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幕僚们便又商议了一番,决定不能再拖了,就进去给王爷回禀,说是北地有几处旧朝的豪强地主,也都是雄霸一方的人物,如今愿意举家追随王爷。

范朝晖自定都上阳之后,来投的人也不少,并不以为意,道:“你们安排就是了。”

那些幕僚看王爷不甚重视,就有些着急。这些人可不是一般人,家世豪富就不说了,且统有兵士数十万。若能收编,则北地凭一己之力,对抗韩、谢两地都会游刃有余,实在是事半功倍的事。便又将这几家大大地夸了一番,又道,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若不是王爷占了北地,这些人也是会占据一方,自立为王的。如今都看重王爷,愿追随左右,实在是天大的助力。

范朝晖有些意动,为表诚意,便道:“既如此,让他们的家主过来商议。”这么说,在范朝晖来讲,已是给了那几家天大的面子。

幕僚们大喜,忙道:“王爷,今日乃是王府落成后的第一场宴请,不如叫了他们一起过来?”

范朝晖有些意外,问道:“今日是家宴,有外人在不妥吧?”

幕僚们便赶紧道:“王爷,这几家人其实在上阳有些时日了,一直求见王爷。只是王爷一直忙于内务,才不得其门而入,耽搁下来。再拖,恐是不妥了。”

范朝晖想起自己前一阵子,因为担忧安氏之伤,与无涯子一直待在内院,为安氏全力治伤,耽搁了不少军务,也有些讪讪地,只道:“那就另外挑个日子,让他们过来吧。”

幕僚们却支吾几句,道:“还是今晚最是妥当。且如今有极重要的四家已是带了内眷过来,有心要给王府的家眷问安。”

范朝晖听见话里有话,脸色一沉,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幕僚们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了个平日里爱说话的傻大胆出来,硬着头皮道:“这四户大姓,在旧朝也是高门。如今要帮衬王爷更上一层,已是愿意将家中嫡女送过来,与王爷做个侧妃,为王爷开枝散叶。”见范朝晖就要发作,便马上又道:“这四家共有二十万兵士左右,且钱银不可计数。王爷所谋大事,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他们在北地根深叶广,王爷以后大事能成,打理地方,这些人也是能派上大用场的。”说完,便低垂了头,等着王爷训诫。

范朝晖重重地一拳捶在桌上,怒道:“我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做主?”

底下有幕僚忍不住道:“王爷的家事,已经不再是私事。还望王爷三思”

说完,底下人就跪了一地。

范朝晖颓然地摊到了书桌后面的圈椅上,两眼发直,愣神了半日,才道:“你们都起来吧。这事以后再议。”

底下人才松了一口气。——还好,王爷既然没有一口回绝,就是有戏。再说,帝王之路哪有那么好走的?要得到,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

下面的幕僚离开之前,又问道:“王爷,那四家人可否过来一聚?”

范朝晖摆摆手,“你们跟范忠说去,让他安排。”

幕僚们大喜:“王爷睿智,乃是万民之福。属下预祝王爷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范朝晖不语。待身边人都退下后,只独坐在书房里,望着墙上的山河地形图,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意兴阑珊起来。

而王府的下人们这一整天都是忙忙碌碌,为了晚上的宴饮做准备。

范忠午时才从外院的幕僚那里知道晚上还有外客的消息,就急得出了一头汗。连忙赶到外书房,去问王爷是什么打算。

外书房的亲兵却拦着不让他进去,只说王爷吩咐了,谁也不见。

范忠没法子,假托大姑奶奶有急事,才让那亲兵勉勉强强去敲了敲门。

范朝晖向来心志坚韧,在书房里默然了半日,也就想开了。——牛不喝水强按头,他若是从了那些人的愿,要靠女人上位打天下,就算做了皇帝也没什么意思。你们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到时候那些人赔了女儿还折兵,可别后悔才是

这边亲兵过来说范忠有急事求见,范朝晖才想起先前的嘱咐,便让人放他进来。

范忠就着急地问道:“王爷,那四家人过来,可是什么身份?要如何安置席位?”

范朝晖心下微定。——范忠虽不如别的管事生了十七八个心眼子,心思灵动,可贵在忠心,知道什么是重点,什么是次要,且从不自作主张。有他做王府的大管事,应该是不用担心的。

见范忠惶惶然,范朝晖就温言安慰道:“你不用着急。那四家人如今也就是客,你当一般的客人招待就是了。”想了想,又道:“今日晚间,女眷那边的席位,让四夫人坐首席,一切也要听四夫人安置。晚上宴饮结束,我会当着众人的面,将王府内院的管家对牌,交给四夫人。以后内院,就听四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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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交付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交付

乍听王爷说王府的内院要归四夫人管,范忠一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问道:“王爷,您刚才说什么?”

范朝晖看了范忠一眼,知道他是一时接受不了,便又道:“这王府的内院,以后都听四夫人的。”

范忠这才确信了王爷所言,就一下子跪到地上,给王爷磕起头来,“王爷,此举不妥。还望王爷收回成命”

范朝晖未料到头一个反对的便是范忠,微微有些诧异,道:“我还以为,你会一口赞成此事。”又厉声道:“怎么?你现在跟了大房,就当自己是大房的人,再不管四房主子的死活了?——你这可是背主我能抬了你上来,也能将你赶下去”

范忠连连磕头,急声道:“王爷误会了小的正是为了四房主子的安危,才觉得此举不妥啊”

范朝晖松了一口气,抬手虚扶一下,道:“你起来回话。”

范忠又磕了个头,才起身对王爷道:“王爷是要优待四房不假。可这样一来,也是把四夫人放在火上烤。——四夫人禀性柔弱,不善与人争执,也从未管过家。王爷此举,更是要让人恨她到骨子里。”又想到大夫人,虽然说出来对王爷不敬,可为了四房母子的安危,不说也不行了,就咬咬牙,道:“王爷的内院,名正言顺应该是大夫人管。如今若是交给四夫人,王爷也知道大夫人和四夫人之间的隔膜。——小的说句诛心的话,大夫人对四房母子,恐怕已是不死不休。”

范朝晖面色更沉。这些,他不是没想过。所以才决定,要将王府内院的管家权,交到四夫人手里。——一直被手握大权的人护着,还不如直接给她权力,让她有能力护着自己和孩子。

这些却没法跟范忠细说。

范朝晖就稍微提点道:“这我都知道,你放心。四夫人是从未管过家,可如果不给她机会,你又怎知道四夫人担不起呢?”

范忠仍是摇头,觉得就算王爷因此厌烦了他,蠲了他外院大管事的差事,也要为四夫人母子争一**路。——这内院管家权,四房是万万不能沾。沾了,就是催命符啊

四爷临死的托付,范忠不敢稍忘,便鼓足了勇气,跟王爷辩道:“王爷且听小人一言。就算四夫人有才有德,足以打理王府的后院,可她是孀居之人,出来与人应酬,实在是不妥。别说大夫人会更生怨恨,王爷别的屋里人,也会跟四夫人不对付。到时候再仗了王爷的势,随便下点袢子,别说四夫人没脸,就是死去的四爷,也……”

范朝晖听到这里,才明白了范忠的意思。原来他是担心四夫人管家,下人会依然各为其主,让四夫人既背了虚名,又办不成事。且也给四房树敌太多,对则哥儿更是不利。

这些也都有道理。

可范朝晖所想更为深远。他不久就要带兵出征。北地几家豪强带来的兵士,他要统统收编,这次要顺便都带出去。——要将这些兵真的收为己用,唯一管用的,就是带着他们一起征战。练兵练兵,不上战场,能练出什么兵?也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树立将领真正的威信,才能让这些兵士真正归顺自己,也才能防止自己的军中,出现第二个范朝晖。若是有人心怀异志,在外面征战的时候,也可更好不动声色的除去潜在的敌人。

自己这一去,总有两三年不会在上阳。这么长的时间,自己不在身边,将安氏无论交给谁照应,他都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将大权交给安氏本人,让她能有机会、有能力护着自身和则哥儿才是。只要自己不在身边,王府里就没有人能借自己的势来为难安氏。且如今也是大好的机会,让她能够逐渐适应,等则哥儿以后接了位,她也能帮扶帮扶则哥儿。

想到此,范朝晖就再次安抚范忠道:“这些我都想过了。到时你就知道是无碍的。”带兵出征乃是军机大事,范忠是家仆,范朝晖不好跟他细说此事。

范忠无法,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四夫人搬了出来,道:“王爷这里说得也有理,可四夫人若是不愿,又当怎样?”

范朝晖低下头,慢慢将桌上的物事一一收捡了起来,似是漫不经心道:“我会亲自跟四夫人详说此事。四夫人不是不识大体之人,想必能体会其中的用意。”

范忠见王爷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好退让,低头给王爷行了礼,自退下了。

安解语在风存阁里,正是午睡方醒,一个人懒洋洋地躺在顶楼大屋的软榻上,望着窗外的海天一色,默默地想着心事。

阿蓝悄悄上来,看见四夫人已是醒了,便赶紧道:“夫人,王爷过来了,说是有要事要与夫人说。”

安解语很是意外。这个点儿,王爷不是一向在外院忙着他那些军国大事吗?怎会有时间到内院?突然又想到会不会是则哥儿出事了,才劳烦王爷这时过来。

安解语便一阵忙乱,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就要起身下楼。

说话间,两人在屋里就听见对着大窗的门那里,传来了两下敲击声,又听见王爷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四弟妹可在?”

安解语赶紧往屋里的大穿衣镜处照了照,见自己没有失礼的地方,就冲阿蓝点点头。

阿蓝连忙去开了门,又屈膝行礼:“见过王爷。”

范朝晖手里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紫檀木的小盒子,缓步行了过来。走到门口,看了阿蓝一眼,道:“关上门,在门口守着。别让人上来。”

阿蓝脸色一白,看向了四夫人。

安解语微微有些奇怪,忍不住道:“阿蓝不是外人,王爷不必避忌。”

范朝晖郑重道:“四弟妹,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让阿蓝在门口守着为是。”

安解语从未见过王爷如此慎重的样子,便摆手让阿蓝出去了。

阿蓝应了,就出到门口,将门带上,自己走到楼梯下方守着,不让人上来。

范朝晖便走到软榻旁边的圈椅上坐下。

安解语依着前世的习惯,让秦妈妈做了几个厚厚的软垫,放在圈椅上。

范朝晖一坐之下,未提防那圈椅上如此软乎,微微有些愣神。又抬眼向安氏看去,却见她似是刚刚睡醒的样子,脸上红晕未退,比先前受重伤之时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心下稍定。

安解语见王爷坐下了,便也在软榻另一边的圈椅上坐下了,正好同王爷相对而坐。

范朝晖放下盒子,踌躇了一会儿,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安解语也不说话,只看着王爷,沉静的目光里,有一种“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坦然。

范朝晖收敛了心神,就将那紫檀木盒子放到桌上,顺手推了过去。

安解语在对面伸出手,轻轻接住了盒子,扬眉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范朝晖以目示意:“打开它。”

安解语看了范朝晖一眼,就拿起了盒子,在手里细细端详。只见那盒子中央有个搭扣,便用手轻轻一拧,盒子应声而开。里面放着的,是半块黄金打造的虎符。

安解语更是困惑,伸手拿出了那半块虎符,左看右看,也不知是什么物事,觉得非常抽象,便问道:“还请王爷明示。”

范朝晖淡淡地道:“这是半块虎符。主帅不在的时候,凭这半块虎符,可以号令我范家军十二万精兵里的一半人马。”

安解语“哦”了一声,便又放回盒子里,盖好盖子,推回给范朝晖。

范朝晖有些诧异,又将盒子推到安解语那边,不等安解语问话,便出声道:“四弟妹莫要推辞。这半块虎符,是交给四弟妹保管的。”

安解语沉声道:“王爷莫要为难我。想我孀居之人,要这虎符做什么?”

范朝晖叹了口气,起身站到了窗前,望着窗外的碧海蓝天,道:“不瞒四弟妹。我近日打算带着大军出征,不过我范家军的十二万精锐,都会留在上阳城里。”说着,便回头看了安解语一眼。

安解语全神贯注地看着范朝晖,等着下文,没有一丝觉得不耐烦或是不情愿的神情。

范朝晖心里又定了一些,就继续说道:“此次出战,所费时日甚多。我如今放不下的,一个是王府里的众人,另一个就是上阳城的安危。所以我要将范家军里面的精锐留下,一半由军中的副将带领,听命于另一半虎符;一半交到你手里,听命于你。”

安解语听到这里,不禁掩袖而笑,道:“王爷,我看你是糊涂了。我是妇道人家,就算我想掌军,人家听不听我的话,还两说呢。”又正色对范朝晖道:“王爷为我们母子尽的心,弟妹我是尽知的。只是这些军国大事,王爷还是要交给懂行的人料理。不然误了王爷的大事,岂不是都是我们的错?”

范朝晖挥手阻止了安解语继续说下去,沉声劝慰道:“你拿着虎符,不过是一种倚仗,为了最坏的打算而已。我交给你,也只是未雨绸缪。你知道,刀兵无眼,上战场的人,谁都不能打保票说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就算我是统帅,也不例外。”——范朝晖是个喜欢身先士卒的统帅。他既通谋略,又功夫高强。无论运筹帷幄,还是短兵相接,都能得心应手。也因此,他在普通兵士里,威望更高。幕僚们虽多次劝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不应该亲临险境,可他还是喜欢扬鞭策马,在战场上亲自搏杀。

安解语这才有些担心起来。四爷已是不在了,若是王爷也不在了。他们四房的母子,就绝对是任人宰割了。不由微蹙了双眉,道:“既是如此,王爷一定要保重自己才是。”

范朝晖心里一热,想说些什么,只赶紧忍住了,就将自己刚才在书房所思所想,俱交待了一遍。末了,又鼓励安解语道:“四弟妹若想护着则哥儿安稳长大,就不能继续躲在背后,让人护着。而是要尽量走到众人之前,用自己的力量,护着则哥儿。”

安解语这时才明白了王爷的意思,不由有些意动。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孀居之人应该不理世事的念头,且在前世里,她也是有自己事业的职业女性,深知授人于鱼,不如授人于渔的道理。只是如今一下子从不管事的闲散旁支,一跃成王府里内院的话事人,这个变化,还真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一下。

范朝晖见安解语已是有些允了的意思,更是开怀。便重新走到圈椅上坐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略品了品,就冲安解语说道:“四弟妹也别心急。好歹还有几天功夫,这内院的情形,过几日就会有人过来给你交接清楚。今日晚上宴饮的时候,我会让人将内院的对牌拿过来,当着众人的面,交付于你。”

安解语的手搭在那装了虎符的紫檀木盒上,摩索许久,想起了以往的种种一切。虽然知道自己在王府当家,是多么的名不正,言不顺,惊世骇俗,可是这个能让自己强大起来、同大夫人分庭抗礼的机会实在难得,终是决定要收了起来。就对范朝晖道:“王爷深谋远虑,解语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王爷所托。”

正文379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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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宴 上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宴 上

范朝晖见安解语一口应下,心下大喜,又叮嘱道:“你好好收着虎符,莫要让旁人知晓。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显露人前。”——将留下的范家军一分为二,既是对安氏和则哥儿更深的护卫,而对军中势力来说,也是一种制衡。无论是军中留下的守城主将,还是王府里留下的幕僚,过几日都会知晓,另有一半军队在旁人手里。如此,就算自己所料有误,有人起了异心,要端他的老巢,也不得不多思量思量。

安解语倒是没有想那么深。这半个虎符,对她来说,不过是让她胆儿更壮,底气更足一些而已。想到若是自己有一日,调动大军来对付王府内院里不安分的主子下人们,真是活脱脱地杀鸡用牛刀、或是高射炮打蚊子的最好诠释。

安解语忍不住被自己这个有些抽疯的念头惹笑了,看见王爷挑了眉,不解的看着自己,就赶紧对王爷点点头:“只望王爷能凯旋归来,妾身定当完璧归赵。”

范朝晖终是放下心来。交待完正事,范朝晖再没有理由和安解语独处一室,只好有些惘然地站起来,默默地看着对面的安解语。

安解语终于觉得王爷有些不对劲,忍不住就起身扭头向旁边的镜子望去,看看自己的衣饰妆容有无不妥之处。

镜子里,从下往上的看过去,只见自己穿着烟灰色带暗粉织纹的八幅长裙,上身是冬日里最常穿的玉白短襦,领口袖边都镶了白狐皮毛。再往上,她却看见王爷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目光深邃,带着些隐忍、期待,又有些炙热,晦涩不明地看着自己。

安解语一惊,立即转身过来,后退几步,同王爷拉开了距离。

范朝晖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却最终停在半空中,缓了一缓,慢慢落下。

安解语心里怦怦直跳,强作镇定地问道:“王爷可还有事要说?”

范朝晖似被惊醒过来,咳嗽了几声,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四弟妹收拾收拾。晚上的宴席上,四弟妹还要在女眷处坐了首席,以主家的身份招待客人。”

安解语慢慢平静下来,“王爷放心。时候不早了,王爷事忙,我就不留王爷了。”

范朝晖点点头,“告辞。”说罢,转身就走。临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又转身拉开门,径直下去了。

楼下传来阿蓝和秦妈**声音:“王爷慢走。”又听屋门开阖,沉着有力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安解语这才出了一身大汗,觉得自己腿脚发软,只能慢慢挪过去,趴到了软榻上,将头在软枕上深深埋了进去。

阿蓝见王爷走了,有些不放心,就和秦妈妈上得楼来。却见四夫人已是斜躺在软榻上,看着大落地窗外的广阔天空。此时已是快到申时,远处天边隐隐有了些阴霾,暗沉沉地压过来,又有些暗黄,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秦妈妈就担心地唤了一声:“夫人?”

安解语慢慢坐起身来,回头冲两人笑了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又对秦妈妈道:“跟周妈妈说一声,则哥儿也要早早沐浴,换身见客的衣服。晚上可有大场面呢。”说完,又古怪地笑。

阿蓝也觉得四夫人有些不对劲,忍不住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安解语抬眼看了她一下,反问道:“不妥?哪有不妥?——如今可是大大的妥当。你四夫人我,从今往后,可是这王府内院的当家了。”

秦妈妈和阿蓝大惊:夫人可是又失心疯了?——孀居之人掌王府内院,可是要让别人戳脊梁骨呢?

安解语拿起那紫檀木小盒往空中抛了两下,言笑殷殷:“我可是有倚仗的。——谁敢背后说一句试试?”

见秦妈妈和阿蓝都要哭出来了,安解语才收了异色,和颜道:“我跟你们玩笑呢。别吓着了。”

秦妈妈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奴婢年纪大了,夫人可别再吓唬奴婢了。”

安解语将小盒揣到怀里,望着秦妈妈和阿蓝正色道:“既如此,我就跟你们先说了。——王爷刚才过来,正是要将这王府内院话事人的位置,让我坐。”又止住秦妈妈,不让她开口说话,“妈妈听我说完。”

说着,安解语就走到秦妈妈和阿蓝面前,望着她们的眼睛,镇定自若道:“你们可还记得,我们为什么没能跟着太夫人回朝阳山,反而被留在京城,遭遇夷人破城之险?”

秦妈妈和阿蓝茫然地点点头,仍是不解:虽然她们未能提前逃出京城,可王爷到底救了她们,她们也算有惊无险,又有什么值得抱怨的?

安解语知道这两人心思良善,一向是哪怕天下人负我,我也决不负天下人。不象自己,一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又经过被人诸多算计,屡次死里逃生的遭遇。——自己的道德底线,已是不知不觉一降再降,就快要到了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地步。

是要屈辱良善的死去,还是肮脏快意的活着?

安解语似在说服别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脸上潮红,斩钉截铁道:“这个家里,除了我们自己,我们已经无人能依靠了。则哥儿还这么小,为了让他顺利长大,我是什么都肯做的。若是我只顾自己,却让则哥儿有个闪失,我就是去了九泉之下,也没有脸去见四爷——你们不用再说了。这个家,我一定要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秦妈妈忍不住落下泪来:“夫人,王爷和四爷兄弟情深,定不会让夫人落到那种田地的。”

安解语定了定神,冷静下来,不由反省了一下自己。——世事无常,总是人在做,天在看,是非曲直,到头来终有个分辨的时候。也许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左了。这么些年来,王爷是什么样的人,自不用别人来说。王爷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且从未有过失礼的地方,未必就有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况且以前也听大哥说过,当年大哥本是要将自己送给王爷做妾,王爷不纳,四爷才能娶了自己做正妻。

想到这里,安解语不由讪笑:哪有名正言顺的黄花大闺女不要,反而等黄花大闺女成了兄弟的寡妇,再去勾勾搭搭的道理?可见真是自己想歪了。又懊恼自己,到底是受了秋荣临死前的蛊惑。自己就算私下里这样疑忌他,也是玷辱了王爷这样光明磊落的男子。

这边安解语就检讨了一番,重新振作起来,对秦妈妈道:“妈妈说得对,我们还有王爷护着,定不会有事的。如今王爷有事要出远门,因此嘱托我代管内院一阵子。等大夫人或是太夫人回来了,自然会交回去的。”

秦妈妈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夫人真是,也不说清楚一些。若只是代管内院,倒是还好,横竖现在大房没有正经主子在,这内院也没有越得过夫人去的。——哪怕是街坊邻居有事,还要帮扶一把呢。更何况是我们四爷的嫡亲哥哥托付?”

阿蓝也笑了:“夫人如今,都赶上说书的女先儿了。一惊一乍的,平平常常的小事,到夫人嘴里,也分了抑扬顿挫,高高低低地吓死人了。”

几人说说笑笑地下到二楼。几个刚留头的小丫鬟便赶紧上前去听唤。

阿蓝就带了两个小丫鬟出去炊水。秦妈妈和另两个小丫鬟便去了净房,帮四夫人准备沐浴的物事。

安解语坐在梳妆台前,去了头上的发簪,又将头发放下来,便拿了件灰鼠皮的大氅,披着去了净房。

这里风存阁的净房里,也是一大一小两个白玉池子,温润养人,极是难得。

安解语便在热气蒸腾的小池子里细细地洗了,又起身抹上玫瑰花精油配制的香膏。一番折腾下来,不免有些气喘吁吁的,安解语便坐到了净房里的红木榻上歇息一会儿。

那红木榻正对着净房里一面墙那么大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白璧无瑕的躯体,安解语的手不由抚上了脖子上挂的小玉佛,又紧紧攥住。——这几乎是四爷留下的唯一念想了。

阿蓝在屋里轻声叫了两声“夫人”。

安解语回过神来,问她有何事。

阿蓝道:“范大管事过来送晚上宴客的名单。让夫人有个准备。”

安解语便收了心思,重新穿戴起来。

晚上有客人,她不能穿得太素净。虽是守孝,也是可以在颜色和首饰上做些变动地。

这边阿蓝就捧了淡蓝色织金牡丹暗纹缎面、白狐皮里子的宽袖收腰小袄,下配宝蓝色同色暗纹的罗裙,同有白狐皮做里子,温暖又不燥热。

安解语穿戴了,便坐到梳妆台前,挑了一套蓝宝点翠的头面带上,耳上配了两颗绿的发暗的泪滴状绿翡耳饰。脖子上一个白金项圈,下坠一个鸡卵大小的蓝宝石。——颇有些前世里,在某部著名的讲沉船的电影上见过的那个“海洋之心”的项链。

秦妈妈进来,看见夫人已是穿戴好了,都是素色,却又说不出的雍容华贵,便暗暗点头,对夫人道:“幸亏张姨娘将我们的东西都带回来了,不然这么多首饰衣物,都要便宜了别人了。”

安解语笑吟吟地没有搭话,就接过了阿蓝递过来的客人名册,仔细看了起来。

家里的亲戚自是不用再看,可有四家外来的客人,就有些意思了。

安解语一一看过去,却是周、吴、郑、王四大家。

这四家也富贵了一百多年,虽不如慕容家和范家这样的家世,在如今的北地,也是数一数二的。

今晚却是这四家的家主带着夫人和嫡女过来做客。

范忠特意在名册上将那四家带来的嫡女仔细标过。原来周家的嫡女周欣最是出众,号称北地第一美女,如今年方十六,正是花信之期。因这姑娘自小就极有见识,曾立誓要嫁这世上数一数二的英雄,所以到现在过了及笄之年,也还未定亲。

另外三家的嫡女,也都是家主的正妻所出,俱是珠围翠绕,生于锦绣丛中的天之娇女。容貌虽没有周家的嫡女有名气,却也据说都是绮年玉貌,

安解语一边看,一边笑,觉得这四家的醉翁之意,真是明明白白的。可惜大夫人不在,她们要想进门,可别拜错了菩萨,撞错了钟。

转眼天已黑了,四处都掌上灯,已是到了宴客的时辰。

阿蓝便过来回道,说是王爷带了八人抬的蓝锦绸璎络大轿,在风存阁门口等着四夫人一起去元晖楼的正厅赴宴。

※正文356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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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夜宴 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夜宴 中 (粉红30加更)

安解语披了栗色貂皮大氅,又戴上同色的风兜,扶着阿蓝窈窈窕窕地走出来。

黄澄澄的灯光下,越发衬的她面似春月还白,眼若秋水更青。

另一边门里,周妈妈也带着换了一身靓蓝色织锦小袍服,头戴紫金小冠的则哥儿出来了。则哥儿的皮色像娘,眉眼像爹,此时穿戴起来,黑发金冠,袍服俨然,也有了一些翩翩少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