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里厚重的门帘便放了下来,厅里四角的暖炉也燃了起来。本来一直冷飕飕的大厅里,就立刻暖和了起来。

安解语坐在南宫雪衣左手下方,正和旁边一位堂主夫人闲聊着衣裳首饰,大厅外突然传来下人的通报声:“二太夫人到”

厅里的女眷就都好奇地看向了门口。

安解语却瞥见南宫雪衣原本笑吟吟地嘴角,忽然换成了讥讽的弧度。

大厅的门帘被两个丫鬟左右拉开,一位穿着大红褙子,里面露出桃红色罗裙的中年美妇,满头珠翠,浓妆艳抹,端庄的出现在那里。她旁边,站着一位穿着湖绿色通袖小袄,下配深绿色宽幅罗裙的年轻少女,头上挽着双环髻,发髻两侧,各有一个翠钿贴在油亮的黑发,十分秀美。

这两人一红一绿,单看都还不错。只是亮闪闪地站在一起,安解语就想起前世里最熟悉的圣诞树,觉得分外滑稽,忍不住低头微翘了嘴角。

南宫雪衣依然讥嘲地看着门口大张旗鼓的两人,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门口的美妇站了一会儿,见里面的人没有如同她想象的一样起身迎她,就极为不悦,便板着脸站在门口。

南宫雪衣身后的大丫鬟笑着迎了上去,对那美妇行礼道:“见过二太姨娘,表小姐。”又摆手道:“这边请。”

厅里的女眷,认识这娘儿俩的不多。就算认识,也要装不认识。

如今又听楼主夫人的贴身侍女,称这两位是“二太姨娘”和“表小姐”,就都私下里掩袖相视而笑。

安解语不知这两人是何来路,也跟着众人端坐在那里,只眼看着南宫雪衣行事。

门口的那两位,正是翠仙和贞娘。

翠仙一向当自己是老楼主的二夫人,从来不许人叫她“二姨娘”。如今见这丫鬟当着众人的面叫她“二太姨娘”,已是憋了一肚子气。只是自己还有事要求着宋远怀两口子,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就深吸一口气,对那丫鬟道:“你们夫人呢?怎么不见人?”

南宫雪衣明明坐在上首,且穿着一袭大红的罗衫,极是醒目,翠仙却偏偏当没看见。

那丫鬟回头看了一下南宫雪衣,见她微微点头,便又回头对翠仙道:“二太姨娘,表小姐,这边请。”说着,就领了她们去门边的一个小桌子旁,示意她们坐下。

翠仙觉得荒唐,对着上首的南宫雪衣大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婆母来了,你不起身相迎,已是失礼。如今竟然要让你的婆母坐在偏桌我倒要去祠堂哭太爷去,你一走,这些人就欺侮我们娘儿俩”说着,已是作势要哭的样子。

南宫雪衣坐在上首,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脖儿喝了,才站起来,对门口的两人拱了拱手道:“翠仙二太姨娘请慎言。——我的婆母,八年前就过世了。你这样说,可是对死者不敬,对太爷的嫡妻不敬,对我宋家的先宗妇不敬你要再胡言乱语,我作为宋家的现任宗妇,可以开祠堂,请出家法,当众打你板子的”

翠仙吃了一惊,转而又对南宫雪衣更是嫉恨交加。——她出身娼ji世家,家学渊源,习得都是媚惑男人的手段,并不知道大家子里的规矩。当年虽是在宋家当家理事,可是理的都是家务小事。

宗族里面的大事,节气,人来客往,还都是身在佛堂的宋老夫人一手操持的。

宋老夫人一死,没俩月,宋老楼主也跟着去了。翠仙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接触这大家子里的宗族事务,一向引以为憾。

如今南宫雪衣说的这些开祠堂,请家法的手段,都是她不熟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那么严重,一时便脸上阴晴不定,僵持在那里。

安解语这才知道,原来这所谓的“二太夫人”,不过是宋远怀他爹的小妾。可是看这个小妾的排场,又极为不伦不类。

正式场合里女眷的穿着,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却也是有一定之规。比如正室穿大红,妾室穿桃红或粉红,都是约定俗成的。

而这个太姨娘,外面穿着大红,里面又穿着桃红。

且今日吃饭的场合,都是来的正室夫人。若是小妾,便要在偏桌上用饭,是不能同正室同桌而食的。——这些规矩,这个二太姨娘,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翠仙却管不了这么多,就将那丫鬟拨开,自己走到南宫雪衣身边。又对坐在南宫雪衣一旁的安解语道:“你起来,到下面去坐。我有话要同雪衣说。”

安解语眉头皱了皱,打算看在南宫雪衣份上,给这个“二”太姨娘一点面子,便要站起来让出位置。

谁知南宫雪衣却将一只手按在安解语右肩上,不许她起身,又对翠仙道:“二太姨娘,对不起。语娘是我今日的贵客,她的位置,不能让。”

翠仙一再地被南宫雪衣泼了面子,实在忍不住了。

她当年为ji的时候,倒是很伶俐,十分懂得看人脸色。可是自从进了宋家门,宋老夫人不跟她一般见识,直接退让到佛堂。宋老楼主又是个不懂女人之间弯弯绕的,未免就纵了翠仙。

翠仙在宋家有四五年的时间,都是说一不二的当家太太。

后来宋老楼主死了之后,翠仙带着贞娘去了宜城。在宜城的七八年里,她更是惟我独尊,早就养成了一幅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的盗跖脾性。

如今她的亲生女儿又要入王府做侧妃,她就当了自己是王爷的岳母。今日她自认忍了南宫雪衣许久,已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见南宫雪衣还要忤逆她,翠仙就再也忍不下去。她不敢对南宫雪衣动手,一股气无处撒,只好对坐在椅子上的安解语下手,便将手放在安解语左肩上,五指用力,要将安解语提了起来。

翠仙是有几分功夫的人,一捏之下,安解语吃痛,已是不由自主惨叫了一声。

范朝风在旁边的大厅里,同这边只隔了几道屏风。他本坐在那边同宋远怀低声交谈,一边又张着耳朵,听着对面的动静。

这时安解语的惨叫声传过来,范朝风来不及跟宋远怀打声招呼,已是飞扑过去,从屏风顶上飘忽而过,就到了对面女眷的大厅里。

范朝风便一眼看见安解语一脸痛苦地坐在椅子上,南宫雪衣同一个艳妆妇人站在她背后两侧。两人一人一边,握住了安解语的左右肩膀。

安解语坐在那里眉头紧皱,倒是没有再叫出声来。

范朝风知道肩膀被制,对任何人,无论有没有功夫,都是大忌。轻则痛肿数月,重则被人捏坏了肩胛骨,以后就是废人了。

转眼间,南宫雪衣这边已是放开安解语的肩膀,同那中年美妇交起手来。

那中年美妇似乎功夫比南宫雪衣要高,只用一只手就能对付得了南宫雪衣,另一只手仍然按在安解语的左肩上。

宋家的下人护卫见争斗的两个人都是宋家的主子,就不敢上前挡着,只在一旁不知所措。

范朝风眼里向来只有安解语。如今只是瞥了一眼,便如闪电一样飞驰过去。五指伸出,由掌变爪,抓住那中年美妇的左肩,一扭之下,用了暗劲,已是将她的琵琶骨拧断,废了她的功夫,又一掌将她打飞出大厅。

贞娘在门口见到自己的娘被人打飞出去,连忙尖叫一声,也跑了出去。

范朝风便赶紧伸手去安解语的肩上揉捏查按,见没有伤了骨头,便松了一口气。就慢慢用内力给安解语的左肩活血化淤,希望不至于肿得太厉害。

宋远怀这才带着人忙忙地赶了过来。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二娘 下

※正文322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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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范朝风在那边厅里露得一手功夫,已是镇住了仗义楼所有的堂主。一些原本对范朝风这个公子哥儿不忿的人,也都心悦诚服。这些江湖汉子,最佩服有本事的人,向来是强者为尊。如今见范朝风露得这手轻身功夫,别说是仗义楼,就是整个南朝,也罕逢敌手。

宋远怀更是惊喜交集,越发相信自己的眼光。

这时他带着人赶过来,便看见南宫雪衣正在对范朝风低声说着什么。而范朝风正按着他妻子的肩膀,似乎正在运功疗伤的样子。

宋远怀心里一沉:这安公子最是看重他的妻子。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给自己找麻烦,自己一定要他好看

宋远怀便沉着脸走了过去,问道:“雪衣,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雪衣正要说话,安解语已是站起身来,对宋远怀福了一福,道:“楼主息怒。二太姨娘虽然一时生气,捏坏了语娘的肩膀,可是语娘也有不慎的地方。语娘没有主动给二太姨娘让座,才惹出这场祸患。还望楼主恕罪,让语娘去给二太姨娘赔个礼。”

安解语倒不是那么懦弱良善的人。只是她知道范朝风一怒之下,手下不会容情。

她的肩膀现在已是没事了,而那二太姨娘,倒是不知伤得怎么样了。若是太过,少不得她还得做些姿态,装作肩膀的伤势也很重的样子,也好堵了众人的嘴。

且她虽然知道南宫雪衣不待见这个二太姨娘,只是她还不确信,这宋远怀,对他家的二太姨娘,是什么态度。——安解语私心里觉得,自己两口子现在是人在屋檐下,还是凡事要做出有礼退让的样子,才是在人家手下讨生活的正确姿态。她知道她和范朝风两人,骨子里都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跋扈劲儿,却是非得改一改不可。

宋远怀这才晓得,原来是翠仙惹的事,更是生气,便对南宫雪衣道:“她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贞娘已是满脸泪痕地跑过来,拉着宋远怀的衣袖道:“表哥表哥快去救我姨娘我姨娘被那人给打死了你要给我姨娘报仇啊”说着,便哭倒在宋远怀的怀里。

宋远怀一把将她推到旁边侍女的怀里,一边就沉着脸走了出去。

大厅外的院子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红衣美妇。

宋远怀见了,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半蹲下来,探了探她的鼻息。

一探之下,发现她还没死,宋远怀就有些失望,只起身回头道:“她还没死。只是晕了过去。”就叫了家丁抬了春凳过来,将翠仙送回她和贞娘在后园的屋子里去。

贞娘哭哭啼啼地在后面跟着去了。

宋远怀就回到大厅,对所有人道:“无事,无事。大家继续喝酒”

厅里的众人就知道了楼主和楼主夫人对这“二太姨娘”的态度,便也放下心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各自喝起酒来。

一旁的偏厅里,烟雨阁里来的姑娘们,也坐在屏风后弹唱起来,给众人助兴。

范朝风不好意思再待在女眷这边,又放心不下安解语的肩膀,便在她耳边低声道:“动动肩膀,看看有没有不适?”

安解语微微摇晃了一下双肩,发现只是有些钝痛,并无大碍,慢慢将养也就好了。就笑道:“还好。我不使力,应该无事。”

范朝风这才放下心来,又嘱托南宫雪衣多多看顾一下语娘。

南宫雪衣脸红道:“安兄弟放心。今儿是雪衣照顾不周,雪衣向安兄弟赔罪。”说着,便福了下去。

范朝风忙避开一边,道:“使不得——不是夫人的错。夫人不必揽在身上。”说着,就拱了拱手,“我先过去了。”

安解语推他道:“快走吧快走吧你在这里我们都不好喝酒。”

范朝风听说安解语又要“喝酒”,忍不住望着她会心地一笑。

厅上的女眷刚才都被安护法的神威所摄,本有些畏缩。如今见安护法展颜一笑,个个都脸红心跳起来。——都暗忖这安护法怎地生得如此勾人?

见范朝风含笑出去了,厅上的妇人便不约而同带了些怜悯的神情看着安解语。

这厅里的每个妇人都知道,夫妻只有门当户对才能长长久久。

而这周小娘子,青年守寡,无家无势,无才无貌,偏又再嫁了个如此俊俏能干的郎君,却怎么长久得了?——就算现在两人好得蜜里调油,可是男人大都没有常性。等安护法的新鲜劲儿过了,这周小娘子被弃,简直是一定的。

妇人们大多怜贫惜弱,对被男人所弃的女人更是同情。如今安解语在她们眼里,便成了迟早的弃妇,就个个对她和善得不得了。不少人还特意过来,拉了她到一边说悄悄话,都教她趁着夫君宠着的时候,如何存私房钱,在外置田产店铺,尽量能捞多少是多少。这样就算以后有个不妥,至少衣食无忧。

安解语听着有些啼笑皆非,却又觉得这些人直率的可爱,倒是结识了不少可以一交的朋友。

南宫雪衣在旁听了一耳朵,也是乐得不行。等人都走了,就拉着安解语打趣。

安解语也不介意,凭她笑去了。

这边吃完午饭,有的人已是告辞回家,有的人还要等到晚上。仗义楼和仁兴堂的高层们,还要单独聚餐。

南宫雪衣就邀了安解语去她的内室歇息。

安解语想了想,道:“我有几句话,要先给我夫君嘱咐了。”

南宫雪衣便知道安解语不敢自专,得和范朝风商量之后才行事,就含笑道:“也好。我在门前等你。你说完话过来,我带你一起去我住的地方歇息。”又特地道:“远怀白日里从来不回内院,你不用担心不便。”

安解语忙点头应诺。

一会儿的功夫,范朝风被丫鬟叫过来了,便忙忙地问道:“是肩膀又疼起来了吗?”

安解语摇头,在范朝风耳边低声道:“我的肩膀一点都不疼。你可别让人知道。”

范朝风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见安解语小心翼翼地模样儿,又觉得有些心疼,便揽过她靠在怀里,也在她耳边道:“你不用担心会得罪人。那二太姨娘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要再整事儿针对你,我不会让她好过。”

安解语忙捂了他的嘴道:“在人家家里,你也收敛些。好歹是人家的庶母,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得给雪衣和宋楼主一点面子。”

范朝风伸手将安解语的手按在自己嘴上,又亲了好几下,才嗤笑道:“庶母?她也配?”又俯在安解语耳边轻声道:“宋大哥刚才偷偷告诉我,那二太姨娘,其实连族谱都没有上,最多就是个外室。宋大哥他爹不想负了自己救命恩人,临死的时候,让宋大哥不要为难这翠仙娘儿俩,宋远怀才一直混着没有说。若是这娼妇不知好歹,真要闹出来,宋大哥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宋家再是江湖人,也是正正经经的人家,不是她 这种世代做*子的人家里出来的女人可以肖想的。”

安解语皱了皱眉,叹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范朝风也笑了,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只要她不惹到我们头上,就不关我们的事儿。且看看热闹吧。”又忍不住笑道:“你跟雪衣多学几招。以后碰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你也能自保。我再小心,也不能将你拴在我身边,总有我看护不到的时候。”

安解语笑道:“你别把我想得太无能了。今儿你就算没有过来,那二太姨娘也讨不到好去。”说着,小心地将袖子拉开,让范朝风看了看她绑在胳膊上的臂弩。

范朝风奇道:“你什么时候绑上的?都不跟我说一声。让我瞎担心一场。”

安解语抿嘴笑道:“这种小事,哪用安大护法挂心?”

范朝风也笑,摸了摸她的头。

两人互相看着,一时都不说话。

过了好半日,安解语才连忙道:“跟你废话了半天,倒是把正经事忘了。雪衣刚才邀我去她的屋子里坐坐。我说得问问你,看你同不同意。”

范朝风就道:“到晚上吃饭还有一段时间,你跟她进去歇歇也好。记得带上五万和六万跟你一起进去,在人家家里别落了单,走到哪里都要跟人一起。”

“知道啦知道啦——你真是越来越婆婆妈妈。”安解语笑道。

范朝风也笑:“我一会儿没看着你,你就能惹麻烦。——你说我能放心吗?”

安解语想到刚才跟那“二太姨娘”的冲撞,也觉得好笑,道:“真不知是她不走运,还是我不走运。——怎么就这么巧?”

这边说着,范朝风就携了她的手,走到屋门口。

南宫雪衣背对着门站着,见他俩出来,便转身道:“说完体己话了?——家去多少话不能说,偏要在我这里做张做致,你们是故意气我吧?”

安解语见南宫雪衣故作生气的样子,掩袖而笑,对范朝风道:“老爷,你去把宋楼主叫过来,让雪衣也进去跟宋楼主卿卿我我,我就在外边等着。”又对南宫雪衣道:“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南宫雪衣转嗔为喜道:“你这张嘴,真是说不过你”说着,两人便一起给范朝风福了一福,范朝风也拱手还礼。南宫雪衣就挽着安解语的手,一起进内院去了。

到了内院南宫雪衣的正屋里刚坐下,还没来得及上茶,贞娘已是哭哭啼啼地赶过来,一头扑在南宫雪衣怀里,泣道:“表嫂,你可得给我姨娘做主。”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靠山 (上)补9月粉红135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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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娘一抬头,又见罪魁祸首在一旁做得端端正正的,正好奇地看着自己,就气不打一处来。便拉着南宫雪衣的手,指着对面坐着的安解语,恶狠狠地道:“表嫂,都是这个女人惹的祸我要你把她送去烟雨阁接客我要让她一辈子做下溅的*子,千人骑,万人压,给我姨娘报仇”

南宫雪衣见贞娘口出恶言,已是反手啪的一声,利落得扇了她一个耳光。

贞娘不妨,被南宫雪衣打得晕头转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道:“表嫂,你为何打我?”

南宫雪衣沉下脸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大闺女,哪里学的这些浑话?”又冷笑道:“*子下溅?——这话你真应该说给你姨娘听”

安解语端着茶杯,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好戏,觉得今日真是没白来。全武行上演了一次又一次,江湖人士的内院里,连妇人之间的争斗都充满了拳脚火星味儿。

贞娘这才想起自己也是*子所生,不由涨红了脸。——她这辈子,最恨就是别人提起她的出身,便只狠狠地剜了安解语一眼,跟南宫雪衣连招呼都不打,就自出去了。

贞娘一口气跑回后园里自己和娘住的小楼,就觉得宋家那些丫鬟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便哭着将她们一个个也都赶了出去。

这些丫鬟都撇撇嘴,却也不敢跟她声辩,就躲到厨房里取暖去了。

贞娘看见自己的娘满脸是汗,躺在床上,只扑到床前嘤嘤地哭起来。

翠仙的肩上已是有大夫过来瞧了,说是琵琶骨碎了,以后这只胳膊,就算没有废掉,也不能担抬重物。至于以前练的功夫,算是完全白废了。

见贞娘出去了一圈,回来哭得反而更厉害了,翠仙只好费力地起身问道:“我的儿,可是谁给你脸子瞧了?”

贞娘呜咽道:“表嫂……表嫂……居然打我”

翠仙大吃一惊,忙道:“南宫雪衣敢打我儿?——这个恶妇,真应该让你大哥休了她”就起身叫道:“来人啊”

叫了半天,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翠仙更是气怒,就挣扎着要爬起来,却是略微一动,肩膀上就钻心的痛。便对贞娘道:“你别就知道哭你亲自去给我把你的大哥叫过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翠仙心里憋着一股气。一想到如今自己都成了江南王的岳母了,这宋远怀和南宫雪衣还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就气得肝儿疼。

贞娘却犹豫起来,道:“大哥在前院,同那些男人在一起。我可怎么能去见这些外男?”

翠仙肩膀疼的钻心,又见女儿不顶事,就将疼她的心略放了放,沉声道:“让你去,你就去见见男人有什么打紧?——我在宜城教了你那么多招儿,不都是对付男人的?”又冷笑道:“真是笑话我秦翠仙的女儿能怕见男人?”

贞娘磨蹭了一阵子,终于无法,只好带了柳儿,出到外院去找宋远怀。

宋远怀在外院的书房里,正同范朝风谈着豫林王韩永仁同上阳王范朝晖的大战,又告诉他,韩永仁以保全韩氏全族的性命为条件,带了大军降了上阳王范朝晖。就问道:“你说上阳王会同意这个条件吗?”又沉思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若我是上阳王,倒是将韩氏灭族的好。”

范朝风当然不以为然。

朝堂之间的争斗,不同于江湖汉子的义气之争。

朝堂上更看重的是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只要利益上没有你死我活的立场,就可以谈条件。

而韩永仁这个人,范朝风也知道,当年本来就跟他大哥范朝晖的私交非同一般。且韩永仁在如今的三大诸侯王里面,自身的能干不如范朝晖,韩地一地的富庶程度又不如谢地。无论怎么说,韩永仁都是是三足里面最弱的一环。他自己应该也是心知肚明,才忙忙得寻了前朝的太子去韩地,又扶了前朝的太子登基为“宪帝”,并没有如北地的范朝晖和谢地的谢成武那样的决心和抱负。

想到此,范朝风就问道:“那韩永仁立的‘宪帝’呢?也降了?”

宋远怀露齿一笑道:“跑了。听说早几个月就跑到江南来了。”又啧啧道:“真是能跑。从韩地到江南,中间隔着青云山。这个时节,要翻山也是不容易啊”

范朝风也一笑。他知道大哥早早地封锁了青江的水面。韩地的人要逃,只有越过韩地同江南相隔的大山青云山。这山高耸入云,山上白雪皑皑,就算是夏天,也常年积雪不化。

想来这前朝太子,是铁了心要跟他们范家誓不两立了。

范朝风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到江南来了?——好啊,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就让他亲手将旧朝皇室斩草除根

当年自己还是无辜幼童的时候,说是代太子中毒,其实是被皇后主动当了替罪羊。

自己长大后,替皇室卖命,还被皇帝出卖,让夷人将自己掳去了呼拉儿国,整整五年,生不如死。

自己的娘亲在皇后那里作低服小那么多年,依然难以护得自己家人周全。

还有自己的大哥,被慕容家的人三番四次陷害,又被皇帝不断打压羞辱,且引了夷人进来与大哥为敌。——这些,都是范家和旧朝皇室的新仇旧恨。既然君逼臣反,那臣,就不得不反。

想到此,范朝风就对宋远怀道:“上阳王不是滥杀之人。若是韩永仁拿出足够的诚意和条件,上阳王会放他一马也说不定。”又想起当年大哥也跟他说过,若是韩永仁愿意投到他麾下,一定不会为难他。

宋远怀听了,就低头沉思起来。

这时外面的小厮过来回报说,表小姐有急事要求见宋楼主。

宋远怀就让范朝风先等着,自己出去瞧瞧。

贞娘见了宋远怀,便两眼含泪地看着他,委屈道:“大哥,我娘让你过去。”

宋远怀不屑道:“你母亲是谁?”

贞娘心里一惊,忙改口道:“就是我姨娘,你的二娘。”又解释道:“姨娘说要过继我到宋家,所以让我叫她娘,表哥就是我的亲大哥”

宋远怀不动声色地离开她两步,道:“就算要过继你,也得开了祠堂,禀了祖宗才算。如今八字还没有一撇,还是不要乱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