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娘青年守寡,才将顾升辛辛苦苦拉扯大,跟儿子的情分,自是不一般。这时听说儿子重病,十天半个月起不来床,就如天塌了一般,立刻嚎哭上了。偏偏那沈姨娘还不知高低,又告状道,说是昨日在风存阁被四夫人的人打伤了。

顾老娘早就看四房的寡妇不顺眼。她一直认为,媳妇娘家有的,就是她顾家的。如今媳妇娘家没有大房主持中馈,怎么也得让自己的媳妇——范家的大姑奶奶主持中馈才是,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寡妇出来抛头露面?私心里,恨不得媳妇娘家人都死绝了才好,那份家私,就都跟他们姓顾了。只是碍着媳妇的嫡亲大哥太过强势,才不敢闹得太过分。

如今抓住了四房寡妇不守妇道的把柄,还不闹她一个狗血淋头,以后再也抬不起头才好。

这边顾老娘便在景深轩院子里坐地大哭,开始只是说自己命苦,然后就骂有人狗仗人势,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再往后,居然就直接指名道姓,骂范家四房的寡妇不守妇道,偷人养汉,生的崽子,不知姓张还是姓王。——这种不论青红皂白,先扑上来给对方泼污水、硬性栽赃的戏码,本是顾老娘的拿手好戏。只要这样说了,哪怕对方最后被证明是清白的,也被一身脏水污糟了,纵是跳到青江也洗不清。

景深轩的下人本没有理会顾老娘的指桑骂槐,等听到顾老娘骂起四夫人,就连则少爷和死去的四爷都被攀污上了,不由吓得魂飞魄散。不等大姑奶奶发话,都上去拿绳子捆了顾老娘,又拿破布堵了她的嘴。

顾老娘见这些下人居然敢绑她,一口浊气上涌,满脸涨的通红。

范朝敏嫁到顾家这么多年,还从未见顾老娘这样撒泼过。

当初刚嫁与顾升的时候,范朝敏也暗自欢喜过。她虽是范家的嫡长女,却并无往上爬的大志。平生所愿,不过是有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夫婿。嫁不了太子,只能嫁给寒门学子,人都说她低嫁了,她却并不以为然。娘亲跟她说过,顾升要靠着岳家走仕途,就一定不会、也不敢为难她。

开始确实如此,他只有她一人。每日里陪她吟诗作画,品茗画眉,心里眼里都只有她。只是后来谋了肥缺,去江南放了外任,又升了总督,却不过旁人的面子,才纳了两个小妾。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领进门的女人越来越多。

范朝敏虽然不是那种拈酸吃醋之辈,可见自己丈夫前恭后倨,才认清了他卑劣的人品,再不能和他一处生活,只乐意将他推给妾室。

如今见顾老娘在范家如此口不择言,范朝敏更是心灰意冷,只等四弟妹来了,就将顾家人先打发了。从此他们生老病死,不与她相干。

安解语坐着暖轿匆匆而来,在景深轩门口已经听见顾老娘的污言秽语,不由柳眉倒竖:今儿这事要是善了,她安解语也就不要混了,直接找个庵堂了此残生算了。

四房的掌刑嬷嬷也各自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跟着刚刚下轿的四夫人进了景深轩。

景深轩里,顾老娘的声音已经戛然而止。安解语一行匆匆进来的时候,顾老娘正被捆了手脚,仰躺在地上,双目圆睁,依然怒气勃发的样子。

安解语当没看见一样,径直往前走去,从那顾老娘身上大步跨了过去。

后面跟着的阿蓝、秦妈妈和掌刑嬷嬷众人,也都从顾老娘身上横跨而去。

顾老娘养尊处优这么多年,早没有了当日贫贱之时的谦卑之态。如今见众人把她当作了脚底的泥,从她身上横跨而过,惊怒交加,生生地气晕了过去。

范朝敏一见四弟妹过来,就忍不住泪盈于睫。拿了帕子拭泪道:“四弟妹,大姐对不起你。”说着,就福了下去。

安解语赶紧扶起范朝敏,一心一意劝道:“大姐,被狗咬了,虽说我们不用像狗一样的咬回去,可是拿了大棒子将狗赶走,还是做得的。”

一旁挺着肚子的湖衣一见到安解语就要昏头,只觉得妒意无法抑制的上涌。如今又听她骂人,便上前一步喝骂道:“你嘴里放干净点儿,说谁是狗呢?”

安解语这才转身瞥了一眼,见是顾家的那个大肚子小妾,又上下扫了一眼,看她像是要生的样子,生生将那口恶气忍了下来,就对范朝敏道:“大姐,你家的小妾,还是你处置吧。”

湖衣见安解语理都不理她,更是红了眼睛,上前就要冲到安解语跟前。

一旁的掌刑嬷嬷见状,轻轻巧巧地围了上来,将湖衣挤到一边去。

湖衣的丫鬟翠红急忙上前扶住湖衣,又低声提醒湖衣道:“姨娘,小心孩子。”

湖衣心里一动,觉得索性闹一场,等发动了就说是被气得早产了。就更不管不顾地要冲上去和范四夫人理论。

安解语见湖衣疯了似的要扑过来,便让四房的人都退散开去,不要碰着她。

等湖衣快要冲到她跟前的时候,安解语冷冷地道:“你再往前行一步,你的孩子就要生在院子里了。”

湖衣脑子不太好使,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只忍不住琢磨:她怎么就知道自己的心思?一边想着,一边又上前一步。

安解语便后退一步,站到范朝敏身后,扬声道:“大姐,你家的妾也有九个多月了,你怎么还放她出来乱跑?”

范朝敏一愣,看了安解语一眼,又向湖衣看了一眼,上下打量,也不知为何四弟妹说商姨娘有九个多月了。早先从江南来京之前,那大夫说过,也不过刚刚六个月。如今最多六个半月,或者七个月顶天了。

湖衣却是心里大急。她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道老爹是谁呢。当日她和老鸨子合作,在旧朝的江南总督顾升面前演了一出“青楼清倌花魁不堪折磨,横刀自尽以报清白”的戏码,让这老色鬼上了套,将她赎了回去,立即就做了姨娘。

商湖衣做生意,人品甚好,客人需要,她是买一送二,就让那顾升做了便宜老子。顾升并不知道自己赎回家的“清倌”不仅不清,反而肚子里都有货了。也只当自己雄风大振,小妾进门一月就怀了胎。当其时,范朝敏并不管家事,家里都是几个妾轮流当家。湖衣手段阔绰,就买通了当时给自己验脉的大夫,生生将三个月,说成了一个月。

湖衣身材窈窕,刚开始担心顾家发现她“走私”带了货进来,吃不下,睡不好,因此怀孕初期,并未增长多少,反而瘦了下去,便让她瞒了过去。只是现在到了要临产的时候,实在快瞒不下去了。湖衣这一阵子也甚是焦急。今日这事,却是天赐良机,湖衣便打算铤而走险,将孩子趁乱生了再说。

安解语却不打算放过她,立刻对身边的婆子道:“去外院将大夫请来。我们内院也有稳婆,立刻去叫过来。”

那婆子领命而去。

湖衣大急。

范家的大夫和稳婆,可不会买顾家的帐。

眼看就要瞒不过去了,湖衣心一横,就要向安解语撞过去。

一旁的掌刑嬷嬷早就盯着湖衣很久了,此刻见她有异动,便闪身跟上,在她后颈处轻轻一击,将她打晕了过去。

湖衣软绵绵地向下倒去,被身后的掌刑嬷嬷接了个正着。

安解语便吩咐掌刑嬷嬷将湖衣放到景深轩正厅里,等着大夫和稳婆过来。

范朝敏这才疑惑道:“商姨娘进门不足七月,如何能有九个月身孕?——四弟妹莫不是看错了?”

安解语对范朝敏是恨铁不成钢,也不跟她罗嗦,只道:“错没错,一会儿大夫来,不就都知道了?”

这边几个人便进了景深轩的正屋,分了宾主坐下。

范朝敏便对自己的丫鬟婆子指着对面的座位,道:“将婆母唤醒扶进来,坐到那处即可。”

丫鬟婆子出去,狠掐了顾老娘的人中,将她弄醒,又扶起她,送到屋里坐下。只是依然捆绑着她的手脚,不敢放了。

范朝敏和安解语正要说话,外面两个小厮抬着顾升,也气喘吁吁地过来了。

顾升进了院子,就大喊:“娘,你可有事?”

顾老娘听了儿子的叫喊,转头望着范朝敏,流下了胜利的泪水。

安解语十分不想再看见这对母子,就起身先避到里面的暖阁里去了。

顾升躺在藤屉子春凳上,被两个小厮抬进来,进门就看见顾老娘被捆着手脚坐在厅上。不免恼羞成怒,沉了脸对范朝敏道:“你们家打我也就罢了,如今将我的娘也捆了,还有王法没有?——我倒是要去信问问大舅哥和岳母,这就是你们百年望族范家的待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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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一下嘈,看见有书友问顾升这种渣怎么做上高官的。俺只想说,人头猪脑,猥琐下流的高官,古今中外,比比皆是。乃要不信,可以百度一下,外有米国的前总统候选人 John Edwards,这厮绝对是米国政坛渣男中的战斗机。内有前一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捐精”院士候选人。这些人,比顾渣猥琐多了。俺的书不是要针砭时弊,但也不要说太夸张,太狗血。现实只有比小说更狗血,更夸张。

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合离 上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合离 上

范朝敏听了顾升的颠倒黑白之辞,也不陌生,出言讥讽道:“我们范家的待客之道,向来只给配得上的人。那些喜欢自甘下溅的,莫不是以为,人人都同他一样下溅?”

顾升大吃一惊。范朝敏嫁给他十几年,从未如此出言不逊过,一直谨守大家闺秀的本分,从无出格之处。顾升不由怔怔地看着范朝敏,心下觉得有异,便不再说话,只让人将他抬到顾老娘身旁坐下。

顾老娘冲着顾升唔唔叫了两声。顾升就伸手出去将那团破布从顾老娘口里取出来,又给顾老娘松了绑。

顾老娘刚刚舒了一口气,又要破口大骂。

顾升赶紧劝住,又低声对顾老娘说了几句话。顾老娘便忍住不再开口。

四房的掌刑嬷嬷站在顾老娘和顾升背后,却将顾升的话明明白白听进耳里,已是不屑的哼了一声。

顾升扭头冲掌刑嬷嬷看了一眼,发现正是昨日在风存阁门口打伤自己的人,心里一跳。忍不住四下看了一眼,却并未见到四夫人的人影。

几人正要说话,外面请的大夫和稳婆过来了。

顾升这才看见歪坐在一旁,似是已经晕过去的爱妾湖衣,不由怒道:“你们这是何意?难道要害人性命不成?”

范朝敏冷冷道:“商姨娘快临产了。我帮她找个大夫看看。”

顾升恼道:“商姨娘不过六个月身孕,如何生得出来?”想了一想,又哀求道:“敏敏,不要闹了。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好吗?”

范朝敏被这声“敏敏”惊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忍不住站起身道:“顾老爷,这是大庭广众之下,还请慎言。”

说话间,那边的大夫已是诊了脉,稳婆也过来摸了肚子,便都道:“这位姨娘有九个多月了,还望早备产房,以备生产。”

顾升这下真正呆了,忙问道:“是不是看错了?她现在晕着,会不会诊脉有误?”

那大夫还从未被人怀疑过医术,如今更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便在湖衣肩上点了两下。湖衣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看见顾升正呆呆地看着自己,湖衣便大叫一声“老爷”,挣扎着要起身。

一旁的稳婆便关切道:“姨娘莫要激动,小心孩子。不过已是足月,随时可以生了。”

湖衣大急,哭道:“你胡说我不过才六个月,如何能生产?你们范家想要我孩子的命,我一定……一定……不让你们……”话音未落,湖衣只觉得肚皮里一阵阵发紧,疼痛的间隔也越来越短。本想再忍一忍,回到春甲院再说,却是身下一凉,一股清水破腿而出。

那稳婆大叫:“破水了——可以生了。请问产房在哪里?”

顾升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如何应对。

湖衣挣扎着看向顾升,泣道:“老爷,我是早产,被她们打了,早产……”

顾升如梦初醒,喃喃道:“对,是早产,是早产,一定是这样……”

安解语在里屋看不下去了,便掀了帘子出来,对稳婆道:“你速回去取生产要用的物事。我让人去烧水,准备产房。”又对范朝敏的婆子丫鬟道:“你们扶了商姨娘去偏厢里等着。”

稳婆应了,赶紧回去取东西。

这边的婆子丫鬟也抬着湖衣去了偏厢。

景深轩的婆子丫鬟都自去忙碌。四房的丫鬟婆子团团环住四夫人,隔绝了周围人的视线。

顾升看着四夫人那边,感激地拱手道:“四夫人仁善厚道,有侠义之风。顾某不胜感激之至”

安解语淡淡道:“我是看在孩子份上。”又对范朝敏道:“大姑奶奶,这是你的家事,我就不掺和了。”说完,起身就要走。

范朝敏赶紧拉住安解语,忍不住哭道:“四弟妹,都是我的错。让四弟妹受累了。”

安解语今日听大姑奶奶范朝敏道歉,也不止一遍了,有些觉得厌烦,只还是耐着性子道:“你是四爷的大姐,我不帮你帮谁。”

范朝敏便擦了泪,道:“既如此,我也不想再等了。”就对顾老娘行了大礼,道:“婆母,今日是我最后一次唤你。以后望你能再得佳妇,婆媳和顺。”

顾老娘再愚昧,也知道范朝敏绝对不能走。如今儿子还要指着范家做官,若是范朝敏走了,范家立刻就要将他们踩进泥里。又深悔当日对范朝敏太过分了些,便站起来,伸手扶起范朝敏,努力要挽回:“媳妇,是不是怨娘将你的日子分给了那些姨娘?——你放心,我让她们一人少一天,给你腾出六天,岂不是你最大?”

范朝敏听顾老娘又提起顾家的小妾排班制,只羞愤地满脸通红,从牙齿缝里吐出话道:“我没那么大福,还能从小妾那里分日子”

安解语听着这话别扭,便出言相帮道:“我们大姑奶奶乃是正妻,居然还要小妾分日子?——看来你们顾家真是小妾的天堂,正妻的地狱。”

顾家的那几个姨娘见范四夫人话头不对,都低低地垂了头,尽力往后靠去。

范朝敏的陪嫁妈妈,听了四夫人的话,却是如获知音,忍不住就要给自家小姐诉委屈,便对四夫人福礼道:“四夫人这话真是没有说错。我们小姐金玉一般的人,嫁到这顾家,受的苦,真是一言难尽。”

“不说别的,姑爷当年求亲的时候,说是绝不纳妾,可去了江南,姑爷的娘就将自己的两个丫鬟给了姑爷做妾。后来又推说有了小妾,正妻的日子得有保障,就定了姑爷每个月只能去小妾房里五日。两个小妾,就是十日。说是这样能够不让某个小妾专宠,爬到正妻头上。

“后来小妾越来越多,仍然是每个小妾五日排班。如今有了六个小妾,姑爷每个月就都去了小妾房里,正妻屋里再不涉足。还说小姐要教养两个孩子,精力不够,将管家大权也由姑爷的娘接了过去,分给众小妾管。——四夫人你说说,我们范家,何曾见过这等不要脸的人家?”

安解语听了范朝敏陪房妈**一番话,觉得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居然还有这样保护小妾X生活的家庭规则,实在是比她前世里,保障非婚生子女继承权的婚姻法还要更匪夷所思。就忍不住问道:“若是说为了保障正妻,却为何要专门规定小妾的日子?——为何不直接定了一个月固定多少天在正妻那里,其余的日子,就让小妾们各凭本事呢?”

这些本是范朝敏的闺房之私,范朝敏听见陪房妈妈当着众人面诉苦,本已是满脸通红。现在又听四弟妹的疑问,越发觉得无地自容。就扭身拿了帕子拭泪。

范朝敏的陪房妈妈听了四夫人的疑问,更是大有知己之感,忙道:“何尝不是四夫人说得这个道理。只是有的人硬是要颠倒黑白,我们也没办法。”

顾升在一旁见范朝敏的陪房当众曝顾家的短,脸上再也下不来,就呵斥道:“主子说话,你这奴婢插什么嘴?惹恼了老爷我,将你卖了”

“她是我的人,关你顾老爷什么事?”范朝敏护着自己的陪房。

顾升冷笑道:“你还是我老婆呢。她是你的人,我自然处置得。”

范朝敏见家丑也曝光了,也不再躲闪,便叫了丫鬟将一份香笺取过来,递给顾升道:“顾升,你我夫妻情分已尽,今日合离,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顾升大怒,几下就将那香笺撕了粉碎,道:“我不答应你这辈子也休想离开我们顾家”

范朝敏早料到顾升此举,便又拿出几份合离书,道:“你今儿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安解语在一旁这才透了口气,拍手道:“好好好——大姐,你早该如此了。这种人家,跟他们继续过下去,只能让人折寿。”又转头问一旁的管事嬷嬷,“北地的合离,有些什么手续?”

管事嬷嬷想了一想,才道:“应该到上阳知府那里登记上档子。”

安解语更是乐了,对范朝敏眨眨道:“我娘家哥哥正是上阳知府,大姐不用担心。叫个小厮过来,拿了我们四房的帖子,去衙门登个记便了事了。”

顾升见这两个女人不将他放在眼里,又听说上阳知府乃是范四夫人的嫡亲哥哥,更是嫉恨交加。他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靠着上阳王,谋个肥缺。本以为以自己的才干,大舅哥至少也得给自己个上阳知府做做。谁知肥缺已是让人做了?

顾升这边就对范朝敏冷笑道:“你想跟我合离?——下辈子吧你就是死,我也不会跟你合离你生是我们顾家的人,死是我们顾家的鬼”

顾老娘见范朝敏执意要合离,也一屁股坐到地上,又要拍着大腿嚎起来。

安解语不胜其烦,对站在顾家母子身后的掌刑嬷嬷使了个眼色。那掌刑嬷嬷便过来冲着顾老娘的后颈拍了两下,让顾老娘又成了哑巴。

安解语见顾老娘不得再嚎哭斥骂,才松了口气。——这老虔婆音调之高,赶得上前世的帕瓦罗蒂了,实在让人的心脏不胜负荷。

顾升只看着两个女人自说自话,冷笑道:“你们不会以为,随便拿个合离书,就能上档子吧?——我不签字,那合离书就是一张废纸”

范朝敏脸色煞白,突然拿出一把剪刀,堵着自己的喉咙,厉声道:“你若不签,我就死在你面前”见顾升仍是冷笑,范朝敏又道:“我就是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安解语在一旁由不得抚额长叹。——这范大小姐,到底是如何被教养长大的?真是应该让她跟她大嫂好好学学,看人家是怎么对付小妾庶子,还有婆婆妯娌的。范大小姐当年还真是幸亏没有进宫做太子妃,就这两下子,进到宫里,估计没两年,说不定就成了“先太子妃”了。

顾升就在一旁仰天长笑道:“你死啊有本事你现在就抹了脖子,你照样是我顾升的结发妻子,还要葬入我顾家祖坟”

范朝敏气得就要动手。

站在四夫人身后的另一个掌刑嬷嬷见大姑奶奶以死相逼,就看了四夫人一眼。安解语微微向范朝敏处撇了撇嘴,掌刑嬷嬷会意,见大姑奶奶要抹脖子,便往前斜跨一步,一伸手就取了大姑奶奶手里的剪刀下来。

范朝敏哭倒在安解语怀里:“为什么不让我死?……”

安解语无奈地安慰她道:“大姐怎么这么想不开?我们这样人家,还能被这种下三滥逼死?你就算死了,去了九泉之下,你们范家祖先都要羞愧得不愿见你。”见范朝敏有所感触,安解语就又提点她道:“这种事,你若死了,又有什么好处?——你若现在就抹了脖子,你到死都是那人的妻子。而那一大家子,就是我们范家永远的亲戚,再也摆脱不掉。”

范朝敏忙拭了泪,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清澈无比地看着安解语:“四弟妹,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安解语恶寒了一下,暗道:为什么总是要我做恶人?——大姐你是真的小白兔,还是披着小白兔的皮?

虽如此想,范朝敏是范家人,安解语也不介意被她当枪使,就用纤纤玉指往顾升处指了一指,道:“所以,要么他死,要么他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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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庙堂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合离 中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合离 中

范朝敏听说,眼前一亮,握住了安解语的手,感激道:“真是个好主意。——四弟妹,若不是你想出这个好主意,我真要抹了脖子了。”

安解语跟着干笑两声,就将那合离书又抽了两张出来,递给范朝敏道:“大姐,话我都说完了。你不介意自己去实施吧?——这可是没人可以替你的。”

范朝敏忙道:“那是自然。”便拿了合离书,又让人取了把刀,放在顾升面前,道:“顾老爷,选合离,还是选自尽,就看你的了。”言笑盈盈,一点都没有刚才柔弱无助到要抹脖子的样子。

顾升恨恨地看了四夫人一眼:这个女人,真是小觑她了。若不是她在一旁挑唆,敏敏怎么会想的出这种落井下石的恶毒法子?

安解语坐在一旁,眼望窗外,就当没看见范朝敏的倏忽变脸。——她收回之前的想法,范家的人,没有无辜纯洁的小白兔。

顾老娘在地上见儿子被范家的两个女人用刀逼,吓得不行,赶紧去拿了合离书,将笔塞到顾升手里,让他签字。——对顾老娘来说,前程富贵固然重要,可到底重要不过自己的儿子。范家现在势大,若是范朝敏铁了心要合离,他们顾家,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顾升却不这么想。他知道范朝敏对他有情,他们也曾经琴瑟合谐过。想到此,顾升又想软语相求,正酝酿出多情人的情绪,打算还再临场来首情诗打动范朝敏,隔壁偏厢正在生孩子的湖衣突然一声接一声的惨叫起来。

安解语便叫了个婆子过去看看,是否有事。

湖衣的惨叫生生打断了顾升的诗兴,一时屋里众人也都沉默。

良久,顾升决定试一试,便推了笔,道:“我不会签的。——敏敏,我心里只有你。你现在心里有气,我不怪你。你在娘家多住几日,等你气消了,我再接你回去。”

范朝敏厌恶地看着他做戏,冷冷道:“你要么签了字再出去,要么就抹了脖子让人抬出去。——今日我俩,要么生离,要么死别。没有第三条路。”

顾升别的小妾被范朝敏吓住了。有的过来哭哭啼啼地求老爷快签。有的去跪在范朝敏面前不断磕头。又有的对范家人怒道:“你们逼死老爷,我们会去官府告你们。——到时候要你们偿命,你们一样都跑不了”

安解语就看了那“仗义执言”的小妾一眼,又令人拿了把刀递给她,淡然道:“你是要抹了脖子让我们偿命,还是闭嘴?”

那小妾赶紧闭了嘴,躲到老爷身后。

顾升两眼含泪,望着范朝敏道:“敏敏,你真的要如此绝情?”

安解语不想再听下去,就起身道:“大姐,这是你的家事。我就先下去了。等你们处理完了,再跟我说一声,我好让人去春甲院清理东西,以免被人夹带私藏。”这却是要赶人的意思。顾升的小妾们便尖叫一声,先冲出了景深轩,赶紧往春甲院跑去,生怕去晚了,自己的东西都要被范家人搜罗一空。

顾升见四夫人也要走,便拿起刀,横在脖子上,望着范朝敏,哀伤道:“敏敏,清明的时候,你要记得给为夫多上几柱香……”

安解语见顾升抹个脖子都要拖拖拉拉,知道他定不会真心寻死,便使眼色让掌刑嬷嬷去加把劲儿。

掌刑嬷嬷会意,就几步跨到顾升跟前,伸手抓着顾升的手,一托一送,顾升的脖子上就擦出个血印。

顾升立即嚎叫一声,松手要扔了大刀。

掌刑嬷嬷的手如铁箍,抓住他不放。

范朝敏又悠然道:“你不签,这妈**手一抖,你就成了‘亡夫’了。——那样岂不是更好?”

顾升恨恨地看了范朝敏一眼,痛骂道:“真是最毒妇人心,一点都没有错。”

“彼此彼此。”范朝敏讥讽道。——却是嘲讽顾升如女人一样。

顾升就拿起刚才顾老娘塞过来的笔,在两封合离书上都签了字。

安解语见那名字签的龙飞凤舞,自己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哪两个字,就叫了一声:“慢着。”

又命人从范朝敏的书房取来印泥,让掌刑嬷嬷握着顾升的手,按了两个鲜红的手指印。

顾升惊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故意在签名里写了错字,被四夫人发现了。——如今指印已按,却是再也回天无术了。

安解语见顾升只按了两张手指印的合离书,觉得还不保险,又让掌刑嬷嬷拖着顾升的大拇指,接连按了七八张,才笑道:“这下好了,也不怕丢了,或是弄脏了。”

范朝敏收回盖了手指印的合离书,笑吟吟地道:“多谢四弟妹。”

安解语讪笑一声:“都是大姐巧思妙算,我不过是依计而行而已。”一席话,说得范朝敏飞快晙了安解语一眼。

顾升听说,也怒道:“范朝敏,我真是错看了你——你居然设圈套来害你的丈夫”

范朝敏仔细收好了合离书,对着顾升道:“顾老爷慎言。我范朝敏如今并无夫婿。”

顾升不再跟她罗嗦,便冷笑道:“你可以走,可是霄儿和萱儿是我顾家的骨肉。他们得跟我走”

范朝敏捂着嘴笑了两声,道:“顾老爷真是忘性大。刚刚签了字,要将你的一双儿女卖与我们范家,怎么都忘了?”

说着,范朝敏抖了抖合离书,慢条斯理道:“此份文书,上半阙合离嫡妻,下半阙发卖子女。顾老爷,你不仁不义,不慈不孝,枉为人夫、人父。如今两儿已经卖出,跟你们顾家再无牵连。”说着,对身旁的丫鬟道:“去,给顾老爷按这卖身契取一千两银子,算是我儿的卖身钱。”

那丫鬟去了屋里,马上吃力地捧出一个木匣子,放到顾升和顾老娘座位中间的小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