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袍子,范朝晖从屏风后走出来。安解语看着他气宇轩昂,虽穿着大红的石榴色,却丝毫不显轻佻,只是在庄严肃穆里,又多添了一丝飞扬和喜庆。不由微微一笑,夸道:“这颜色实在只能王爷这样的人穿。”

范朝晖也一笑,“只是稍微窄了些。”

“不是自己的衣裳,自然穿起来没有这么合身。”安解语不以为意。

两人便在软榻前的茶几两端相对而坐。

安解语拿起刚烧滚了水的小茶壶,耐心给王爷倒了一杯茶。

范朝晖看着安解语给他注茶的样子,仿若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日。又想起她自太夫人去后的诸般不同,一个问题压在心底很久了,终于脱口而出:“安儿……”

安解语乍一听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手里便一颤。那热水又有几滴溅到了她手上。

还来不及惊呼,范朝晖已经从对面跃了过来,半跪到她身边,将她被烫了的手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就已从身上掏出一个药膏,给她抹上。

安解语怔怔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说不出话来。

范朝晖抬头,看见安解语的神色,又将刚才没有问完的话接着问下去:“安儿,你是不是,都忆起来了?”

安解语闭了闭眼,将手慢慢的缩了回去。

范朝晖见她并不否认,心头狂喜,却也不敢造次,只抬头问她道:“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在你家里见面,我都和你说过什么?”

安解语只觉得藏得最深的记忆被翻检了出来,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眼泪更是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她如何能忘记?——那日,在她的闺房里,他说:若是有来生,我一定娶你为妻。

这样一句话,击碎了她那时候所有的期待和幻想,也让她在心底里,一直对他不能释怀。

范朝晖见安解语流泪,知道她定是记起来了,便轻轻拉过她的左手,要将一枚造型古朴,上面刻有奇怪抽象印记的赤金指环套在她的手指上。却看见她的左手无名指上,已是套了一个金刚石的指环。

范朝晖便想将这枚指环取下来。

安解语赶紧按住他的手,低声道:“请让我留着这枚指环。”语气轻柔,却坚定。

范朝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便拉起她的右手,将那古朴的赤金指环,套在了她右手的无名指上。又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道:“我一直以为,要下辈子才有机会给你戴上这个指环。”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今日痴

安解语也低头细看了看那赤金指环,又拭了泪,对着范朝晖微笑道:“指环都要成双成对的。——你的指环,在哪里?”

范朝晖从脖子那里拖出一根红绳,绳下便赫然挂着一枚一模一样的赤金指环。

安解语有些惊讶。

范朝晖不好意思道:“我经常上战场杀敌,戴在手上,唯恐丢了。——还是挂在脖子上保险。”又补充道:“这是无涯子专门为我们做的。若是今生我们无缘,可以凭着它,来世再见。”

安解语却是历过生死的人,对这些不置可否,只是一双妙目看着范朝晖。

范朝晖这时单膝跪地,也抬起头,看着安解语妩媚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三年之后,守孝期满。——我要你嫁给我。”

安解语心里一跳,又冷静下来,定声问道:“我是你的弟妹。你要我如何嫁给你?——你就不怕天下人的悠悠众口,怀了你的名声?”

范朝晖嗤笑道:“天下人与我何干?——左右是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我为何总是要委屈我最在意的人?”

安解语闭上眼睛。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角落,有人在那里低低地哭泣。

可是她无法拒绝:这是前生的她,最期盼的一刹那。在那个姑娘年轻的心里,有多少次梦见自己,穿着大红的嫁衣,嫁给自己心心念念的英雄和良人?!如今这样的机会近在咫尺,她就是再死一次,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范朝晖见她不说话,便慢慢站起身,伸出手去,将她从圈椅上捞起来,揽在了怀里。

安解语虽全身僵硬,却也没有推开他。

范朝晖抱着她略微僵直的身躯,在她耳边低声道:“若是我再负了你,让我……”

话音未落,安解语已是看见自己闪电般伸出手去,捂住了范朝晖的嘴,也堵住了他还没出口的话。

又听见自己低沉柔顺的声音,在范朝晖怀里低语道:“不要发誓。不用许诺。——我信你,我总是信你的。”

范朝晖抱着安解语在怀里,只觉得平生宿愿,终于得偿,更是满心欢喜。对怀里的人,愈发小心翼翼起来,生怕自己再忍不住,立时就要了她。——没有婚嫁之实,就行苟且之事,与禽兽何异?!

当日他们虽有过一次,却是被人陷害,无可奈何。可就算那次是情非得已,其后的种种事端,也让两人痛苦纠缠了这么多年。

如今两人都是清醒正常,若还是要越了这雷池,又会有怎样的后果?范朝晖不敢再想,他是男人,自是快活一次,就可以雁过水无痕。可余下的后果,却会由女人来承担。若是她又因此有了孕,不管是生下来,还堕下来,所有的苦楚,所有的谩骂,都会由她一人承受!

而在范朝晖心里,是宁愿自己被天下人诟病,宁愿被史书不齿,也不愿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让她再一次,被伤害,被威胁,被辱骂。

安解语却未想这么多,她只是想着自己要顶着“四弟妹”的名头嫁给范朝晖,就很不自在。不由在他怀里低声道:“我自是知道你的心,你也不用如此。只是我要是这样嫁给你,让你受天下人的诟病,我也是不忍的。——不如还是让我改名换姓,换个身份嫁给你吧。”

范朝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抚上了她的脸,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眼,也低声道:“不,我要的就是你嫁给我。”将那个“你”字咬得重重的。“我要的是安儿,不是旁的人。我要你,安解语,做我堂堂正正的妻子。——若是顶着别人的名字,便是委屈你。哪怕天下人骂我荒淫无耻,强占弟媳,我也要将你的名字,你的真实的名字,写入族谱。就算在那族谱上,你曾是我四弟的妻。我也要你的名字,同样写在我的名字旁边。”

安解语有些感动,白皙的小脸上红晕初起,在他手里绽放出一个绝色的笑颜:“也不怕羞。我的名字怎么可能和你的名字并排写在一起?——就算是嫁给你,也是续弦。自有旁人的名字,写在你的名字旁边。”就又劝道:“你能有心,对我明媒正娶,我已经很知足了。只是族谱上,就不要再加我的名字了。我的名字,还是陪着四爷好一些。”

范朝晖情绪有些低落起来。刚才一刹那,他完全忘了族谱上,发妻程氏才是那个写在他旁边的名字。安儿,就算是嫁给他,也是填房,地位不会在程氏之前。可是就算与程氏比肩,范朝晖也不忍。便抱着她,轻拍她的肩膀,道:“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都交给我,让我来解决。——你只要好好保重自己,三年之后,做我最美丽的新娘。”

安解语听了,心下不定,就从范朝晖怀里轻轻挣开,走到一边坐下,又低头给两人续茶,轻声细语道:“三年后的事情,三年后再说吧。你知不知道,一夜之间,就可沧海桑田,面目全非。——又何况三年那么久?”

范朝晖苦笑道:“你不信我?”又建议道:“若你不放心,我们可以先定亲。明日我就让人去你们安家,找你爹和你大哥提亲,送聘书,合八字,将聘礼也一并抬了过去。等一切都定了,再让无涯子给我们在三年后的日子里择个吉日,正式迎你过门。”

说着,范朝晖不由有些神往起来,“我会给你一个天下最盛大的婚礼。我要请所有的人,北地、谢地、韩地,都要来观礼。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我,范朝晖,要娶你,安解语,为我今生今世的妻!”

安解语听了,心下颇为感动。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大的尊重和爱意,不过是愿意娶她为妻。

而当年的范朝晖,宁愿跟心上人分手,也不愿只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纳她为妾,辱没轻贱于她。

平生第一次,安解语主动伸出手去,握住了范朝晖放在茶几上的左手。

范朝晖欣喜不已,立时反握住她的手,一向有些沉郁淡然的脸上,如被阳光映过,瞬间亮了起来。

“安儿,你是答应了?”

安解语想了想,道:“就算是我嫁给你,则哥儿也只能永远是四爷的儿子。——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范朝晖看了她半晌,才道:“都依你。”

安解语这才放松下来,又玩笑道:“若是你真要提亲,切记不要让我爹知道。——跟我大哥说说,就足够了。”

范朝晖连连点头,“都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

安解语见范朝晖认真了,忙道:“我跟你说笑呢。——此事万万不可。”

范朝晖微翘的嘴角慢慢放平,握着安解语的手越发紧了,“这是为何?你是不信我,还是不愿意嫁给我?”又急道:“你放心,我的妾室,如今只有张氏一人,我会让她离开,不会在你面前碍眼。——在你之后,我再也没有过旁的女人。你要信我。”

安解语的另一只手也抚上去,盖在和范朝晖交错相握的手上,诚恳道:“我信你。可是,我信不过我自己。我们的事,先放一放。日后再说,好不好?”

范朝晖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握着安解语的手放松了一些。又低头一看,自己已将她的手握得有些发红了,就慢慢用手给她揉按红紫的地方,活血化瘀,又跟着笑道:“你不用想得太多。——你只要相信我就够了。至于你,就算你跟别人跑了,我也会把你追回来。”又豪气千云道:“整个北地都是我的疆土,你以为你嫁给了我,还有谁有胆子过来拐走你,又有谁有能耐跑得出我的手心吗?”

安解语把手缩了回来,自己揉了揉。就将刚才的茶双手捧着,放到范朝晖那边的茶几上,才跟他抬杠道:“若是我跑到谢地,或者韩地,你如何来追?——你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吧?”

范朝晖这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开了:“那敢情好。只要你跑到哪一地,我就有了理由对哪一地出兵了。”又若有所思想了想,道:“嗯,用兵檄文,就叫‘追赶逃妻’。”

安解语莞尔,“王爷向来善于利用各种时机,各种借口,来达到自己一石多鸟的目的。”

范朝晖不以为意,就当安解语在夸他,笑道:“兵不厌诈,自古皆然。”

两人相视一笑,心下温暖。

落地窗外,大雪已经停了好一会儿。太阳正从海平线升起,金色的光芒照耀在远处的海岸线上。这边的阴霾和黑暗,正被远处的晨曦逐一慢慢驱散,四周逐渐亮了起来。

范朝晖站起来,道:“天亮了。我得回去了。”说着,就去屏风后换上盔甲出来。

安解语接过他换下来的石榴红皮袍,望着整装待发的范朝晖道:“你不用担心王府。我和大姐,自会帮你打理好内院,让你无后顾之忧。”

范朝晖含笑点头,“有你在,我向来是放心的。就算你不会管家,将内院搅得乱七八糟,都无碍的。——你也不用太过用心管这些琐事,好生保养身体要紧。”

安解语到底不再是以前那个纯粹的异世少女,便嗔道:“别把我想得那么无用。我会的东西多着呢,以后再给你好看!”

范朝晖看她轻嗔薄怒,不由呆了一会儿,才回身轻轻抱了她一下,微笑道:“晓得了,你最能干。”又不舍道:“等我回来。”说着,已是转身打开窗户,一掠而出,如电光疾影一般,瞬间就消失在王府外的天幕里。

安解语默默在窗前注视了一会儿,才关上窗子,去楼下梳洗。

而千里之外呼拉儿国王都的天牢里,也是新的一天。

范朝风从昏睡中醒来,望着天牢高墙处一扇小小的窗户发呆。

他的双眼已是好了许多。这半年来他曾几次出逃,都被抓了回来。后来就一直被关在天牢里。

虽然开始的时候,他在天牢里一直被拷打折磨。可渐渐地,不知是不是呼拉儿国王室的争斗越发激烈,丽萨公主的人甚少再过来这里继续拷打他。而他也趁此机会,在天牢里继续行功治伤。他的眼睛,已从起初的将将能感受到光亮,到了能模糊分辨出人影物形的程度。

天牢的大门又哐当一声打开,几个狱卒拿着早饭过来,给各个牢房里塞了进去。

范朝风慢慢摸索过去,在地上摸到托盘。盘上依稀可见一个缺了口的大碗,和一个摸上去粗糙的碟子。

范朝风将那托盘端起,又慢慢摸索着回到自己刚才歪着的墙脚,从碟子里摸起一个粗硬的大饼,慢慢咀嚼了起来。这种吃食,当年他们范府的狗都是不会吃的。可是如今,他,范朝风,范府嫡子,旧朝的将军,在异国的天牢里,以此为食,只为了积聚气力,将来有一日,可以逃出生天。

大饼太硬,范朝风咀嚼了好久,方咽了下去。又端起那缺口大碗里涮锅水一样的清汤,慢慢喝了下去。

新的一年,新的一天,在这个异世的各个地方,都开始了。

青江南岸谢地深处,某个不知名的小渔村东头一处低矮的民房里,程氏也从沉睡中醒来。她睁眼便看见头上一处低矮的横梁,和横梁上方,用一些破布一样的东西糊起来的屋顶,还有身旁那个满脸胡渣,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 恩人

屋外的天光大亮了,程氏的屋子外面,传来一个老妇人洪亮的嗓音,和咚咚咚的捶门声:“这天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你个下作的娼妇,我儿子都什么年岁了,你还死缠着他。你要作死是不是?!”又中气十足地吼道:“快起来给老娘做饭!你个不孝的恶妇,要饿死你老娘是不是?”

隔壁一板之隔的地方,就住着程氏的女儿绘懿和她身边这个中年男子的儿子。

程氏在这个家里也住了快半年,深知这老妇人的脾性,担心她还有更难听的话骂出来,便赶紧道:“来了!来了!”

说着,程氏便一咕噜爬起来,从床脚抓起一件打着补丁的大棉袍子,套在身上。

床上那中年男人也被敲门声惊醒了,看见程氏忙忙地穿衣,就也掀了被子,套上一件油乎乎的大棉袄,爬起来道:“婆娘,别往心里去啊。我娘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一边说,一边又凑了过来,张着满口黄牙的大嘴,往程氏脸上亲过去。程氏躲闪不及,被亲了个正着,只忍着恶心,道:“你再睡会儿吧,我去做饭。”说着,便落荒而逃。

出了这一开门就吱呀响的狭小黑暗的屋子,程氏去到后面的一个更低矮的石头垒成的灶间,在一片烟熏火燎中,程氏点燃了火,开始烧水。

灶间的火慢慢燃了起来,程氏坐在大灶前面,微微有些失神。察觉今儿就是初一,程氏不由回想起这半年来的遭遇。

那时她和绘懿费尽心机,方说服了绘歆,答应帮她们支开太夫人派来的护卫,另外转了船,去往北地上阳。

当日她们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下了车,上了象州王府附近那段青江码头旁最大的客船。两人刚刚在船舱自己的房间里坐定,后面的丫鬟婆子还在一旁的舱里安顿包袱,就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叫:“发大水了!赶快逃啊!!!”

程氏不知何事,便带着绘懿往门口看了一眼。谁知一个大浪打进来,这大船没摇晃几下,便翻了个底朝天。程氏和绘懿所幸是在门口,倒是先就被大浪卷到船外的水里,没有被大船筐在江底。那时一片混乱,她只记得要将绘懿带在身边,便紧紧拉住了绘懿的衣服,两人在水里挣扎了数下,本来就要沉下去了,却见迎面有一个长形的木板漂过来。她们当时不知这是何物,只是本能的抱住了这个长形木板。

那木板在江水的推引下,将昏昏沉沉的两人往不知名的地方送去。

她们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江边一处的沙地上。

一个附近渔村姓傅的青年人发现了她们,将她们救了回去。

两人从来都是养尊处优,如今遭了这样的大难,便不免有些伤神,就病了几日。

这渔村本名为傅家村,村里的人大多是姓傅的。

救程氏和绘懿的这家人里,只有三口人。老太太傅老娘寡居将儿子傅老三拉扯大。又给他买了个十三岁的媳妇。谁知这媳妇生了六个孩子,都夭折了。生第七个的时候,媳妇难产死了,生的儿子终于活了下来。傅老娘就给这独苗小孙子取名叫七郎,如今也有十七岁了。只是家里太穷,再也给他买不起媳妇。

这天傅老娘见傅七郎救了两个女人回来,心里便打起了主意。这两个女人,看穿戴和皮色,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女人。大户人家吃得好,穿得好,这俩女人身子一定也好,不像以前她给儿子买的那个十三岁小姑娘。虽说一直在生孩子,可也一直病歪歪的,光吃药就将这个家吃得精穷,弄得她现在都没钱给孙再买媳妇。又常常埋怨儿子和孙子都太老实,不像村头的那几户人家,都是到外面拐了些姑娘回来做老婆,却是一文钱也不用花,端得是好买卖!

如今看来确实好人有好报。自家的儿子和孙子素来循规蹈矩,老天爷这是犒赏他们来了,所以送来了这两个不花钱的儿媳妇和孙媳妇。

傅老娘虽说如今是乡野村妇,当年也在镇上的大户人家做过粗使婢女,对这些人家的行事也颇知一二。

所以就算这两个女人出身好,似是大户人家的女人,他们傅家是穷家小户,本不该招惹他们。可是傅老娘却知道,对于大户人家来说,脸面比性命都重要。这俩女人如今遭了难,又在外过了夜,在大户人家那里,已经是没了贞节的破鞋,再也不会有人要她们了,说不定早就当她们是死人了。就算他们好心要送她们回去,恐怕有可能不仅拿不到赏钱,而且说不定那些大户人家为了自己的脸面,连他们这些做好事的人家,也会被一起灭口。——赚钱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做了就是那村尾的二傻子!

既如此,还不如留她们在自己家,给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做媳妇,却是比外面买的强,又能救她们两人两条性命,岂不是两全其美?

就算她们不愿意,可就由不得她们了。他们这傅家村里,拐来的媳妇也不少,大家都心里有数。平日里村头村尾,大家都看得牢,也不怕她们跑得出这村子。

更何况,这里地方极为偏僻,到最近的镇上,若是不坐船,也要翻过两座大山才能到。

再则,若是没有这村里的人带着,一般人就算进了山,也会迷路,不是饿死在山里,就是被野兽给啃了。前几年,想跑的媳妇不是没有,可惜不是早早地被夫家抓回来,一顿饱打,就是半路上便在山里没了。——如今跑的越发少了,都安分了许多。过个一年半载,等生了孩子,就更不想跑了,都死心塌地的跟男人过日子。

想到此,傅老娘便费了一番功夫,去山上寻了草药回来,亲自给这两个女人熬了退烧的药。又让自己的儿子去亲自照顾年纪大的女人,自己的孙子去照顾年纪小的女人。

傅老三和傅七郎起初都不好意思。这照顾发烧的病人,可是要脱了她们的衣服,给她们仔细用凉水擦身祛热的。

傅老娘便在屋子拍桌子打板凳地骂他们无用,又道:“你们看了她们的身子,她们就是你们的人。既然迟早是你们的人,早看完看还不是一样?——趁早给我过去给她们擦身,等她们退了烧,病好了,就让你们和她们拜堂成亲。”见到儿子和孙子又惊又喜的神情,傅老娘不由笑骂道:“瞧你们乐得那穷样儿,还不赶紧去照看她们去?要是这烧不退,烧成了傻子,可就白填进去了。”

傅老三和傅七郎父子俩这才赶紧进屋,将两个女人分开抱到自己屋里去。

傅老三的媳妇死了十七年了,如今又面对一个白净雍容的贵妇,不由心跳加速。给她擦身的时候,几次忍不住,跑出去,好半天才回来。

傅七郎却好得多。到底是没有碰过女人的男人,对着绘懿的花容玉貌,只觉得如天人一般好看,却不敢造次。给她擦身的时候,都是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一处处拿着湿布抹过去。

不知是傅老娘的草药有效,还是程氏和绘懿的身子好,没几日,她们俩的高烧退了,神智也清醒过来。

傅老三和傅七郎这几日日夜照顾程氏和绘懿,将床都让她们俩睡了,自己只在旁边的桌子上趴着睡。

程氏清醒过来后,意识到是这家人救了她们,本来满心感激,想要许了他们银钱,让他们送她和绘懿回谢府,到时让绘歆重重酬谢他们。谁知到了晚上,那身材矮小的男人,便急吼吼地钻到了她的床上,硬是要了她。

程氏哭了一夜,从来不知道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恨不得一条绳子吊死算了,又明白这男人既然连这种事情都做了,必不会同意送她回去了。那男人完事后,却对她百般安慰,又说一定会和她拜堂成亲,只是他太久没有媳妇,忍不住了,才提前要了她。

程氏气得将他踹到地上,不许他再上床。那男人倒也老实,便乖乖地铺了些稻草在地上,自睡了。

程氏一夜没有合眼,不知该如何是好。谁知第二日早上,绘懿也在隔壁哭闹起来。

程氏猛然警醒过来,急忙穿上衣服跑到隔壁。

却见绘懿将自己紧紧裹在一处肮脏的看不出颜色的床单里,躲在床脚处。一个年轻男子,光了上身,拿着一块湿布,满脸通红地站在床前面的地上。

程氏便赶紧走到女儿身边,挡在那床前面,护住她,对那年轻男子怒道:“你要做什么?”

那男子喃喃道:“我不过是要给她擦身子。——她刚刚出了一身汗,若是不擦干爽,回了汗,又要病了。”

程氏听了,才心下略定,道:“放下水盆和帕子,我来擦就行了。”

那男子有些为难,道:“不用麻烦了。还是我来吧,横竖这几日都是我擦的。”

“什么?!”绘懿一声尖叫,两眼往上一插,便晕了过去。

程氏也是心胆俱裂,只抱着绘懿不住哭喊。

那男子吓坏了,赶紧出去找他奶奶傅老娘。

傅老娘听说救回来的两个女人都醒了,一阵高兴,便赶紧过来孙子屋里看看。

却见那两个女人如丧考妣一般,正抱头痛哭。傅老娘就觉得晦气,怒声吼道:“嚎什么嚎!嚎你娘的丧啊!”

程氏刚刚将绘懿掐醒过来,母女俩正不知所措,就听见屋门被踹开,一位个子矮小,可身子健壮,满脸横肉的老妇人,拄着一根灰木棍子,出现在屋门口对她们破口大骂。

程氏活到如今,还没有见过如此无礼的老妇人,便沉下脸来:“兀那婆子,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呢?”程氏在高门世族做了这么多年的主母,说话行事自有威仪。

那傅老娘差些被唬住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恼羞成怒:媳妇敢忤逆婆婆,她反了天不是?便大步走过去,冲坐在床边的程氏啪地一声,就扇了一耳光。傅老娘是做惯粗活的人,手劲大,一巴掌甩过去,就将程氏掀到地上。

程氏白净的脸上,立时便肿了一边起来。

傅老三在屋外瞧见,心疼不已,便挤了进来,将程氏扶起到床边坐着,又对傅老娘道:“娘,小心打伤了她,还要给她瞧病花钱。”

傅老娘白了他一眼,一伸手,就将他拨到一旁,便居高临下对程氏和绘懿母女俩道:“你们听好了,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人,如今我们傅家救了你们,就是你们的恩人。你们要以身相许,做我们傅家的人。——赶紧给我收拾收拾,晚上就跟我儿子和我孙子拜堂成亲!”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拜堂 (粉红15加更)

※正文369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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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听了那老妇人的话,不由捂着被打肿的脸,冷笑道:“荒唐,真是荒唐——你说成亲就成亲,还有没有王法?”

傅老娘听程氏还敢顶嘴,便啪地一声,又一个耳刮子扇了过去,这次却是扇在另一边脸上,程氏的双脸,便立时肿的像猪头。

绘懿吓得大叫一声,将自己藏了起来。

程氏又气又怒,便站起来,要跟那老妇人理论。

那老妇人见程氏举止不凡,也有些担心她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以后就算做了自己的儿媳妇,也降不住她,就看了自己的儿子傅老三一眼,怒道:“你媳妇忤逆你母亲。你还在一旁看着?——给我狠狠地打”

傅老三看着程氏挺拔的样子,又想到昨夜里她**的皮肉,实在不忍心下手,便求饶道:“娘,我婆娘还病着,今儿先饶她一次吧。”

程氏便对傅老三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谁是你婆娘?”

傅老三见在老娘面前被自己的媳妇当面顶嘴,脸上不由过不去,梗着脖子道:“你身上早被我看光了。昨儿还被我睡了,如何不是我婆娘?”

程氏未料到有这种无耻的男人,这种私隐之事,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不由又羞又怒,全身气得发抖。

傅老三却是有些害怕程氏的怒视,只好慢慢地挪到老娘身后藏起来。

傅老娘见这堂还没有拜,自己儿子的心已经偏到媳妇那里去了,不由又恨又妒,举起手里的拐杖,劈头盖脸地往程氏头上身上砸去,又骂道:“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又不是黄花闺女,被我儿睡了就睡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老傅家的人”

打得累了,傅老娘又逼着傅老三往程氏身上踹了几脚,这才满了意,道:“你们俩收拾收拾,咱们晚上就拜堂成亲。”说着,傅老娘得意洋洋地带了儿子和孙子出去,自去张罗晚上拜堂的事宜。

绘懿这才从床上的床单里露出个头,满脸泪痕地看着程氏,恶狠狠地道:“娘,为何不告诉他们,我爹是上阳王,我姐夫是谢地的世子,我姐姐是世子妃——这群贱人,迟早不得好死”

程氏听了绘懿的话,顾不得身上被打得生疼,一下子冲到床上,捂了绘懿的嘴,低声道:“你若还想活着离开这里,就不要再提你爹,或是你姐夫。”

绘懿掰下程氏的手,不忿地问道:“凭什么?——就任他们把我们当那些无知村妇欺凌不成”

程氏冷静道:“他们只当我们是一般大户人家出身,以为将我们圈在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若是他们知道自己惹了惹不起的人,你说他们会怎么做?”

绘懿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傲然道:“当然是对我们跪地求饶,然后对我们奉若上宾,最后也得将我们好好地送回去才是”

程氏见绘懿一派天真,也觉得心酸,便耐心跟她解释道:“如他们这样的人,什么都没有,只有烂命一条。若是知道他们惹了惹不起的人,他们第一会做的,便是……”程氏便做了一个刀割脖子的手势,“杀人灭口”

绘懿打了个寒战,这才有些后怕,就扑到程氏怀里,小声问道:“娘,他们真的会杀人吗?”

程氏抱着她,也低声道:“这些贱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程氏想了想,就叮嘱绘懿道:“千万不要说我们到底是什么人,也别说你我的真名。”又灵机一动,便道:“若是他们问你的姓名,你就说,你叫安解语,而我叫宁氏,是你的娘。我们如今流落在外,如果以后还想回去做那人上人,就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且反复嘱咐绘懿,“这事事关重大,你一定要记好。若是让人知道,我们在这下溅的地方待过,我们就声名尽毁了——你也再别想嫁到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