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就道:“他们在江南辉城与隔江而望的承王也打过几次仗,却是有输有赢。可惜我们带去的将士多是北人,水战还是不如承王大军。”

又夸范太夫人的女婿,江南总督顾升,“治理地方倒是一把好手,经他手筹备的粮草军饷竟无一有误的。妹妹,你的敏丫头还是有福气啊,能嫁给这样一位能干的状元郎。现下跟着太子办差,那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范太夫人心中得意,又不敢显出来,只道:“她也就这点小福气罢了。要真有大福气......”却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转了话题。

皇后却是心有所动,道:“仪贵妃最近又得宠了。她竟是个妖精变的。这宫里的美人来来去去,就算是个天仙,成天看也看腻味了。她居然能让皇上十年如一日,不是专宠,胜似专宠。”

范太夫人有些不自然,不敢接话,又不敢不接话,只好又转了话题道:“太子妃最近如何?听说前一阵子又病了。”

皇后就皱眉道:“哀家早说了让她找个好些的太医瞧瞧,每年间闹一春一夏的,又不老又不小,病个没完。竟是个病西施。也不知道皇儿看中她哪一点。”又微撇了嘴道:“嫁进来六年都无出,依哀家的性子,早就要休了她,另择良配。”

范太夫人就陪笑道:“难得是太子心爱的人。娘娘心疼太子,必不会让太子难做。”

皇后也笑了,道:“外人都说哀家严苛,也就你,知道哀家是个心软的。就是为了皇儿,哀家也得帮他护着他那太子妃。”又叹道,“皇儿以为自己做得巧妙,将那王侧妃先抬在前面,要斗的就都冲她去了,等用完了,转手就扔到红帐。也是跟他父皇一个性子。爱之令其生,恨之欲其死。说了多少遍,都改不了。”

范太夫人只奉承道:“太子已是难得。也就娘娘火眼金睛,看出太子心里的人到底是谁。如我们这些驽钝之人,却一直以为那王侧妃才是太子真心所向呢。”

两人又互相聊了半日,范太夫人就想起一事,求了皇后娘娘道:“我那四儿媳的亲兄弟眼下就要娶亲了,却是想让皇后娘娘赏一台聘礼,也借借皇后娘娘的福气,让他们夫妻和顺,事事如意。他们本请了我家大儿做大媒。现下朝晖还在山南剿匪,还要求娘娘一个恩典,让他能回来全了这个人情。”

皇后就道:“是你家四媳妇的娘家办喜事?娶的是哪家姑娘?”

范太夫人忙道:“是信义伯府二房的嫡女。皇后娘娘贵人事忙,不知有无印象。”

皇后笑道:“你别说,我还真见过这位姑娘。风姿仪态,都很出挑,据说性子也好。你家四媳妇好大的面子。罢了,她也算和我有些渊源,我让中山侯去代镇南侯做这个大媒。里子面子就全有了。山南余匪至今未清,镇南侯乃我朝一品大将军,还是尽忠职守的好。”

范太夫人就惶恐地跪下请罪。

皇后便亲自扶了她起来道:“妹妹实不必如此拘礼。朝风于太子有大恩,也就是于哀家有大恩。他媳妇的事儿,哀家一定给他大大的做这个脸。”

范太夫人只好谢了皇后,便请辞出宫了。

出了凤坤宫,往南便是出皇宫内城的大门,途径长春宫,朝澜宫和两仪宫。仪贵妃就住在两仪宫。

等快到两仪宫的时候,一名青衣小监却拦住了范太夫人一行,只道仪贵妃要和范太夫人说几句话。

皇后娘娘派来送客的人早就回去复命了。范太夫人只带着方嬷嬷随行。虽不愿见,只现下自己是臣,不能违拗。只好随着小监去了。

两仪宫里,仪贵妃风姿楚楚地端坐在上方,见了范太夫人,却是微微一笑,问候道:“母亲,好久不见了。”

第一卷 庙堂 第二十九章 选择

两仪宫的正殿明亮轩敞。正对大门的台座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位宫装丽人,头上只随便挽了髻,除了耳朵上两只泪滴形的珍珠耳坠,遍身上下无一首饰。却依然艳光四射,无人匹敌。这流云朝最美的女人,正是明启帝的贵妃,当年范府的庶长女——范朝仪。

范太夫人却是僵直了身子道:“老身何德何能,实不敢当贵妃娘娘如此称呼。还请娘娘收回前称。”

仪贵妃嫣然一笑,如百花盛放,美不胜收。一旁的青衣小监虽年纪幼小,又不算男人,依然难以抵挡贵妃的倾城一笑,俱都闭了眼。

范太夫人只冷冷看着她。

仪贵妃也不在意,自下了台座,请了范太夫人到内殿就坐。

到了内殿,仪贵妃只歪在殿里的贵妃榻上,倚着迎枕。范太夫人便在榻旁的机子上坐下。

一旁的宫女上了香茶,便渐次退下,只留下范太夫人和仪贵妃。

范太夫人略用茶润了润唇,就道:“贵妃有事请说。老身府里却是离不得人。”

仪贵妃拿起一旁的流云团扇自摇着,一边缓缓道:“兄弟二人都领兵在外,这在咱们朝,也算是第一家。就算皇后的娘家慕容家也是比不上的。”

范太夫人并不接话。

仪贵妃便叹了口气,道:“我知当年是我的不对,可是事已至此,还请母亲看在爹爹的份上,不要再跟女儿计较才是。”

范太夫人想起当年的事就一阵憋屈,却也发作不得,只得忍耐。

仪贵妃看了一眼范太夫人,纤手细移,就端过一旁果盘里的龙眼,道:“母亲当年最爱这龙眼,女儿时刻并不敢忘。”

范朝仪乃是范老侯爷的妾室杨氏所生。杨氏原是范太夫人的陪嫁丫鬟,范太夫人有孕的时候抬了通房,后生产的时候却是难产,只生下了女儿便去了。范朝仪虽是庶长女,却是跟着太夫人长大,形同嫡长女。等长到了快要结亲的时候,姿容万千,无人可比,凡见过的人都说是流云朝第一美女,就是现下的范四夫人安氏,与之相比也是有所不如。只因为是庶出,却是费了一番功夫说亲。老侯爷最心爱这位庶长女,一心要为之求良配。孰知一日明启帝微服驾临范府,竟幸了当时还是闺女的范朝仪。

范太夫人和皇后是嫡亲姐妹,明启帝乃是范朝仪正经的姨父。这姨甥共侍一夫,在已经传承三百余年,讲究礼教大防的流云朝,还是容不下的。范太夫人本和皇后有默契,要将范太夫人的嫡女范朝敏嫁与太子为正妃,只因明启帝执意要纳了范朝仪,也泡了汤,只好匆匆将范朝敏嫁给那时的寒门状元顾升。这边皇后拧不过皇帝,便让范府的范朝仪“暴病身亡”,又改头换面,以偏远地方豪族嫡女的身份入了宫,从贵人做起,现下已是四妃之首的贵妃。十年来,明启帝也多有新欢,却是长不过一月,短不过数日,就又回到范朝仪的两仪殿,再也离不开的样子。

范太夫人知仪贵妃受宠,也不敢跟她硬碰硬,只道:“有劳贵妃娘娘挂念。”

仪贵妃见范太夫人终于有松动的样子,也有些动容道:“母亲不必如此见外。一笔写不出两个‘范’字,女儿始终不敢忘了身为范家人。”

范太夫人终是叹了口气,知范朝仪当年初入宫并未讨到好,误饮了芜子汤,终身不育。没有孩子的宫妃,再受宠,下场也不过尔尔。自家的嫡女现下却是儿女成群,女婿又成器,却是比嫁给太子做那动心忍性的太子妃还要好些。这多年的怨气也不知不觉消散了些,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女儿,只回道:“娘娘有此心,对我们范家是再好不过。宫里不比外头,娘娘自己要事事小心。”

仪贵妃却被范太夫人一席话说得掉了眼泪,只好顺手拿了枕边的帕子拭了拭,哽咽道:“女儿还能听到母亲说这些话,就是死了也值。”

范太夫人忙道:“娘娘快别这么说。娘娘能得圣宠,也是我们范家的福气。只是说出来到底不好听,只得远着娘娘。还望娘娘体谅。若是被人知晓,我们范府粉身碎骨是小事,污了娘娘的贤名,却是得不偿失。”却是提醒范朝仪不要太过高调招摇,将与范府的关系暴露于人。

仪贵妃只点头道:“母亲放心。我这宫里的人本就不多,个个都是皇上挑的。这话要传出去,对我固是不利,对皇上更是有损。他们都没那么大胆子敢乱说话。”

两人闲话半晌,仪贵妃就让人拿了两支步摇,对范太夫人道:“我有一事不决,还望母亲帮着相看相看。”

范太夫人微点头道:“若是能帮着娘娘,自不会藏私。”

仪贵妃就指着那两支步摇道:“我这里有两支首饰,一支是纯金镶翡翠,一支是白玉嵌珍珠。一个端庄华贵,一个雅致耐用,俱是皇上所赐。现下皇上却是不耐烦看见这两只首饰,只想留一个给我戴。却是想问问母亲,留哪支合适?”

范太夫人想了想道:“首饰俱各有功用,怎能留一只,弃一只?--到了要用的时候,岂不是不顺手?”

仪贵妃就道:“想是首饰太多,怕喧宾夺主的意思。”

范太夫人便不言语。

仪贵妃又道:“皇后娘娘那里,也要精简首饰。却不知皇后刚刚跟母亲说起过没有。”

范太夫人道:“皇后那里人多事忙,也是有的。”

仪贵妃就微微一笑道:“母亲知道就好。皇后那里也不好挑呢。只人之常情,人都会挑自己最中意最得用的首饰。”

范太夫人颔首领情。

两仪宫的青衣小监便送了范太夫人出去。

范太夫人就携了在外殿候着的方嬷嬷一起坐了八抬金丝绒面的大轿回府。

回到两仪宫复命的青衣小监就问道:“那范太夫人可领会了娘娘的意思?”

仪贵妃懒洋洋地靠在榻上,任那小监在她腿上揉按穴道,甚是舒爽,便道:“皇上要动世家,这慕容家和范家便是首当其冲。现下皇后已是对慕容家露了风声,他们早就开始应对。范家却是一无所知。于情于理,我都要卖范家这个人情。”又叹了口气道:“希望还来得及。”

其实她对范家亦早无好感。老侯爷口口声声说是最宠爱她,可到了说亲的时候,她仍比不上嫡出的范朝敏。流云朝最美的女人又如何?不过是因为庶出,她就做不了太子妃。那范朝敏凭什么?--长得不如她,琴棋书画亦不如她,就因为是正室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便天生该高她一等?--她不服!因此下趁明启帝微服到范府的时候,她和明启帝做在了一处。只未想到,范家居然完全把她当作了弃子推了出去!甫进了宫,又一时不察,误饮了芜子汤,断了她最后一点念想。这么多年,她心心念念就是要扳倒皇后,再让范家众人都跪在她脚下!她运筹帷幄了那么久,却还是在江南功亏一篑,让范朝晖解了太子的死局,只好又改了主意,要利用范家,先扳倒慕容家。皇后没有了强有力的娘家,就是去了爪牙的猛虎,不足为惧。以后便可徐徐图之。至于范家的下场如何,她也丝毫不在乎--一个不能生育的宫妃要娘家有何用?

这里范太夫人回了范府,就先给范朝晖去了一封信,言明今日在宫里所见所闻,让他有所准备。范朝风跟着太子,却不用她多操心。

皇帝下了朝,破天荒居然去了皇后那里。这是多年未有过的事儿。连皇后那颗冷硬了多年的心都不能免俗地多跳了几下。

谁知皇帝坐下便问皇后道:“今儿都谁来了?”

皇后的心就又冷下来,只温和地答道:“范家的太夫人,我的嫡亲妹子今儿递了牌子进来。不过是些许小事。皇上日理万机,却不用挂怀这等小事。”

皇帝便道:“范家是国之栋梁。不可怠慢。上次跟你说的事情,考虑得如何?”

皇后就皱了眉道:“范家两人都掌兵,无外人钳制,怕是不妥。”

皇帝温言道:“若你应了我,范家自然会有人退下来。只慕容家却是得把拱卫京稷的五城兵马都指挥使的位置交出来。慕容家外戚世家,当年掌兵实属情急,其实早就应该退下来了。”

皇后不屑。当年皇帝登基并不顺畅,全靠慕容家倾力相助,才得登大宝。初登基时,又有人作乱,便让最信任的慕容家家主,皇后的大哥掌了五城兵马都指挥使一职。慕容家多年来并无人握有这等实权,得了此职后便是兢兢业业,尽躬职守,数年来并无一丝不妥。却还是因为外戚之名,就得交出到手的权力。慕容家也很是愤愤不平。只是有皇后压制,便想于皇帝周旋拖延着,保得慕容家所出的太子继位后再交权不迟。谁知皇帝现下就忍不住了。

皇后忍了又忍,只道:“妾身可以皇后之位担保,我慕容家对皇帝忠心耿耿,皇帝实无须为慕容家操心。”

皇帝冷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妇人之仁,只会坏我江山社稷的大事。”便拂袖而去,到了贵妃的两仪宫。

皇后只气得额上的筋都暴起来了。却也无法违拗皇帝的意思。寻思良久,只有先把范家攥在手心里,等慕容家慢慢淡出朝堂,再作打算。便要将身边最得用的两个大宫女姒婵和媚庄分别赐予范朝晖和范朝风为贵妾。

这两个宫女跟着她多年,容颜俊俏,体态风流,更难得才自清明志更高。当年慕容家选美女入宫的时候,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只不愿做那以色侍人的宫妃,便在皇后身边做了管事大宫女。多年来已是磨炼出来,却是皇后的好帮手。且她们实是慕容家的远支旁亲,其家人都是慕容家的家臣,与其说忠于皇上,不如说是忠于慕容家所出的太子,自不会为了男人一时的荣宠而迷惑了心志,正是用来控制范家的好棋子。

范家的那两个媳妇,现下娘家都不甚得力,却无法与皇后所赐的美人抗衡。就拿定了主意,自拟了懿旨赐妾。又让宫里的人准备了大小一应的嫁妆,却是做正室夫人的排场。姒婵和媚庄就俱都准备停当,便和宣旨的太监一起,一行去了山南府的魏县,一行便去了江南的辉城。却是一路吹打,奉旨成婚去了。

明启帝听闻皇后给范家的两位将军送了人过去,便知皇后做了抉择:放弃慕容家,留下范家,来保住太子的位置。听闻皇后做此决定,明启帝并不意外,却也冷笑。走了慕容府,只是个开始。流云朝的世家,注定是要在他明启帝手上终结的。他的先祖们几辈子未做到的,俱会在他手上完成。他明启帝,注定会流芳百世!

是夜明启帝就宿了两仪宫,却是可着劲儿的折腾仪贵妃,似要把皇权永固,江山一统的兴奋劲儿都用在女人身上。只忘了如今已是吏治败坏,人心浮动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挑现下这个时候收拾世家,明启帝是真正走了一招臭棋。

京城里的范府,却是等宫里的送嫁人等去了多日,才有旨意传来,言明皇后赐宫女给范府,份为贵妾,形同平妻,且已送往魏县和辉城各自完礼圆房。范太夫人就气得差点当场中风。皇后如此做,竟是完全不把她这个范府的太夫人放在眼里。这许多年,她助皇后度过了多少艰难坎坷,原以为怎样也会有几分情面。谁知到了紧要时刻,那位的一意孤行却是到了偏执的地步,竟连事先商议通融都未有过。

安解语听见这个消息,却象是等待多时的另一只鞋子终于落了地,终是舒了一口气。数日前就有或好心或恶意的女眷上门,告之她范四爷在辉城的“事迹”,不仅青天白日就大招窑姐儿,且还包了一个做戏子的外宅养在那里。其时她还半真半假地想过要不要写封信去告诫他要收敛些。现下好了,却是有人名正言顺地去管着那位四爷了。

早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好运,到了这个三妻四妾合理合法的异世还能碰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良人。自己实没有原主妖娆多姿的本事,能栓得男人一心一意。只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护得则哥儿周全。至于男人,就是那天边的浮云,飘过就算。

大房里却没有四房如此冷静。小程氏已回程家商议对策。辛姨娘则去了张氏处讨主意。只大夫人稳坐钓鱼台,并不惊慌。反正大房的女人够多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只盘算要在张氏所住的院子旁边再起一个新院子,给皇后所赐的贵妾住下。

山南府魏县的范朝晖却是比京城的范府更早得知宫里的动向,只冷笑几声,便定了主意。

而身在江南辉城的范朝风是从太子那里才知道了皇后赐妾的消息,就皱了眉头道:“属下并无纳妾之意,还望太子劝皇后收回成命。”

第一卷 庙堂 第三十章 送嫁

太子亦颇不解母后为何要突然给范家的两位将军赐女人。

在太子看来,笼络臣下,对不同的人,却是要行不同的策略。并不是每个男人见了美人都会走不动路。

这世上有人图名,有人图利,有人好权,当然也有人好色。可是好色也分很多种,或好男色,或好女色,或迷大叔,或萌幼女,不能一概而论。居上位者,怎能未弄清臣下的喜好就胡乱赏赐?--论功行赏也是一门学问,赏赐不得法,却是会要人命的。

母后再刚毅果决,也只是一个女人,眼界还是狭小了些。

太子虽如此想,却不能当着属下的面就驳了母后的懿旨,只苦笑道:”诚之,你就笑纳了吧。左右不过是一个女人。不喜欢就扔一边去晾着,还怕她翻了天不成?”又贼笑道:“孤看你这半年来并无一个女人在身边,也未去过青楼行馆,怕也是憋坏了吧?”

范朝风就笑了:“这却不劳太子操心。属下还有事,先告退了。”

这边范朝风回了自己的府邸,便叫了自己带来的一名亲兵,径直去了书房。

片刻之后,这名亲兵就带着一封范朝风亲自书写的购物清单,去往辉城最繁华的荣昌街,购买大婚用品。据太子说,皇后懿旨所赐的这位女子,虽份为贵妾,却是形同平妻,自是要三媒六聘,正式婚庆的礼仪都要一一做到。

范朝风挑的这名亲兵极为尽职尽责,且为人亲和,甚是健谈,只半日的功夫,辉城上下都知道了皇后给范参将赐了名京城来的高门贵女,貌美非凡,且带了十大车的陪嫁,俱是绸缎黄金珠宝银票等既贵重又易携带的上用品。

就有那有心人拉了这名亲兵去酒楼畅饮几杯。酒桌上,几杯黄汤下肚,那亲兵眼就直了,舌头也大了,说话甚是模糊,却也让人听出这赐婚似有不同寻常的契机在里面,若能半路劫了,却是对承王大军极为有利。

承王举了反旗也有半年,自从顾升投了太子,承王这边粮草就颇为吃紧。这京城来的十车黄金珠宝,或许能解一解燃眉之急。况且听那亲兵的意思,此次遣来的贵女身份不一般,很可能还有别的使命在身。那承王的探子探得了京城赐婚队伍的具体路线,便连夜过江通报了承王。

从京城到辉城的路并不平坦。好在皇后也派出了一定的军士护送,一般截径的却还不敢向他们下手。且范朝晖在山南剿匪甚有成效,从东南到京城的路线自是清爽了许多,行商们也都成群结队从江南绕路到山南府,再进京城,却是安全了许多。此次朝廷赐婚的队伍,便是京城出发,一队去往东南方的山南府魏县,一队去往江南的辉城。

姒婵和媚庄本是堂姐妹,虽是慕容家的远房偏支,却家底甚是殷实,父兄皆有出息,在家时俱是娇生惯养的嫡女。且两人自小都才华出众,长得花容玉貌,本入了宫,是为太子将来预备的人选。两人却不愿做那宫妃,只想好好奉承皇后,将来得了指婚,出去和人做正头夫妻。因此下就做了皇后那里的管事宫女,也学了一身的本事,无论宫里宫外,抑或朝堂之争,两人都是见识过的,自不同一般的内宅女子,却是有走一步看三步的军师本事,正是居高位者争抢的结亲对象。

本以为有皇后的照拂,出去自是给人做嫡妻正室。孰知只是给人做贵妾,虽形同平妻,可见了正室,还是得敬茶行礼立规矩,自是没有做正室来得舒服自在。

两人俱是志当存高远的有识之士,就有了要仗皇后的势扶正的心思。虽流云朝贵妾扶正的先例,只有在那不入流的商户之家才行过,只世易时移,万事都有个开头不是?

姒婵和媚庄自谓出身大姓,又貌美如花,且是皇后所赐,自问无人能越过她们两人去。到时先在外头收服了自家男人的心,等回到府里,再拿捏那两个正室的错,自是手到擒来。就算那两位正室原配不犯错,她们也能给制造机会,让她们犯错。朝堂上的波诡云谲她们都经历过不止一次,何况这种小小的内宅散手,自是三下五除二,就能做掉那两人,让自己顺利上位。

这下两人计议已定,便在京城南面的顺风门分手,各奔前程而去。

范朝晖接的消息早,自早早就做了局,却是要让五老寨蛰伏已久的山贼先做一票,然后范朝晖的亲兵跟在后面再剿一次匪,便能让那官盐变做了私盐,顺顺当当地将皇后所赐的嫁妆变做自己的私产。且能除去碍手的人和物。若那慕容姒婵有些眼色,还能保住她一条性命。若不知轻重好歹,却是留她不得。

姒婵却不知已有山贼在等着她们。

一行人等快到山南府的时候,就被一群穷凶极恶的山贼截住,让他们留下财宝物事。京城来的军士自是看不上这些乌合之众一样的山贼,便迎头赶上,同山贼打起来。到底是京城的军士平日里太过养尊处优,却是敌不过有丰富对敌斗争经验的五老寨山贼们,便被砍了个落花流水。一众军士见事不妙,俱都打马四下散去,只留下送亲的一众太监宫女们,四散奔逃尖叫不绝。坐在红绸面杏黄顶大车里的姒婵却在山贼初来的时候,就悄悄在车里换了小宫女的衣饰,将最贵重的首饰都包在一个衣包里,背在了背上,便和服侍她的两个小宫女一起趁前面混战的时候已下了车,和一众低等太监宫女混迹在一起。

那山贼见赶跑了护送的军士,俱是大喜,都先冲着装了嫁妆的大车奔去。又分了几小队人去拦截四散奔逃的太监宫女们,并搜索此次来嫁的贵女,却是打定了主意要掳了镇南侯范朝晖的女人做人质,好去换了仍关在魏县大牢里的众位兄弟们。

岂料那贵女坐的大车竟是空空如也。

领头的山贼见事不妙,大叫一声:“又中计了!”--五老寨山贼这一年多来被范朝晖整得很惨,什么空城计,离间计,美人计,分桃计,搅得五老寨内部分崩离析,竟有了树倒猢狲散的光景。

此次本以为是振兴五老寨的大好时机,却是被范朝晖吓破了胆,生怕赐婚一事亦是计,便赶忙着四散逃命。范朝晖的亲兵却是做了一把切切实实的黄雀,兵不血刃地得了十车“战利品”,自是剿匪所得,与皇后赐婚毫不相干。有一亲兵拾到不知被哪位赐婚使扔下的皇后赐婚懿旨,却是装作不识字,就用刀先砍了个稀烂,又一把火和旁的忌讳物事都烧掉了事。此事做得干净利落,很得范朝晖欢心,回去就升了这名小兵做了校尉。

已先跟众人逃走的慕容姒婵并不知范朝晖带着亲兵黄雀在后,只奔跑了半日,见并无人跟上来追击她们,就知已是脱了困,却是比之前更为头疼。

皇后的懿旨丢了,嫁妆没了,护送的军士仪仗也都跑了,却让自己如何嫁人?--难道自己要一路走到魏县的大将军府,自荐枕席?那样岂不是坐定了自己贱妾的身份,且对方纳不纳还两说。自己被山贼所劫,虽人无事,可在外已是过了夜,人都会认为自己失了贞节。就算皇后知晓,也不好再强要范家纳了自己。也只好求镇南侯一条路。若镇南侯能看上自己,自不消说。--可要如何才能让那镇南侯范朝晖信了自己?

那边慕容媚庄一行却是走得另一条路。因路上比不得去山南府的路太平,皇后自多派了军士。

媚庄心思细腻,在大局上把握虽不如姒婵,却能察言观色,善于从细小处见真章。却是更能让男人倾心,引为红颜知己。

皇后将媚庄赐给范朝风,也是深思熟虑过的。那范四夫人据说颜色出众,且极善妒,范朝风的房里竟无一个伺候的屋里人。对付这样一个女人,用美色对抗美色是不成的,且现下也找不出和她分庭抗礼的美人。只有那既有见识,又善体贴,聪明大度的女人或可与争。就指了一向会从小处入手的媚庄给了范朝风。

媚庄对此亦是心知肚明。

而姒婵为人贤淑睿智,又饱读经史子集,连兵法策略都有涉及,与战功赫赫的镇南侯一品武威大将军范朝晖自是有更多的共同话题。且镇南侯武将习气虽重,那怜香惜玉之心亦盛,听闻房里有三位妾室,外院还有数位通房伺候着。姒婵不若寻常女人柔媚婉转,却是端庄大气,想必那范大将军更会眷顾这样不一样的美人。

而媚庄自己,却更忧心能否将范四爷的心夺过来。她虽是未嫁女,却也知道这男人要是倾了心,便很难再扳回来。罢了,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何手段并不重要。便定了心思,着力琢磨起如何收服了范四爷。

这日日落时分已到了杭县近郊。前面探路的人过来说今日得歇了杭县,明日一早启程就能到了辉城。到时太子自会安排她们住下,再择吉时出嫁。

媚庄再稳重,此时也不禁晕红了双颊。就由宫女们服侍着去了杭县最大的一处客栈歇息。

天色已晚,客栈的掌柜知是京城来的贵客,便亲自收拾了一桌席面送上去,又让人去底下大堂摆上数桌席面招待随行送嫁的军士。许是快要到了辉城,大家都松弛下来。这一路上餐风露宿,却是今夜才能好好享受一番。军士们分派了今晚值夜的班次,便放心大胆吃喝起来。

前方亦有人已连夜去给太子和范参将报信。这个担子终于要卸下来了!

媚庄听着楼下军士们喧哗的吵嚷声,却是微微笑了。终于要等到这一天了。范四爷,你是否媚庄的良人?

虽是累了,媚庄也只随便用了几筷掌柜送来的上等席面,到底是江南富庶地方,虽还比不上宫里头,却是和京城一流的酒楼相差无几。

若是能和那范四爷常驻江南,哪怕不能扶正,也是不怕的。媚庄心里便微微一动。

却是个可行的主意。等太子大军灭了反贼承王,自是需要有人留下收拾残局。到时求了太子和皇后,这封疆大吏便是范四爷的囊中之物。那安氏就算是正室,也要想法将她留在京城侍奉太夫人,扶养子女,代四爷尽孝。

自己和范四爷在江南,却是可以尽心经营自己的府邸,比在范府寄人篱下是好多了。再等自己生下一男半女,那范四爷的心也就在自个儿生的子女身上了。以后的种种也就顺理成章。

但凡后宅出事,并不是要分个青红皂白,也无人给你讨个是非公道。一切皆是借口,所有说的出口的理由都是要掩盖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若男人的心也在你这边,就更能无往而不胜。

媚庄细细想了一遍,自觉算无遗策,便放心睡了,只等明日启程。

却是黑甜一觉,比平日都睡得更要熟些。醒来半日,头仍晕乎乎的,又只觉眼前一片艳红,不觉嘤咛一声,就叫了身边伺候的宫女。

一个陌生的女声在床边响起:“姑娘可是醒了?快给姑娘梳洗打扮。吉时快到了,马上就要拜堂成亲,完了还要给王妃敬茶呢!”

第一卷 庙堂 第三十一章 喜事

媚庄人还晕乎乎的,听了前半句,正不由自主的羞红了脸,后半句却又让她脸发白:“什么王妃?敬什么茶?”

帐外的甜美女声回道:“姑娘睡迷糊了不成?--当然是给我们承王王妃敬茶!我们王妃日后便是皇后娘娘,姑娘能给我们承王做妾,却是天大的福分呢!”

媚庄情知事情有变,却浑身酸软,只不由自主地让两个小婢掺着她梳洗打扮。末了又被一个中年仆妇样的女人喂了颗药丸,便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眼泪簌簌往下掉。便身不由己地跟承王拜了堂,又给王妃敬了茶,就被送入了洞房。

承王已近知天命之年,对美女颇有些力不从心,却想着是皇后所赐,非要给太子一个好看不可,便勉为其难地收了媚庄。

又让人大肆宣扬承王天命所归,连皇后亲信之人都弃了太子的嫡系大将,来投承王麾下。

范朝风听了流言,自是“义愤填膺”,上表皇后,诉受辱之情,要集了兵力,和承王一决胜负。

可怜媚庄一腔抱负,便在承王处功亏一篑。

只皇后并不想此次平叛结束得太早。便让太子拖延着,等京城局势定了再回。皇后多年来安插的人手,已将承王的叛乱沦为一场闹剧。只初始有间者反间差点让太子遇险。可皇后在承王处并不只有一处人手。如今那反间的间者已除,临死问出其行为与宫里的某贵人相关,却至今查不出到底是谁。

皇后接了范朝风的陈表,便不得不安抚一二。见范朝风表意尚诚,愈是满意,便又赐了一名宫女去范府,算是补偿上次的缺失。在江南的范朝风实未料到自己演得太过,却是又招了麻烦进府。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而姒婵跟着几个宫女终于来到了魏县,凭着临走时皇后给的一个信物,终于进了范朝晖的大将军行辕。若她早知,之前就有失散的赐婚军士、太监、宫女们也过来行辕,却如小水滴入了海,消失无踪,可能会改了主意。

这日一早,范朝晖正和幕僚议事。前日接到太夫人的来信,证实了范朝晖心中所想。他被限在山南府,果然是朝里有人作怪。这个幕后黑手,显然就是慕容家了。

就只冷笑。想除掉范家取而代之,慕容家还差点儿火候。若是天下承平,风调雨顺,他们的预谋还有可能得逞。现下却是天下大乱在即,只有手里有兵的人才叫真正有实力。今年出来这段时日,更让他确信自己所料不差。范家是忠君,却还到不了愚忠的份上。

就有下人通报,报有随皇后赐婚而来的宫女求见,更言道大幅仪仗经了山贼,连赐婚使和贵女都不知所终,希望将军能帮她们找寻。

范朝晖便又作出惊讶的样子,同着下人去了偏厅。

偏厅里有三位宫女打扮的女子。其中一人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站立行走皆与众不同。范朝晖便多看了她几眼。

那为首的女子便对范朝晖福身行礼道:“见过侯爷。”

范朝晖摆了摆手让对方坐下说话。

那女子便侧坐在下首的圈椅上,目光锐利,望向范朝晖道:“我等皆是此次送嫁的随行宫女,因遇到山贼,和赐婚使及此次遣嫁而来的贵女失散,还望侯爷点齐人手,助我们找回赐婚使和贵女。”

范朝晖就怒道:“这些山贼忒也猖狂!”又安抚道:“各位姑娘请放心,既是皇后娘娘派来的,就是我范某的客人,可先在此住下。只赐婚使和贵女不知所终,恐是凶多吉少,还望各位姑娘早做打算。”

那为首的宫女便是慕容姒婵装扮的。本就是要借机试探一番范朝晖对赐婚一事的真实想法,虽已有心理准备,但听了范朝晖所言,还是心里一沉:看来这位镇南侯是根本不想纳了自己,完全是在顺水推舟,就势推脱!

却也无可奈何。自己一行遭了山贼是实情,却也不怪这位侯爷不情愿。只好先住下,以图后事。

而范朝晖也上表请罪,言道自己管辖不力,致使山贼猖狂,却是害了慕容家的姑娘。为表歉意,向皇后立誓终身不再纳新人。

皇后自是深知范朝晖的为人,完全不信是有山贼截道。可这几年来屡次往范家军里安插人手,都很快便被范朝晖的人用各种理由清理出去,竟是滴水不漏。只好存了放长线,钓大鱼的心。谁知皇帝逼慕容家逼得更紧,对范朝晖倒是信任有加。皇后无法。范朝晖此人软硬不吃,手里又有精兵,还是笼络着为好。情知他不满赐婚,肯定做了手脚,却一时之间也拿不到证据,便只下旨着令他找回有关人等,妥善安置。

再说京城里,安解弘和张莹然大婚的日子就到了。一般大户人家结亲,没有个两三年成不了事。只安解弘年纪老大,又要赶着去上阳县赴任去,却是要带着正室夫人才体面。因此上跟信义伯府张家二房的太太和老爷都说好了,自是一路礼仪走得快速,也就三个月左右,便备齐了一切的行头。

这天却是秋高气爽,正是成亲的大好日子。

安解语一早就求了太夫人要回娘家观礼。太夫人本欲借此次四房舅爷大婚的机会,将范朝晖招回来,却被皇后看穿,避而不谈,只委了中山侯做了大媒。

太夫人便叮嘱了几句,安解语皆一一应了。却显得沉稳了许多,不若以前跳脱婉转,许是年纪大了,终于晓事了。太夫人甚是欣慰。看来对大房的亏没白吃。以后他们也是要分府另过的。安解语以往却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虽能得男人疼爱,终是不长久。不若现下进退有度,也有了那么点子大家之风。却不知安解语只是装得更象了些。骨子里其实比原主更飞扬跋扈。

到了正日子那天,安解语便带着听雨和阿蓝,以及一干风华居的仆妇们回了安家。又让秦妈妈和秋荣领着则哥儿去了太夫人处。太夫人便特别叮嘱让她带上风华居四个掌刑婆子。却也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因是自己兄弟的大喜之日,安解语便穿了淡紫绣茶花的高腰通袖小夹衫,下配藕荷色云锦暗纹十二幅长裙,头上盘了个双缨髻,戴了一套黄金嵌红宝的头面,只是中规中距,甚是喜庆。

安解语是安家的贵客,便赶早到了。安解弘和妹妹未说两句话,便被人推着上了马,迎亲去了。

将近午时,迎亲的人便都回来了。吵吵嚷嚷地看新娘子下了轿,又跨过火盆,便和一身大红喜服的安解弘行拜堂之礼。

安解语隐在一旁的屋里细看,也不出去跟人应酬。做了大媒的中山侯算是今日最大的宾客,那曹夫人便也过了安解语这屋,和她闲聊了几句,却见安解语言谈举止不如之前,也大约知晓是为何事,只交情尚浅,无法言深。

那边拜过了堂,便吹吹打打送入了洞房。

安解语这才抿嘴笑着,和安家的两个妹妹,以及外祖宁家的一些女眷一起去了洞房里瞅热闹。

新房设在东小院,却是收拾的十分齐整。

屋里屋外都焕然一新,所摆陈设皆雅致矜贵,看起来安家为这场婚事下足了本钱。

自安解弘和张家的小姐定亲之后,安老爷便把自己的八个妾室一气卖了五个,那院子就空畅了许多。今日的喜事办的也甚是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