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可以意会,却不可言传。

自己的小姑子,本是孀居之身,好在有个小子傍身,又有亲哥哥放在心坎里照应。便是一辈子养在娘家,日子也不用愁。本朝的寡妇改嫁的也不少,以自家小姑的品貌,以后再嫁入大户人家做正室,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小姑子所嫁的人家,并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以范家如今的权势,比之旧朝的皇室也不遑多让。且现在范家唯一的嫡子便是自家小姑所出的则哥儿,以后说不定有更大的造化。——这种人家,寡妇改嫁的难度,比寻常人家,要大的多。

今日王爷跟着过来探访,让安解弘不由想得多了。——当日自己的妹妹是如何阴差阳错,嫁给了范朝风,安解弘是最清楚的。他本以为,王爷对安解语看不上,所以才推给了自己的弟弟。现在看来,好象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若说只是格外照应自己的寡居弟妹,可也太“不避嫌隙”了;若说有了别的心思,更说不通。自己妹妹当年云英未嫁时,容颜更盛,自己主动请托,王爷都没有纳进房里。现在妹妹已是寡居之人,王爷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冒着被世人诟病的危险,行此大不讳之事?

张莹然想了想,字斟句酌道:“依妾身看,王爷恐怕就是过来看看这里情况如何,担心委屈了则哥儿。毕竟则哥儿对范家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安解弘这才觉得自己想偏了,便自嘲地笑了笑,对张莹然道:“看来我是操心这个妹妹成习惯了。什么都喜欢往不好的方向想。”又叹息道:“我妹妹还年轻,想到她以后要守一辈子寡,我就难受。”

张莹然没有接话。

第二日,安解语睡到中午才醒。昨天累着了,她反而睡得比平日里要沉。秦妈妈过来探了几次,见她呼吸沉稳,面色红润,不象是难受的样子,便让阿蓝在一旁看着,不要打扰夫人。

则哥儿和纯哥儿又恢复了当日在范府的习惯,一大早便由周妈妈带着去后花园里晨练。

安解弘先前知道周妈妈收了纯哥儿做徒弟,感激不尽,已是专程摆了香案,让纯哥儿正式行了拜师礼。

这边张莹然一大早起来,让乳娘将自己的嫡长子抱过来逗弄了一会儿,便去正屋处理杂事。等到中午要摆饭的时候,才听下人回报说大姑奶奶醒了,便赶紧让人摆到清蘅院去,又让人告知了安解弘,一会儿去清蘅院吃午饭。

等大家都过来的时候,安解语才刚刚梳洗完毕,正在桌边喝着一碗牛乳鸽子天麻汤,当作早饭。

眼见午饭也摆好了,安解语便笑道:“这样吃下去,我非变肥婆不可。”

安解弘不顾她的抗议,硬是给她盛了碗玉田胭脂米熬的粥,看着她全喝了,才心满意足道:“你太瘦了,容易生病。还是胖点好。”

安解语只好拉了张莹然,故意道:“嫂子,你真是有福了。你的夫君喜欢胖妞儿,你怎么吃,你的夫君都不会嫌弃你。”

张莹然便作势要撕她的嘴。几人在饭桌上都差点要闹起来,还是则哥儿看不下去了,敲了敲桌子,皱眉道:“吃饭吃饭吵吵闹闹做什么。”一脸严肃的样子,居然有几分上阳王范朝晖不怒自威的样子。

安解弘微微一愣。

安解语倒没有意识到,只摸了摸则哥儿的头,笑骂道:“你小子反了。连娘亲、舅舅、舅妈都敢管。”

则哥儿仰头冲着安解语谄媚地笑:“我是学大伯父的样子。——学得象吧?”又得意洋洋地扫了桌上人一眼,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

安解弘摇头笑了,也不再闹,便跟着道:“则哥儿说得对。咱们吃饭。”

几人便用了午饭。饭毕,几个丫鬟给三人上了茶。周妈妈又上来领了则哥儿和纯哥儿下去。

安解弘好容易等到现在,便先关切地问了妹妹在王府的情形。

安解语当然都拣好的说了,自是报喜不报忧。

张莹然更是心细些,倒是听出王府现在的下人不是很得力。——当日范家撤出京城,带了大部分家生子下人一起回了祖籍。现在王府里的下人,都是现招的,难免良莠不齐。

想了想,张莹然便问道:“妹妹,你可知道,你们范家大房和五房,什么时候会接过来?”

安解语皱眉:她好似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以前她与大夫人不和,可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次却不然,大夫人下药,将她们四房留在危在旦夕的京城,已经是明目张胆的谋杀。就算她人单力孤,不能将大夫人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绳之以法,可是要她当作什么事都未发生过,继续跟这种人同桌而食,对不起,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这种人,咱惹不起,总躲得起。若是以后大夫人还要回来王府支持中馈,说不得,她安解语是一定要带着则哥儿离开王府的。

尽管这话说来有些自欺欺人,安解语还是跟大哥大嫂坦言:范家里面,她和大夫人,没法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安解弘有些惊讶,想不到妹妹没有妻妾之间的矛盾,却有如此不可开解的妯娌之间的过节。

张莹然便劝道:“大夫人好歹是王爷的正室,虽然还未册封,可人人都知道她是王爷的正妃。且她的嫡长女嫁给象州王世子做正室,大夫人虽然没有儿子,可这地位是板上钉钉,无人能撼动的。”

安解语不屑地撇嘴道:“谁要动她的位置?——只是这个女人要置我们于死地。我要还跟她住在一起,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解弘听着这话不对,便疑惑地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夫人如何要置你们于死地?你们死了,对她有何好处?”

安解语耐了性子,对桌旁两个一脸惊诧的亲人解释道:“你们可知我这次在京城九死一生,是拜谁所赐?”

安解弘只知道四房因故未能离京,以为是意外所致,并未想到旁的上面。现在听妹妹话中有话,便要问个究竟。

待得知原来四房未能离京,是大夫人故意下药而为,安解弘恼得狠拍了一下桌子,将桌上的盘儿碟儿震的叮当响,恨声道:“居然对孤儿寡母也要赶尽杀绝,她真是欺人太甚”便又追问道:“你可跟王爷说过此事?”

安解语摇摇头:“我未跟王爷说过。不过周妈妈告诉我,无涯子已是告知了王爷真相。”

安解弘和张莹然对望了一眼,霎时明白了王爷为何绝口不提要将家眷从祖籍接来的事儿。

这边安解语在自己大哥府上过得如鱼得水,大夫人程氏在朝阳山的好日子却是到头了。

那日她让人给四房的主子下人下了翠微山出品的上好蒙汗药,将四房众人留在了府里。本来她是想用点别的药,将四房众人一了百了的。结果那翠微山的人甚是谨慎,将范家众人看得紧。只好退而求其次,用了无色无味,难以察觉的蒙汗药。又想到只要自己一家都逃出了京城,剩下的范家人,不管是面对皇帝的怒火,还是夷人的破城,都只有死路一条。却比自己直接将她们药死要好些,好歹手里不用沾血。

为了防备太夫人看出端倪,程氏又一不做,二不休,将太夫人也药倒了。反正一路上颠簸,太夫人一直睡着,也好受些。

等过了流云河,快到了朝阳山的地界,太夫人才慢慢醒转过来。很快,太夫人便知道了四房众人未能跟着出城的事。当时太夫人大急,命让人赶快回京,却是被人告知,京城已经城破,夷人占了流云城了。

太夫人哭了一夜,到第二日,眼睛就出了些问题,看东西有些模糊起来。好在范家离京的准备甚为充分,连大夫都带着两个应急。

程氏便找了大夫过来给太夫人看眼疾。大夫看过之后,也别无他法,只道是年纪大了常得的病,要顺着老人家,不能让太夫人再流泪了。就随便用了些药。还是后来回到朝阳山,由翠微山的人帮忙医治,才好些。

这边程氏听了大夫的话,便劝太夫人道:“事以至此,娘伤心也是无用。没有了四房,还有我们大房和五房,以及绘歆、绘懿姐妹俩。”又笑着对太夫人道:“可是要告诉娘一个好消息呢。绘歆进门两月就做了胎,可是给我们范家争气呢。”

太夫人见程氏还笑得出来,只默默地看着她,又流泪道:“你怎么这么狠的心,要绝了老四一房?”

程氏脸沉了下来。——这话太难听了。自己要真想绝了四房,能容他们活到现在?如今夷人破城,安氏和则哥儿若是逃不出去,也是他们命不好。如何能算到自己头上?

太夫人见程氏仍无悔改之意,也没办法。如今一家人离家在外,自己没了人帮衬,只有回了朝阳山再做打算,便只叹息了一声:“你呀,一直就是如此。虽然别人有不对的地方,可你做事也太不留余地。伤阴骘啊。”

程氏不爱听这话。这次从京城撤出来,她变着法子将太夫人的人都打发了,所带的,都是自己人。现在自己的夫君在远方大权在握,威震一方。自己的女儿又嫁得好,且怀了孕,很快也就会在谢家站住脚。这范家,很快就是她的天下了。太夫人就算还在,以后也只是个摆设了。程氏觉得自己嫁入范家这么多年,如今才算扬眉吐气。

这里范家众人到了朝阳山,翠微山的掌门亲自来迎了太夫人上山。

程氏虽是范家这一辈的宗妇,却从未来过这里的祖籍之地。等跟翠微山的人上了朝阳山的后山,才知道范家在这里一定经营许多年了。

范家祖籍的庄子,建在一座大山的半山处。那处地方非常平坦,宽敞,又建有诸多亭台楼阁,大院小院,一进套一进。山里早间晨雾缭绕,各座房屋如在云雾中,飘飘若仙。

守在此处的范家旁系的人也都过来和范家嫡系一一见礼,又带着他们去了早已打扫好的院子里歇息。

范家人便在朝阳山的庭院里住下了。跟着范家大房和五房过来的下人,都分派了新活计。或者在内院服侍主子,或者去了外面的庄子负责菜蔬粮食,又分了一些身强力壮的小厮和翠微山的人配合,结成了小队,每日寻山。日子倒也过得悠游自在。跟着大房一同过来的然哥儿,如今也病入膏肓。程氏只觉得,日子从来就没有这么顺心过。

不过程氏的悠闲日子没有过多久,太夫人就接到了大儿范朝晖的来信,说是四房已经救下了。则哥儿安然无恙,只是安氏受了重伤,不过也被无涯子救了回来,正在将养中。又隐晦提到程氏所为,让太夫人斟酌。

太夫人这才放心,便将程氏叫过来,敲打她道:“馨岚,有件事要让你知晓。四房众人已经被老大救下了。”

程氏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正文374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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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参商 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参商 中

程氏满心惊惶。

当日她接到范朝晖的秘信,说是夷人即将围城,而范家军,另有要务在身,不会回援京城。让她按照先前的计划,将范家人都带出京城,回祖籍地朝阳山,并且派了翠微山的人过来帮着护送。

程氏这才觉得天赐良机,要一举铲除四房,便定下了瞒天过海、借刀杀人的计策。

起先程氏盘算着,只要四房这次全没了,大家就算疑心那日的情形,最多也只能说她一时疏忽,办事不力而已,没人会知道事实的真相是什么。后来在路上大家意识到四房没有出城,她为了大局着想,决定不派人回去找寻他们,也是情理之中。——总不能就为了四房这一房,把范家别的人都陪进去。要怪,就怪四房众人运气不好。

这个理由,就是夫君亲自来问,她也是可以理直气壮的顶回去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太夫人和自己的夫君知道了真相,可四房人都死绝了,太夫人和夫君能拿自己怎样?还能让自己抵命不成?——自己的夫君已是冷落自己多年,到时也不过是继续冷落而已。看在绘歆面子上,自己这个大夫人的位置还是会坐得稳稳的。

后来他们出城之后,程氏又一时心软,担心娘家人,还专门派了人回去通知程家速速离京。就连大房的贵妾张氏,也趁机传了信回去,让京城的威北侯张家早做打算。京城的高门后来在范家出城之后,便传开了夷人围城的消息,就是从这两人身上起始。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四房居然也活着逃过了围城且听说是夫君亲自救出来的——大夫人抓着帕子的手一时用力,居然将帕子撕成了两截:安氏这个小贱人,看来真是低估了你

这边太夫人看着程氏惊惶复又恼恨的样子,脸色不由越来越差,厉声斥道:“你别以为这里都是你的人,就可以不将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

程氏心跳如擂鼓,便低了头,饮泣道:“娘只会对媳妇疾言厉色,可是媳妇受的委屈,又有谁能知道?”

太夫人闭上眼,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苦,可凡事要有个限度。你找那些对不起你的人算帐,娘从来没有说过你半句。只是你四弟妹和则哥儿,实在未妨碍到你半点,你为何要一直同他们过不去?——给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后路。凡事做得太绝,不是兴旺有福人家的持家之道。”

程氏忍不住对太夫人道:“娘,您不知,最对不起媳妇的,就是安氏那个贱人”

太夫人猛地睁开眼,重重打断了她的话:“住口你给我跪下有你这样做大嫂的吗胆敢往寡居的弟妹身上泼脏水,给你死去的四弟抹黑——你眼里真是没有我这个婆婆了,是不是?”

程氏委委曲曲地跪下了,还要强辩。

太夫人已是坐正了身子,望着程氏,傲然道:“可教你知晓:老大在江北称了王,如今流云朝已经覆灭,天下三分,我们范家,已是最大的赢家。——你要还不知轻重,胡乱出手,可要想想你配不配王妃这个身份”又阴森森道:“你虽是原配,却敢对婆婆下药,是为逆德不孝;无出嫡子,祸乱庶子,让大房绝嗣,是为无子。别说两条,就一条,也足够休了你你可要好好想想清楚”

程氏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太夫人,哑声道:“媳妇自嫁入范家,一直循规蹈矩,孝顺公婆,礼敬尊长。就算这次让娘在路上昏睡,也是为了娘的身子着想,怎能说是下药?再说无子,看来娘是忘了,媳妇也给范家生过两个嫡子,怎能算无出?那两个孩子是怎么没的,娘也是一清二楚”

太夫人本对程氏多有愧疚,所以虽然最恨害人子嗣之人,对程氏祸害大房的两个庶子,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她出了气就罢。谁知程氏变本加厉,居然把手伸到四房的嫡子身上去了。——难道这个女人想让范家绝后不成?

太夫人已是对程氏失望透顶,只摆摆手,灰心丧气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些头疼,想歇一会儿。”

程氏不敢不从,给太夫人恭恭敬敬磕了个头,便下去了。

回到自己房里,程氏心里仍是怦怦乱跳。

张妈妈看着大夫人自从太夫人那里回来,便神情萎靡,不复前些日子的意气风发,赶忙过来帮大夫人收拾。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可是太夫人那里有不妥?”

程氏喝了口茶,定了定神,才看了张妈妈一眼,道:“流云朝灭国了。国公爷在北边称了王,以后得称王爷了。”

张妈妈一惊,又一喜,恭贺大夫人道:“夫人,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夫人现在已是王妃了,以后凭着王爷的能征善战,肯定还有更大的造化呢”

大夫人刚才被四房获救的消息搅得心烦意乱,一时未想这么远。现在听张妈妈提起来,才恍然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复又叹息起来,“这可怎么好?”

张妈妈自从上了朝阳山,便被拘在这院子里,哪里都不得去,比在京城范府的深宅大院里还要拘束,早就不耐烦了。听说国公爷做了王爷,在北边势力更大,不由怂恿道:“那夫人决定什么时候动身去王爷那里?”言毕,又轻轻拍了自己的脸两下,笑道:“真是该打奴婢失错了。怎么能还叫夫人,应该叫王妃娘娘才是”

大夫人苦笑了一下,想起最要紧一事,问道:“上次你让张材家的给四房下药,那一家子,可是处置了?”

张妈妈愣了一下,才知道大夫人所问何事,赶忙应道:“出城的时候,就将他们支开了。现在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反正不在这山里就是了。

大夫人点点头,“那就好。只要没人在这里,就是死无对证。你要机灵点。”

张妈妈疑惑:“可是出了什么事?”

大夫人有些不自然地转过了脸,走到窗前的小几旁坐下。这小几也当梳妆台用,摆上了一个三层高天然贝壳磨成的镜盒,旁边是一个更高的黄花梨木首饰盒。一个半人高的玉白瓷美女耸身瓶放在小几旁边,瓶里供着几支从后园树上采来的金桂花,色泽雅致,花瓣精巧,清香扑鼻。

大夫人只开了首饰盒,凝目望着里面精巧细致的翡翠头面,还有红宝镶的金凤步摇,那凤鸟嘴里衔的莲子米大的珠琏,在白日的天光里,有五彩的虹晕罩在首饰盒上。——这就是所谓的珠光宝气吧。

张妈妈见大夫人又在把玩这些首饰,便赶紧问道:“大夫人可要换一盒看看?啧啧,四夫人那首饰盒子,多得数不清,且件件拿出去,都是珍品。奴婢收拾了这些天,才将她的东西都收拾妥了,都给夫人装到库房里去了。”又帮夫人苦思该如何处理这些物件,忍不住艳羡道:“四爷对四夫人真是没得说。四夫人嫁给四爷,也不过四五年时间。这么些珍奇首饰,衣物皮毛,就是皇宫里的皇后娘娘,恐怕都没她多”

大夫人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支镶蓝宝丹凤朝阳点翠簪子,轻轻插到了自己的发髻上。又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便只见一张粉白略有些发福的圆脸,眉目端然,平淡无奇,就又将簪子拔了下来,使劲地往地上扔去。那簪身是黄金打造的,不象翡翠白玉精巧易碎。大夫人一摔之下,居然仍然完好无缺。

张妈妈见了心疼不已,赶紧过去拾起来,双手递给大夫人,道:“夫人,这可是四夫人所有首饰里最精巧的。摔坏了实在太可惜了。”又出主意道:“这些首饰,以前是四夫人常戴的。现在到了夫人手里,却是不好再戴出来。不如给了二小姐做压箱底的嫁妆,以后传给夫人的外孙媳妇、外孙女,不是正好?”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大房主持中馈的主母,居然要贪四房弟妹的私房去给自己女儿做压箱底的嫁妆

可要程氏将这些东西都送回去,又觉得憋的慌。——想她程氏乃是范家堂堂的嫡长宗妇,手里的首饰物件,居然远远不如一个家世寒微、出身底下的寡妇弟妹程氏嫁了范朝晖快二十年,本以为范家的珍品物件,自己都搜刮得差不多了,可和安氏的私房一比,真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张妈妈见大夫人不悦,也知可能是这些首饰让夫人生气了。便忙过去,帮大夫人将首饰盒关上收好。又支上镜盒,拿了碧玉梳,给夫人篦头发。

大夫人慢慢闭上眼,任张妈妈给自己收拾,半晌,才幽幽地道:“四房的人,都被王爷救回去了。”

张妈妈手一紧,将大夫人的头发拉扯了几根下来。

大夫人疼的一呲牙,“你作死啊——急什么急”

张妈妈吓得脸色发白,顾不得对大夫人赔礼,只紧张问道:“四夫人没有死?——这可如何是好?”心里更是慌张。四房几大车的东西,她虽然给大夫人收拾了一些出来,送到大夫人的库里去了,可自己也偷偷截留了一大半,又给几个大丫鬟分了分,其余的都藏到自己家里去了。本以为这是一笔从天而降的意外之财,不捞白不捞。可现在,四夫人居然没有死——以四夫人睚眦必报的性子,自己这个奴婢算计了她,还不知要如何报回来?!

大夫人见张妈妈惶恐不安的样子,觉得就象是心里的焦虑被人分摊了一样,反而好受些,便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也不用慌张。当日出门慌乱,忘了他们也是情有可原。你不用担心会有人知道什么。再说他们不过是多睡了一天,又没有中毒丧命,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又将面前的首饰盒揽过来看了看,叹气道:“只是这些东西,是留不住了。只得还回去。”

又寻思,什么时候跟太夫人提回去的事儿。她可不能一直在这座大山里待着,却让某些贱人在王府里鸠占雀巢,呼风唤雨,作威作福。

张妈妈听了东西要还回去,不由大急,赶忙道:“夫人可甘心?”

大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有什么不甘心的?这本来就是四弟妹的东西。他们不得过来,我们碰巧将他们的东西带来了,自然得还回去。”又起身盯着瑟瑟发抖的张妈妈道:“你昧下的东西,也得给我都吐出来。”

张妈妈再也受不住,在大夫人屋里晕了过去。

大夫人轻声哼了一声,也不看她,出去叫人准备晚饭去了。

这边呼拉儿国丽萨公主的庄子上,范朝风和庄穆两人已是大好了。范朝风除了眼睛看不见,别的都是无碍。

庄穆左脸上被火燎得透了,就算伤好,到底是留下了一块红红的疤痕,像是被刻了字一样的血丝狰狞。

丽萨公主这几日在王都被王兄手下的大将求婚,甚是心烦,便带了侍女护卫,去城外的别院里小住。

王兄日日不得闲,跟大祭司还有几个堂兄弟周旋来去,没空管她。

这日丽萨公主见那位穆姑娘依然对范朝风关怀备至,范朝风却依然对她不假辞色,不由更是好奇,问道:“穆姑娘,你为何就认准了安公子?”

*正文382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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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参商 下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参商 下

庄穆见丽萨公主问起来,有些脸红,却也大大方方道:“安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日在江南我被公子所救,已经当自己这一辈子,再不会跟别人。”想了想,又坦承道:“其实我本就是前朝皇后赐给公子的人。只是我命不好,被别人所掳,坏了名节,连累公子也被人诟病。”说完,往范朝风坐的方向觑了一眼。

范朝风只坐在里屋窗前,面对着窗外,享受着丝丝凉风拂面。他的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却越发灵敏起来。只在平日里无事的时候,暗暗习练从大哥那里学来的口诀。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今刚刚复原,以往的功夫更是要勉力习练,以免落得太多。对于庄穆和丽萨公主的对话,范朝风完全置若罔闻。

丽萨公主在庄穆和范朝风之间看来看去,仍是不解:“可是安公子并不接受你的心意。你还要跟着他吗?”呼拉儿国里的姑娘们,喜欢一个人,就会大大方方说出来。对方如果接受,当然皆大欢喜。如果不接受,也没问题,却是好说好散,从未见过这等死缠之人。

庄穆微微一笑,道:“我对他好,是我的事。他要不接受,也由得他。我只要尽到我的心就够了。”

丽萨公主歪着头想了半天 ,觉得还是难以理解穆姑娘的心思,便也放下了做红娘的打算,只让他们两人自己处理。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外人都是雾里看花,乱插手却是要害人一辈子的。

范朝风在那边吐纳了六个周天,觉得周身舒畅,血脉通行,就算是眼睛看不见,以前眼部周围经常有的酸涨感却已消失无影了。听见外屋两人结束了谈话,范朝风便站起来,也往外屋处行过来。

丽萨公主见范朝风从里屋走出来,行动轻便,举止随意,一点都没有盲眼人的局促感,便起身笑道:“安公子虽然眼睛瞧不见,可走起路来,跟明眼人没有两样。”

范朝风拱手行了礼,道:“姑娘过奖。安某人日日在此处作息,屋里的桌椅床凳的方位都是熟惯了的。就算看不见,也不至于会碰撞上。”

丽萨公主点头坐下,问道:“公子过来,可是有事要说?“

范朝风走到记忆中椅子的方向,慢慢伸手出去,摸到椅背,又伸袖拂了一下,觉察出椅子上并没有异物,便慢慢坐下,对丽萨公主道:“确实有事想跟姑娘说。”停了停,往先前庄穆说话的方向转了转头,见庄穆默不做声,范朝风只好接着道:“安某人蒙这位姑娘搭救,又施医舍药,治好了身上的伤。此等大恩,定当重谢。”

丽萨公主知道范朝风还有话说,便客套了两句:“举手之劳而已,公子言重了。”

范朝风便言归正传:“只是姑娘救了在下,在下却至今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实在寝食难安。还望姑娘告知在下,以后也好报答。”

丽萨公主捂着嘴咯咯笑道:“我不会缠着你的。你不用回去找你夫人来答谢我。”却是在嘲讽范朝风之前对庄穆救命之恩的推脱。

范朝风有些脸红,心里暗暗腹诽这女人不着调,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道:“姑娘好好想想。若是有用得到我范某人的地方,尽管开口。”——说自己是“范某人”,不是“安某人”,却是在向丽萨公主暗示对她身份的猜测。

丽萨公主满腹狐疑:难道范朝风已经猜到自己把他们藏在这里,其实是想利用他们?

几人正坐着打哑谜,伊莲从门外匆匆进来,给在座的各位行了礼,便对丽萨公主道:“姑娘,城里的府里来了人,说是出了急事。要让姑娘赶快回府一趟。”

伊莲少有这样急切的时候,丽萨公主一听便知是城里的王宫出事了,便也不再罗嗦,和范朝风和庄穆两人拱手道别,就急匆匆地跟伊莲上了路。

“到底出了什么事?”

伊莲坐在大车里,附在公主耳边小声道:“那人也不是很清楚,就知道今日大祭司又进了王宫见大王,结果一直都没有出来。后来乌扎就封锁了王宫,又吩咐人将王室中人都请到宫里去。”

丽萨公主面上一沉,不再多问,只催促兰姆快点赶车。

这边庄子上,范朝风便问起庄穆:“你问出她们到底是什么来历了吗?”

庄穆打起精神,将自己的猜测告知范朝风:“看那姑娘的衣装和头饰,应该是呼拉儿国的王室中人。虽然她已经尽量打扮得普通平常,可经常来往,总有疏漏的时候。有几次,我看见她的衣物绣饰和配色,明明是呼拉儿国王室中人才能用的。”

范朝风知道庄穆以前是跟间者暗探打交道的,且见识广博,能于细微处见真章。又想起在那日营州范家庄子上,看见呼拉儿国的大王亲临,便信了大半。又问道:“这呼拉儿国的大王可有姐妹亲戚?”

庄穆笑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便道:“公子猜得不错。呼拉儿国的大王正有一个嫡亲妹妹。依妾身看,这位救了我们的贵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呼拉儿国鼎鼎大名,爱穿白衣,蒙白纱的丽萨公主”

这里庄穆和范朝风在呼拉儿国公主的别院里猜测公主的身份,上阳王范朝晖却是带着亲兵,往营州范家庄的原址过来了。

四弟范朝风在此处遇难,此后范朝晖又忙于别事,却是等到如今,才有机会亲来此地亲自查探。

当日范家庄被焚,大部分人不是死于大火,就是死于夷人的屠刀,几乎无人逃出。

后来范家军将夷人赶出京城,又北上将他们一直赶出营州。一部分范家军便常驻营州,打理着上阳王的北大门。

范朝晖此次前来,并未兴师动众,只是跟营州的将领知会了一声,去范家庄查看一下。

营州的将领也不敢怠慢,亲自陪了上阳王过来凭吊。

范朝晖见费了十年功夫建起来的大庄子,被烧成了一片白地,也甚是伤感。便只带了几个亲信,走到庄子里面。

当日和四弟一起抗敌的人,如今都已经埋于尘土。他们甚至找不到人问一问,当日的范四爷,到底是死在庄子里的哪个地方。

范朝晖想到正屋处去看看。他和四弟都知道,正屋里面的一个小房子里,有个地道通向庄外。虽然觉得可能性很小,可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若是四弟能及时赶到地道那里,说不定能逃了出去。

范朝晖便心急了起来,快步向正屋处行去。

谁知到了正屋处,诺大的房子,已经是断瓦残垣。烧毁的横梁和各样物事残骸,堆起一人高的小山。范朝晖心里一沉,烧成这样,就算进了地道,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出来。便又带了人,往地道的出口处行去。

出了庄子,来到地道口的小溪边,找到隐秘的地道口,范朝晖便让亲兵进去看看。那亲兵往前行了不多久,就发现前面已经被土石完全堵住,再不得前行。便爬出来,告知了王爷。

范朝晖看着黑漆漆的地道口,此时终于相信:四弟是真的不在了。

从营州庄子上回来,范朝晖只带回了一包从正屋挖来的黑土,让人用翡翠玉匣装了三盒。一盒打算让人带回朝阳山范家的祖坟去,一盒供到自己外书房里。最后一盒让人给四夫人住的院子送过去。在那里有一个供着范朝风牌位的小房间。安解语不喜欢燃香,厌恶将屋里弄得烟熏火燎的,平日里都是香茶鲜花供奉。

再说安解语在大哥安解弘的府上,心情好了许多。周妈妈又主动教了她一些吐纳的功夫,虽然不能与人对敌,却是能强身健体,且可以有助身体的恢复。

过了一个多月,安解语的身子果然有了很大起色。

安解弘和张莹然寻了各种偏方补药来给她补身子,各样珍奇药物食材又源源不断地从王府送过来。无涯子也每三日一次过来给她诊脉,给她一些丸药服用。各种平日里吃睡都是极为正常,又日日在后园里走动,晒晒太阳,练练吐纳,比受伤之前,已经差不离。只是到底伤了心脉,恢复起来不是那么容易。配着翠微山的吐纳功夫,慢慢将心脉温养过来才是。不过这需要时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见效的。

安解语身子好些了,便想起则哥儿的四岁生日已是过了。又去问了一圈,才知道在自己重伤晕迷的时候,人人都为安解语担心,却是没人记起则哥儿的生日。则哥儿年纪小,也不知道要年年过生日,并不放在心上。

安解语很是心酸。想着若是四爷还在,则哥儿仍是众人手心里的宝,怎么可能会忘了他的生日?当日就是大房的两个庶子,那生日排场,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当下安解语便决定要给则哥儿补过生日。

安解弘也很是愧疚,赶紧让厨房的人整治酒席,又四处去寻新奇的玩意,要给则哥儿做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