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五万便字斟句酌地道:“回大爷的话,奴婢五万,是夫人买的丫鬟。夫人跟老爷成亲之后,才跟到这府里来的。”不到范朝晖反应过来,五万又笑道问道:“敢问大爷可是我们家老爷的亲戚?要不要在我们府里歇着?若是累了,我们这里外院也有干净的客房,可以让大爷过去歇息。”

范朝晖听说那个奴婢的名字,眉头就有些皱了起来。便坐到了内院正屋厅里的酸枝木扶手官椅上,一幅要长谈的样子。

五万心里不住犯嘀咕。

范朝晖看了她一眼,温言道:“我是你们老爷的远房堂兄,今日过来,是来探访亲戚的。”又问道:“你们夫人,什么时候跟你们老爷成亲的?”

五万听说是亲戚,松了一口气,忙答道:“回老爷的话,我们夫人是从北地过来寻亲的。来到辉城的时候,本来住在承康坊,那时正好跟老爷住了隔壁。我们夫人人生得美,又能挣银子,虽说是寡妇,可是比一般妇人都要能干的多。——我们老爷跟夫人好得蜜里调油,一刻也分不开呢。”

五万看这位大爷的样子,气宇不凡,似乎是大家子出身。又见他说是老爷的同族兄弟,心里便翻腾开来,以为是老爷家里人找过来,有些为夫人担心,害怕人家说他们夫人上不了台面,不让她上族谱。——这个世上,都是讲究家族的势力。如老爷这样孤身一人在此,他们这些下人有时说起来,都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事儿。说句不好听的话,夫人现在的身份,就如同有权有势人家置的外宅

范朝晖见这个清秀的小婢女话里有话,护着夫人,又对他一脸警醒的样子,才略微放下心来:这是个脑子清楚的,不会给四弟他们添乱。

范朝晖习惯了照顾家人,如今见这两人脱离了他的庇护,还能活得有声有色,心里既高兴,又觉得有些失落。沉默了半晌,范朝晖才又问道:“怎么如今你们府里,还要夫人去挣银子?——你们很缺钱吗?”

五万见这位大爷误会她的话了,忙道:“当然不是。只是我们夫人现在有仁兴堂赌坊的三成干股,每月光仁兴堂赌坊的分红,就不得了。且我们夫人赌术出神入化,人都说她是仁兴堂的‘铜钱神’。有她坐镇,仁兴堂的赌坊还从没有输过。”

五万这一说,范朝晖就想起了仁兴堂赌坊推出的那三种新奇的赌具和玩法。他知道麻将肯定是跟安儿有关,难道那轮盘赌和扑克牌,也跟安儿有关?

范朝晖就试着接了一句,道:“那轮盘赌、扑克牌和麻将,可是你们夫人想出来的?”

五万奇怪地看了范朝晖一眼,道:“大爷说哪里话。这三种新玩意儿,是仁兴堂南宫老堂主压箱底的东西,可跟我们夫人无关。——我们夫人只是天生比较会赌罢了。”

范朝晖知道这些事,大概不是这个婢女能知道的,便住了口,不再问了,只起身告辞道:“等你们老爷醒了,就跟他说,我住在辉城最大客栈的天字一号房。”

正文 第三百六十九章 惊鸿 下

※正文357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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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万见这位刚来的贵客要走,她也没有办法。

家里的两个正主儿,一个醉了,一个在外面没有回来,五万也不好越俎代庖,帮主子留客,便跟范朝晖福了一福,道:“恭送老爷。”

范朝晖摆了摆手,大步出了安家的宅子。

他的马还牵在安家门外的马墩上。范朝晖解了马缰绳,骑上马,拐到离这里不远的辉腾酒楼里。

范朝晖的手下看见主子神采奕奕地过来,都分外欢喜,知道主子的事儿一定是办成了,便又叫了酒菜,来给范朝晖劝酒。

范朝晖今儿在宋远怀家喝得够多了,此时也不跟自己属下客套,忙道:“我今儿已经喝过一轮了,这里以茶代酒,陪你们饮几杯吧。”

范朝晖是主将,属下当然不敢强灌他的酒。又闻到他身上一阵扑鼻的酒味,就都忙道:“我们就不跟老爷客气了。”说着,他们便自己互相间划起拳来。输了的喝酒,又要做一件别人要求的事儿。十几个人,在客栈天字一号房外面的大开间里,玩得高高兴兴。

范朝晖跟他们吃了几筷子,觉得浑身躁得慌,就让客栈的小二给自己打了热水过来,自己进去沐浴、歇息。

范朝晖为了来江南的事,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好好睡觉了。如今心底的大石头放了下来,就觉得睡意层层袭来。

等他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掌灯时分。外间安安静静地,想是他的下属见他睡了,就搬到别的屋吃酒去了。

范朝晖睡了一觉,觉得自己恢复了许多,便来到客栈楼下的大堂里,看见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客栈楼下的大堂里,座无虚席。

范朝晖也觉得有些饿了,忙走下楼梯,到大堂里找了个空位置,要了两个小菜。却是一个卤猪头肉,和一个青椒豆干丝炒青豆。那猪头肉都是猪脸部分,拿刀片得极薄,拌上红油辣子和切碎的蒜末,又撒上切地极细的青葱和摩碎的油炸花生米,又辣又鲜。把个普普通通的卤猪头肉能拌出这种味道,也算是不俗。

范朝晖虽然吃遍山珍海味,可也不是没有吃过青粥小菜的人。他经常带兵在外,吃得上面,从来不讲究。

这边厢,他一边吃,一边听着旁边的人说话。就听见好多人在催着对方快点吃饭,吃完要去仁兴堂赌坊赶晚场去。

范朝晖心里一动,便凑到旁边那桌人身边,问道:“难道辉城里晚上不宵禁?——这晚上还有赌坊开门?”

那桌上的人笑道:“这位兄台一定跟我们一样,是外地人。这辉城当然有宵禁,但是只要在宵禁之前赶到仁兴堂的赌坊就行了。——可以一晚上都待在赌坊里面,又有得吃,又有得玩,还有得赌。就算是困了,也有睡觉的地方,端得是晚上我们这些外地人好去处呢。”

另一桌上也有人凑趣道:“这话倒是不错呢。我们辉城仁兴堂赌坊的‘连夜赌’,已经是远近闻名了。这江南五府三十六县,只有我们辉城,有这样好玩的地方。好多外地人都专程过来,就为了玩这‘连夜赌’。白天都在客栈高卧,到了晚上,才出动去赌坊呢”

这边桌上的人心更热了,忙忙地几口咽下了饭,叫了小二结帐,就结伴出去了。

范朝晖想了想,慢条斯理地吃完饭,才上楼跟自己的手下说了一声,问他们要不要一起过去仁兴堂的赌坊看看,赶个晚场。

这些护卫都是军中人。军中人没有不好赌的。听了主子的话,俱都欣喜若狂,赶忙换了衣裳,都跟着范朝晖往仁兴堂的赌坊里过去了。

仁兴堂有天地玄黄四大赌坊。

范朝晖打算带他们去仁兴堂最大的天字号赌坊碰碰运气。

天字号赌坊在南城,里外都有众护卫把守,里面进进出出的人,也都十分有序。

安解语一大早同南宫雪衣过来这边赌坊,当然是为了到筹码房查内鬼的事。

从这几天筹码房的流水帐来看,安解语早发现,有一个人的帐面,每天的收入都有规律的逐步递减。若是不和赌坊进出的客人人数对照着看,几乎看不出差别。而这个世上的人查账,还没有人知道要把动态管理数据,跟静态的财务数据联系在一起,来观察收入的增长与减缩。同时也是一种监督审计的手段。

这种做假手段,积少成多,会在总帐上有所显示。但是一般来说,若是上面的人不能把赌坊的日常经营同财务数据联系在一起,就不会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多半还会认为,是客人逐渐减少造成的。有了这种错觉,当然会使用错误的挽救方式,来力图解决问题。造成的结果,便是南辕北辙。客人越来越多,与客人有关的开支也越来越多,收入却持续减少,赌坊的赢利当然也会被蚕食的更加厉害。

安解语坐在天字号赌坊的执事房里,把自赌坊营收下降以来的所有帐本都拿出来细看。南宫雪衣便听了安解语的嘱咐,将最近三个月以来的客人流量报告也拿出来备用。——这个客人流量记录是安解语执意要求建立的。当时遭到不少人的反对,觉得是看不起底下人、不信任赌坊管事的举措。安解语当然没有给他们多加解释,若是让他们知道这些记录是为了什么,只会给企图造假的多一层防范而已。所以在这一点上,安解语只是强硬要求他们要么记录,要么走人。且客人流量记录也是三个人一班,每日三个班次,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记录。

两人花了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南宫雪衣才把前三个月的客人流量记录的总纲誉抄出来,安解语也才看完了那边的明细帐。

再对着客人流量的总表稍微检查一下,安解语已经看出,筹码房里那一个班次的人,在收入同客人流量上是成反比的。

这个班次,便是专门管用筹码兑银子的。——果然还是经手银钱的人最容易被诱惑。另一组专门收筹码的,几乎就没有这个问题。

看来,定期审计帐目是没有办法省略的了。安解语默默地想。前世的她在赌场里做高管,最痛苦的便是每三个月一次的内部审计。还有一年一次的外部审计,因为请的是外面的审计专业人士,她倒没有那么辛苦。

拿好了这些人贪污做假的证据,安解语和南宫雪衣一起来到了赌坊后面的议事厅里。

“给我把筹码房的丙组的人叫过来。”南宫雪衣淡淡地对底下人吩咐到,“等他们出了门,去请衙门的人过来围了这三家人的屋子。没有我的吩咐,一个人都不许出,一个人也不许进”

此时这个时辰,还不到丙组的人当班,他们还没有过来上工。

安解语坐在一边,没有说话。

等底下人去了,南宫雪衣和安解语也只是坐在议事厅里,对坐喝茶罢了。

过了一会儿,丙组的三个人都依次进来了。

看见坐上两位老板铁青着脸的样子,有一个人已经开始两腿打起颤来。

南宫雪衣厉眼看过去,盯着他不说话。

大厅里一片沉静。

那个人终于熬不过南宫雪衣的厉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磕起头来。

南宫雪衣这才问道:“我还没说话呢,你怎么就磕起头来了?”

那人咄咄嗦嗦地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地求饶,说他再也不敢了。

安解语看了那人一眼,平静地问道:“说吧,你都跟谁合谋的?——你招出来,我可以跟你们堂主求情,从轻发落。”

那人痛哭流涕道:“都是小人猪油蒙了心,一时生了贪念,才动了手脚,跟别的人没有关系。”

南宫雪衣轻笑一声,道:“你倒是个有义气的。——不过你既然把这事都揽了下来,也只好怪你运气不好。把他的家人都给我送到衙门里去所有家产充公若是不够赔补的,就给我把他和他所有的家人卖到谢地的盐场去做工赔钱,直到还清为止”

谢地盐场都是海盐地,在那里做工十分辛苦。就是一个壮汉,也熬不过一年就要没了。因此谢地的盐场常年在各地招盐工,给的报酬十分优厚。只是这明摆着拿命换银子的差事,愿意做的人几乎没有。去的盐工,多半是被人拐了卖过去的。

那人一听,完全傻了。——他跟人勾结,当然家里人也是受了威胁的。本来仗着南宫堂主是个女人,一向心善,想着多求求她,再赔补些也就是了。再说筹码房的事务繁杂,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上手的。他就仗着自己是个好手,做熟了的差事,多半不会真的开掉他。没了他,赌坊可怎么运营呢?

可是现在南宫堂主不仅要把他的家产充公赔补,还要把他的一大家子卖到谢地盐场去——简直比威胁他的人还要恐怖

那人听了这话,支支吾吾的乱想主意,不知道南宫堂主是不是在诈他。

安解语一看那人贼眉鼠眼的样儿,就有些恨自己当初怎么就挑了这种心术不正的人——精明能干又怎样?在筹码房里做工,最重要是诚实,而不是精明

南宫雪衣见这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再跟他废话,直接让人把他一家大小都抓了过来,又让人封了他的房子。

这边厅上正乱着,外面有管事着急地进来道:“启禀南宫堂主,安执事,外面有人过了杠儿了。”

过了杠儿,是赌坊里的暗语,就是说有客人赢得超过了赌坊能承受的程度,得让赌坊的大执事出面料理了。

安解语就对南宫雪衣道:“你先在这里处置。我出去看看。”

南宫雪衣点点头,道:“你去吧。记得早点回来。远怀刚才着人送信来,说你们家来了贵客。”

安解语笑道:“我省得。”说着,便带着身边范朝风给她准备的两个女护卫,出了议事厅,往赌坊大厅里去了。

赌坊大厅通向后堂的大门那里,挂着一层珠光纱帘。

安解语站在纱帘后,听了管事的指点,往大堂看过去。只见大堂中央,有一桌壮汉,坐在那里玩二十一点。中间一个身穿玄色长衫的大汉,面前已经摞了小山一样的筹码。

安解语让人微微揭开了纱帘,往那大汉那边仔细看过去。

那大汉觉察到大堂前面通向后堂的纱帘处,突然掀开了半角,也凝目看过去。只见那纱帘背后,是一双异常熟悉的横波目,盈盈地往他这里看过来。惊鸿一瞥之下,那大汉不由呆住了,手里捏的牌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桌上的每个人,都看见了他的牌面……

正文 第三百七十章 激将

※正文356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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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朝晖带来的护卫们正是赌得高兴的时候。跟着老大就是好啊,哪怕老大吃肉,他们喝汤,今儿在这个赌坊里,也能挣他个千儿八百的。

他们刚到这边赌坊的时候,都觉得十分新奇。老大带着他们玩了一会儿轮盘赌之后,就带着他们撤了。当时他们不明白,很有些愤愤不平,觉得老大太谨慎了。轮盘赌一赔三十五,实在是诱人啊

结果老大看了几局就告诉他们,他们没法赢过庄家,让他们别费力气,糟踏银子了。有一个手下不信邪,求了老大,一直在轮盘赌那里玩,结果没一会儿的功夫,灰溜溜地过来了,全身上下的银子输得精光,被大家好一顿嘲笑。

后来老大在赌坊大堂转了几圈之后,带着他们专门在一个玩扑克牌的赌桌上坐下,玩起了二十一点。

这二十一点是庄家和玩家对赌的牌,其规则十分简单。

具体来说,就是看谁手里的牌面点数更接近二十一点。不过若是手里的总点数超过了二十一点,就是“爆掉”,这种情况下,就算庄家同样爆牌,也算是玩家输。而牌里带花的牌,比如J,Q,K都算十点,A司牌可以算作一点,也可以算作十一点,看哪种情况更有利。玩家之间不比牌的点数,一桌子上所有的玩家都和庄家手里的牌比大小。

牌局开始的时候,所有玩家和庄家都各拿两张牌。按规矩,玩家的两张牌,牌面都要向上。而庄家呢,一张牌牌面向上,另一张牌牌面向下。而向下的这张牌,便是庄家的底牌,会一直保持朝下的姿势,直到所有的玩家都要过一轮牌,做出各自的各种选择之后,庄家才或者亮出这张底牌,大家一起比点数,这场赌局结束,开始下一轮发牌。或者庄家自己也要一张牌,赌局继续玩下去。

而第一次发到赌桌上所有人手里的两张牌的点数,肯定是介于二到二十一点之间的。两张牌能够凑足二十一点,就只可能是一张十点的牌,比如J,Q,K,再加上一张A司牌。谁如果在第一次发牌的两张牌里,就拿到了总和二十一点的牌,就真是走了狗屎运了。这就跟玩麻将的时候,起手就挺牌,摸第一张字就胡牌一样。拿到这种牌,麻将里叫“天胡”,二十一点里叫“天牌”。除非庄家也拿到了天牌,不然玩家会赢双倍的赌注。

如果没有人作弊,从概率上讲,拿到天牌的可能性非常之小。且用得扑克牌的牌数越多,可能性就更小。当用到八幅牌的时候,这种可能性基本上就被降为零了。而安解语在仁兴堂的赌坊里,只让人用了两幅牌玩二十一点。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在这里赢过银子。

这样看来,如果大家第一手的两张牌凑不齐二十一点,玩家就有数个选择。

其一,玩家可以选择继续要牌,直到自己手里的牌面越来越接近二十一点。举个例子,如果第一手取牌,取到的两张牌是二和三,加起来才五点,那么无论再要一张什么牌,都不会爆掉,也就是说,总和不会超过二十一点。这种情况,当然应该继续要牌。

其二,玩家可能不敢再要牌。比如说,玩家的第一手牌,手里已经有十点和九点,一共十九点,离二十一点只差两点。这种情况下,再要牌,手里所有牌的点数很可能就超过了二十一点。玩家超过二十一点,直接爆牌,也不用再玩了。所以有点脑子的玩家,都不敢再要牌了。当然,也不乏傻大胆,输得起,就是要横着走,非要再要一张。这种人,有时候也会运气好,拿到一张二点,凑足二十一点。不过绝大多数时候,这种人都是不输光筹码,不会下桌子的。

玩家的第三种选择,便是加注,就是将赌注翻倍,然后再要并且仅仅只要一张牌。若是玩家手头的头两张牌,是四点和七点,这时再要一张牌是肯定安全的。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有很大可能拿到十点或者其他点数较大的牌。这样的牌,一张就足够了,也不需要再继续要牌。所以玩家便会选择赌注翻番。这种做法,只能在刚开始拿到头两张牌时使用,这一次要过之后,就不能赌注继续翻倍了。

另外,还有一种玩家经常做出的选择,却是弃牌,也就是玩家认输。这种主动认输的,玩家只需要输一半的赌注。一般也都是跟着自己的牌来的。如果自己手里的牌是十点和六点,而庄家翻出来的牌是A司牌,那玩家还是趁早认输的好。这样做,至少不会血本无归。可以早早结束这局,开始下一局。

而桌上所有的玩家都做出选择后,庄家一定要亮出底牌。如果庄家手里的点数不到十七点,庄家就必须要牌,直到超过了十六点或爆掉为止。

玩二十一点,记性好非常占优势。因为二十一点一旦开局,就要把庄家手里的两幅牌全部发完之后,才能重新洗牌。所以一局结束后,庄家手里的牌肯定还没有发完。这样大家就需要用牌桌上剩下的牌重新开始新的赌局。

这样一来,先前弃掉的牌就至关重要。越玩到后面,弃掉的牌越多,剩下的可以分配的牌就越少。所以记性越好的玩家,越到后面,赢面就越大。若是有人真的有过人的记忆力,把之前所有弃掉的牌都记得清清楚楚。到了最后几局,他就可以不断提高赌注,然后翻倍加注,将庄家的银子,全部赢回来。

范朝晖明显就是一个天生的赌徒。他接触二十一点,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立刻看懂其中的奥妙,开始了同庄家对赌。赌到后来,两幅牌玩了两个回合,一共十五局,他已经赢了一万三千两银子。他的做法,便是每到最后几局,就把之前所有的赌注全都投进去,然后每一次要牌的时候都翻倍,让上首的荷官赌到最后,连发牌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了。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赌坊巡场的执事,才知道这边赌桌上,来了个了不起的人物。这种人,大概需要自己赌坊的大执事才能对付得了。这才匆匆地去议事厅报了信。

安解语站在大堂的珠纱门帘之后,看着那边二十一点牌桌上的人,对其中那个穿玄色长衫的大汉,有种说不清的熟稔感。

正疑惑的时候,安解语发现那人也往这边看过来。只见那人一愣神之下,他手里的牌都掉到了桌面上,人人都看见,他有一张A司牌和一张K。——天牌,传说中的天牌,居然第一次在他们赌坊里出现了

安解语顾不得想那大汉是谁,只在心里狂汗,发誓明天她就要让所有仁兴堂赌坊里的二十一点牌戏,全部换成四幅牌或者,直接上八幅牌?——想起赌坊里的事务,安解语的脑子就转得格外快些。

赌坊的管事跟在安解语身后,也看见了那人手里的牌,头上的汗更是止都止不住,一直在心底里庆幸:幸亏把大执事叫过来了,这一把,若还是让这人把他手里的赌注再翻个倍赢了,他们仁兴堂天字号赌坊这一个月,就给人做白工了

而范朝晖手里的牌在第一次要牌之前朝了相,按规矩,算是自动认输。他先前投进去的全部筹码,便都被赌坊又赢了回来。

这边桌上荷官灰白的脸色,才又恢复了一些人气:若是真的让这人把这局也赢了,他要是能顺顺利利直接卷包袱走人,大概就是祖宗庇佑了。若不能,他的下场,这荷官打了个寒战,不敢去想……

安解语一边想着二十一点到底是加到四幅牌,还是八幅牌,一边定定地向那刚拿了一手天牌的大汉脸上看过去。熟悉的略微有些深凹、桀骜不逊的双眼,挺直的鼻子,宽广的额头,瘦削的双颊,还有一脸的络腮胡子……胡子?——安解语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正踌躇间,那桌上的大汉居然起身,一步步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安解语有些慌乱地看着那人熟悉的身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和范朝风不一样,安解语离开上阳,不到两年的时间。眼前的这人,虽然留了一脸的络腮胡子,虽然身材瘦削了很多,她还是很快就认出了这人是谁。

他怎么到江南来了?是巧合?还是……?安解语不知所措起来,她今日没有戴人皮面具出来……

趁着那人还没有走到门边,安解语转身迅速离去,对守门的人吩咐道:“拦住他,别让他过来。”

守门的人赶紧应诺,把门帘放了下来,又挡在了门边的两侧。

范朝晖眼见门帘后的人飞速地转身走了,心里更是激荡不停,一时按捺不住,飞身追了上去。

仁兴堂赌坊守门的人功夫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好手,只是在范朝晖面前,都不堪一击,很快便让范朝晖不费力气地攻到了赌坊后院。

后院守着的兵士见有客人强行冲了进来,立刻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范朝晖围在了后院的中心。

范朝晖发现后院的防范居然别有洞天,这才有些冷静了下来。双拳难敌四手,这院子里这么多兵士,他想全身而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想了想,范朝晖正要说话。他带着的十八骑护卫们,也从大堂追了过来,跟这边的人一顿好打。

范朝晖忙喝止他们道:“住手——你们都给我回去”

十八骑不敢违抗范朝晖的命令,都怏怏地住了手。

赌坊里的打手护卫们立刻把他们也围了起来。

范朝晖转过身,看向围着他的兵士打手,沉声道:“我要见你们的铜钱神”

赌坊的一个管事走过来,傲慢地道:“我们铜钱神是什么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范朝晖不怒反笑,扬声道:“不见也行,我现在就回去继续赌。——你们要是输得起,就尽管上”

这话一出,那管事立刻就哑了炮。

刚才他急匆匆地去把大执事请了来,就是招架不住这人的赌术。如今这人明目张胆地挑衅起来,岂不是比刚才更难对付?

想到此,那管事脸上的神色软乎下来,对范朝晖拱手道:“客官请先回大堂里坐一会儿。这里不是客人能进来的地儿,还望客官给小人几分薄面,小人这就去为客官请铜钱神去。”

范朝晖这才罢了,颔首道:“我就等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的时间不来,你们赌坊,就等着关门赔银子吧”

正文 第三百七十一章 曾经沧海 上

※正文335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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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朝晖在后院说话的声音很大。

安解语虽然回到了议事厅里,也听得清清楚楚。若说刚才她还有一丝疑惑,这时听了这人说话的声音,是再无怀疑。——真的是范朝晖追过来了。

安解语在议事厅里走来走去,一边想赶紧离开这里,坐车回家去;一边又怕把这人惹到家里去,反而更加麻烦。

南宫雪衣刚刚才把那吃里扒外的人处置了,眼下正在调整筹码房的人手。让那些想进筹码房的人自行选择,要么写卖身契,要么调到别的地方去。

这些事情,当然是南宫雪衣出面比较好,安解语一向很注意不插手赌坊的人员调动。

南宫雪衣见安解语在厅上转来转去,转得她眼都要晕了,便开口劝道:“语娘,你到底是怎么啦?大堂上的点子很扎手吗?”

安解语回头苦笑道:“若真的是个点子,也就好了。”

“这是何意?”南宫雪衣好奇地问道。

安解语正要说话,宋家的下人急急忙忙进来了,对南宫雪衣行礼道:“夫人,小少爷在府里哭闹要夫人,谁也哄不住,还望夫人赶紧回去看看。”

一听儿子哭闹,南宫雪衣再也坐不住了,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皱眉问道:“老爷不在家吗?他怎么不去哄孩子?”说起来,宋远怀带孩子的时间,比南宫雪衣还要多些。可惜小孩子天生就跟娘亲近,做爹的再费心费力,小孩子一见到娘,就把爹忘到脑后去了。

那下人赶紧回道:“今儿隔壁的安护法带了贵客过来,老爷跟他们喝了酒,醉倒了,还在睡呢。”

南宫雪衣咬牙低声斥道:“宋远怀你又皮痒了是不是?”一边说,南宫雪衣又一边回头对安解语问道:“语娘,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安解语迟疑了一下,道:“还是你先走吧。我等一会儿再走也不迟。”

南宫雪衣点点头道:“那你也别忙太晚。大车和护卫我都给你留下,我自己骑了赌坊的马回去,还要快些。”说着,不再罗嗦,转身回头一径出去了。

安解语苦笑地站在大厅门前,看着南宫雪衣的背影融入到夜色里,心里一片茫然。

前面院子里的管事匆匆忙忙来到议事厅,对站在那里默不做声的大执事安解语低声问道:“大执事,要不要动用军队,把硬点子……”他手里做了个刀切的手势。

仁兴堂赌坊对这些私闯后院、故意捣乱的客人,一般都是不留余地的。之前也暗地里结果过不少人。管事见这次太扎手,就想故技重施。

安解语听了,脸上涨得通红,怒喝道:“你敢?”

那管事吓得一个哆嗦。他从来没有见过说话向来温言软语的大执事,有过这种横眉冷对的样子。——从不发火的人,一发起火来,总是能让人忌惮三分。

“大……大执事,小的是猪油蒙了心,胡言乱语,还望大执事不要见怪……”管事赶紧结结巴巴地赔礼道歉。

安解语察觉自己有些失态,怒气稍微收敛了一些,沉声问道:“他们去哪里了?”

管事低着头答道:“他们回大堂里等着去了。”又加了一句,“大堂上没有荷官敢接他们的赌局,他们在堂上起哄呢。——旁边的赌桌也都停了盘。”

安解语更是恼怒。赌坊里面,每一分钟都是银子,这样拖下去,别说他们今天挣不到银子,以后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自己这两年的心血,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想起范朝晖一贯的自作主张,自行其是,安解语就恨得牙根直痒痒。可是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赌气乱来的时候,她身上,还担着仁兴堂赌坊上下上千口人的饭碗。若是让范朝晖今日真的单挑了他们天字号赌坊,以后只会后患无穷。

只是她处处被范朝晖逼迫着,很是不甘心。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安解语沉吟了许久,道:“去堂上,我跟他赌一局。”

管事大为欣喜,忙道:“大执事英明”早就应该这么做了,管事心里暗暗加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