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范朝晖又仔细看着那探子写来的谍报,说是小像中的这对夫妇,男的是仗义楼的安护法,大家都只知道他姓安,名字好象没人知道。女的据说本来姓周,名语娘,是个从北地过来的寡妇,有个儿子在远方学艺。后来遇到同样从北地过来的安护法,便嫁给了他。又说这语娘,精通赌术。江南辉城仁兴堂赌坊近年来推出的风靡南朝各地的轮盘赌、扑克牌和麻将,就是出自她手。

范朝晖看着他让手下搜罗过来的轮盘赌、扑克牌和麻将,陷入了沉思之中。

轮盘赌、扑克牌,他没有见过,可是这麻将,他一点都不陌生。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安儿就是用这个麻将,把张姨娘三年的月例都赢了过去的。

想到此,范朝晖再也淡定不下来,起身去叫了阿蓝过来。

阿蓝进屋福了一福,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范朝晖道:“给我把范忠叫过来。”范朝晖记得,当年安儿的麻将,是画了图纸,命范忠找外院的人特制的。——范忠,一定知道些什么。

阿蓝应了,起身的时候,却看见王爷对在书桌上的这些赌具。她一眼就看到了麻将,不由抿嘴笑道:“王爷也爱玩麻将?”

范朝晖不由抬头看了阿蓝一眼,心下暗忖:阿蓝当年是安儿的心腹丫鬟,应该也认得这个物事。

“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范朝晖招手让阿蓝过去辨认桌上的赌具。

阿蓝对于轮盘赌和扑克牌都不认识,唯独对麻将情有独钟。她拨了拨桌上的麻将牌,又拿起一张牌看了看,道:“这不是王妃当年做得的那一套麻将。——王爷可是从哪里得来的?王妃明明说了,这麻将,是她独创的。整个世上,也只有我们上阳王府有一套而已。”

范朝晖心里怦怦直跳,面上却还是一片沉静,问道:“王妃的麻将,放在哪里?——本王也给王妃收拾过……并没有看见麻将。”

阿蓝笑道:“收到库里去。王妃说过,这麻将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为了……,王妃轻易也不拿出来的。”

范朝晖便吩咐道:“你先去库里,给我把王妃造的那套麻将拿过来。顺便别忘了把范忠叫过来。”

阿蓝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阿蓝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过来。

范朝晖打开木盒,看见里面果然是一幅金镶玉嵌的麻将牌,比自己桌上的这幅大路货,不知要精致贵重多少倍。只是外形虽然看上去相似,范朝晖还是拿起了一张张的麻将牌,一一对比了过去。

每幅麻将一共有一百三十六张牌,除了做麻将的用料不一样,别的花形、图案和字迹,都是一模一样。

范朝晖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两幅麻将,瘫坐站在了书桌后面的红木雕花扶手椅上:安儿,安儿,是你有灵,托付于人,还是……

范朝晖有些苍凉地想:若是安儿还活着,让他短十年阳寿都是愿意的。只怕老天,不愿给他这个弥补的机会……

范忠进来的时候,看见王爷背靠在扶手椅上,闭着眼睛,一脸疲惫的样子,便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叫小的过来,可是有事?”

范朝晖慢慢地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范忠。

范忠虽然镇定自若,在王爷的威压下,也由不得汗流浃背,不知到底出了何事,那腰弯的更狠了。

范朝晖盯着范忠看了半晌,才冷冰冰地指着书桌上的麻将问道:“这是什么,你不陌生吧?”

范忠抬眼看了一下书桌,又赶紧弯腰低头垂目答道:“回王爷的话,这似乎是麻将。”不等王爷继续发问,范忠已是又道:“当年王妃给过小的一张图纸,让小的去外院找人定做一幅麻将。麻将造出来之后,王妃就把图纸收回去,当着小人的面销毁了。”

范朝晖冷哼一声,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范忠脸上的汗都流了出来,心里暗暗觉得不妥。

等了半晌,不见王爷发话,范忠小心翼翼地抬头问道:“若是王爷没有别的事,小的就先下去了。”

范朝晖“嗯”了一声,又吩咐道:“让则哥儿到我这里来一趟。”说完这话,范朝晖又皱眉道:“这小子,从谢地回来就到处乱跑,心都玩野了。——真要把他关到军营里面收收心才好。”

范忠不敢再说话,连忙退了下去,让人去寻世子过来。

则哥儿这几日多待在青江大营里,见王府里来人寻他回去,虽说不太情愿,也知道不能一直躲着不见大伯父。

何况他回来这一阵子,也想了很多事情,比他去江南之前,又多了一些历练和想法,已经隐隐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

范朝晖见到则哥儿走进屋里来,不若以前一样飞扬跳脱,反而多了一丝沉稳练达,不由微微有些吃惊。转念一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本来就是最快的让人成熟的法子,又释然了。

“你坐。——自打你从谢地回来,我们还没有好好说过话。”范朝晖温言道。

则哥儿笑了一下,坐到了范朝晖书桌对面的紫檀木靠背官椅上,又彬彬有礼地问道:“大伯父叫侄儿来,有何贵干?”姿态无懈可击,言辞间,却透出几分生疏。

范朝晖抬眼看了则哥儿一下,微微有些惊讶则哥儿的态度。

想了想,范朝晖觉得还是正事要紧,便对则哥儿问道:“这次去谢地,你都看到些什么?又有什么想法?不妨对我说一说,我们切磋一下。”

则哥儿见说到正事,态度从容了几分,就把这一段日子来,在谢地的所见所闻,拣要紧的说了一遍,末了,又总结道:“谢家的嫡系人马倒是不少,能够带兵的人才也有几个。只是能干的人越多,反而越不能拧成一股绳。——就算是没有二姐在里面推波助澜,谢家的内斗已经十分厉害。”

范朝晖颔首道:“跟我想得差不多。子孙不成器,固然要不得。可是成器的子孙太多,又各不相让,对世家来说,也是催命的刀斧。”又对则哥儿教训道:“你要记得,御下之道,最重要是要下面的人各有其位,各行其是。千万不能让人有太强烈的争竞之心。竞争固然能让千里马脱颖而出,可是其中的内耗所损失的实力,对大家子来说,却是代价太大。只保有一匹千里马,对于世家来说,乃是得不偿失。一个家族要长久兴旺,就一定要让各人知道自己的位置。”

则哥儿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应道:“大伯父说得乃是至理名言,侄儿都记住了。”

范朝晖这才觉得则哥儿很有些异样,便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道:“坐下吧。在我面前,不必这么拘束。”

则哥儿忙道:“侄儿不敢。侄儿乃是四房的嫡子,却蒙大伯父青睐,选作世子。侄儿诚惶诚恐,日夜不安,生怕行事不妥,辜负了大伯父的厚爱。”

正文 第三百六十一章 兄弟 上(粉红30+)

※正文3043字。

感谢书友“yongtou”、“carmel”的粉红票。

四更送到。也是11月粉红30的加更。明天只有两更。撒花~~~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给俺投粉红票和推荐票。

=====================

范朝晖听着则哥儿彬彬有礼的说辞,怎么听,怎么别扭。

“你今儿到底是怎么啦?”范朝晖忍不住问道。又想起则哥儿自打从谢地回来之后,就对自己一直有所保留,也经常躲着不来见自己,不由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起则哥儿。

则哥儿恭恭敬敬地站在书桌对面,脸上挂着谦和的笑,一幅无懈可击的样子,道:“侄儿去了谢地,见到大姐和二姐,才知道侄儿如今的地位,得来不易,不敢再同以前一样放肆。还望大伯父原侑侄儿以前的大不敬之处。”说着,又长揖在地。

范朝晖这才觉得则哥儿的样子,绝对不是偶然为之。便从书桌后面起身,走到则哥儿身边,看着他道:“你今儿得给我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啦?你是个堂堂男子汉,为何要学有些无知妇人,说话扭扭捏捏、吞吞吐吐、拐弯抹角?——你母亲虽是妇人,却比世上绝大多数妇人都要坦荡直爽。你是她的儿子,你变成这样,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则哥儿听范朝晖说起他娘,不禁有些怒不可遏起来,到底是年轻人,就算沉稳,也沉稳不到哪里去。被范朝晖拿他的娘一激,则哥儿便反唇相讥道:“我娘的生死,哪比得上大伯母的生死?——大伯父真是太抬举我娘了”

范朝晖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他就知道,则哥儿闹别扭,十有八九,是同他娘有关。

可是则哥儿这次说得话,却似乎话里有话的样子?——范朝晖又有些狐疑起来。

“你这说得什么话?我什么时候不顾你母亲的生死了?”范朝晖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些事情,从则哥儿在江南得知当年的事情真相之后,就一直在他心底盘旋,挥之不去。

如今见大伯父问起来,则哥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抬头看着大伯父的眼睛,沉声道:“当年夷人围城的时候,大伯母要置我娘以死地,大伯父可是对我娘有什么交待没有?”

这话如同大锤一样,敲击在范朝晖心头。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起来,衬着脸上留着的络腮胡子,更是显得有些苍老起来。

则哥儿看见大伯父一下子变了脸色,心里微微有些不安。可是转念一想,娘亲只有他一个儿子,若是他不能为娘亲出头讨回公道,娘亲又能指望谁去?

想到此,则哥儿的腰杆又挺直了几分,继续问道:“大伯母做出这样的错事,大伯父都不予追究,想来大伯父对大伯母真是情深意重。既如此,当日大伯父为何又要格外抬举我们四房,让我们四房成了大伯母的眼中钉、肉中刺,以至到最后,要使出那样歹毒的计策,同我们四房不死不休?”

“大伯父是不是觉得对不住我们四房,所以才立了侄子做世子,以做补偿?”则哥儿最后一句话,问得十分讥讽。

范朝晖看着则哥儿的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伯父可不可以跟侄儿解释一下,到底是为何?”则哥儿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下去。

范朝晖一步步地往后退去,退到了墙边摆着的一排四张红木镂空扶手官椅前面。他的手往后摸索着,慢慢坐了下去。

这些事,也是范朝晖一直追悔莫及的往事。他明白得太晚,醒悟得太迟,大错已经酿成,他的责任无可推卸。

范朝晖紧闭了唇,一言不发。

则哥儿想追过去,继续质问大伯父,可是看见大伯父满脸痛悔的表情,则哥儿又住了嘴。

屋里一片安静。

过了好久,久到则哥儿以为大伯父从此就要同他翻脸的时候,屋里想起范朝晖有些沙哑的声音:“是我对不起你母亲……我原想好好护着她,护着她一生一世……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她……”

“呃?……”则哥儿没有料到,大伯父居然低头认错了。

“大伯父……”则哥儿有些愕然起来,“大伯父……没有别的解释吗?”

范朝晖看了则哥儿一眼,坚定地答道:“没有。没有别的解释。如你所说,我觉得对不住你们四房,所以,立你为世子,算是我对你们四房的一点补偿。”

则哥儿不知道大伯父怎么就认了这个理儿。他心里一时茫然,一时高兴,一时痛悔,一时又有些庆幸。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则哥儿不由有些头疼。

他揉了揉额头,有些没精打采地道:“既如此,侄儿也就放心了。——如果大伯父没有别的事情,侄儿先告退了。”

范朝晖看了则哥儿一眼,温言道:“若是不舒服,让阿蓝给你做个红糖姜汤,好好喝一碗,然后到床上睡一觉,出一身汗就好了。”

则哥儿现在十分后悔自己说了这些话。

大伯父虽然一句重话都没有说,则哥儿却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已经深深地伤了大伯父的心。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大伯父,只好如逃兵一样,飞快地离开了风存阁的顶楼大屋。

范朝晖一个人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想起先前的事儿,又想起则哥儿的异样,他心念电转,总觉得则哥儿那里,应该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但是极重要的事情。

想到此,范朝晖便出了风存阁,来到外院的书房。先命人将自己安插在那同去谢地的五百精兵里面的暗探叫了过来,在书房的密室里问了几句话。

那暗探十分尽忠职守,且记性也十分之好。范朝晖便知道了则哥儿所扮的亲兵,曾经单独离开了谢地王府七八天的时间。这七八天里,则哥儿去了何处,没有人知道。

范朝晖听了这个消息,心下暗忖,又让人把刘副将叫了过来,问了一下则哥儿在谢地都做了些什么。

则哥儿乔装成刘副将的亲兵一起去谢地的事儿,只有范朝晖和刘副将两人知晓。这件事事关重大,刘副将自然知道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北地唯一的世子继承人,曾经只带着五百人马,身临险地。

则哥儿单独出去逛了几天的事情,刘副将一心想帮他遮掩,便吞吞吐吐地道:“世子在谢地玩得很高兴,经常待在赌坊不回来……”

范朝晖看了刘副将一眼,也没有揭穿他,只是沉声道:“刘副将,军中无戏言,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刘副将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起来,便赶紧站直了身子回道:“回王爷的话,世子有七八天时间单人出去游历,下官并不知道世子去了何地。”

范朝晖这才眉目舒展开来,对刘副将和颜悦色道:“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刘副将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王爷的外书房,赶紧回到军营里去了。——如今他最怕见到世子爷。

范朝晖从外院回到风存阁的顶楼大屋里,又拿着那两张小像仔细端详。终于下了决心,他要亲自去江南一趟,会一会这对“安护法夫妇”。

此时北地同谢地,正处于微妙的平衡胶着之态中。

另一边的韩地,被北地打下了两年多,如今还是在磨合整饬当中。虽有些成效,却并不明显,想是韩地太过贫瘠的缘故。

而江南,若是他所料不错,以前的江南王秦五郎去世之后,如今的江南王秦东,智不能驭下,勇不能带兵,仁不能服众。以前江南王的手下,已经分崩离析,不少人投奔了辉城宋远怀的大军。如今光是江南一地,就有双雄并立。

若是那“安护法”,真的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人,说不定取江南,就如探囊取物一般,不费吹灰之力了。

想到此,范朝晖想去江南的心,越发迫切了起来。

他是北地之主,若要出行,本来很是繁琐。

上一次他带着则哥儿和周芳荃一起去江南,没有带任何护卫,算是白龙鱼服之举。且上一次,他完全是为了散心而去,自然不用多带侍卫。

可是这一次,他要见的人,很多。要做的事,也很多。有些事,不止是私事,也是公事。再像上次一样微服出行,就有些不妥。

还有周芳荃那里,范朝晖想了想,给无涯子传了封急信过去,让他问问周芳荃,安儿是不是还活着。——如果安儿真的没有死,这件事,一定同周芳荃脱不了干系。

范朝晖一旦觉得安儿可能没有死,再想起当日大婚以后发生的种种事情,越想越觉得蹊跷。特别是周芳荃,所有的种种,都指向了她……

在上阳筹备了几天,范朝晖也等到了无涯子的回信。对于安解语的事情,无涯子却是四个字“无可奉告”,又得意洋洋地告诉范朝晖,说是他同周芳荃终于成亲了,现在周芳荃有孕在身,不能回来帮他了,让他原谅。

范朝晖见两个老友兼师弟师妹终于修成了正果,也很替他们高兴。

无涯子的“无可奉告”四个字,如果别人看了,定是以为无涯子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范朝晖却知道,无涯子只有在知道什么事情,却不想说实话的时候,才会说“无可奉告”。

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兄弟 中

※正文3129字。

感谢“sam3m”、“千夜幻月”、“地铁人”的粉红票。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给俺投粉红票和推荐票。

=====================

无涯子的“无可奉告”,看在范朝晖眼睛里,就同“安儿未死”一样可亲可爱。

这个世上,有什么样的事情,能比原本的珍爱失之复得更让人欣喜?

他也知道他这一去,不过是全了此生的最后一个念想而已。

本来只要她还活在这个世上,只要她还没有归于那抔黄土,他的愧疚,也许还有机会弥补。他的遗憾,也许有机会成全。

只是这一次,他知道,无论怎样,他都和她无缘了……

也许在很久很久前的那一天,当他决定放弃让她做妾,而让她嫁给自己的兄弟做嫡妻的时候,他就应该彻底斩断这种无望的念想。

这以后的凡此种种,不过是心有不甘的求不得而已。

往事已矣,去日难追。

他只要有则哥儿就够了。范朝晖默默地下了决心。

他一面安排着北地的军务、民政,一面伺机把大权慢慢地移交到则哥儿手上。虽然只是暂代,也是一个考验他的好机会。——他给了他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担起这幅重担。

过了半个月,范朝晖将北地事务都妥当安置了,便以巡访韩地为名,带了一千骑范家军的精锐骑兵,玄甲长刀,奔腾如虎风烟浩举,乘船离了北地,往韩地方向去了。

北地上阳王离开上阳,巡访韩地的消息,立刻被江南和谢地的探子送回了自己主子那里。

江南的江南王秦东如今早就今非昔比,不过有个空壳子而已。

宋远怀的辉城军倒是越来越壮大,规模更胜从前。

人心都是得陇望蜀的。宋远怀的军队越多,他的手下生了别的心思的人也越来越多。

宋远怀的辉城军的主力,是他仗义楼的精锐人马。又有范朝风的鼎力相助,和江南王秦东争过几次地盘后,胜多输少。辉城军不免骄奢起来。

范朝风自然知道人心不足。而他帮宋远怀组建辉城军,也不是为了扶植宋远怀打天下。——这天下,注定是他们范家的。范朝风无论对自己的大哥有什么芥蒂,在大局上从来没有动摇过的。就算是不理外物的安解语,暇时同他闲聊的时候,也知道上阳王范朝晖才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范朝风却笑道:“我觉得则儿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安解语听了这话,就算知道是范朝风夸大之辞,也喜得眉开眼笑,跟着道:“你这样认为?——其实我也这样觉得,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一幅与有荣焉的样子。

范朝风失笑,伸手揽过她,细细地交待了一番。

过几日,范朝风要带着辉城大军出发,往谢地同江南交界的地方去驻防几日。既是练兵,也是为了打探谢地那边的军情。

那个拥有铜矿的小镇,便是在谢地同江南交界的边缘。

上次他们借着谢地世子大婚的机会,奇袭小镇,抢了小镇上制钱局的制钱。

谢地的谢顺才带着大军追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安全返回江南,一路往宜城方向而去。

谢顺才的探子以为是江南王的大军,回去禀报了主子,谢顺才只好把怒气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吃了个不大不小的哑巴亏。

那次范朝风同宋远怀带着辉城军劫的制钱,关系到谢家嫡系五房一半的年例。

当时已经嫁了世子谢顺平做平妻的范家二小姐绘懿,曾经给世子献计,先把谢家二房丢失制钱的消息公诸于众,然后一边给谢家二房施压,让他们赔偿;一边做好人,主动对其他四房提议,由大房出银子,补上谢家二房的嫡次子谢顺才捅的窟窿。

此计一出,谢家二房果然顶不过族人的压力,也不忿让大房做好人,便将自己这一房历年来的积蓄,和谢家二房掌了铜矿之后私吞的那部分都拿出来,补齐了这次丢失制钱的窟窿。

谢家大房既得了面子,又护了里子,且摸清了二房隐藏的实力,实在比他们先前所想的,还要深厚。

这件事之后,谢顺平不由暗自庆幸谢家二房还是自己拿了银子出来描补。

若是他们厚着脸皮就说没钱,大房补钱的话已经出了口,最后便不得不由大房掏银子。那样的话,大房虽然有了面子,里子却要空上一大块。而二房却可以借机保存了实力,再图后事。对大房来说,说不定是得不偿失。谢顺平过后想来,才觉得绘懿所出的,是一招险棋。幸亏她福大命大,此事才得以圆满落幕。

谢地的象州王谢成武是谢家的大房家长,见谢家二房能一下子这样一大笔银子,也是心惊。

二房来势汹汹,他虽然是王爷,却不能不顾宗族里的势力。且他们现在并未分家,他的王位,说起来,还是谢家整个宗族的王位。谢顺平是大房嫡长子,在平和时期,自然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可是如今却是打天下的阶段,谢家众人信奉的自是能者居之。若是再让谢家二房做大,他们大房的王位,还能不能保持在大房,都是两说。因此象州王日夜忧虑,一直盘算着要想出万全之策,将王位变成谢家大房专有的,而不是谢家整个嫡系宗族都能分一杯羹的。

无论皇位还是王位,向来都是众人争抢的中心。

象州王既想要谢家别房的势力帮他打天下,又不想把大房的王位当作谢家宗族所有。这一点,却不是那么容易做到。

除非现在分家,谢家嫡系五房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才能将王位一直留在大房。

而分家之后,谢家别房还会不会以大房为尊,替大房卖命打天下,却是很难说。

乱世之所以为乱世,就是它是一个可以打破旧的长幼尊卑秩序、树立新的长幼尊卑秩序的时代。

这个时代,强者为尊。

谢家大房的两父子现在最尴尬的地方,就在与他们如今不是谢家嫡系五房里实力最强的一房。谢家二房的实力已经后来居上,隐隐有凌驾大房之上的趋势。

他们大房虽长,却不强。这也是他们明知道上阳王别有用心,却还是不能拒绝跟上阳王一再的联姻。好在他们一直认为上阳王是把女儿嫁到谢家,而女生外向,只要她们两姐妹生下谢家的子嗣,上阳王的局,就只能套住他自己而已。到时候他们谢家大房去摘桃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盘算了很久,象州王谢成武终于下了决心:攘外必先安内。不把谢家实力最强的二房打下去,他们大房将来就只会给别人做嫁衣裳。

世子谢顺平听了王爷的决断,自然心领神会。只是他也有顾虑。如今江南宋远怀的辉城军越发壮大起来,且听说同江南王秦东的军队打了几仗,都是大胜而归,把江南王秦东的势力已经压缩到宜城附近五十里。此外江南的大部分地区,都被宋远怀占了。——江南膏腴之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所。

宋远怀虽出身草莽,可身边有高人相参,又有猛将如云。如果让他做大,以后说不定比当年的秦五郎还要让人头疼。

想到此,谢顺平便加快了步伐,让人四处去搜罗长得同上阳王先王妃相似的美女,打算再行美人计。

象州王对此一直不以为然。据他所知,上阳王的手下,曾经搜罗过三四个同先王妃八分像的美女,都被上阳王威胁要直接送到庙里剃了头发做姑子去,才都被退了回去。象州王暂时还不认为,谢顺平的计策能有几分成效。

谢顺平却是听了绘歆的话,知道那次上阳王部下献美女未成,不过是那些美女徒有先王妃的形,没有先王妃的神而已。那些人站在那里不动不说话还凑合,一行动,一说话,立刻就让人知道这些只是替代品而已,自然不能成功。

谢顺平打算搜罗了美女之后,让绘歆帮着训练一段时间,务必做到同上阳王的先王妃不仅形似,而且神似。

绘歆这段日子在世子府无所事事,也想找些事来做。

绘懿当家,有范朝晖派给她的嬷嬷相助,自是滴水不漏,绘歆一时插不上手去。

谢顺平提起给她爹献美女的事,就让绘歆上了心。

她作为程氏的女儿,自然不想爹爹心里一直有别的女人。——所以若是能让爹爹看上别人,对则哥儿也是一个可大可小的打击。

而且爹爹若是能让出自谢家的女人生下自己的亲生儿子,说不定则哥儿就做不成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