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解语也未应她,只道:“纯哥儿有亲爹嫡母在,还轮不到我这个嫁出去的姑姑作主。”

赵氏便含泪道:“奴婢现下是知道自己错了,却悔之晚矣。只大姑奶奶也是做母亲的,且大姑奶奶自小失了亲娘,也知道小孩子没有了生母,都是很不好过的。还望大姑奶奶看在纯哥儿是安家骨肉的份上,将来要是他有什么不妥,多照应一些。奴婢出去了,一定供了大姑奶奶的长生牌位,日日焚香叩拜。保佑大姑奶奶夫妻和顺,家业兴旺!”

安解语听她说得可怜,也动了几分慈母之心,便道:“你不用太过担心纯哥儿。他是个好孩子。大嫂也是个厚道人,比家里的姨娘强多了。”

赵氏只磕头道:“夫人是厚道。可是等夫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们纯哥儿就靠后了。”

安解语便怒了几分,本来就是婢生子,嫡母有了亲生子,那庶子自然要靠后一些,怎么还不满意吗?--难道还真打着要争那嫡长名分的算盘?

又觉得赵氏也是个奇女子。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还能持之以恒地给情敌下眼药,使袢子。--此异世的女子,个个不容小觑啊!

遂定了主意,定不能让赵氏在安家的庄子上守着。此女心志坚韧,心思细密,擅能因势成事。就下了决心要将这赵氏转嫁出去。--只要她嫁了人,又生了孩子,自然不会日日记挂着纯哥儿了。也少些惹是生非的根苗。

又过几日,太夫人指了个二十七八的管事周妈妈过来,一起照应则哥儿。又悄悄叮嘱安解语道,这个周妈妈实是帮着教则哥儿习武的武师傅,让安解语不要怠慢。

安解语初初听了,自是兴奋异常。围着那周师傅问东问西,又要她演示一下何为“轻功”。那周师傅乃是翠微山掌门的关门弟子,虽是女流,那功夫却是一等一的好,除了大师兄,就她后来居上。当年掌门能收了她做关门弟子,也是看她根骨奇佳。现下却做了一个两岁幼儿的管事嬷嬷,不是不气闷的。又碰上安解语这个不靠谱的主母,脑门上挂黑线也是常事。只也知这小儿干系重大,便先从小处教起,先强身健体打好根基要紧。又看见跟着则哥儿一起玩的纯哥儿性子温顺,又颇能忍耐的样子,便动了心思要将纯哥儿收归门下,做个嫡传的弟子。则哥儿将来自有要拜的师傅。她却是还不够格收则哥儿做徒弟。

安解语自是欣喜非常。她一早就在为如何安置纯哥儿头疼。送回去给大嫂带着吧,以后的家业嫡长之争就很难避免。若自己一直留着,虽说侯府家大业大,多养一个孩子不算什么,可到底是她娘家的孩子,有亲爹嫡母俱在,长期留下来也免不了招人闲话。而且侯府人多手杂,万一自己看顾不到,让这孩子暗地里受了气,影响了以后,却也是自己的罪过。就有好几日睡不着觉。越想越觉得这个异世实在憋屈。要是在前世,自己拿钱出来,想养谁,就养谁。哪个不长眼的要在她面前说三道四,她可以毫不客气地骂人家吃饱了撑得,我自花我自己的钱,你管我替谁养孩子?--干你鸟事!

而宫里头,皇帝已发了狠,若太子还不能平叛,就要招了回京,另派能人。皇后终于顶不过皇帝的压力,只好给江南那边传了信,要速战速决。

第一卷 庙堂 第三十四章 大捷

太子接了密信,便布置人手和承王身边的暗桩接头。将承王这边的军情都交接给了太子那边。

两边的人便议定,毒杀承王,同时进攻承王水军大营,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承王这边和太子隔江对望许久,虽打了几仗,也是各有输赢。早就松懈了,也都等不及了,就俱在筹备承王的登基大典,要和流云朝划江而治。

这日亥时,夜黑风高,却是突袭的好时机。

太子这边近来也招了不少会水的好手,俱都划了小艇,静悄悄向对岸拢去。

承王水军营里也颇有几个好手,那战船都四下分散,想放火烧船却不易。只好派了水鬼下到水里,挨个凿船。

承王府内,媚庄数日来一直曲意逢迎承王,也成了承王新宠。是夜,两人事罢,承王就要喝水。媚庄光着身子下床去端了水过来,就将那藏在指甲里的毒粉弹在了水杯里。承王一向警醒,房事之时只要亲信之人候在帘外。平日里吃饭饮水皆有人试过方用。媚庄想了很久,才想出这招。

承王看媚庄身无寸缕,端过来的水又是外面的人早先试过的,仰头便喝了。

媚庄便上了床,躺在他身旁。那毒药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承王未过片刻便呼吸急促,说不出话。媚庄就用被子压住了承王,又故意在床上弄出吱吱咯咯的响动,一边又柔媚的呻吟。外面的人却是听惯了的,以为承王雄风再起,却也不疑有他。

而江上的水军营终于发现有人凿船,立刻亮了风灯提醒有敌。

太子这边也不再隐瞒,大军也有一半过了江,就亮起火把,喧哗起来。

承王的大批军士穿戴不及,被范朝风带着先登陆的精兵就都斩杀在营地里。少数睡卧警醒的,却也拿起了兵器,和太子的兵士斗上了。

一时江边一阵混战,又有太子这边的兵士将承王的楼船挨个点燃,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宜城。

承王府邸却在宜城靠南的方向,离江边尚有一段距离。承王府里守卫的兵士发现江边的异状,便立刻报到府里。王府的幕僚又急报承王,谁知承王所在的庄侧妃院子已燃起了熊熊大火。

江边太子的探子看见承王府方向燃起大火,知那方已得手,便造起声势,大叫“承王已死!承王已死!”立刻打乱了承王兵士的军心,江边就越发乱起来,几个大将见势不对,立刻带了亲兵向南撤去。承王大军却是群龙无首,慌成一团。

范朝风就带了大队兵士,向承王府攻过去。一路亦是让人呼喊“承王已死!太子破城!”声势造得颇为浩大。

而承王府里,承王妃正气急败坏地带了人围住了媚庄的院子。里面火烧得大,外面的人救火还来不及,却无一人敢冲进去。

媚庄此刻正悟了口鼻,和另几名暗桩躲在小厨房靠水缸处。那里却有一条向外的暗道,是皇后的人手多年来留的后路。几人先前联手又弄死承王的亲信。媚庄院子里的下人仆妇先早些时候也都被毒死殆尽。然后几人就将那死掉的人俱堆在院子里,又在四围墙下淋上燃油,纵火焚烧了。熊熊大火就先阻了要冲进来的人。

而那条暗道实已废弃许久,现下要挖开入口却是不易。几人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打开可容一人爬入的入口,幸喜众人都个子不甚高大,便前后钻了进去,顺着暗道向前挪去。

媚庄的院子,便在大火下渐渐向内室燃去,房屋接踵倒塌,连那暗道入口都给轰隆一声给塌住了。

众人不由大急,若是前面的出口也给堵上了,大家就是死路一条。只好拼命往前爬。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大家都觉得快要力竭之时,前面隐隐有了光亮。不由大喜。那气力又多了些,便向那出口处爬去。

此时已到子时,那天空反疏朗了些,月亮从云层里露出脸来,间或几颗星星点缀在边上,却是一副好风清月朗的好景象。

媚庄从那黑漆漆的地道里钻出来,出口处乃是承王府侧门旁夹弄墙上的一个狗洞。她灰头土脸的钻出来,只听见人声喧哗,似有大队人马守在承王府大门前。

“谁在那里?”就听一声大喝。

媚庄抬起头,便见一位青年将军在众人簇拥中坐在马上,正扭头看过来,那双明亮如繁星一样的眼睛,终其一生,媚庄都忘不了。在那样一个生死攸关的夜晚,他,如天神一样,出现在她面前,救了她。

现下对范朝风等人来说却正是紧要关头,倏然间见几个人灰头土脸地从狗洞里爬出来,俱都诧异了一番。却也没空多问。

虽说媚庄这批人算是皇后的暗桩,可一直都和太子单线联系。一时之间,范朝风带的人也无暇分辨真假,也就俱都捆了。又单将媚庄挑出来,给太子那边送过去,看看这些人所言是否属实。

等范朝风这边的人越聚越多,便集了兵力,撞门进去。太子带的人则从后院包抄。

承王的守卫早就有了弃府之心。见太子大军攻来,略微抵抗几下,便投了降。

大军就将王府上上下下围困起来。又有跟来的军士趁机冲到内院去借机哄抢掠夺。这些却是常事。范朝风也未阻止。军士们提着脑袋跟来平叛,自是为了功名利禄。打仗是最容易来钱的。倒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此次平叛,最关键的时刻,前前后后也只持续了两个时辰,承王府众人终作鸟兽散。承王妃上吊殉夫,府里的仆役下人、幕僚将领,皆被范朝风和太子两下夹击,瓮中捉了鳖。稍有漏网的,俱都四处向城外逃窜去。

而承王府一名校尉名秦五郎的,此刻正扮了渔民,也向城外退去。他本是宜城江边的渔民,方投承王军做了校尉不久,却是还来得及做回老本行,就趁乱出了城,回到自己家中。

他的家,却是在城外小村庄里的一个二进小院。甫进院门,他便压低了声音叫道:“云娘!云娘!”

那云娘听得是秦五郎的声音,便起来开了屋门,问道:“出什么事了?你不是今日当值么?”只见那名叫云娘的女子,不过二十八九年纪,虽脸有风霜之色,却还是能见当年的楚楚之姿。

秦五郎便急道:“等会再细说。你先叫了东儿和惠儿起来,收拾几件衣服和细软,我们得赶在天亮前躲到乡下去。”

云娘吃了一惊,忙问道:“到底怎么了?你也说个明白啊!”

秦五郎就急道:“太子攻过来了,承王兵败已死。明日这城里肯定要大肆搜捕附逆的人等。这附近的人都知我投了承王,却是要躲一躲才好。”

云娘这才着急忙慌地收拾了几件要紧的东西,又叫起了两个孩子,四个人就趁黑往乡野里去了。

此时江南风不调,雨不顺,四下逃荒的人也多,却多的是无主的房屋和田地。两人都是此地土生土长,就寻了那人烟稀少的地方住下。时下人都离了本土,四围住的俱是外乡人。都是伤心人别有怀抱,倒也无人打扰,就得轻闲几日。

那云娘就问秦五郎道:“既然太子得胜了,那,那人是否也跟过来了?”

秦五郎羞愧道:“云娘,我本应了你要立一番功业,帮你拿了那负心人来你面前认错。却是要食言了。”

云娘恍惚地笑了笑,道:“这不怨你。时也命也,坏人总是得不了坏报的。”

秦五郎当年只是村里最穷那家的孩子。云娘却是私塾先生的闺秀。而那私塾先生还曾中过秀才,在他们那小地方,也算是首屈一指。他本没指望能配上云娘这样天仙一样的人物。只看着她嫁给了她父亲最得意的学生顾升,成了顾娘子。又看着她一力操持家务,做活挣钱供夫婿念书,也看着她生儿育女,得享天伦之乐。本以为,这样远远地看着她,这辈子也就如此了。谁知一日她的夫婿高中了状元,报喜的尚未走,就接到了她夫婿的一纸休书。云娘的父亲当场吐血身亡,喜事变丧事。云娘也备受打击,一病不起。是秦五郎挺身而出,帮她料理丧事,照管孩子,又捕了鱼去补贴家用。给父亲守孝三年之后,云娘便嫁给了秦五郎。两人一起相濡以沫,也有七载。只云娘念念不忘要找负心人问个究竟,却是听说他娶了高门嫡女,官运亨通,两人连他府的边都沾不到。云娘便一直郁郁寡欢。

秦五郎极爱云娘。见她不快,以为是觉得自己不如她的前夫出息,便也使了一番力气,要做点事出来。只他出身贫贱,又未念过书,那科考中举一途是走不了的。

只他在乡里,一向急公好义,颇有人缘,那乡里的里正就看在云娘父亲份上,让秦五郎做了里胥。

秦五郎身材高大,又小时候跟父亲练过功夫,那给里正跑腿的事儿是做得又快又好。深得里正的赏识。

此时恰逢承王造反,里正觉得有机可乘,就拉了秦五郎一起投了承王。

秦五郎也一直寻找机会要建一番功业,封妻荫子,让云娘不悔嫁给他。谁知天不遂人愿,承王居然就败了。

而京城里,不久也接到了太子的快马传书,言明江南大捷,承王兵力尽灭。宫里宫外俱都喜气洋洋。虽说流云朝已经饿殍遍地,外地卖儿鬻女者不绝。京城里却还是一番繁盛景象。

太子大军便定了要在冬至前赶回京城。

第一卷 庙堂 第三十五章 回京

太子这厢便派了人打理承王留下的烂摊子。好在皇后对承王这一系早就留了心,布下诸多后手,却是接收起来也不太费劲。

又起了告示,对“附逆承王”的非核心人等,俱都网开一面,不再追究。只承王府逮到的那些心腹,却是一个不留,俱都杀了,首级挂在宜城的南城门上。却是血淋淋地一排头颅在城墙上挂得密密麻麻。

范朝风接到大哥“慈不掌兵”的书信,思虑许久。只心叹,这话说起来却比做起来要容易。自己生性温和,事事总要给人留余地。也不知是对还是错。

便立了意要锤炼自己。就主动接了监斩的差使,从头至尾,将诸多人犯拖上刑场,又斩首示众,林林总总,不一而足。面对附逆被斩人等的家属女眷哭喊求饶,也能沉默以对,那温和的目光渐渐带了棱角,如新刃初锋,寒光照人。

太子便满意道:“诚之,你如今才真有了点子为将的气魄。”

范朝风就笑道:“原来做将军如此容易,只要板着脸不说话就行了。”

太子也笑:“何止板着脸不说话,还要杀人如麻才对。”又想起昨夜媚庄求他的事儿,就问道:“诚之,你可想过留在江南,帮孤看好这块地方?”

范朝风诧异道:“顾升已经是太子的人,且是江南总督,还用属下做甚?”

太子道:“承王一死,江南的兵力就要收归朝廷管辖。总督只是监管民政,这军力还得委派镇抚使。若你有心,孤可向父皇请旨,留你在此接任南镇抚使一职。”

此衔管辖范围甚广,除了军政,就连民政和财政也是能插一手的,俨然就是第二个承王在江南的位置。

范朝风就不由皱眉道:“属下从军资历尚浅,却是能力不济,无法但此大任。”其实范朝风是不信太子和皇后愿意将此重要的职位给了外人。他们慕容家的家臣多得是能手,还能找不出人来接手江南?

太子神色就有些不自然,只看着别处道:“你资历虽浅,却是才能出众。此次跟孤南下平叛,所立战功就算拜将封侯也是算得上的。”

范朝风察言观色,知太子还有话未说出来,便道:“太子有话直说。”

太子犹豫良久,终道:“诚之,你看媚庄如何?”

范朝风诧异地看了太子一眼道:“太子这话什么意思?”

太子便道:“媚庄是我慕容家人,先前也是母后赐给你的贵妾。只因承王从中作祟,却是让她白白受苦。幸亏她不是一般女子,也智计百出,与敌周旋。多亏了她,才能将那承王拿下。也是立了大功的人。母后的意思,若你能纳了她,这南镇抚使一职就是你的,回京之后并另有侯爵封赏。”

范朝风便在心里冷笑,和皇室中人的情谊不过如此。为他们出生入死,却大难一去,立刻就要拿自己做人情。别说那慕容媚庄被承王截胡的事儿是自己一手谋划的,就算跟自己无关,自个儿也不会那么傻,放个慕容家的探子在自己身边。

便拱手对太子行礼道:“皇后和太子的厚爱,朝风感激不尽。只南镇抚使一职实干系重大,朝风不敢枉担。还望太子给慕容姑娘另择良人,来担这南镇抚使一职。”

太子也尴尬,本以为范朝风禀性温和,平时又怜贫惜弱。慕容媚庄遭遇堪怜,又人才出众,虽非完璧,却并非做正室,纵是白玉微瑕也是不碍的,且对他情有独钟,又有高官厚禄做补偿,是个男人就不会退让。谁知却是看错了人。

那媚庄在内室听得分明,不由泪如雨下。却也无可奈何,只不知那范四夫人是何等出色的人物,竟然让自己的男人对功名利禄美色都毫不动心。便在心里将范四夫人恨到了骨子里。

范朝风隐约听见内室有人啜泣。他心思灵敏,自猜得会是何人,再呆在这里却是不妥,就对太子道:“若无别事,属下告退了。”

太子无奈的摆摆手,就让他出去了。

这边媚庄才出了内室,跪在太子面前,泣道:“媚庄已经行差踏错,太子怜惜,本不应有怨,只媚庄这一辈子,只认范朝风一人。若他有一日回心转意,我自是等着他。若他一辈子不回头,我就做一辈子姑子去!”就拿出袖在袖子里的剪子,咯察一声将一大缕头发剪了下去。

太子赶忙叫人进来伺候,却是已剪了一大撮下来。众人上去夺了剪刀,所幸媚庄头发厚重,剩下的也还能挽个发髻。

太子就有些不满。这个慕容媚庄,忒也不知天高地厚。这是要挟恩以报了?--便也阴了脸,不再说话,亦不肯应承媚庄刚才所言。

媚庄刚刚听了心上人婉拒,一时痰迷了心窍,就有些出格。现下回过劲来,也明了自己做得过了。便起身对太子福了一福,道:“皇后一腔好意,为媚庄择了良人,却是媚庄自己没福。让太子为难了。”

太子这才颜色稍霁,勉强道:“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将心思花在诚之身上。有孤和母后在,还怕给你找不到良人?”

媚庄苦笑道:“太子的好意,媚庄心领了。太子差事繁忙,却也不必为媚庄操心。媚庄自会照应自己。”

太子亦不太习惯这种保媒拉纤的琐事,便也放下了。又传信回京,让母后另择南镇抚使一职的人选给吏部的人,言道范朝风已是婉拒。南镇抚使一职干系巨大,还是要心甘情愿方好。要不然,就不是给自己添了助力,而是添了阻力。

京城里的范府,也接到了范四爷要和太子大军一同凯旋回城的消息。太夫人头一个就乐开了花。四房更不必说,自是个个欢欣鼓舞,皆面有得色。

秦妈妈就头一个忙开了。指挥众人洒扫庭院,又领着听雨和阿蓝去了广济寺还愿。

范四爷此去将近一年的功夫。刚走时,还是原主的安解语便去了广济寺许了愿,若能保佑夫婿平安归来,就要给菩萨重塑金身。谁知没过多久,就中了毒,等再醒过来,已经前事尽忘。

此时近冬至,天气寒冷,又不是正日,广济寺门可罗雀,进香的人却也不多。

秦妈妈带着听雨、阿蓝就进了正门。那待客的知客僧见是镇南侯府的人,便也十分恭敬,听说是给助太子平叛的范四爷还愿来的,就特地叫了执事过来帮陪着。秦妈妈便交付了重塑金身所需物件,又让执事找方丈多求了几个平安符带回去。今年四爷不在家,四房就有些不太平。

听雨趁着有空,便到了一边的偏殿,求了支签。那解签的人看听雨眼角眉梢都是喜色,知是少女怀春了,便总往着那方面瞎说一气,却对了听雨的心思,就喜出望外地打赏了那解签的人一个小金馃子。那人更是舌灿莲花,恭维不绝。

阿蓝偷偷跟在听雨后面,听了那解签人的话,只捂了嘴笑。

听雨回头看见阿蓝促侠,便红了脸啐道:“干你这小蹄子什么事?还不赶紧去看看秦妈妈,也是时候要回去了。”

两人便一起去前面寻了秦妈妈,自回府复命去了。

安解语冬日怕冷,只缩在暖阁里,成日做了小小的识字卡片,教则哥儿认生字。则哥儿聪慧异常,都是一遍即会,过目不忘,安解语更是欣喜。

周师傅为人甚是严厉,现下虽是冬日,也日日带了则哥儿和纯哥儿去花园子里玩耍奔跑。这次有了高人坐阵,安解语倒是放了心,不怕那乌龙的摧花事件再次上演。

秋荣也闲了一些,便做起了针线。则哥儿从里到外,衣服鞋袜,做了一套又一套。

安解语看着有趣,也试过,却是手像脚,完全不得要领。就夸秋荣针线活计好,比那府里的针线上人强多了。

秋荣抿了嘴笑:“夫人过誉了。秋荣这些小手艺,难登大雅之堂。”

安解语就夸道:“你也忒谦虚了。有了这门手艺,往小的说,可以养家活口。往大了说,亦可以流芳百世。”

秋荣被夸得脸红,道:“夫人打趣了。”

安解语一本正经道:“绝不是打趣。以后你要出了府,就算男人不能干,靠这门手艺,也没人小瞧你。”

那秋荣就一下子煞白了脸。

安解语这一阵子已把秋荣当了自己人,什么心里话都不避讳她的。在她前世的世界里,女人若能经济独立,不知过得多逍遥。是以安解语最佩服有手艺,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自食其力的人。她亦不想做菟丝花,依附于人。只是到如今,她还没发现自己有什么长处,可以让自己在此异世养活自己和孩子。幸亏自己穿越到这侯府嫡系正室身上,若是下人丫鬟,估计早就被打得骨头都不剩了。也许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真的打开了一扇窗。

秦妈妈却是更细心些。昨日从广济寺回来,阿蓝却把听雨求姻缘签的事儿当笑话给秦妈妈和安解语讲了。安解语听了只好笑。秦妈妈便提醒她,听雨年岁也大了,要不想给四爷收房,就要打点配小厮了。

第一卷 庙堂 第三十六章 初见

安解语自然不想收什么通房侍妾。这屋子里还有一个皇后送来的小白花没有处置呢。自己难道吃饱了撑的,嫌麻烦不够多,上赶着给自己男人找新鲜女人?

这会儿秦妈妈又正好看见秋荣变了脸,便暗暗记在心头,想着要再提醒一下夫人。

秋荣不同听雨,不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她的去留,却是要征求了太夫人的意见才好作主。一般来说,世子的管事大丫鬟,后来都收了房的,比如大房的辛氏。而则哥儿却不是世子,年纪又小,秋荣虽是则哥儿的管事大丫鬟,却肯定不是给则哥儿的人。难道太夫人是要给四爷?--也不象啊。哪有儿子的丫鬟,让老子收了房的?

秦妈妈就趁晚间安解语洗漱卸妆的功夫,悄悄地说了秋荣的事儿。安解语记下不提。

再说大房里,大夫人也给原哥儿和然哥儿各在外院武师里择了能力高强之辈,教习两人,又以原哥儿为重。只可惜原哥儿本就底子差,现下又遇上个要着力表现,恨不得天天揠苗助长的师傅,被赶着练功习武,竟是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三天里头,就有两天又病倒了,那钟大夫就跟住在原哥儿的院子里一样,隔三差五要去诊脉开药。

小程氏心疼得要死,却也不能让原哥儿就不习武。范家乃是武将,要袭爵掌兵,这一关是一定要过的。便恨不得天天到原哥儿的院子里,帮他打点衣食住行。

大夫人却说这于理不合。原哥儿以后是世子,会记在大夫人名下,小程氏却是妾,不能与世子如此亲近,便禁了小程氏,不得私自去到原哥儿的院子里。小程氏越发愤恨大夫人,倒将对四夫人的怨恨分了一半走。只一直在筹划等侯爷回来了,如何撒娇诉苦,却是仍要将原哥儿带在自己身边。大夫人只能有个嫡母的名头,那母子之情是不能抢走的。

辛氏本恨的不行,等过了一阵子,发现原哥儿完全过不了习武这一关,便很是欢喜:病秧子就是病秧子,好好在床上躺着得了,非要学人家舞刀弄枪,也不怕失了手,折了福分。

转眼就到了冬至前两日,便有范朝风的贴身小厮快马过来报说,再有两日,四爷就跟着太子随大军回京了。

安解语便有些坐卧不宁。不知要如何面对自己名义上的夫君。两人也书信往来许久,并不算陌生人。却也不是熟人。所谓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就是这种感觉吧。这天底下的夫妻,是否都是熟悉的陌生人?

这天夜里,安解语躺在床上,透过如烟似雾的鲛纱帐,只看见墙脚一点昏黄的灯光。对面细棱格窗旁边,放着一个雕红木的椭圆面高几,几上摆着一盆刚打苞的腊梅。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安解语嗅着那香,翻滚不定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无涯子说过,既来之,则安之。前世里也有哲人说过,人生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强暴,如果不能反抗,那就躺下来享受吧。

便慢慢睡了过去。

四周静谧如盘古开天地之前的蛮荒古地。旧的生命正在逝去,新的生命尚未形成。

睡梦里,安解语似在看旧电影一般,许许多多发黄的画面从她眼前掠过,似熟悉,又似陌生。似在回望自己的前世,又似在观看自己的前身。一时间似乎明白了很多以前不解的东西,一时间又好似更加糊涂。就隐隐约约觉得前面有个窈窕的背影,披着雪白的狐裘,向屋外快速移去。安解语就有些急了,觉得那似乎是一个极重要的人,又觉得自己有极重要的事情要问她,就急忙爬起来,追了出去。到了门外,却看见不是自己熟悉的小院景色,而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而前面穿白色狐裘的女子,奔走得更为迅速。

安解语顾不得细想,就急叫了起来;“你等等我啊!”

前面那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喊,脚步就渐渐慢了下来,又走几步,便停了下来,却是背对着安解语,一动不动。

安解语就气喘吁吁地追了上去,在离那女子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这位姑娘,你要去哪里?”

那人仍不回头,只静静道:“可是该回去的时候了。”那声音如丝般润滑,抚得人五脏六腑俱是熨贴。安解语听着十分欢喜,只觉和自己的声音一样,非常的熟悉。

就笑道:“这位姑娘的声音听起来好生耳熟,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那人嗤的一笑,突然就转过身道:“我们天天见面,你敢是都忘了!”

安解语就看见那姑娘的雪白狐裘帽兜里,居然是一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便大叫一声吓得跌坐在雪地上。这才惊醒过来。

原来只是一场梦。

大梦初醒,身上汗浸浸的,极不舒服,就把刚刚梦里的情景忘了一干二净。只烦恼是否要起床叫人炊水过来,再盥洗一番。

安解语便坐了起来,拿了一旁的大迎枕靠上。屋里还是如同入睡前一样昏黄静谧。安解语的眼睛就漫无目的地向帐外看去,却突然发现屋里床角处的大圈椅上坐着一个人!

手就紧紧地抓住了胸前的被子,颤声问道:“谁在那里?”

昏黄的灯光下,可以看出那人的轮廓高大,头发束成发髻拢在顶上,背对着灯光,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出是一个男人。

安解语的心怦怦乱跳。却象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那男子本静静地看着她。现下看她似有被吓住的样子,就起了身,温言道:“解语莫怕。是我回来了。”

安解语的脑子就短路了一会儿。只看着那男子先将墙脚的灯移到桌上,又调亮了些。屋里就明亮了起来。

刚睡醒的眼睛仍不太习惯骤然明亮起来的光线,安解语便眯了眯眼。

就这会儿的功夫,那男人已走到床边,掀开了鲛纱帐,望着严严实实裹在杏子红绫被里的安解语,雪白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虽神色有些惊惶,却眉眼清灵坦荡,一扫之前过于娇软的媚态,和过往大不相同。

这男人正是范朝风。

本来跟着大军行动,还得两日才得到。可太子和他俱都等不得了,便带了小队人马,日夜兼程,提前两天到了京城。

他深夜进府,外院的人大都未惊动,只跟护院的武师打了招呼。进到内院风华居,居然被则哥儿房里的一位管事妈妈拦住了。两人交过手,才知是一家人。便放了他进来。

不知怎地,他就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因此下,先前,他只坐得远远地,看着睡梦中的安解语,隔着朦胧的鲛纱帐,只觉得对方模模糊糊,似黑夜里的一个美梦,不等天亮,便会惊醒,打回原形。

等发现解语似从梦中惊醒,才稍稍动了动。对方马上就发现了。却居然没有认出他来。

他的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安解语只呆呆地看着他,这就是那范四爷?--就见他淡棕色轮廓鲜明的脸上,最耀眼是一双黑到发蓝的眸子,在暗夜的灯光下,熠熠生辉。那么明亮,那么温暖,正含笑望着她。

范朝风看她发呆的样子,却有些新奇。以往的安解语,柔弱又骄傲,在男人面前从未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就微笑着坐到了床边,轻声道:“这天都这么冷了,怎么外面的锦帘也不放下来?--快到冬至,这床里也该换上白狐的挂帘才是。你禀性柔弱,又极怕冷。今年是看我不在家,下人都怠慢了吗?”说到最后,却是隐隐带了几丝厉色。

安解语就忙回道:“我嫌那锦帘太气闷。一直都未放下来。秦妈妈要换白狐帘来着,也是我给拦着了。这屋里拢着地龙,还要挂厚毛皮的帘帐,还让人活不活了?”最后一句话,居然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就似那娇生惯养的小孩子,知道宠着自己的人回来了,行事就不由自主带了几分的娇纵。

范朝风越发觉得新奇。往年他虽也觉得拢着地龙,还要挂白狐帐帘,实在是太热,却顾着安解语,宁愿自己天天睡前冲个凉水澡,也不肯委屈了对方。

现下却是正好。便心里一动,也许这是两人可以重新开始的苗头?

又想到之前自己和她吵过的一架,却是两人自成亲以来从未有过的。

那时一口气堵在心头,又心灰意冷,也曾想过两人是否就缘尽于此。

谁知转眼间居然就差点生离死别。

跟着太子在江南的时候,初接到大哥传信,说安氏中毒,性命垂危。他居然想都不想,就抓了匹马,要一个人千里单骑回京。那时只有一个念头,若她真的不在了,自己就将这条命赔给她。

还好太子心细,一直让人追着他。大哥又快马传来了第二封信,说安氏已经被无涯子救回来了。虽还不能认人,但是性命无攸。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