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解语将面纱从帏帽上拆下来,系在了脸上,挡住了艳色无双的一张脸,只有一双流光潋滟的双目露在外面。眼波流转间,让人不可逼视。

管事微微侧了头,在前头领路,带着安解语去了大堂。

到了大堂同后院相接的珠纱帘处,管事通传一声:“仁兴堂赌坊大执事到——”

珠纱门帘掀起,安解语亭亭地立在那里。

范朝晖眼前一亮。只见那人头上挽着堆云髻,一支金镶玉的牡丹头簪斜插在鬓旁。牡丹花宏大繁复,不是手艺过硬的匠人,做不出牡丹那种层层叠叠花瓣堆积的盛景。除此以外,头上再无别的首饰。脸上蒙着白纱,看不清容貌,只是那双眼睛,连鬓边的金玉牡丹都盖不过那双眸子里夺目的神采。

范朝晖的眼里,便只有那双眸子,再也看不见她身上翠黄色的对襟掐腰缂丝半臂,和底下深紫色云锦暗纹的锦缎长裙。

安解语没有说话,一步步地离了门边,往范朝晖这边桌上走了过去。

范朝晖手下的十八骑见这人只露了一双眼睛,就把老大震住了,不由都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自先王妃去后,就跟和尚似的老大,终于动心了吗?

“见过大执事”赌坊里面的荷官、管事、执事,都忙过来见礼。

“什么?——仁兴堂赌坊的大执事,居然是个娘们儿?”有个没见过世面,脑子也不灵光的客人嚷嚷起来,似乎十分不齿的样子。

话音未落,赌坊里面已经有人飞身过去,将那出言不逊的客人揪了出来,拖到安解语面前,让他赔礼。

那客人死活不肯,继续嚷嚷道:“让俺给个娘们儿磕头,你们真想得出来”说话间,他却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后面压过来,他的膝盖一弯,便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安解语面前。头颈处又似有人把持住,便身不由己地给安解语磕了三个响头。

安解语看了范朝晖一眼,沉声道:“够了。不知者不为罪,再有下次,仁兴堂所有赌坊,不许这人上门”

这才有人过来扶了那客人到一边去,又悄声道:“你不要命了?——人家的大执事,就是仁兴堂的铜钱神得罪了铜钱神,你还想不想继续赢钱了?”

在赌徒眼里,天大地大,也没有银子大。

一听这大执事,便是铜钱神,那人立刻萎了下来,对着安解语这边又拜了拜,口里念念有词道:“有怪莫怪有怪莫怪保佑俺以后逢赌必赢……”

安解语不去理会这横生出来的枝节,径直走到范朝晖面前,说道:“这位客人,我们赌坊打开门做生意,求得是财,不是气。还望客官给小妇人三分薄面,不要为难我们赌坊里的人。”

范朝晖微微一愣,还没有接话,安解语又道:“我们仁兴堂赌坊,就是要让每个客人都能玩得尽兴。客官若是觉得这堂上的荷官都不是你的对手,小妇人可以赔客官玩一局。”

范朝晖这才微笑道:“如此甚好。——大执事想玩什么?”一幅反客为主的样子。

安解语气得牙根儿不是痒,而是疼起来,只好忍住了怒气,淡然道:“客官说玩什么,就玩什么。”——我就不信,你个第一次接触这些赌具的人,能赢得过我这个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安解语暗自腹诽道。

范朝晖在大堂里看了一眼,道:“不如我们玩麻将,打六十四圈,一决胜负,如何?”

安解语额头上的青筋直冒,不断告诫自己不要跟这人一般见识……一边板了脸道:“对不住。我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客官还是挑个快一些的玩意儿。”

“哦……”范朝晖有些失望的样子。

安解语见范朝晖磨磨蹭蹭的样子,索性快刀斩乱麻,道:“客官既然挑不出来,小妇人就帮客官做主了。——不如我们还是玩二十一点,如何?”

范朝晖低声笑道:“也好。”又话锋一转,问道:“大执事以何下注?”

安解语有些诧异地看了范朝晖一眼,又瞥了一眼他身前如山高的筹码,如今已经是仁兴堂的银子了,便道:“这话应该是小妇人问客官才是。——客官刚才,已经输光了所有的筹码。”言下之意,范朝晖已经输无可输,可以直接认输算了。

范朝晖微微笑道:“银子是没了,不过命还有一条。”

安解语就等着他这句话,立时便言笑盈盈地答道:“这可对不住了,客官。我们赌坊有规矩,只收银子,别的东西,比如你的房产、地皮、家人、性命、肢体和承诺,一律不收。——客官若是没有了赌注,这便请回吧。”说着,便侧了身,给范朝晖一行让出路来。

当此时的赌坊,其实是什么都收,什么都赌。赌徒们也讲究千金一诺,输光了银子,就用自己的家产、自己亲人的卖身契、自己的性命,甚至自己的胳膊腿儿什么的,拿来做赌注。

安解语很看不起这种没品的赌徒,所以自她接手仁兴堂赌坊,便立下规矩,只收银子,不收别的。若是有些赌徒为了换银子,去卖了自己 的老婆孩子,也要等他换了银子过来,再换筹码才能进去。这样不是直接交易,真的要卖了老婆孩子去赌的人便大大减少。——虽然仍然有人照卖不误,但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任何法条规矩也不是人人都遵守的,所以也不能怪在赌坊头上。

而范朝晖并不知道这规矩,便被诓住了手脚。仁兴堂赌坊里面的客人,都是用银子换了筹码进来的。一旦换了筹码,是不许大堂里的客人自行再互相兑换的。此时此刻,范朝晖就是想找人借钱都没人能借给他。

安解语见自己终于挖了个坑,让范朝晖跳了下去,不由眉眼弯弯,笑得十分开心。

第三百七十二章 曾经沧海 下

听了仁兴堂赌坊与众不同的规矩,范朝晖微微皱了眉,正自思索。抬眼间,却见到安解语的双眸笑眯成了两弯月牙,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

范朝晖心下暗叹,面上却不知不觉舒展了眉,一心一意地看着她,温言道:“这样啊?——这可怎么办?”语音悱恻低回,有几分荡气回肠之声。

范朝晖手下的十八骑听见老大发出这种声音,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似看怪物一样。一个平日里比较莽撞的手下已经冲口叫道:“老大是不是中邪了?!”

安解语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一凝,正色道:“这位客官,赌坊之内无虚言。若是有赌注,我们开赌。若是没有,还请自便,不要妨碍我们赌坊做生意。”

范朝晖定定地看着她,轻声问道:“若是我就是不放手,执意要——赌呢?”

安解语顿了顿,看向范朝晖眼里,一字一句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当然是奉陪到底!”

听了安解语的话,范朝晖没有再说什么。他微仰了头,默默地看着安解语似乎闪着怒火的眼睛,沉默不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堂里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过了许久,范朝晖才伸手,将桌上所有的筹码缓缓地往安解语面前推了过去,微笑道:“如你所愿,你赢了……”

安解语端立在赌桌前,身姿如柳,虽柔弱,却坚韧。

范朝晖从座位上缓缓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袍子,深深地看了安解语一眼,便头也不回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那一瞬间,他们隔得那么近,可是又好象离得非常远。

安解语的心跳得厉害,却强迫自己,不能软弱,不能退缩。这是她和他的事,理应由他和她来亲自了结。

屋里静谧一片,大家本来都兴致勃勃,要旁观一场豪赌,却出人意料地匆匆结束,不由都有些失望。

范朝晖的手下十八骑,见老大突然退场,便大呼小叫地追了过去,又有人在后面追问道:“老大,你身上不是还有银子?怎么不拿出来啊?……啊——!你打我做什么?我又没有说错……”

喧嚣的声音慢慢远去,又慢慢响起。

安解语在空荡荡的赌桌旁站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回过神来,看见大堂里,各个桌上已经重新开赌了。

望着这些人沉迷到疯狂的样子,安解语突然有一丝厌倦。

我赢了吗?这就算赢了吗?——安解语心里更是恍然,有些不相信范朝晖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了她。想到当年在上阳大婚之后,范朝晖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的样子,让安解语一直担心到现在。

幸好,她还是赌赢了。

真好,不用范朝风来面对这种尴尬。

安解语本来已经变得冰凉的身子,慢慢地一丝丝活过来。她松开手,发现手上已经汗浸浸的,十分难受。

“大执事?大执事?”赌坊的管事见大执事还是站在赌桌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事?”安解语瞥了管事一眼。

管事忙道:“客人们等着桌子……”

安解语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有一些人已经围在了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只望着她身前的桌子跃跃欲试。

“让客人们过来吧。”安解语淡然吩咐道,转身离开了大堂。

回到议事厅,刚才看过的赌坊三个月的帐本还散落在大厅上。安解语皱了眉头,叫了人过来好好收起来,又交待几句,就对跟着她来的两个女护卫道:“天不早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两个女护卫应诺,出去把大车赶到了赌坊门前。

安解语把面纱取下来,安回到帏帽上。又戴起帏帽,放下面纱,起身也出了赌坊。

赌坊外面,夜已深沉。天上没有月亮,只有繁星闪烁。

安解语抬起头,透过面纱,望着有些模糊的夜空,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终于过去了……

她正要举步上车,就听见离大车前面不远的地方,传来不紧不慢的马蹄声。

安解语和两个女护卫一起抬眼望过去,见先前从赌坊里出去的那一群人,骑了高头大马,从赌坊对面街上的阴影里,慢慢向他们这边行了过来。

安解语心头一紧,全身都僵硬起来。

领头的那人,正是范朝晖。

他为什么还在这里?——安解语的双手握紧了拳头。

范朝晖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勒马停在了离她一丈远的地方,才开口道;“我送你最后一程。”

安解语忍了气,福了一福,道:“不劳客官费心。小妇人在辉城,尚有几分面子,还没有宵小敢打小妇人的主意。”

范朝晖沉静地看着她,道:“我知道。——白日里,我已经去过你家了。”

安解语的瞳孔猛烈地缩了起来,如一只猫一样,有些炸毛地低声吼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想到范朝风原来已经面对过这一切,安解语不由又羞又急,直觉得无地自容起来。

范朝晖叹了一口气,道:“天不早了。你快上车回去吧。”

安解语瞪了他一眼,扶着女护卫的手,登上了大车。

两个女护卫正要上车,范朝晖已经从马上跃了下来,对两个女护卫道:“让我来赶车,你们去骑我的马。”

两个女护卫互望一眼,正要出言拒绝。

范朝晖已经出手如风,将她俩点了穴道,顺手扔到了自己的马上,又把自己马的缰绳扔给旁边的十八骑之一,叮嘱道:“看着点儿。”

那人点点头:“放心。”

范朝晖回身上了车,扬起鞭,轻轻抽在拉车的两匹马上。

安解语在车里听见外面的情形不对,从车里探头出来,对范朝晖责问道:“你把我的护卫怎样了?”

大车慢慢起动,往前面行去。范朝晖手下的十八骑带着安解语的两个女护卫,在后面不紧不慢的离了大车一段距离。

范朝晖坐在前面头也不回,道:“你放心,她们好好的,等到了你家,我就解了她们的穴道。”

安解语气结,唰地放下车帘,怒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是人!不是物件!”

范朝晖微笑着在前面赶着车,似乎没有听见安解语的话,只对她叮嘱道:“以后无论有什么事,都不要在外面待得这样晚才回家。——不要总让四弟来迁就你,你也应该为四弟着想。”

“不要再任性,遇事别总想着发脾气,要用用脑子……”

“你能想出死遁的法子,还能瞒了我这么久,也算是长进了不少。我虽然生气你瞒着我,可是知道你活着,我更欣喜。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再逼你回去……”

“我曾经想过,若是能让你活过来,我可以放下大业,带着你,去避世隐居。我们……,住在无人知道的地方,种种花,养养鱼。若是你住得厌了,我带你去北地大漠,骑马打猎,牧牛放羊。无论是北地草原,江南水乡,还是东海、南疆,只要你想去,我都陪你去……”

安解语听了,半晌没有接话。

范朝晖便在车前面接着道:“我知道我说得这些,在你心里,其实都比不上同四弟在一起。我说出来,不过是想告诉你,我是真正放下了……”

“我这辈子,没有欠过任何人,除了四弟和你。我原想着,我会尽我的余生,来补偿你……原来人还是争不过天。老天原来给了你们更好的安排,比我的安排,要好千百倍……”

安解语坐在车里,慢慢冷静了下来,静静地听着范朝晖在车前面喃喃自语。不知为何,她突然泪流满面起来。

范朝晖耳力灵敏,听见车里面安解语轻轻啜泣的声音。他抿了抿唇,安静下来,再也不说一个字。

两人一车就这样行走在辉城夜晚静寂的大街上,后面跟着十几匹高头大马,看上去甚是诡异。

遇到了晚上巡街的兵士,看见是宋城主家的大车,都避让在一旁,让他们大摇大摆地过去了。

后面的路似乎漫长得很,可是再长的路,也有终点。

到了安宅的门口,范朝晖从车前面下来,对着车里的安解语沉声道:“你家到了。”

安解语在车里拭了泪,掀开车帘下了车。

范朝晖站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看着她在地上站住了,对着他这边敛身行礼道:“有劳。”

范朝晖拱手道:“好走。”

安解语也不抬头,自己转身上了台阶,敲响了大门。

后面跟上来的十八骑已经给两个女护卫解了穴道,放她们下了马。

那两个女护卫赶紧追到安解语身边,同她并肩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警惕地盯着台阶下方不远处的范朝晖。

安宅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看门的门子探头看了一眼,见是夫人回来了,忙开了门,殷勤道:“夫人可回来了。老爷醉的厉害,内院的姐姐们出来看了几趟,一直问夫人怎么还不回来。”

安解语定了定神,道:“知道了。——关门上匙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范朝晖骑上了马,站在安宅对面街道旁的空地上,默默地看着门楣上龙飞凤舞的“安宅”两个大字,一言不发。

他的手下也不敢催促于他,都在后面一动不动地候着……

繁星逐渐褪去,天边露出鱼肚白。旧的一天过去,新的一天到来。

范朝晖最后看了这屋子一眼,转身扬鞭驰马,对身边的人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一行人便风驰电掣地纵马来到青江畔,坐船回了韩地,同留在韩地的范家军精锐骑兵汇合。

这边安解语自进了屋子,看见范朝风果然醉得厉害,忙问五万和六万:“有没有给老爷喝醒酒汤?”

六万苦着脸道:“煮了醒酒汤,可是老爷不喝……”谁靠近他,他抬手就掀翻醒酒汤,没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安解语头疼。——这哥俩儿,都不是省油的灯。

“给我端醒酒汤来,我来喂吧。”安解语吩咐道。

五万和六万忙去厨房再端了一碗过来。

安解语端着碗,坐到了床边。

范朝风偏了头,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闭着眼,心满意足地蹭了过来。

安解语又好气,又好笑,对着还像木头一样杵在屋里的两个丫鬟道:“你们歇着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五万和六万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安解语屈膝行了礼,自退下了。

安解语服侍完范朝风,自己也合衣倒在他脚边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日醒来,两人都觉得像是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只是安解语想到范朝风再不能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回到范家,到底有些不足之意。

范朝风倒是不在乎。如今辉城军正式投了北地范家,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他每日里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安解语从此便关门闭户,没有必要,不再出门。

辉城外面慈心观的观主惠能拿着帖子上门两三次,都吃了闭门羹。

第三百七十三章 谢家有女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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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还要继续去安家吗?”清源在观主惠能的屋里怯生生地问道。

辉城郊外慈心观的观主惠能道姑三次投帖,最后一次还亲自上门,都安家被拒之门外,说是家主不在,不接纳外客。看她们是出家人,还打发了一两银子的脚钱。——在惠能眼里,就跟打发叫花子一样,生生气得肋骨疼。

惠能出身谢地大家,以前是嫡长女,就算出了家,也是一观之主。且她年轻时有奇遇,习得异能,就算在普通民众里,也有绝高的声望。再说江南哪一家的世家大族,不以能请得惠能道姑为座上宾为荣?

惠能在江南僧尼道界纵横数十载,还从未被人这样轻视怠慢过。若不是数十年的修身养性,让她还知道一些分寸,她都要纠集了人马过来,直接把安家的大门给砸了去

听了清源的话,惠能阴沉地笑了笑,道:“算了,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这一次,就先放过她。”顿了顿,又道:“我们现在找的三位姑娘,她们家里的事儿,可都处理好了?”

清源见师父终于转了话题,偷偷擦了一把汗:她对那位安家的小妇人很有好感,上次她从她夫君的鞭子底下救了自己,结了善缘,她可不能这样快就恩将仇报起来。

见师父已经转念问起她们现找到的三位姑娘,清源忙伶俐地答道:“都处理好了。第一位钟姑娘卖身葬父,家里都没有人了,是个孤女。第二位习姑娘和第三位赵姑娘,她们家里都是师父治下的善民,受师父接济也有数年。她们家里又家贫不能度日,迟早要被家里人卖了去的。如今见师父看上了她们,就卖给我们道观了,签得都是死契。我们一家给了五十两银子,比市价高出十倍。——都念叨观主是观世音转世,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呢”

惠能听了,这才罢了,脸色稍霁,沉吟道:“给她们改了名字吧。以后都要姓谢,是我谢家旁支的姑娘。钟姑娘改叫谢妩,称她妩娘。习姑娘改叫谢欣,称她欣娘。至于赵姑娘,就改叫谢韵,称她韵娘吧。在观里再养几天,就吩咐了大车,送到谢地象州王府去。”

清源乖巧地应了,却不是很放心,忧心忡忡地问道:“师父,世子说要跟那画像长得一模一样的,这些人里面,只有妩娘才像个四五分,其他两个人,完全不一样。——这样行吗?”

惠能叹了一口气,道:“要长得像,也只有安家的那个小妇人。可是人家不是寻常人家,我们也上不了门。没法子,先凑合着吧。另外两个虽说跟画像不一样,可是你也看见了,比画像上的人还要美上三分。——若真的如同我们猜得一样,是要送给好美色的人,应该只有更合适才是。”

清源也笑道:“这倒是。要说师父也真的是做了件大好事。她们俩生得那样,若不是师父出面护住了她们,她们早就不知被卖到哪个窑子里去了,怎么可能清清白白到现在?——再说这一去,攀上了权贵人家,就算是做个侍妾也好啊。人都说宁做富人妾,莫做穷**。说起来,她们也是千肯万肯的。现在天天都数着日子想去谢地的象州王府呢。”又上赶着拍师父的马屁,“师父多年前就看出了这两个姑娘的资质,留下了后招,让小徒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惠能笑骂道:“你这猴儿,不知哪里学来的一张油嘴,看我不撕了你的”说着,便过来要撕清源的嘴。

清源忙挡着惠能的手,道:“师父仔细手疼,还是让徒儿自己来撕吧。”就做出要撕嘴的样子。

惠能跟她笑了一会儿,觉得胸中因被安家拒之门外的积郁稍稍舒展了一些,便吩咐道:“天不早了,你下去安歇吧。”

清源给师父行了礼,自退下了。

过了几日,慈心观备了三辆大车,把三位姑娘装扮得普普通通,送去了谢地的象州王府,指名是给世子谢顺平找得人手。

谢顺平接到信,带着绘歆专门去了一趟王府,要把三个姑娘接过来。

王妃不知情,开始以为是下面人给王爷送得美女,已经去王爷的书房砸了一场。

王爷不在府里,尚不知道自己的书房已经被砸得一团乱糟。

绘懿在王府里理事,接到信,知道是下面人送给世子的,一边派人给世子府送信,一边宽王妃的心,体贴地劝慰道:“母妃放心。王爷心里眼里只有王妃一个人,王妃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又在王妃耳朵边上悄悄地道:“可叫母妃知晓,这几个美人儿,实是下面人送来给我们世子的。”又趁机让人去王爷的书房“收拾收拾”。

象州王的书房,等闲人不能进去。这次趁着王妃大闹书房,把里面原来看守的人都赶走了,绘懿才能顺利进去逛了一圈。只是内书房里,倒底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王妃听了绘懿的话,这才转忧为喜,拉着绘懿的手,夸了半日她有大家子气度,又格外神往道:“那三位姑娘,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也亏他们哪里寻来的。——若是生下孩儿,我们谢家也能有几个绝色的女儿了。”——做婆母的大抵如此,给自己的男人挑人,是不成的。但是给自己的儿子挑人,那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绘懿没把谢顺平当夫君,也没把王妃当婆母,自然一点都没有为难之处,反而觉得能让自己的姐姐再清醒些,倒是好事。——她倒是完全没有料到,这三位姑娘,原来不是给世子的。

等谢顺平和绘歆一起过来,高高兴兴地接了三位姑娘回世子府,绘懿才敏感得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绘歆是什么人,绘懿相信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世子是绘歆心坎里的人,就算是做主母的贤惠大度,也不会有绘歆这样欢天喜地、与有荣焉的样子。——哪怕是装,也没人能装出这样发自内心的微笑。就像是那女人不是送给世子,而是送给别人的一样。

绘懿想到这里,心里一动,暗暗让身边人通知了绘歆身边伺候的人,要更紧地盯着世子妃,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绘歆同谢顺平把三位姑娘接到世子府里,先就让人把她们安排到世子府里后花园的聚英小楼里住下。那里是后花园里靠近揽月池的一个单独的院子,屋舍宽敞,服侍的人也都是现成的。住下三位姑娘,绰绰有余。

看这三位姑娘的行为举止,都不是大家子出身,谢顺平有些担忧,对绘歆问道:“气度这种事情,不是短时间内能养出来的。你觉得,你能在一两个月内,将她们调|教成大家闺秀吗?”。再过两个月,就是范朝晖的寿辰,绘歆和绘懿作为出嫁女,不会亲自回去祝寿,但是寿礼还是少不了的。这一次,绘歆要给爹爹备上一份大礼。

绘歆却笑道:“世子爷多虑了。我娘家那个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出身,平日里也是小家子气十足。——依我看,这几个人倒是正合适。”绘歆不能恨自己的父亲,因此把一腔愤怒都撒到安解语头上,连给她个敬称都做不到。

“是吗?”谢顺平明知绘歆很看不起安解语,有些不信她的话,“我也见过岳父的先王妃,举手投足,都是大家子气派,怎么会……?”

绘歆撇撇嘴道:“不过是在我娘家住久了,居易体,养移气而已。——她的娘家,早年才是六品闲官。又早早得死了亲娘,被个后娘打压长大的,哪有什么大家闺秀的气度?”又冷笑道:“若真的是大家闺秀,怎么会没了丈夫,就跟自己的大伯子谈婚论嫁?——大家闺秀没了夫君,都该一辈子守节才是。哪有她那样恬不知耻的?”一幅余怒未消的样子。

谢顺平忙劝道:“好了,好了。你也留些口德,人都死了,你这样说,又有什么意思?传到岳父耳朵里,又有一场气好生。”

绘歆闻言大怒,起身问到谢顺平脸上去:“你这是什么意思?——若是你也动了心,趁早给我说清楚我把那个长得最像她的,给你留下来。我们娘儿仨自回上阳去。谁要给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瞎混?”

谢顺平知道这件事是绘歆的逆鳞,触到就要跳脚,唯有苦笑道:“我不过是为你着想,你都想到哪里去了?”说完这话,谢顺平又觉得有些委屈,对绘歆埋怨道:“我知道你对我收了这些妾室不满,可是我也是不得已。且自从你回来之后,我都很少去那些人屋里了。你还信不过我。”如今谢顺平除了绘歆这里,也只去卢姨娘的院子而已。连绘懿那里都再未涉足。

绘歆有些不好意思,忙给谢顺平赔礼道:“是妾身的不是。还望世子爷大人大量,不要跟妾身一般见识。”

谢顺平笑道:“罢罢罢,我担不起这个谢礼。以后你只要少盘查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