察,则少爷已是摘了花过来。奴婢并未见亲见到底在何处摘花。不敢妄言。”

太夫人怒道:“这么多人,居然看不住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要你们何用?”

安解语就忙道:“娘息怒。她们平日里照顾则哥儿也算尽心。”

程氏力图加把火,跟着道:“娘,她们都是则哥儿的人,岂有不护着则哥儿的?其实真相早定,则哥儿年幼无知,闯下大祸,若是管教得当,也还能挽回。只这贡品被毁,却是难办些。”

太夫人就有些不耐,道:“贡品不贡品的,我们家也不在乎这个。若皇后要怪责下来,我自会进宫跟她说清楚。想来我这张老脸还管些用,不至于为了盆花就跟我动火。只老大家的,你也主持中馈这么多年,一向行事极有分寸,如今怎么竟粗糙起来?可是累了?用不用我让方嬷嬷帮帮你,也让你好轻省轻省?“

程氏便忙道:“娘心疼媳妇,媳妇心领了。得更加孝顺娘才是,怎么能谋了娘的人去帮媳妇?媳妇深知娘离了方嬷嬷,是饭都用不香的。”

太夫人就深深看了程氏一眼,道:“你有这份孝心自然是好,不过也要有容人之量。刘管事和则哥儿这事儿,先放一放。你们都回去,明儿再作计较。”

到底姜是老的辣,又明晃晃的护着四房,大房的人再不甘心,也无二话,只好都散了。

太夫人临走,对安解语欲言又止,终是什么话都没说,也走了。

安解语就松了一口气,晚上搂着则哥儿好生歇了一夜。

次日一早安解语还在梳洗,阿蓝便急匆匆地跑进来禀道:“四夫人!不好了!不好了!那刘管事昨儿夜里没了!”

第一卷 庙堂 第二十五章 受罚

安解语的心不由一沉。

无论这刘管事是自杀还是他杀,他们四房是难逃悠悠众口了。

梳洗已罢,太夫人派来的人已经在外屋等着她了。

安解语就带着则哥儿、秋荣、听雨和阿蓝去春晖堂,单留了秦妈妈在风华居候着。就嘱咐她速去华善轩给五爷打个招呼,万一有不妥,让五爷找机会去给四爷送信。

秦妈妈忧心忡忡地应了,自去筹备不提。

安解语就带着一行人慢悠悠地过去了春晖堂。

果不出所料,大夫人程氏已带了一干人等候在那里。一个穿白衣孝服的妇人正跪在春晖堂的院子里哀哀哭泣。

见安解语一行人进来,那妇人就止了哭,只拿眼狠狠瞪着她们。

安解语心下不快,却也不多说话,就径直进了正屋,和太夫人、大夫人程氏见过礼,便立在一旁不说话。

太夫人就叹道:“家和万事兴。大家子里的事,本就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是兴旺之家。可现下,你们把极小的事弄大了,还不知怎么收场呢。”

程氏便扑通一声跪下了。

安解语也只好跟着跪下。

跟着的丫鬟婆子也都跪下了。春晖堂的正屋就跪了一屋子的人。

众人俱垂头聆训。

太夫人也不多言,叫了程氏与安氏起来,便只与方嬷嬷道:“你先去安抚了那刘管事的家人,等顺天府的忤作验过之后,让他们家人找个吉时葬了吧。再给五十两银子做装裹。让他们不要瞅着主子家里没人就瞎闹腾。”

程氏不服,便抬头回道:“娘,人命关天。虽是奴才,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却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这要传出去,实在有损我们镇南侯府的名声。”

太夫人就看了程氏一眼,缓缓问道:“依你看,该如何处置?”

安解语心里一跳。

程氏便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则哥儿却是要领一次罚才是。”

安解语此时方明白,程氏要罚则哥儿只是幌子,要拿捏她安解语才是目的。当一个地位比你高的人抓住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要整你,无论如何争辩都只会让对方更加怒火中烧,引起更大的反弹。所以适时的示弱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且不让事态扩大。才能让自己学个乖,以后做事不要那么冲动。

程氏现下就是如此对待安解语。安氏对大房打的板子,抽的鞭子,都是要一一还回去的。

可恨再无他法,明知面前是坑,也只能纵身往坑里跳,就垂首回道:“则哥儿年幼小,还望大嫂高抬贵手,饶他一次。有什么惩罚,安氏愿一力承担。”

太夫人便不言语。

程氏则有些为难的样子,跟安解语做推心置腹的语重心长状:“四弟妹,不是大嫂要驳了你。你这样纵着则哥儿,是会闯大祸的。与其将来伤心悔痛,不如现下严加管教,方是真正为孩儿着想。”

安解语就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两世为人,也未有如此屈辱的时候。不仅主动把自己的脸凑过去给人打,而且还要哭着喊着求着人打。人家做主子的,都是犯了错由下人顶罪。到了自己身上,却是下人犯了错,主子要代下人受罚。

一时别无他法,就跪到了程氏面前,低首道:“是安氏管教不力,还望大嫂大人有大量,以后多教导教导。”

程氏见安解语终于服了软,甚是畅快,只叹息道:“四弟妹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大嫂我疼则哥儿的心跟弟妹是一样的。”

太夫人抱了则哥儿在怀里,半日方道:“也罢,都起来吧。去把掌刑的婆子叫来。”

春晖堂的小丫鬟就去传了掌刑的婆子过来。按家法,则哥儿在尊长前砌言狡辩,得领二十大板,因年幼小,可以减半到十大板。四夫人代罚,则领十五大板。

众婆子就摆了条长板凳摆在院子里,又请四夫人除了罗裙,自趴上去。

安解语原不知打板子还要脱裙子,脸就刷地一下白了,绞着手,咬着唇,死死地盯着那长凳,一步也动不了。

程氏看着很是畅意,却一言不发,只等着安氏求饶再做人情。要真打了安氏,太夫人那里第一个就过不去。

谁知那秋荣便扑地一声跪倒太夫人面前,哀求道:“求太夫人、大夫人开恩!我们四夫人大病初愈,身子还未好利索。则少爷又年幼小,还是让秋荣代四夫人领罚吧!”又哭求道:“秋荣是则少爷的管事大丫鬟,却未尽到职责。此次事端,实因秋荣管事不力而起。一切处罚,秋荣愿一力承担!”

太夫人就暗暗舒了口气,只看着程氏。

程氏欲驳回,却见四房的丫鬟婆子俱都跪下了,一叠声地要代安氏受罚。却是难却众意,只好允了,又对那掌刑的婆子使了使眼色。

那婆子收到,就道:“秋荣代罚,则仍是二十大板。”

安解语心中感激,却也不好意思让秋荣代她受过。若不是她来此以后过于张扬,也不会打了大房的眼,想着法子来收服她。遂下了狠心要和大房抗到底。就算撕破脸,等她家的男人回来,大不了分了府出去单过。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安解语就重新给太夫人跪下,还未开口,太夫人却道:“秋荣既然管事不力,领罚也是应该的。老四家的也有错,需得禁足一月,抄女诫一百遍。”

安解语张了张嘴,却见太夫人就看过来,目光虽柔和,却坚定,乃是定了主意不容驳回的意思。只好垂了头,低声道:“安氏领罚。”

这边秋荣就被脱了裙子,趴到了那长凳上。

太夫人便带了则哥儿去到内室。

太夫人的大丫鬟夏荣就扶起安解语道;“四夫人请起,太夫人让四夫人一起过去呢。”

安解语便起了身,低着头跟进去了。却是没有了往日顾盼神飞的精神头儿。阿蓝看着十分伤心,也跟着过去了。

太夫人的内室和外屋间隔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走廊。迂回曲折的走过去,却是离得远了,外屋的喧哗人声似乎已在十丈红尘之外,唯此地是幽深寂静的世外桃源。

安解语就坐在一旁发呆。太夫人和则哥儿在一旁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她浑没进耳,只心下盘算一会子回去得打发人去外院找个好些的看棒疮的大夫,又想起五夫人曾提起过范五爷有帮林深家的找过看棒槌的大夫,本事似乎还不错。还得去问问范五爷这刘管事到底是如何没的。若是他杀,凶手会是谁?有什么目的?若是自杀,哪怕他诬赖了则哥儿,也罪不至死,用得着畏罪自杀吗?安解语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使。

就筹划着要向自家的男人诉诉苦。男人这东西,虽说你需要他的时候,永远都不在,可作为一个虚幻的标的物,有,还是比没有要强。安解语遂决定要好好利用这个合法树洞来情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垃圾,以免积怨太深,把自己也扭曲得面目全非。穿越不是彩票,中了算你倒霉。

春晖堂的院子里,掌刑婆子非常尽职尽责地敲了秋荣二十大板,而且比平日更卖力些。打到十五板的时候,秋荣已是晕了过去。掌刑婆子就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默不做声,只用手一颗颗捻着佛珠,口里念佛不绝。

尘香就自做了主,对着掌刑婆子示意继续下去。

秋荣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二十大板,那血透过白色的中衣直染了出来。春荣原是和秋荣一起的一等大丫鬟,两人一起从小丫鬟做起,一直升到现下的地位,情分自是不同寻常。现下看着秋荣挨罚,明知她是代人受过,也只能受着,谁让自己是奴才,人家是主子?

等行刑的婆子收了板子,春荣就上前帮秋荣收拾起来。又叫了人抬过长屉子春凳,将秋荣放在上面,等四夫人一行人从太夫人内室出来,就一起抬了回去。

看棒疮的大夫来得很快,因秋荣并未嫁人,那大夫也只是隔帘问了几声,秦妈妈都在帘内帮答了。大夫就留下几颗丸药,让用酒泡开了敷在伤处。又开了药方,打发药童去外院拿药,嘱咐要三碗水煎成一碗就可以内服了。又说只要明日不发热,以后好好将养着就不会有大碍。若发了热,就去叫大夫再过来瞧。秦妈妈便一一应了,自带了小丫鬟帮着照顾秋荣不提。

安解语也过来看了两次,见秋荣还是昏睡着,便试了试秋荣的额头,却是有发烧的迹象。知是外伤感染,人体自身免疫系统启动的迹象,可惜现下没有特效的消炎药,只好靠各人扛着。安解语只恨自己在前世懂得太少,不然也能发挥穿越女的圣母优势,普渡众生。

秦妈妈一夜未睡,带着两个小丫鬟不间断按照四夫人说的法子,用烈酒给秋荣擦身。到底次日天亮的时候,秋荣醒了过来,那烧竟也退了。众人都十分欢喜。

安解语听说秋荣醒了,也马上过来看她。

秋荣见了安解语,就要起身行礼。

安解语赶紧上前按住她道:“我们之间不用这些虚礼,且先躺着吧。”

秋荣就道:“奴婢还未谢过四夫人。让四夫人担心了。”

安解语眼圈就红了,道:“你这说得什么话。应是我谢你才对。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遭这份罪。”

秋荣就急道:“四夫人折杀奴婢了!这事本来就是奴婢的错。又让四夫人和则少爷受累,奴婢担当不起啊!”

秦妈妈就在一旁劝道:“秋荣就好好养着吧。我们四夫人不是那口蜜腹剑,心胸狭窄之人,等伤养好了,再帮着看则少爷,就是你为四夫人尽心了。”

秦妈妈是四夫人的陪嫁嬷嬷,又是从小奶大的。秦妈妈都这么说,秋荣才真正放下心来,只望自己这次打没有白挨。

这边厢安解语就开始禁足,不用出去晨昏定省,更不用跟乌眼鸡似的大房妯娌打交道,却是更逍遥些。安解语到底来此异世时日尚浅,这人前一团火,人后一把刀的内宅行事准则还贯彻得不到位,却是吃了个亏,才开始学乖。她一时有感而发,便提笔给范朝风写了封信。

这日范朝风从太子行辕回到自己的住处,却见湖衣拿了封信从他的书房里出来,见他过来,便笑道:“范大哥,那役差说有您的家信。我一时好奇,就拆开看了。范大哥不会怪我吧?”言罢,就吐了吐舌头,嫣红的小舌尖从潋滟红唇上轻扫而过,似内疚,又似挑逗,端得是十分勾人。

第一卷 庙堂 第二十六章 处置

范朝风望着被拆开的信,两手握了拳又松开,只对外喝道:“赵全!”

赵全和范忠是范朝风从小的随从,俱跟了他有十几年。如今书房是两人轮值管着。今日却是赵全的班。

湖衣就有些讪讪地,道:“湖衣有些馋醉仙楼的松云糕,赵管事就要帮湖衣去买。湖衣只好在这儿帮他看着书房。”又挨近了范朝风,“范大哥别生赵管事的气,他也是为了湖衣的事儿。湖衣代他向范大哥陪个不是。”就福了福,雾蒙蒙的大眼睛望着范朝风:“还望范大哥大人有大量,饶了他这一次。”

范朝风劈手夺过信,转身就进了书房。

湖衣还想跟进去,范朝风就在里冷冷道:“你要再进书房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湖衣愣住了。她自跟了范朝风,已有数月,早已知范朝风为人温和,是个谦谦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就赖着范朝风在他的府邸住下来。她为人机灵,知晓只要攀上范朝风,这辈子就能脱了贱籍,不用再过那粉墨生涯。她们做戏子的,无论男女,除了平日练功唱戏,还要佐酒陪客,和那为妓之人一样,能从良不容易。从了良,还能攀上权贵,这流云朝三百年来,似乎还从未有过。湖衣有鸿鹄之志,是起了心要做这第一人。

范朝风的府邸是辉城一处不起眼的庭园。地方不大,就住着范朝风从京城范家带来的家仆和亲兵,只是平日里休息见客的场所,并不是正经行辕。湖衣现下是此处唯一的女子,未免以女主人自居。一面帮范朝风打理衣食住行,一面又笼络从范府跟来的仆从下人,倒也被她套出点话。知晓范四夫人那是出了名的不能容人。范四爷也宠着那位夫人,现下在外一住大半年,居然也不近女色,端得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湖衣那要攀上良人的心又盛了几分。

赵全从外匆匆买了糕回来,赶紧地就给湖衣送过去。他跟着范朝风这许多年,也了解范四爷的些许习惯。以前只有四夫人能入了四爷的眼。不过这男人吗,既然开了荤,知了那事的趣味儿,偷鸡摸狗就是顺理成章的事。这湖衣姑娘虽然出身不好,可挡不住颜色实在好,虽稍不如四夫人,可胜在新鲜有趣会逢迎。四夫人是没人比得上,可那脾性实不是一般男人能忍的。赵全就很看好这位湖衣姑娘,说不定,他们四房第一位姨奶奶就非这位湖衣姑娘莫属。这有一就有二,他赵全的妹子颜色也好,不久就要入府当差,多半会分在四房风华居。就算为了他妹子的前程,他也得好好帮帮这位湖衣姑娘。

湖衣却正在自个儿屋里生闷气。她虽未还陪客过夜,给男人佐酒调笑却也是惯了的,自知道一个男人要对一个女人起了那心,是个什么样子。她在这范四爷身上也费了不少功夫,却还是不见成效。今儿她听说那信是范四爷的夫人寄来的,便故意拆了那信,就想看看自己在范四爷心里是不是和常人不一样。只要能让范四爷放在心上,那正室不正室的,湖衣还不放在眼里。

虽说做人妾室,若生不下子嗣,多半后景凄凉,可她们这些人和良家女子不同,最多不过打回原形,不搏一搏实在不甘心。况且她们有的是手段让男人离不开她们,还怕生不出孩子?--至于那些正室夫人,在她们这些人眼里,就是那自带嫁妆,侍奉公婆,打理家事,扶养子女,照顾妾室,还要独守空房的蠢女人。

给人做小就松快多了,只要在床上服侍好男人就成。哪怕不小心得罪了男人,只要去给正室夫人磕几个头,那男人为了正室的脸面,自是会乖乖回转来继续睡自己。正室夫人要将男人霸在自己屋里,人会说她善妒,不贤。可妾室要把男人霸在自己屋里,人只会夸这个妾有本事。

只这范四夫人是怎么回事?不好好做她那大方贤惠的正室太太,居然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妾姨娘一样,将男人管得死死的,就算在外面没人看着,她男人居然都不偷一点腥。湖衣对这位范四夫人,又羡又嫉又恨。

接过赵全送过来的松云糕,湖衣却也没有心思要用,随手就放到一边。

赵全就笑嘻嘻道:“湖衣姑娘可得趁热用了。凉了就不好了。”

湖衣懒懒道:“多谢赵管事费心。湖衣现下却是没有胃口。”

赵全就关切道:“湖衣姑娘身子不好,可要着紧看大夫。”

两人还要聒噪,另一个管事范忠就过来叫赵全:“你跑哪儿去了?四爷等了你好半日了。当你值的时候不在,活腻了不是?”

赵全就全身一个激灵:“四爷不是去了太子行辕?这会儿就回来了?”

范忠看都不看湖衣,直接推了赵全就走。

湖衣想细问问,却无人理她,只咬了唇看两人远去。

范忠就带着赵全去了范朝风的书房外面候着。

范朝风处理完公事,才叫了两人进来。

书桌上放着的是那封被湖衣拆了的家信。

赵全还不知那湖衣姑奶奶做了什么事,只堆着笑道:“四爷今儿回来得早,要不要吩咐厨房做几个小菜,让湖衣过来佐酒唱曲儿,也能舒坦舒坦。”

范朝风就举了那拆开的信,怒道:“我的私信你们都敢拆,活得不耐烦了?”

范忠和赵全吓得赶忙跪下,磕头道:“小的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四爷的文书!请四爷明查!”

范朝风自是知道信是湖衣拆的,不过借题发挥而已,就一只手扶着额头,揉了揉紧皱的眉头。

对这位商湖衣姑娘,他已忍无可忍。人品卑劣,行事粗糙不说,还极没眼色。以为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男人就都得拜倒在她裙下。

平时因为太子吩咐,还要查查这位姑娘的底细,便不得不放着她在自己身边折腾。现下太子派的人回报说,这商湖衣本名商来喜,是杭县附近的一农家出身,因自小生得颜色出众,被戏班子买去调教,也是春喜班出了名的台柱货,倒是货真价实的戏子。这杭县周边的人都尽知的,惯会陪酒待客,只还未开苞。杭县有个富商本跟春喜班的班主讲好了,要赎了她去做个外室。谁知承王设局,春喜班所有人都死于非命,就这湖衣机缘巧合活了下来。太子知范朝风早就恼了那商湖衣,现下知道这女人无大关碍,就许了范朝风任由他处置。

“那我是诬赖你们了?这信难不成是我自己拆的?”范朝风冷哼道。

赵全扑在地上,全身直哆嗦。今日书房是他当值,他为了讨好湖衣姑娘,自告奋勇去帮湖衣姑娘买松云糕,却是湖衣姑娘帮他看的书房。不用说,这信肯定就是湖衣姑娘拆的。可自己也有失职之罪。

范朝风就放下信道:“范忠,带赵全下去领罚。让那商氏在旁看着。罚完就让商氏收拾包袱走人。若明日这女人还在我面前出现,我唯你是问!”

范忠应诺,带了赵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