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秋日已快过去,冬日即将到来。安解语想起自己和则哥儿的衣物,都装在大车里,不知被大房带到哪里去了。留在镇国公府的东西,恐怕除了那埋在地下的,其余的,都被大火一扫而光了。

眼看冬日要到,则哥儿连一件带皮毛的袍子都没有。安解语不由心酸,便拆了王爷给她置办的紫狐皮毯子,要给则哥儿好好做几件小袍子做生日礼物。

秦妈妈见安解语拆毯子,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又不敢劝,只好赶紧去禀告了安大爷和安夫人。

安解弘听秦妈妈急急来报,不知出了什么事,便着了慌,也过来清蘅院。却见安解语正拿了大剪刀,将好好的一块紫狐皮毯子,剪得参差不齐,如同狗啃一样,就赶紧过去夺了剪刀,对安解语道:“妹妹这是做什么?谁要是惹了妹妹生气,妹妹只管罚了她就是,何苦要这样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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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三十三章 寒衣

第一百三十三章 寒衣

安解语听了大哥的话,由不得笑了,“你说什么呢?谁发脾气了?”

安解弘见妹妹笑了,便顺手拿过剪刀,指了指那被剪得不象样子的紫狐皮毯子,也不说话。

安解语笑了笑,坐到一边,将那剪开的毯子分了几块码起来,又问安解弘道:“大哥,你这里有没有好的针线上人?我想用这些皮子给则哥儿做几件冬日里穿的小袍子。”

不知怎地,安解弘的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他赶紧转身,冲着门外张望了一下,顺手将泪抹了去,才压低了声音道:“这得问问你大嫂。你等着,我去帮你问。”说着,便快步出了清蘅院。

安解语也不去理他,自己又找了几张纸出来,用羽毛笔画了衣物的图样子,打算一会儿给绣娘做样子。

安解弘快步回了自己的屋里。

张莹然在正屋刚打点好要回送自己娘家张家的年礼。

他们威北侯张家,几个月前也逃出京城,回了信州的老家。张家是那里的大户人家,房产田舍都有。

现在北面都是上阳王的地界,各地的衙官兵将,都刚刚换了上阳王的人,又重新颁了各种条例规章。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上阳王的新官员,暂时比以前流云朝的时候,还是要清明一些。

北地的百姓,已经渐渐习惯了新朝的例,又加上上阳王范朝晖以前便是鼎鼎有名的抗夷大将军,更得普通人的拥戴。范朝晖听了幕僚的劝,将北地的山贼土匪都招了安,收编成正规军,给他们一条走正路,往上爬的机会。这些人惯于拼勇斗狠,心性酷烈,派去打夷人是最好不过的。

于是北地自流云朝覆灭之后的混乱无序情形,迅速得到整治。老百姓其实不管由谁做皇帝,只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念谁的好。比起谢家的象州和韩家的豫林,还有秦五郎的江南,北地已是好得太多了。

张家在信州,也托了上阳王的福。虽然旧朝覆灭,爵位不再,可在新朝里,他们也都在信州新得了一官半职,跟上阳王府的联系,越发紧密了起来。张家二房的嫡长女张莹然嫁给了上阳王的姻亲安家做正室。虽然范四爷不在了,可范四爷的嫡子依然是范家唯一的继承人,这一层关系,更让他们对安解弘这面也走动得很亲密。因此今年早早的,就送了年礼过来。

安解弘见张莹然忙得团团转,也不去打扰她,便一个人去了里屋,躲起来狠流了阵眼泪,心里才好受些。

张莹然进来,见大爷眼睛红红的,知是有事,便在他身边坐下,柔声问道:“可是解语那里不好了?”

安解弘胡乱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故作没事,道:“你这里有没有好的针线上人?若有不错的,借给妹妹那里做几件衣裳去。”

张莹然忙应了,立刻就出去吩咐了自己的陪房妈妈,让她找了安府里最能干的绣娘,去到大姑奶奶的清蘅院里去帮衬几日。

安解弘心里平静了些,便躺到了床对面的榻上,懒懒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不想动弹。

张莹然掀开门帘进来,看见大爷这副样子,知道他还是有心事,便默默地坐到他身边,也不说话,拿了一旁针线笸箩里未做完的针线活做起来。

安解弘看着妻子熟练的飞针引线,片刻的功夫,就做好了一件细软布的小中衣,知道是给自己嫡长子浩哥儿做得小衣裳。不由又想起以前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则哥儿,现在却只得自己的娘亲拆了毯子做袍子,忍不住又要落泪。

张莹然看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活儿,道:“有事别憋在心里,说出来也痛快些。”

安解弘这才说了刚才在清蘅院见到的。

张莹然也是恻然。——女人没了丈夫,就只能靠自己了。好在解语还有亲大哥,还有自己这个大嫂,以后的日子,虽然不能如同以前样样都是头一份,可也不会让他们差到哪里去。

想到此,张莹然便歉意道:“都是妾身疏忽了。则哥儿的生日,还有他们娘儿俩的冬衣大氅,都应该由我们来置办才是。”又叹息道:“真是不知道大夫人能做到这种田地,不仅要将他们置于死地,还将他们的财物都统统带走了。”

这话提醒了安解弘,便猛地起身,去屏风后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又对妻子道:“晚饭你去清蘅院和妹妹他们一起吃。我要去王府找王爷说说话。”

张莹然赶紧拉住他,道:“你要去做什么?难道你要向王爷讨还四房丢的财物?”

安解弘点点头,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

张莹然被逗笑了,忙道:“你还是算了吧。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可是王爷的结发原配妻子,你让王爷脸往哪里搁?——你将事情都摆到桌面上,让人想装糊涂都不能,以后妹妹还怎么回王府过呢?”

安解弘恼道:“回什么回?我又不是养不起她?”

张莹然见大爷左性又犯了,不由打趣道:“可见真是两兄妹,连发脾气都是一模一样的。”见安解弘又要发作,张莹然又劝道:“不过是些衣物首饰,我们还是置得起。你就别去添乱了。”

安解弘想了又想,还是拿了主意,对妻子道:“放心,我不说这些。我只去见见王爷,将我妹妹的想法跟他说一下,让他有个准备。我们总不能让王爷永远不接家眷过来,所以只有我们退一步,将妹妹接到家里来长住就是了。妹妹性子比我还拧,她一旦拿了主意,谁也拗不过她的。”说着,抬脚便出去了。

张莹然追赶不及,只好匆匆去清蘅院,看看解语到底在做什么,将她哥哥刺激到这种地步。

安解语正仔细地向刚刚过来的绣娘讲解她画的袍子图样。那绣娘是个能干的,一看就知道大姑奶奶要做什么样子的,又问了面料的颜色和皮毛的类别。

安解语就将那剪成四块的紫狐皮毯子拿过来给绣娘看,又道:“做两件大氅和两件皮袍子。毛料要先做个罩子罩起来,然后做了里子,再将面子缝上去。”

绣娘看着那四块剪得如狗啃一样的紫狐皮料子,心疼得嘴都快歪了,只唏嘘道:“以后有这样的皮子,大姑奶奶留着让奴婢帮您裁剪。保管每一分都用到,剩下的皮毛料子,还可以做个手笼和昭君套,冬日里暖手暖额最好。如今这样,也只够做袍子和大氅,还得仔细计算了才够。”

安解语便知道自己剪得太差劲了,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就要找块布来将料子包起来。

张莹然进来见了,也抖开看了看,正是解语之前一直盖着的那块紫狐皮毯子,已经被剪得不象样子。便打趣道:“妹妹你这手艺实在太差了。难怪将你哥哥气成那样。”

安解语更不好意思,忙抢过嫂子手里的料子,胡乱塞回到包袱里面,给那绣娘拿出去了。

张莹然这才坐下,一脸自责地对安解语道:“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我一忙起来,就丢三落四。之前在王爷那里说得好好的要照应你们母子,却又将你们最紧要的东西给忘了。还请妹妹不要见怪。”

安解语勉强笑了:人家都这样说了,你还能真的“见怪”不成?——以前事事不用自己操心,自己没想到的,都会有很多人来为自己着想。现在自己不操心,就没人替你操心。环境变了,自己只是普通人,不能让环境来适应自己,就只能让自己来适应环境。

张莹然见安解语闷闷得不说话,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也不说穿,只是继续宽她的心:“这要入冬了。我那里有一些上好的皮毛料子,有一些还是当初我嫁给你哥哥的时候,你们家给的聘礼,都是上好的料子。若你不嫌弃,我就找出来给你和则哥儿做几身皮袄和大氅。还有冬季的分例,也要给你们做几身衣服,过年好穿。你们的东西,都在镇国公府一把火被烧了,也不用着急,以后慢慢置办就是了。”

安解语赶紧拦着不让,说王爷已经给他们置办了一些衣物,只是没有带过来。

张莹然拍了拍她的手,含笑道:“我知道。王爷当然是不会薄待你们四房的。就让我们这做大哥大嫂的尽一份心吧。”

安解语只好应了,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只怪大哥实在小题大做,弄得自己可怜兮兮。——自己最不需要的,便是人家的同情。

安解弘不管妻子的劝阻,一头热火地去了上阳王府,求见上阳王范朝晖。

王府的人忙将他领到外书房坐下,等着王爷过来。

范朝晖正在内院听内院的管事说着过年的事,正有些不耐烦,听见安解弘来访,便赶紧将管事们划到一边,急匆匆赶到外院去见安解弘。

安解弘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那股怒气逐渐褪了下去,只低头沉思起来。

范朝晖进来,便咳嗽一声,道:“解弘来了。”

安解弘赶紧站起来行礼,两人寒暄几句。

范朝晖便问道:“可是有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知我者,王爷也。”安解弘打着哈哈。

范朝晖微微一笑,也不接话。

安解弘便放下手里的杯子,整整了衣袍,才对范朝晖道:“解弘此来,是来给我妹妹和外甥取衣物的。这天看着就冷起来了,我妹妹和外甥的皮毛大氅上次忘了收拾。还望王爷帮忙,让人去整理出来,我好带回去。”

范朝晖愕然。他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急匆匆赶过来,不过是为了几件衣服,不由腹诽安解弘实在是小题大做。

安解弘坦然地看着范朝晖,一点都不觉得不妥。

范朝晖微微皱了眉,便吩咐身边的小厮去内院传话,将四夫人和则哥儿的冬季衣物收拾过来。

那小厮去了半日,和四夫人院子里的一个掌刑嬷嬷一起过来了。

那掌刑嬷嬷跟王爷和大舅爷见了礼,就弯腰对王爷道:“回王爷的话,四夫人和则哥儿没有衣物留下了。上次都带到大舅爷家里去了。”

范朝晖眉头皱得更紧,望向安解弘:“解弘,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解弘看着那掌刑嬷嬷道:“四夫人和则哥儿冬季的皮毛衣物,你们都收拾好了?上次我们走的时候,可没有带这些物事。”

那掌刑嬷嬷的腰弯得更深了,也不言语。

“问你话呢。从实说来”范朝晖一声怒喝。

掌刑嬷嬷终于吓得跪下了,颤抖着声音道:“回王爷和大舅爷的话,四夫人和则哥儿冬日里的皮毛衣物,和日常的首饰钗环,先前都装了车,准备带回朝阳山去的。”

“可我妹妹并未回去。——那些东西都去哪儿了?莫不是被你们这些下人都分了去了?”安解弘闲闲地点拨一句。

掌刑嬷嬷不断磕头:“奴婢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贪了主子的东西——那些大车,都被大夫人带回朝阳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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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三十四章 相助

第一百三十四章 相助

听了掌刑嬷嬷的话,范朝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安解弘知道王爷是个不惯内院俗务的人,早猜到王爷全不知情。他今日如此做作一番,也不过是点醒王爷:自己的妹妹在王府里如今身边尴尬,没有太夫人在身边,光靠王爷一个人,是护不住他们的。现在王爷还没有女眷,内院的管事婆子和丫鬟们,已经故意忽略四房的母子俩了。等以后有了正经的女眷,四房的孤儿寡母,更是要被人往死里踩。

自己的妹妹如今在范家的身份,是寡居的弟妹。之前妹妹重伤在身,王爷为了亲自给她治伤,不避嫌隙,经常出入她的内院居室,还可以说是事急从权,倒也没走了大褶。等以后伤好了,大伯子和寡居的弟妹,大约一年到头,只有吃年夜饭和祭祖的时候能够打个照面。到时候,深宅大院里,他们母子俩有了委屈,都没人诉。

如此看来,要么,就得让王爷同意,让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将妹妹和外甥接到自己家里去长住。要么,就得让王爷早早地将太夫人接过来。有太夫人罩着,他们四房的日子还好过些。只希望太夫人能长命百岁,活到则哥儿长大承认的一天。

这边范朝晖终于明白安解弘此来的意思,只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才对安解弘道:“还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了吧。”

安解弘便将自己所知所想,都说了出来。又道:“我妹妹性子执拗,王爷先前是尽知的。她不是能委曲求全之人,只望王爷看在四爷份上,让他们母子俩能过得好些。”

范朝晖听了,不由更加羞愧。本以为有自己在,四房的母子俩,自会和以往一样,活得自由自在。现在看来,自己是太想当然了些。便站起来对安解弘作了个揖道:“多谢解弘提醒,不然四弟妹和则哥儿就白受了委屈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他们讨个公道。”

安解弘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言,便告辞去了。

范朝晖便又叫了掌刑嬷嬷过来,仔细问了之前的事。待确认四房的财物都装了大车,被大夫人带走了,范朝晖又愧又悔,只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便派人去安解弘那里,要了四房当日装车的单子。四房当日的装车事宜都是由秦妈妈和阿蓝一手打理的,那单子也是随身带着,因为都是贵重物事,两人便各留了一份,以防万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范朝晖拿了单子,便提笔给太夫人写了信,附上了财物清单,要替四房讨还所有的财物。又让人随信将那装着营州范家庄正屋黑土的翡翠匣子带了回去,埋入范家的祖坟里。同时,范朝晖又让人去王府的库里取了上好的皮毛料子和各样锦缎丝绸布帛,装了几大车,都给安家送去了。自己又亲自挑了几盒精巧不俗的饰物,打上封条,也命专人送到四夫人手里。

安解弘和张莹然见到王爷的大手笔,心里自然又忧又喜,只瞒着安解语不提。却并不知道,王爷又专门给解语送来了饰物。

而太夫人在朝阳山接了信,便有了主意。只等了几日,太夫人就头疼发作,天天卧床不起了。程氏无法,日日去太夫人那里侍疾,一应家里的事务,就由太夫人身边的孙妈妈代管了。

以往跟着程氏的一众仆妇下人,又都去奉承孙妈妈不提。孙妈妈便让太夫人的几个大丫鬟接了明细帐过来管着,一举将太夫人先前被架空了的内院管家权,又夺了回来。

如此几日,太夫人见火候到了,便拿了大儿范朝晖寄来的四房财物清单,一件件逼着程氏清理出来。程氏未料到四房居然留有财物清单,先前本准备还回去一半的东西,现在看来,却是一件都留不下来了。不由更生怒气,只暗暗忍了,留待来日方长。

太夫人就让孙妈妈对着单子,一一验了,便也让人装了车,打算送回去。又招了范家的人过来,嘱咐道:“王爷在北地的王府快要建好了。如今王府里正是百废待兴,需要人去帮忙打点。且王爷身边没个人也不象话。”

程氏听了心里一喜:终于等到这一天,可以回王府了。

太夫人撇了程氏一眼,见她满脸喜气,藏也藏不住,只在心下冷笑,就对众人道:“如今王爷那里,诸事未定。也不知道是不是稳妥,所以我们不能一下子全都过去。”

程氏脸色一僵。连本来喜笑颜开的范五爷都定住了,紧张地望向太夫人。

太夫人微微一笑,道:“我如今病着,走不得远路,馨岚是嫡长宗妇,理当留下来侍疾。说不得,要馨岚等几日,等我病好了,再一同去上阳王府。”

程氏忍不住落下泪来,可太夫人是婆婆,她不过是媳妇。现在范家人都在,她也无法,只好赶紧拭了泪,低声应了。

太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对一旁立着的大房贵妾张氏道:“你如今无事,就带着绘绢和然哥儿去上阳王府,帮着照顾王爷吧。”

张氏喜出望外,赶紧叩谢了太夫人。

于是就定了张氏带着绘绢、然哥儿和四房的财物先去上阳王府。等过了年,开春天气好了,太夫人再带着大夫人、绘懿和五房的人往北去。

范五爷虽然不是很满意,可林氏又有了身孕,现在出行,也不方便。便也放心待了下来,只等生完孩子,就和太夫人一起,去大哥的王府,好好历练一番。

没几日,张氏便在翠微山的人护送下,带着几大车东西下了山。走到山脚下的镇子里,又和王府里前来接人的兵士碰了头,便一路往东行了几日,才又折向北去了。

这边呼拉儿国里,因地势更北,此时已是隆冬天气。

丽萨公主那日回城之后,一直未再过来。

伊莲倒是过来几次,给他们送来一些过冬的衣物。范朝风和庄穆趁机堵住了伊莲,诱她承认了真实身份。

丽萨公主知道此事后,也不再遮掩,便抽了空,回了别院一趟,对范朝风两人道:“既然你们猜到了,我也不瞒你们。如今我们呼拉儿国的王室里,王兄不知为何,整日昏睡不醒。大祭司说,是因为我王兄未能抓了南朝的范朝晖祭奠先王,所以天降警示,以儆效尤。”

范朝风沉吟道:“那找大夫瞧过你王兄没有?”

“所有的御医都瞧过了,都说王兄身体无碍,并未中毒或者重病,只是沉睡。——现在大家束手无策,很是烦恼。”

庄穆看了范朝风一眼,便对丽萨公主道:“如此说来,现在你们王都里,是群龙无首了?”

丽萨公主要想一想,才知道“群龙无首”是什么意思,就点头道:“就是这话。如今王宫里,都是乌扎在代我王兄处理日常事务。要不是他警醒,抢先一步,将大祭司软禁起来,后来冲进宫的堂兄就能逼宫夺权了。”

伊莲也在一旁帮腔:“可惜乌扎不是王室中人,无法正式代大王理事。公主这些日子都在宫里,替乌扎撑腰呢。”

丽萨公主一脸憔悴,眼部下方一片青色,似是好多日子没有睡好过了。

庄穆也无法,只好安慰道:“既是没有中毒或者生病,想来也就是累了,多睡几日说不定就醒过来了。”

丽萨公主摇摇头,“已经快十天了。先前几日,眼看王兄就要饿死了,还是乌扎从古书里找了法子,将吃的东西研碎了,打成糊糊,用麦秸管子吸了,送到王兄的咽喉里,才保住一条命。——王室的叔叔伯伯们已经说是国不可一日无主,要另选人选做大王。”说完,再也忍不住,捂了脸哭起来。

范朝风凝神听了半晌,心里便有了个主意,就试探道:“公主的王兄既然不能理事,公主有没有想过要助你王兄一臂之力?”

“此话怎讲?”

“公主为了你王兄着想,可以先将军权揽过来,做个摄政长公主。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为你王兄多争取点时间。如此一来,你的叔叔伯伯,也不好再说国内无主的话。”范朝风却是在点醒公主,这种情况下,最重要是要将王国的军队握在手里。

丽萨公主听得此言,不由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她不是没想过要代王兄掌权,甚至更想过最终要完全绕过王兄,永久掌权。只是身边人不得力,乌扎只忠于王兄,各位叔叔伯伯又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以及他们各自支持的堂兄堂弟。如果自己能将呼拉儿国的精锐兵士先一步握在手里……

想到之前一直向自己求婚的大将,丽萨公主心热了,便马上要告辞离去。

范朝风一反常态,跟着送到了别院门口,又关切地说道:“范某人眼睛虽然看不见了,脑子可没坏掉。若能为公主出谋划策,贡献一二,也能报答公主的救命之恩。若是公主觉得有为难的地方,范某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丽萨公主含笑点头:“那就麻烦公子了。以后说不得,还望公子为本公主谋划谋划。”

范朝风满口应承,便送了公主和伊莲远去。

庄穆一直沉默地伴在范朝风身旁,做着他的眼睛和扶仗。见那两人远去,庄穆便托了范朝风的胳膊,慢慢引着他往回走。

范朝风只默默地记着来回的路,又对庄穆道:“你让人帮我做个拐杖,我也好自己试着走走。——一直麻烦你照料,倒是耽误了你的功夫。”

庄穆强笑道:“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公子要不嫌弃,我可以一辈子做公子的拐杖。”

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范朝风感受到这里地域空旷,似是在开阔地带,便立住了,转身对庄穆轻声道:“呼拉儿人现在自顾不暇,你可以趁此机会,逃回南朝。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庄穆忍了又忍,才将眼泪压下去,只是止不住声音里的哽咽,低声道:“公子不要把我推开好不好?——我不会同你妻子争,也不会进公子的家门。公子尽管放心。我只想在这里多陪陪公子,等以后我们回南朝了,让我心里也有一点念想。”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范朝风站在院子中间,听着这些话,并未动容,只是转过头,面向着庄穆哭泣的方向,沉声道:“既然你把话说开了,我也不妨再说一次:我们永无可能在一起。——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若是你能放下执念,与我合作,替南朝扫除大患,我不反对你继续留在这里。若是还有别的意图,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了。”

庄穆抹了把眼泪,柔声道:“我当然会帮你。我会让你知道,只有我才配和你站在一起。”又伸手拉住范朝风的大手,轻声道:“你这么急着把我推开,是不是你担心和我在一起,会动心?——还是,你已经动心了,才要急着让我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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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来客 上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来客 上

范朝风听了庄穆的话,嗤笑一声,慢腾腾地将手抽出来,甩了甩袖子,双手背立,转头望向天空,“我当日救你一次,你也救我一次,我们算两清了。可你施毒计要害我的妻子,这笔帐,可要怎么算?——你以为,你说得委屈,我就要相信你?你以为,你装得可怜兮兮的,保证不和我妻子争,我就有了借口去撇开我的妻子,转而去怜惜你,宠爱你,甚至胜过我自己的妻子?还是你以为,我会因为你对我的好,就会忘记你对我妻子的狠毒?”

庄穆的脸色发白,望着范朝风,嘴唇翕合,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之前自己那些深情的表白,原以为是男人就抗拒不了,可在范朝风那里,完全不堪一击。

范朝风见庄穆不说话,又加了一句,“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喜新厌旧,也最好别把男人当傻子。——我恰好是个记性很好、非常念旧的男人。”说着,便晃悠悠往前方走去。空旷的院子里,范朝风又丢下一句话,“而且很记仇。”

庄穆呆呆地立在庭院里,如痴傻了一般。朔北的风刮到脸上,刺骨的寒冷,将她左脸上垂下的头发吹了起来,露出脸颊上火燎留下的疤痕。庄穆伸出手,缓缓地抚上自己的脸,手指冰凉如玉,按在那凹凸不平的伤痕上。不甘的心里,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想到极处,又是一阵茫然:这样油盐不进的男人,跟自己真的无缘?

庄穆阴晴不定地想了许久,到底舍不得放弃。只是自己这般用心的水磨功夫,对这个男人好象不起作用。

也许想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最重要不是搞定他本人,而是搞定他的妻子。

庄穆行事向来果断,便立刻转了目标,打算好好谋划,以后回到南朝,就算作低服小,被那安氏虐待,也要磨得她让自己进门。范朝风不是说要让他妻子重谢自己吗?到时就让他的妻子给他一个惊喜吧。想到那个娇娇弱弱,除了脸蛋,一无是处的女人,庄穆冷冷地笑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多少女人春闺梦回,找不到这样的男人。不是女人不好,而是愿意只跟一个女人白首不离的男人太少。那安氏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这样男人的心?若是她没本事守住这样的男人,怪得了谁?

庄穆计议已定,便急步向范朝风追去,打算和他配合,做好他想做的事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便也不再抓紧机会,日日向范朝风献殷勤,转而回复到和范朝风生疏有礼,象一对熟悉的陌生人。

范朝风见状,也不再多说,便一心一意帮丽萨公主筹划起来。

眼见时日流转,秋去冬来,上阳王的新王府也落成了。

上阳东面靠近大海的地方,有一处洁白的沙滩。以往附近都是穷家小户的村民在这里捡拾一些贝类和螃蟹,出到城里换钱。

范朝晖定都上阳之后,便圈了海边的这片沙滩,和海东面的高地连在一起,在高地上伐木平林,整出了数十亩高高低低的空地。又找了最能干的风水师和园林师,仔细策划,相辅相承,终于在高地上建成了一片巍峨的府邸。

新王府外院高墙拱顶,精兵驻防。内院有数十各个不同的院落鳞次栉比,各成一体。内院往后,便是花园林地,野趣天然。再往外,便是如厚实的城墙一样的后墙,上面一个个观景台错落有致的排列着。从观景台上,可以看见下方雪白的沙滩,和不远处浩瀚蔚蓝的大海。就算是冬季,海风过处,这里也并不刺骨的寒冷,却是畏寒之人冬日过冬的好地方。

安解语这日在清蘅院里醒来,先在床上习练了一遍周妈妈教她的口诀。慢慢找到那种熟悉的感觉,有气息在体内运转,身体如被唤醒一样,逐渐发热起来。到了最后结束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却是全身舒畅无比。便叫了阿蓝过来,要她去炊水沐浴。

四夫人每日早晚都要沐浴一次,她们以前四房的下人都是熟悉的。只是安府的下人并不知道四夫人的这个习惯,管厨房的人也曾怠慢过,经常抱怨冬日里烧水不易。安解语听得心烦,便自拿了钱到张莹然那里,让她给帮着添个小厨房,专门烧水用。

张莹然自是大怒,将管厨房的管事,和几个托大的下人都处置了。安府的仆妇才知道:这个大姑奶奶虽是寡居,可从不怕麻烦。什么事,稍不合她意,便会闹到老爷夫人那里去。就不敢再怠慢这位大姑奶奶。

此后安解语和则哥儿的衣食更是照顾得妥当。

阿蓝这会儿听了四夫人的召唤,便赶紧让人担了热水过来,服侍四夫人沐浴洗漱。

安解语松松挽了个髻儿,只斜插一根银簪。身上换上玉白纺绸面子、白狐里子的锦袍,系上青色腰带。外面又罩上烟青色嵌了薄绒的褙子。因是在守孝期间,通身上下,素净非常。只是偶尔去张莹然的正屋探访的时候,安解语会在头上稍微贴几个有颜色的花钿,免得晦气。

周妈妈带着则哥儿这会儿也过来了。几人说笑一阵子,便用了早饭。

这边张莹然处理完家里的事务,又同往日一样过来陪她说说话,下下棋。两人正议起家务,前面有人过来回报 ,说是上阳王过来了,有事要见夫人和大姑奶奶,还有表少爷。

张莹然便赶紧和安解语两人去了外间,让人都收拾好了,等着王爷过来。

一会儿的功夫,安解弘便陪着范朝晖过来了。

几人寒暄几句,范朝晖便道,因是快过年了,新王府也落成了,府里诸事齐备,要接四弟妹和则哥儿回去过年。

这是正理。安解弘和张莹然也不好拦的,便都看向了安解语。

安解语也知道过年是必须得回去的,且王爷亲自来接,也是天大的面子,就含笑道:“王爷打发个管事过来说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过年是大事,我们自是要回去的。”

范朝晖见安解语一口答应下来,提的高高的心才放了下来,便起身道:“那你们就收拾收拾东西吧。也不用着急,什么时候收拾好了,再动身也不迟。左右离这里不远。 ”

送走王爷,安解弘和张莹然交待了几句下人,又叫了几个小厮过来,准备装车。到晚间的时候,就都料理好了,便给王府送了信,定了明日一早回新建的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