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衣原是哭着不去,那赵全挨打的地方全是男人,她自觉以后是要跟着范朝风入高门的,自重身份了许多,也不跟外男见面。可范忠是个死心眼的直肠子,向来四爷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却没有赵全好说话。就被范忠叫了两个婆子拖了她去了外院看赵全被打板子。

外院行刑的人俱是范朝风带来的亲兵,在江南跟承王的叛军又打过几次,都是尸山人海里拼出来的,对湖衣这样的丽人也只是面无表情的扫过,就照打不误。

湖衣用帕子捂着嘴,看着赵全被打得动弹不得,心下怕得要命。只盼着赶紧打完,她好回屋去。现下她试出了夫人在范大哥心里的地位,自是不会再造次。

行刑的人打完,就让人把赵全抬了回去。

湖衣也转身要回内院,却在内院门口被一个婆子拦住了。

湖衣就怒道:“让开!”

婆子却冷笑道:“湖衣姑娘别忙着摆主子的谱。我们这里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范管事已是吩咐下来,湖衣姑娘和我们范府无关,却是不能再住在这里。您还是请吧。”

湖衣全身冰凉,颤声道:“你说什么?我不信!我要见范大哥!我要见范大哥!”

婆子更是好笑:“你别给脸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也配叫我们四爷‘大哥’!--别让我替你害臊了。还是赶紧走了是正经。”

湖衣就苦苦哀求了会子,那婆子还是不松口。

湖衣无奈,只好道:“就算要走,也容我收拾了包袱,去给范大人磕了头再走。”

婆子却道:“湖衣姑娘,做人可不能太贪心。如今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我们大人赏赐的。当初你来的时候,可是空着两只手进的门!--要真是在我们范府,丫鬟犯了事打发出去,可是得净身出户的!”

湖衣就有些气了,怒道:“我可不是你们府里的丫鬟!”

婆子再也懒得跟她纠缠,只道:“那正好。既然姑娘跟我们无关,还是早离了这里的好。”也不看她一眼,就当她的面关了内院的门。

湖衣也无处可去,就在门口蹲下,哀哀哭泣。

范朝风的这临时住处并不大,内院外院也隔得不远。湖衣哭泣哀求的声音越来越大,就传到了内院的书房里。

范忠正向范朝风禀告今日事宜。

有人来报,说湖衣姑娘在内院门口哭闹。说是如果不见大人一面,就要一头撞死在那门上。

范朝风就抽出一把刀,递给范忠道:“让她别撞门,远远地挑个地儿,用刀更利索。也好收拾。”

范忠就接了刀,转身出去。

湖衣闹了半日,那内院的门终于开了,立刻抹了眼泪上前。却见出来的是管事范忠,并不见范朝风的影子,就有些失望。

范忠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道:“我们四爷吩咐,姑娘若要寻死,不必撞门,可以用刀。”说完,就将那刀递上。

湖衣气得面孔通红,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哀求道:“天色已晚,却是难寻住处。还望管事网开一面,让湖衣过了今晚再出去。”

范忠不敢自专,就让人回报了范朝风。

范朝风想了想,深更半夜的,也是不方便。就允了。

湖衣这才收了泪,跟着范忠进去到内院自己的屋子里。

这一晚,湖衣怎么也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真是不甘心。就差一点点,一点点,她就可以飞上枝头。

范朝风将安解语的来信细读了数遍,却是有了和往日不一样的心情。那本已冷了的心,又有些热了起来。

此时已是深夜,又心有所感,却是那病又有犯的趋势,就拿了药丸出来,自用水服下。倒头就睡了。

次日醒来,却见湖衣精光赤溜睡在他身边。

第一卷 庙堂 第二十七章 涟漪

湖衣一夜未睡,只凌晨的时候打了个盹儿。此时忽觉不对,睁开眼,却看见范朝风披着长发,已是醒了,正靠着大迎枕半做在床上,雪白的中衣领子微微敞着,露出微褐的胸膛。又看脸上,五官深邃,侧影如刀刻斧劈般显眼。平日轮廓分明的双唇现下抿成一条薄线,而如寒潭般的双眼此时更是威仪内敛,如古井深波一样深不可测。湖衣看见对方双手握拳,微微颤抖,便微微一笑,男人就是男人,美色当前,到底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就轻轻将丰润的身子挨了过去,做出娇羞的样子道:“湖衣早就是范大哥的人了,大哥想怎样就怎样。湖衣不敢有怨。”又轻轻拉了对方的手放在自己柔嫩的胸上,微微磨蹭道:“求大哥待会儿轻点儿,湖衣还是第一次。”说毕,更是娇羞无限,纵体入怀。

范朝风不知想起了什么,正呆呆出神,忽见躺在他身边右侧外间的湖衣凑了过来,自己的手又被拉住放在一处柔弱的所在,就似触电般将手缩回,顺路一耳光便扇在湖衣脸上,“贱人!”

湖衣捂着脸,呆呆地看着范朝风,那眼泪似坠未坠,十分动人。

范朝风只瞥了她一眼,便低声道:“穿上衣服,赶紧滚出去!”

湖衣不信,只捂了脸,哀哀泣道:“范大哥,你说,湖衣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要湖衣?”

范朝风很不耐烦,道:”你好不好,与我何干?”只一把就将湖衣推下床去,自起身去换衣梳洗。

湖衣就光了身子追到净房,越发哭道:“范大哥看了湖衣的身子,湖衣就是大哥的人。就算大哥不要湖衣,湖衣守一辈子活寡也要为大哥守着!”

范朝风没料湖衣如此能缠,就出了净房,冲屋外叫道:“范忠!”

范忠却不在,答话的是赵全平日的一个小厮叫刘兴的,就回道:“小的刘兴,请问四爷有何吩咐?”

范朝风一时顾不得问问范忠为何不在,只叫道:“去给我把这里飘香院的妈妈叫来!”

飘香院却是辉城最大的青楼。

那刘兴便一喜,看来赵全管事说得是真的。男人吗,怎能忍得住不偷腥?昨儿他经不住湖衣姑娘的哀求,又记起前儿赵管事的叮嘱,便自作主张放了湖衣姑娘进去四爷的内室。没想到今儿四爷就记挂着着窑子里的姑娘了。只是这样说来,那湖衣姑娘算是得宠呢,还是不得宠呢?刘兴想得脑门儿都疼,也就丢开了。反正,自己是下人,主子说啥就是啥。如赵管事那般会揣摩上意,不还是说打就被打了一顿。

刘兴摇摇头,叫了范朝风的亲兵过来守着,就自去了飘香院,叫了飘香院的当家老鸨万妈妈过来。

这老鸨听说是太子麾下第一得力的范参将要人,便忙不迭地叫了几个有名门闺秀气质,善摆端庄自重谱儿的姐儿,想一般高门之人都好这口。

这飘香院一行就坐着有飘香院标记的马车,浩浩荡荡穿街而过,去往范朝风的府邸。声势浩大,一时辉城的人等都知范参将排场大,大清早的就叫了飘香院四五个姐儿出台子。

太子刚用完早膳,听此妙闻,就把昨日里因为看了京中密信而生的闷气消了一半,带着人也往范朝风的府邸扑去。

范朝风却没料到飘香院不仅来了当家老鸨,连当红窑姐儿们也来了,且一个个都做端庄自持状,看得范朝风脸黑了一半,只想把刘兴抓来一棍打死。

刘兴看着四爷脸色不对,知道这马屁是拍到马腿上了,赶紧叫了那几个姑娘先出去,一个叫慧芬的窑姐儿对范朝风很有好感,就要矜持几句,却被刘兴又叫了几个小厮过来,就生拉硬扯地将飘香院的姑娘赶到院子里去。

那慧芬便撇撇嘴道:“咱院里的妈妈年岁也不小了,想不到那么俊俏挺拔的一个公子哥儿,竟然好的是这口!”

一个小厮听不下去,就上前揣了她一脚,道:“再胡说,送你去红帐!”

慧芬便吓得闭了嘴。她们可都是妈妈精心调养的红姐儿,那军中红帐里的女人,可是比最下层的暗娼都不如,且没一个可以活着出去。

屋子里,范朝风就端起茶喝了一口,压了压那要奔腾而出的怒气。

飘香院的万妈妈只好陪笑问道:“范将军招了我等过来,不知有何要事?”

范朝风就领了万妈妈进到里屋。

万妈妈先还嘀咕,想着自己多年未接客了,不知还受不受得住。等一看屋里还有一个光着身子的姑娘,立刻眼前一亮:好苗子啊!人才啊!奇葩啊!

再一细看,这不就是附近几县大名鼎鼎的春喜班台柱湖衣姑娘!瞧那脸蛋,瞧那身段,她早就说过,这姑娘不去张了艳帜接客,实在是太可惜了!

万妈妈立刻就明白了范将军的意思,围着湖衣转来转去。

湖衣本是打定了主意要赖上范朝风,就一直故意不穿上衣服,只盼有人进来撞见,坐实了自己的名分。谁知第一个进来的人,居然是飘香院的老鸨子!

湖衣暗骂一声“晦气!”只抓过一旁架子上她昨夜过来时裹的青绸披风披上。

范朝风就道:“商氏,现下有两条路,你自己选。第一条,是你自己出去,我帮你消了贱籍,你自去找人嫁了,也是正经人。”

湖衣便弱弱地哭道:“湖衣不要嫁给别的男人!湖衣已是范将军的人了!”却是唱念作打四角齐全。

万妈妈就职业性地失望了:居然已经不是处了,那开苞的钱岂不是赚不到了?--却也知道现下不是跟官家议价的时候,只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又看那湖衣哭得楚楚动人,若在她们楼里出场子,不知要坑杀多少火山孝子。不由感叹,这就是素质啊!做窑姐儿光靠勤奋是没有用滴,最要紧是要有素质!

范朝风听了湖衣声情并茂的告白,却只嗤笑一声道:“姑娘身价太高,范某却是负担不起。这位万妈妈,乃是这里飘香院的当家妈妈,商姑娘这就跟了万妈妈去吧。”

湖衣白了脸,不敢置信地样子,颤声道:“范大哥,你...你...要送我去青楼?--你怎么忍心?”那泪珠就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淌,连铁石心肠的万妈妈见了都觉自个儿在逼良为娼,一时好生踟躇.

范朝风却似不好意思地纠正她道:“不是送,是卖。万妈妈出来一下,咱们得议议商姑娘的身价银子。”

万妈妈此时已被这两人轰得三魂出窍。想她万桂花驰骋青楼这一行三十年,什么样薄情寡性的男人没见过?--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等当着女人的面,商讨卖女人的身价银子的男人。万妈妈的人生就又完整了一次,暗道原来这世上男人的薄情寡性是永无止境的。随时都会有突破,更上一层楼。

湖衣只呆立半晌,才猛然醒悟过来,大叫:“你不能卖我!我又不是你的人!”

范朝风背了手转过身来,逆着清晨的阳光,温言道:“既如此,还请姑娘自便。”

湖衣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十分地想和戏台子上演的一样,就一头冲过去撞在门柱上,说不定还有几分转机。可到底是玩不来真的,只道这狠心的人儿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难道自己真看错了?--便咬咬牙,恨恨道:“我不要嫁别人,也不要进窑子!--你既不要我,我自出家去!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范朝风只微侧过身,将屋门让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湖衣就抓了衣服跑到里屋的屏风后面穿戴起来。

万妈妈自跟范朝风去了外屋坐着。院子里等着的姑娘就看见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万妈妈和范将军就出来了。不由都微微鄙夷了一把: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

再一会儿,院子里的姑娘又看见一个清丽无匹的姑娘也从里屋出来,还披着件青绸披风,脸上脂粉未施,却是天生丽质,走路行事都另有一段风韵,才恍然:原来这范将军是给自家妈妈介绍生意来着。不由对这位能有范将军捧场的新姐妹又妒又羡。

湖衣穿戴好了出来,只对范朝风福了一福,凄然道:“救命之恩,本当以身相许。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湖衣这就长伴佛前,为将军和夫人念经颂佛,愿将军与夫人不离不弃,百年好合。”声音平和,语调却充满怨气。

范朝风想到京里的人,心里微微一动,又定下神来,道:“姑娘兰心慧质,若能潜心向佛,日后必有所成。”

万妈妈却听不得两人打机峰,只欢喜道:“姑娘这是要去地藏庵,还是馒头庵出家?虽说这附近的大小庵堂都是我们飘香院的分号,却只有这两家生意更好些。”

正端茶送客的范朝风就一口茶喷出来。

躲在偏厅看热闹的太子再也忍不住,也捧腹大笑起来。

湖衣就对万妈妈怒道:“我自有爹有娘,谁要出家!”便扬了头,自出了范朝风的府邸。

范忠便过来打赏了万妈妈和带来的姑娘们,也俱都送出门去。

这边太子就坐了上座,对范朝风调笑道:“诚之,有美添香也是雅事,何必无情至此?”

范朝风就自嘲道:“诚之能力有限,却是不如太子,能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太子便嗤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范朝风也回道:“最聪明还是太子殿下。这许多年,竟把自己的心里人藏得滴水不漏。”

太子就喝了口茶,掩饰道:“诚之说笑了。本宫心里要有人,也是父皇。”

范朝风噗哧也笑了,道:“您这话不当在属下这儿说,应该去大内御书房的皇上面前说去。”

太子哈哈一笑:“孤要说了,说不定就跟你那湖衣姑娘一个命,不是被卖了,就是被赶出去。”

这边范朝风就沉默下来,叹了口气。

太子察言观色,也明了几分,就道:“诚之,京里的事,是本宫的姨妹对不住。还望你大人有大量,看在她也声名尽毁的份上,不要再计较了。”

范朝风忙道:“太子言重了。诚之只忧心内子近来性子大变,不知还要闹出什么事儿来。”

太子点头道:“这些女人,有的是聪明太过,有的又是笨得只想让人敲死她。”

范朝风想起一事,就问道:“太子,你那王侧妃还要一直放在红帐里?”

太子便道:“有何不可?”

范朝风神色不太自然地摇摇头,只道:“王侧妃好歹是太子的女人,现下迎来送往,太子也不怕人言可畏?”

太子神色舒散,懒洋洋道:“孤还当什么事儿,她也算孤的女人?--最多只算是孤上过的女人。不过是个无子的妾,大家一起玩玩,也不算失礼。就是父皇,将自个儿用过的女人赏给臣下的也多的是。--你吧,说你有情,却生生辜负美人恩。说你无情,不相干的人你也要提点几分。”

范朝风失笑。原是自己想多了。纵观整个流云朝,妾还算是个人呢,更何况无子的妾。哪够资格让男人抬不起头?--是以当年,只有那样玲珑剔透的人,才让人怜惜到宁愿放手也不愿让她为妾吧?

范朝风又想到昨儿太子接到京中密信时的暴跳如雷,不过是因为太子妃亲妹的风流韵事影响到了太子妃的名声。同是太子的女人,一个正在军中红帐操那皮肉生涯,一个却在深宫里养尊处优,且只因为声名受损,已让自己的男人心疼得无以复加。说太子妃入宫就失宠的,绝对是瞎了眼。身为皇室中人,要真在乎一个人,自不会把那宠爱放在明面上。

太子果然又道:“孤只忧心欣儿。”太子妃闺名曹沐欣,容貌是一等一,只性子温柔良善,并无杀伐决断,母仪天下之风,当初不知怎么就入了太子的眼,硬是娶作了正妃。

范朝风便道:“太子要真在乎太子妃,就不要左一个侧妃,右一个侍妾的纳进门了。”

太子发狠道:“你道我愿意要这么多女人!又不是色鬼托生,没了女人就不能活!”想到自己为了那位置,为了笼络下属,什么样的女人都要往床上拉。唯一心爱的一个,还要装作不在意,免得自己不在身边,让人谋了她的性命去。

定是真的在乎她,才会觉得她又笨又弱,非得处处护着她不可。若不在乎她,便只会觉得她为人处事滴水不漏,有三头六臂,凡事占尽便宜,自不劳男人操心。着实跟这女人本来什么性子毫不相干。男人喜欢了,不好也是好。男人要厌弃了,就连呼吸都是错。

镇南侯范朝晖这边,也收到了夫人程氏的来信,问及爵位升等,以及立世子事宜。又道原哥儿和然哥儿也都年岁不小,也该明辨一下长幼尊卑。又提及四房的嫡子则哥儿越大越顽劣,实难当大任。

范朝晖就皱眉。看来则哥儿不能再让那安氏带着了。

第一卷 庙堂 第二十八章 对策

初始则哥儿方出世,那安氏就厌了则哥儿。范朝晖便跟程氏商议,要从四房过继则哥儿到大房,养作嫡子,将来好袭爵。

程氏因了一事对生了儿子的两个妾都无甚好感,更是厌了她俩生的儿子,就曾想过要给身边的大丫鬟尘香开了脸做通房,好生了儿子养在自己名下。岂料范朝晖不愿再纳新人,只得作罢。此时若能将则哥儿从小过继过来养大,自是跟嫡母程氏亲近,却也合适。为了稳妥,他们只商议过太夫人,就连范朝风也是瞒着的。

程氏又觉四房只有一个嫡子,现下过继却是不妥,就要等安氏再养一个,再谈过继。范朝晖虽不愿,却也没有驳了程氏,只说以后再议。

镇南侯范朝晖对则哥儿一直亦是宠爱有加,寄以厚望,却比对自己的两个庶子都要上心。孰料程氏如今居然改了主意,却是不愿再过继则哥儿。

沉吟许久,范朝晖就给程氏回信,让她不要听风就是雨,圣旨一日未下,就一日不能坐实。所以立世子一事,不用再提。只督促程氏要给原哥儿和然哥儿在外院寻两个习武的师傅。他们范府将门出身,都是从小儿练就的本事。只原哥儿因从小体弱,然哥儿又出身太低,拖到如今,才想着要找个师父学些拳脚,虽学不出真本事,但强身健体还是用得上的。末了又闲闲提了一句,让程氏不要再管四房的事儿。四弟不在家,她插手四房的事,会让人说他们大房容不下四房。却是对范府名声有损。

这里回完了给程氏的信,范朝晖又修书两封,一封送去流云朝最负盛名的翠微山,请掌门师叔挑个武艺高强,性格和善的女弟子,去往范府专门教习则哥儿。一封给了太夫人,告知给则哥儿找武师傅的事儿。只想着那安氏一向不管则哥儿的事,还只有让娘出面才妥当。

程氏接到信,却是会错了意,自是喜出望外,却是更好处置。虽侯爷在信里说了圣旨不下就不能做准,可一边也让给原哥儿和然哥儿挑师傅,却是要立世子的征兆。想来侯爷之前那样叮嘱,也只是谨慎的意思,以防走了大褶儿。至于则哥儿,侯爷一定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自然无须再提。

就叫了几个姨娘过来。

那张氏只有一女,本不与她相干。只程氏要显自己一视同仁,便也叫上了她。

这里小程氏和辛氏都各自欢喜,满心奉承大夫人不绝。

大夫人就道:“原哥儿和然哥儿都是侯爷的儿子,却是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过几日,我会禀了太夫人,给原哥儿单独设院子,配管事大丫鬟。”这却是要暗地里定了原哥儿做世子。

辛氏那脸上的笑差点就撑不住,只苦苦挨着,生怕就控制不住自己,去抓花了小程氏那一脸灿烂如夏花般的娇颜。

张氏看那两位不对付,忙指了一事,回到自己院子。又想起自己的堂妹和四夫人的哥哥议亲,已过了纳采,问名,又放了小定,只等日子过大礼。就去了风华居。

安解语正在禁足中。已找了府里做木工活儿的修复那些被大房的婆子们砸坏的大型玩具。

内院的门就成日紧闭着。则哥儿近日都一大早便被方嬷嬷接到春晖堂去,秋荣自跟了去。到了晚间方回。

安解语就趁了这个机会,好好的练练字。她对毛笔字向来是可远观而不可近玩焉,只着重练习羽毛笔,却是小有成效。只那女诫看起来就让人气闷,偏违拗不得,只好耐了性子一行行书写。心里就把编了女诫出来的班某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张氏过来拜访,让安解语极是高兴。这却是大房里唯一一个未与她有过节的。

两人就端了茶点果子,坐到暖阁向阳的榻上,慢慢喝茶唠嗑儿。

张氏便端了那粉彩嵌珐琅的官窑茶具细看,又瞟了一眼安解语道:“四夫人这屋里风雅异常,样样都是世面上见不到的好东西。这套茶具要是在别人屋里,自是难得,可往四夫人这屋里一放,就大不显了。”

安解语只一笑,她知张氏是在委婉地说这套茶具是大路货,就打趣道:“小嫂子如今说话也带拐弯了。弟妹我却是招架不住。”

张氏脸微红,也只抿嘴一笑,回道:“不是要拐弯抹角,实是这茶具在这屋里太过突兀。就象是不属于这里,却又生生嵌进来一样。”

这话却触动了安解语的心事。前世的安子最喜饮咖啡,收藏了许多别致的咖啡杯。这套茶具颇象她当年收藏的一套杯子,因此上就爱上了,天天摆在眼前看着,也算是对前世的一点念想。

张氏看四夫人不语,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就转了话题道:“今儿侯爷来信了,说是要立世子。已经定了原哥儿。大夫人吩咐要给原哥儿单立院子,配管事大丫鬟呢。”

安解语立刻便回过神来,神采奕奕地问道:“可确定?那然哥儿呢?”

张氏便笑了:“你也知道,那两位跟乌眼鸡似的,早就不对付了。现下可是要撕破脸了。”

安解语有些神往,便跟着分析道:“然哥儿虽健壮些,却到底出身太低,倒是很难上位。”

张氏到底是世家里过来的,对这些爵位承袭倒是很明了,就道:“看着吧。不管谁做世子,到时都得记在大夫人名下呢。庶子是不能承爵的。”

“那她们倒舍得?”安解语疑问。

张氏便道:“不舍得也要舍得。再说,已经各自在跟前养了那么大,就算记在大夫人名下,也只是面子情。比不上从小带大的,生恩不及养恩大呢。”

安解语细细想了一番,方道:“那侯爷倒是中意哪个儿子?”

张氏想都不想就回道:“自然是然哥儿。”

“然哥儿?侯爷当真这样说过?”安解语很是惊讶。明明听说是小程氏最得宠,就算不能伺候,侯爷也是往她房里去的最多。

张氏便解释道:“侯爷并未明说,只提过一次,说原哥儿身子实在太弱,我们范家武将出身,将来的侯爷,可是要带兵的,原哥儿那身子怎么受得了?”又含蓄的提点道,“这些话侯爷只对我提过一次,我也只对你一人说过。可别再传远了。让那位知道,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安解语便取笑道:“侯爷这等重要的话都对你说,可见那最心爱的人并不是那位。”

张氏红了脸,嗔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却只取笑。可是要让我以后都不再过来了。”

安解语就赶紧陪不是,又说起信义伯府张家的二房小姐张莹然和自己哥哥结亲的事儿。

张氏就问道:“听说我二婶要打发了你哥哥那位生了庶长子的通房才能结亲,你却拦在里头?”又笑话道:“你以前可不这样。看见我们这些人,那是理也不理的。”

安解语只笑道:“好歹是生了儿子的,现下也没有大错。若以后真犯了错,再打发也是师出有名。”又满不在乎道,“再说了,我大哥已是厌了她。只要男人不去她那里要水,她就翻不起风浪。归根到底,不是有了儿子底气足,而是男人内帷不修,胡乱给脸面惹得祸。”

两人就笑了一番。

张氏想到自己的处境,就情绪低落下来,道:“若有别的出路,谁愿意给人做妾?--就算是贵妾,也是朝不保夕。有孩子的还好,那没孩子的,被人转卖送人的多了去了。”说着,那眼圈就有些红了。

安解语就试探道:“那要不想做妾了,可否合离?”

张氏倒被逗笑了,道:“正室才有资格合离。做妾的哪有资格说合离?--男人要是宠着还好,若失了宠,就任由大妇揉搓罢了。我们家还算好的。大夫人不是那容不下人的,侯爷虽独宠小程姨娘,对别的妾室通房,却也不容人轻贱。--你看那王侧妃,说是太子侧妃,曾经也是众人簇拥的,却也说倒就倒了。”

安解语就点头道:“说句不该的话,小嫂子如此人品,做妾却是可惜了。”

张氏倒很是豁达,只笑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我现下有女,也算有子之人,就算是妾,只要我妥妥当当,这以后的日子是不用愁的。”

安解语看两人说得逐渐伤感起来,就拉了张氏尝尝她让厨房的人做的芒果羹,细腻甜香糯软,却是难得。

美好的食物令人精神愉悦。

张氏尝了赞好,安解语就吩咐人给绘绢也装了一盒。此时天色也不早,张氏就辞了出去。

这边太夫人一早却按品大妆,去了宫里求见皇后。

皇后是范太夫人嫡亲的姐姐,两人自小就关系融洽,又多年来守望互助,情分自是不比寻常。

进了凤坤宫,因是见自家姐妹,皇后并未大妆,只穿着淡黄色绣五龙滚珠图案的宫装,梳着牡丹髻,头上只戴着一只珍珠发箍,笼在发髻周围,那珍珠个个有莲子大,最难得是大小光泽皆一模一样。皇后年岁虽比太夫人还大,却保养得宜,望之若三十许人,只眼神凌厉,嘴角边的法令纹若隐若现,威仪令人不可逼视。

范太夫人先就上前给皇后三跪九拜行大礼,皇后便笑道:“说了你许多次,咱们姐妹不必这样虚礼,你却总是不听。”这边厢说着,那边已行完了礼。

皇后就叫了身边的大宫女叫姒婵和媚庄的一左一右扶了范太夫人到一边坐下。

两人寒暄了几句,范太夫人就愁眉道:“今日进宫,实有一事要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便笑了,道:“不就是一盆花吗。先前你的大媳妇已是上表请过罪了。我还说她太过拘谨。我和她婆婆是嫡亲姐妹,还在乎这个?”

范太夫人就舒了一口气。再是亲姐妹,做了皇后,也不可同日而语了。

既然皇后主动把话说明了,也免了范太夫人许多的口舌。

两人就把那事儿丢开,说起太子在江南平叛的事儿。范太夫人亲生的二儿子范朝风也跟着太子在江南,因此上皇后和范太夫人就谈得很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