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解语沉吟道:“用竹叶枕吧。他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了,竹叶枕可以安眠静心。”

五万和六万都领命而去。

安解语和范朝风也吃完了饭,便带着则哥儿往内院的睡房那边去。

一会儿水烧好了,有婆子给抬了过来。

则哥儿洗漱沐浴完毕,换上范朝风的一件青色长衫,披散着刚洗过的头,急急忙忙就往安解语这边的睡房里来。

六万在门口撞见则哥儿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对守在外面的五万道:“不得了,这少爷以后要长大了,比老爷都要生得好。”

五万微微笑道:“夫人的儿子,有这样的样貌,也不奇怪。”

则哥儿当然不会理会这些下人的闲言碎语。他一溜烟地跑到安解语的睡房,想追问范朝风的事情。谁知安解语去了净房沐浴,只有范朝风坐在睡房套间里,一边喝茶,一边想着心事。

看见则哥儿急匆匆地跑过来,范朝风微笑道:“知道你一定忍不住。——我正在等你。”

则哥儿有些不好意思,叫了一声“爹”,又问道:“娘可里面?”

范朝风看了一眼内室的门帘,道:“你母亲还在净房沐浴。”

则哥儿叹了口气,坐到范朝风对面的大圈椅上,伸直了腿,又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有些没精打采地道:“娘还是那么喜欢沐浴。”

范朝风想起当年的范府旧事,对着则哥儿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母亲不仅喜欢沐浴,还喜欢刷牙……”

则哥儿想起小时候刷牙的事情,不由有些脸红。那时每到临睡觉的时候,娘亲一定要逼着自己刷完牙再去睡觉。自己那时候极恨刷牙,每到晚上,都要跟娘亲东躲西藏地不肯乖乖去刷牙。直到范朝风回来,将自己拎到娘亲面前,固定住了,让娘亲好给自己刷牙。

那时候的事,突然变得十分清晰。再看范朝风,他也有了些孺慕的感觉,便轻声问道:“爹,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

范朝风知道,因为自己的“死”,让他们娘儿俩在范府受了很多的苦,可是自己,在异国他乡也是九死一生。

这么多年的事情,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可是若今天晚上不说清楚,范朝风知道,则哥儿肯定睡不着,说不定会一直来缠着安解语,非要问仔细不可。

范朝风看了则哥儿一眼,叹息道:“你都长这么大了。说起来,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则哥儿听了,不知怎地,有些脸红。他低了头,嗫嚅道:“爹爹这么说,让则儿无地自容。”

范朝风见了则哥儿的样子,心里不断揣测: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则哥儿也不断地琢磨:爹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范朝风才盯着自己脚边的地面,把当日在营州范家庄的事情,后来被掳去呼拉儿国的遭遇,以及自己是如何从呼拉儿国逃回来的事儿,都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只省去了回到上阳,听到安解语同自己的大哥要大婚的消息之后发生的事情。

这段事情,却是则哥儿最不明白的地方,便问道:“爹,您既然从呼拉儿国逃了回来,为何不去上阳找娘亲?”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父子 上

※正文311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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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则哥儿问起当日自己从呼拉儿国回来,为何不直接去找解语,却一个人独自来了江南,范朝风心里微微有几丝苦涩。

他不知道,是不是要对则哥儿直言相告他的身世,这样对自己,对大哥,也更公平一些。可是若是自己说出来,对解语是不是公平?而在则哥儿心里,又会怎样去想自己的娘亲?

若是则哥儿本来不知情,听了此事,说不定他有多敬爱自己的娘亲,就会有多恨自己的娘亲。况且这件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范朝风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只是深信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大哥,绝对不会在清醒的状态下,做出这种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而要两个人处于不清醒的状态中,法子就多了去了。范朝风自己当日帮太子统领旧朝的暗人间者的时候,对这种事也是略知一二的。

则哥儿看见对面爹爹的脸色沉肃下来,心里颇有些不安。从爹爹刚才的说辞来看,他从呼拉儿国九死一生逃回来的时候,正是自己的娘亲和大伯父快要大婚的时候。自己那时候以为自己的爹已经没了,娘亲还年轻,大伯父也丧了妻。只要他们两人愿意,他这个做儿子,不会去干涉亲长的决定。所以大伯父专程到朝阳山来给自己提起此事的时候,自己也是满心赞同的……

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爹爹放弃了回府,而选择了将他自己放逐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之地?可是爹爹为什么会这样,会舍得把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且从现在的情形看,爹爹明明还是深爱娘亲的。若是娘亲没有装死逃出王府,爹爹和娘亲,就永永远远错过了……

可是大伯父,大伯父如今的样子,则哥儿也是看得一清二楚。他本来以为,等娘亲气消了,她会回去……

则哥儿想来想去,脸上有些阴晴不定。

范朝风沉吟了许久,才抬头看了看则哥儿。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范朝风心里一动,便试探地问道:“你可知,你大伯父为何要立你为世子?”

则哥儿听了这话,回过神来,心里也是一沉:看来,爹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因为这个原因,他才……?

想到此,则哥儿咬了咬牙:这个源头,他绝对不能认。就算人家说他自欺欺人,就算他要欺尽天下人,他也不绝能认——可能认了亲爹,上阳那边的王府旧部和绘歆、绘懿两姐妹,说不定会对他更亲近一些,也让他的接位,更名正言顺一些。可是这样一来,他的娘亲,就会是受千夫所指,陷兄弟于聚麀的yin妇他不能,打死他都不能让别人这样看娘亲。他不怕别人说三道四,指桑骂槐,可是他不能容忍别人那样看他的娘亲

想到此,则哥儿便抬起头,坚定地道:“大伯父无子,只有我是范家唯一的嫡子,当然要由我来继位。爹爹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是了,可千万不要在娘面前提起来。”

说到自己的娘亲,则哥儿眼圈都红了,又有些哽咽起来:“爹爹,自从你不在了,娘吃了很多的苦。那日旧都围城的时候,我们同大房走散了,被陷在了城里……娘才受了伤,一直到现在,身子都不大好……”

当日的围城情形,范朝风从呼拉儿国回来,见到安解语的大哥安解弘的时候,已经从他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

现在听则哥儿说起来,似乎他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何才被陷在了夷人的围城里。

范朝风不知则哥儿为何不明真相,只是冷笑道:“也是,大房对不起你们娘儿俩,就要用别的来偿还。只可叹那个女人机关算尽,不过是误了卿卿性命——这倒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了。”范朝风深恨程氏,连她的名字和称呼都不想提,只是用“那个女人”代替。

则哥儿听见爹爹话里有话,不由狐疑道:“此话怎讲?”又坐直了身子问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手上紧紧地握紧了拳头:谁这样丧心病狂,要这样害他们母子?

范朝风心头微晒,看了则哥儿半晌,才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当**们陷在城里,不是你们同大房失散,而是你们被我们范家大房的嫡长宗妇设计,被单独留了下来。——就是要你们落入夷人之手,生不如死”

则哥儿听了,如遭雷击,再也镇定不下来,唰地一下站起身来,急声问道:“此话当真?爹爹从哪里知道的?”

范朝风看了则哥儿一眼,冷静地道:“你先坐回去。居上位者,应该喜怒不形于色。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如何能让你母亲放心让你回去?”又叹气道:“当日我还是在上阳待了几天。这些事情,我都是从你舅舅那里知道的。后来见了你母亲亲,她也跟我说起过。”

则哥儿这才压下心头的怒气,有些茫然地慢慢坐了回去。

他如今才知道,旧都围城那日,自己一家人的遭遇,原来不是偶然,原来是有人有意为之他现在才明白,他和娘,到底是因为谁才身陷险境

可叹他为了大伯父和他的那些女儿们,还费尽心思,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要剑拔弩张,势同水火。——他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夷人围城那年,他年岁还小,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他们不停地在奔跑,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从一间屋子,躲到另一间屋子。后来他就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上阳城里大伯父的大将军行辕里。

他也曾哭着要娘亲,是周妈妈一直哄着他,跟他说,娘亲就快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从上阳王府到朝阳山,又从朝阳山到上阳王府,无人跟他说过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其中原来还别有洞天。

无涯子和周妈妈都不是喜欢说三道四的人,自然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其中的真正缘由。

秦妈妈和阿蓝没有对他说过,可能是因为她们是下人,对主子的事情,无法置喙。

就连大伯父为了发妻的身前死后名,也从来没有对他开口说过其中的真相。

可是自己的娘亲,自己的娘亲,为何也没有告诉自己真相?

则哥儿心细如尘,再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娘亲的心意:在那种时候,告诉了他又怎么样?那时,大伯母还好端端地活在朝阳山,依然是范家的嫡长宗妇。就算她心思歹毒,要让自己一家生不如死,大伯父和祖母,却丝毫没有想着要她为她的恶行付出相应的代价还是处处护着她。把她圈在朝阳山,何尝不是为了她好?若不是程氏自己仗着大伯父和祖母的宽宏,再去探望绘歆的路上耍小聪明,也不会被老天收拾了去

想来,若是程氏依然还活着,自己日后接了这大房的王位,大伯父也会让自己发誓,一生一世,都不得对大伯母不恭不敬

杀人未遂,就不是杀人了吗?就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了吗?

想到若是大伯母的歹毒计划成功的话,自己的娘亲会落到怎样一个生不如死的境地里,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则哥儿,居然打了个寒战……

这就是他煞费苦心的大伯父

枉他一直因为不能叫他一声“爹”而觉得对不起他;枉他一直觉得,自己占了大房的光,而对大房的几个堂姐一直心有愧疚。就算大堂姐绘歆和三堂姐绘绢对自己的娘亲诸般不敬,自己都忍了下来

想到此,则哥儿真想抽自己几个耳光。为人子女,不能侍奉在亲长身边已经够不孝了,他居然还助纣为虐,明里暗里帮助那几个明明对他娘亲居心叵测的女人

谁要再跟大房扯上关系?

谁要做这个用娘亲的屈辱换来的世子?

则哥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小小年纪,身边竟然隐隐有了一股煞气,蒸腾而起。

范朝风和则哥儿练得是同一门功夫,且因为年岁的关系,比则哥儿的功力要高深许多。

这时突见则哥儿的气息不稳,范朝风知道则哥儿定是有些想岔了,便起身掠到他身边,伸手往则哥儿的手腕探去,按住他的穴道,将一股内息慢慢地引了进去,把则哥儿有些错乱的内息,归置到原位。

安解语从净房里出来,没有看见范朝风的人,便披了大氅过来寻他。

在内室门口,她听见范朝风在同则哥儿说着旧事,两个人又吞吞吐吐地打着机锋,让安解语听得心惊肉跳。她知道范朝风是晓得则哥儿不是他的儿子,可是如今听起来,则哥儿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一时间,安解语觉得脸上火辣辣地,再也不好意思出去见这两人。只靠在内室门帘旁边的墙壁上,低头想着心事。

范朝风凝神静气地给则哥儿导完内息,见则哥儿的脸色恢复了正常,才拍拍他的肩道:“好好歇着,别想太多。明儿早些起来,你母亲还有好多话跟你说。”

则哥儿抬头看着他,正色道:“我不管爹爹心里怎么想,我范绘则,只有一个爹,一个娘。你就算不想要我,你也是我的爹。我这辈子,不会认别人做爹”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父子 中

※正文320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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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激动了,睡不着,继续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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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朝风听了则哥儿斩钉截铁的话,落在则哥儿肩上的手,一下子握成了拳。他也有些哽咽起来,“好……好……好,你是我的儿子……”

安解语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掀开内室的门帘走了出来,道:“已是很晚了,快回去歇息吧。明儿早上再聊。”

范朝风的手若无其事的往则哥儿肩上掸了掸,声音也恢复了正常,顺着安解语的话头,道:“也好,你快回去歇着。明天我要去仗义楼的总舵办事,你就在家里陪着你母亲,多说说话。”

则哥儿点点头。

今天晚上的冲击太多,则哥儿也有些接受不了。他没精打采地给范朝风和安解语行了礼,低着头出去了。

安解语看则哥儿这个样子,到底有些不放心。

晚上睡到半夜的时候,安解语睡不着了,悄悄爬起来,拎着一盏玻璃绣球灯,去了则哥儿屋子里。

江南这边正屋后面睡房的格局,一般都是进门一间朝南的正厅,正厅的东西两边各有一个套间。每个套间又有三间里外相通的屋子,可以算是两个睡房套间。

则哥儿的睡房就在安解语睡房的对面,隔着中间的一个睡房正厅。

安解语披着大氅过去的时候,则哥儿似乎正在做恶梦。身子不停地在床上扭来扭去,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放下手里的玻璃绣球灯,安解语轻轻地坐在了则哥儿的床边,把一只手放在了则哥儿的头上。她一边轻抚则哥儿,一边低声道:“则哥儿别怕,娘在这里陪你……”

睡梦中的则哥儿似是知道有人在陪着他,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借着玻璃绣球灯里映出来的一丝灯光,安解语仔细打量着睡梦里的则哥儿。看着他斜飞入鬓的长眉,高直的鼻梁,有些深凹下去的眼窝,端正的唇,还有略微有些尖的下颌,越看,越觉得欢喜;越看,越觉得不舍。

这是她三世为人,唯一的骨肉,唯一的孩子。这是她永远不能割舍的牵盼。

则哥儿到底是有功夫的人。从恶梦中醒来,他马上觉察到屋里有人。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故意闭着眼睛装睡,伺机查探到底是谁,深夜到自己屋里来,到底要做什么。

等到有几滴水珠滴到他脸上,又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他嘴里,让他尝到咸咸的味道,他才猛然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娘亲正低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微笑着流泪。

则哥儿再也没法装睡,赶紧坐起身来,一边拿了枕边的帕子给娘亲拭泪,一边轻声问道:“这么晚了,娘怎么没在屋里歇着?”

安解语伸手把帕子接了过来,自己擦了擦眼角,低声道:“是不是娘吵醒你了?”又有些心虚地道:“娘忍不住……就想多看看你……”

则哥儿听了,伸手过去握住了安解语的手,也低声道:“我知道,娘最疼我。”说着,则哥儿要掀开被子下床。

安解语忙按住他,道:“别起来了,我就看看你,一会儿就回去了。”又给则哥儿掖了掖被子,左右打量道:“你比小时候瘦了好多。”

则哥儿本来心里很难受,如今一听这话,反倒笑了,道:“我长大了,自然不如小时候一样胖了。”又笑道:“我若是现在还和小时候一样胖,娘该更担心了。”

“你长得胖乎乎的,我怎么会担心?——高兴还来不及”安解语打趣道。

则哥儿也开起玩笑道:“长得胖乎乎的,讨不到老婆,娘不是会更担心?”

安解语故作诧异道:“我们则哥儿已经在想老婆了?——真是难得,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则哥儿被羞了个大红脸,忙岔开话题道:“娘,我这次来了,就不打算回去了。”

“什么?”这种转变太快了,安解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则哥儿忙正色道:“我今儿回来之后,想了很久。我觉得,我还是跟爹和娘在一起,好好过日子的好。我不想回去做世子了。”又看了看安解语的神色,则哥儿继续道:“反正那个位置,也不应该是我的。我不去了,大伯父自然会想法子……”生个儿子出来。最后一句话,则哥儿咽在了肚子里。

则哥儿年岁到底还小。如今知道了娘亲的委屈,和大伯父对自己发妻子女的偏心,让则哥儿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同以前一样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以前则哥儿以为大伯父为了自己,委屈了他的家人。如今他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大伯父他们一家人,对自己母子俩伤害的补偿而已。

谁稀罕?

且如今他知道了爹还活着,还同娘亲在一起,则哥儿总觉得他们才是一家人。

安解语听了则哥儿的话,却沉默下来。

她想了又想,终于下了决心,对则哥儿道:“不管怎样,你还是得回去。就算你不想做世子了,你也得跟你大伯父说清楚。如你这样一走了之,太不负责任了。”

则哥儿没有料到娘居然会这样怪他,忍不住反驳道:“娘不也是一走了之?”

安解语脸色有些发白,望着则哥儿,嘴唇翕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则哥儿的话刚一说出口,就有些后悔。

等看见娘亲一脸受伤的样子,则哥儿更是难受,忙不顾安解语的阻拦,掀开被子下床,跪在了安解语面前。

“是儿子不好是儿子乱说话是……”则哥儿一边道歉,一边抽自己的耳光。

安解语忙抓住则哥儿的手,哽咽道:“娘不怪你……则哥儿是个好孩子……是娘对不起你……是娘让你抬不起头做人……”

一边说着,安解语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剧痛,连呼吸都被堵住了一样,她不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则哥儿吓了一大跳,赶紧起身扶起了娘亲。

自从安解语半夜里起了床,范朝风也就醒了。他一直偷偷跟在安解语身后,来到则哥儿的卧房门前,站在门外默默地望着屋里的母子俩。

此时见安解语晕了过去,范朝风也赶紧冲了进来,从则哥儿手里接过安解语,把她平放在床上。

“娘怎么啦?”则哥儿急得满头大汗,心里跳得如擂鼓一样。若是娘亲因为自己有个好歹,则哥儿连自缢的心都有了。

范朝风探了探安解语的鼻息,发现十分微弱,心里一紧,来不及多想,便握住了她的手腕,将一股内息逼进了安解语心里,强行在她体内运行了一周天,才让安解语嘤咛一声,呼吸通畅起来。

“没事。你母亲太激动,引起旧伤复发而已。”范朝风解释道。

安解语的胸口处,有一个粉红色的圆形疤痕,是当年她用弩箭自尽时留下的。当时的伤口太深,就算范朝晖和无涯子用尽了灵丹妙药,也不能将那处疤痕抹去。

美玉蒙尘,白璧微瑕,只有见过的人才知道有多心痛可惜。

则哥儿这才喃喃地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娘亲顶嘴……”

范朝风叹了口气,道:“别说气话了。你是我们的儿子,也是范家的子孙。做世子,便是你对范家列祖列宗应尽的责任。”

则哥儿知道范朝风一定是把他刚才同娘亲的说话都听了去,也没有再说气话,只是呆呆地看了一动不动的娘亲半晌,才对范朝风跪下,磕了个头,哀求道:“爹,不管当年是怎么回事,还望爹爹不要怪在娘身上……娘没有做错过什么……孩儿给爹磕头了,若是有错,都算在儿子身上吧……”

范朝风忙扶起他,道:“你放心,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母亲,跟你更是没有关系。”顿了顿,又道:“当年的事,冤有头,债有主,我已经给自己、你母亲、还有你大伯父,报了仇了。”

则哥儿有些诧异,看着范朝风的眼神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问。

范朝风也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又拍了拍则哥儿的肩膀,安抚道:“大人们的事,跟孩子无关。你不要想得太多,只要你好好地做你的世子,以后为我们范家,做出一番大事来,才不负了我们范家的英名”

则哥儿到底是男孩子,建功立业的渴望,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流在血液里的。听了范朝风的鼓励,则哥儿又振作起来,对范朝风点头道:“我听爹的话。——只要爹爹和娘能在一起,儿子什么都愿意去做的。”

听了则哥儿的话,范朝风又是心酸,又是欣慰,一把将则哥儿拉了过来,在怀里抱了一抱,才放开他,微笑道:“爹和娘等着则哥儿大事能成的一天”

安解语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自己床上,范朝风已经出去了。而则哥儿歪在她的床对面的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盹儿。

“我怎么又回来了?”安解语不禁问道。

则哥儿一下子清醒过来 ,赶紧来到安解语床边,轻声问道:“娘可感觉好些了?”

安解语点点头,“还好。”又粉饰太平,“我昨儿太累了……”

则哥儿微笑,忙叫了五万进来,服侍安解语洗漱。

这一天,安解语一直拉着则哥儿在一起,絮絮叨叨地问了许多话。

知道阿蓝已经快成亲了,安解语高兴,忙去自己的首饰盒里,挑了一对燕一起飞的赤金簪银花钿,让他到时候当礼物一起送给阿蓝。

则哥儿又想起外祖已是不在了,也不知道娘是不是晓得这个消息。想了想,则哥儿还是决定跟爹说一声就好。——自己在这里的日子短,不想看见娘伤心痛苦的样子。

正文 第三百六十章 父子 下

※正文303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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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则哥儿知道自己并不能在江南待得时间太长,以免引起大伯父的怀疑。——则哥儿知道,那北地派来的五百精兵里面,一定还有大伯父别的探子,在暗中观察着每个人。自己一去好几天,再不回去,就会成为大事,被人上报给大伯父了。

于是过了两天,则哥儿便依依不舍地辞行,回到了谢地象州的王府。又过了几天,则哥儿跟着刘副将和大队人马,回到了北地上阳。

上阳王府里,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则哥儿回来之后,便先去了自己的舅舅家,代娘亲给外祖拜祭了一番。又偷偷地找了舅舅出来,把娘亲给舅舅准备的一根犀牛皮镶红宝腰带送了过去。

安解弘知道自己的妹妹原来没有死,而是逃到了江南,如今正和范朝风在一起,不由百感交集。幸亏是在外面,他和则哥儿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倒也没人知道。则哥儿又再三叮嘱他,谁都不能说,就是舅母那边,也得瞒着。

安解弘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一个不妥,就有人要身败名裂。所以不用则哥儿嘱咐,安解弘也知道这事谁都不能说。

则哥儿回来之后就四处走动,尽量减少去见范朝晖的机会。——他还没有想好,在得知这一切的真相之后,要怎样面对大伯父。

而范朝晖这一阵子,正被一个消息震惊到失态的地步,就没有注意到则哥儿的变化。

这些日子以来,范朝晖一直翻来覆去地看着江南的探子送回来的两张小像。

一张小像上面的女人,长得同安儿一模一样,也就罢了。——就算是同安儿生得相似的真人,他也见过,并不奇怪。

让他真正震惊无比的,是另一张小像。那探子送回来的另一张小像,据说是那女人的丈夫,居然生得同自己的四弟范朝风一模一样

这世上生得相象的人很多,可是生得一模一样的两对夫妻,就实在是太少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