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伸了伸腿,发现麻痹感尽消,已能活动自如了。

“小树,你醒啦?”冬雪端水进门。

“冬雪姐姐,早啊!”小树偷偷瞄了瞄冬雪,有些不好意思,看冬雪的样子,似乎对昨夜上半夜没有知觉的沉睡毫无查觉。

“不早了,都快用午膳了。你也快点整理一下,午膳后我们就要启程回庄了。”

“冬雪姐姐,今日…嗯…外面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小树小心翼翼地问。

“特别的事?没有啊!少庄主、烟儿小姐和楚公子他们一直都在客栈休息,没听说有什么事呀?”冬雪把打湿的绢帕递给小树。

没异常?那就是说昨日夜里的事并没有被大势宣扬?这到也是,那些赶去救援的护卫好象没一个是她认识的,应该都是那位皇子皇孙的暗卫。她就知道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看来昨夜她坚持不请大夫不惊扰其他人果然是对的,只是请护卫把她送到房间门口…也好也好,这么一来,她的麻烦也要少许多,她可受不了夏风她们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这么说来,只要君玉楚不拆穿她,对其他人的质疑,她只要保持沉默、继续装无辜就行了。

如此想来,小树顿时觉得心情舒畅,笑咪咪地说:“冬雪姐姐真好,谢谢你这两日照顾我。”

冬雪戳了一下小树的额头,笑着说,“你呀,真是好命,你瞧瞧,有哪个做下人敢跟你一样,起得比主子晚的?小公子都来找过你八回了,见你还睡着,也不让我们叫醒你。”

“小树当然好命,要不冬雪姐姐对我这般好呢。”小树调皮的眨眨眼睛,压低声音又说,“以后小洛子要是敢欺负冬雪姐姐,小树一定帮冬雪姐姐的。”

冬雪的双额泛起可疑的红晕,娇嗔道:“你这小丫头,尽胡说!你前日受伤的事,我不替你瞒了,回庄就告诉蔓姨去…”

“别别别,千万别!你知道我娘的,肯定得哭着念叨我几个时辰。冬雪姐姐,你们可千万不能说啊!”小树急忙搓着小手合掌讨饶,她实在怕极了她家美人娘的哭功,这一趟的历险,她是绝对不打算说给美人娘听的。

两人正嘻闹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爱凑热闹的冬雪和好奇心甚多的小树对视一眼,很默契地一起走出门去。

※※※※※※

“梅香,吃个鸡腿。”

“梅香,来,这个鸡腿也给你。”

小树的筷子很尴尬地停在半空,瞧见夏风热络地将刚端上来的两只鸡腿都夹到那个叫梅香的小姑娘碗里,还谴责地瞪了她一眼。

瞪什么瞪嘛!这两只鸡腿明明是她可爱的小师弟从雅间那桌噌来让人端给她的,被夏风借花献佛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瞪她。

“小树,你吃这个。”冬雪夹了块鱼块放在小树碗里,冲她笑着说。

小树扫了同桌的几位一眼,对冬雪轻声道谢。还是傻乎乎的冬雪对她好,春雨和秋霜平日里对她也不错,这会儿跟夏风一样,对她却是一脸埋怨,似乎都在无声的谴责她是个“没良心没同情心的小丫头”。

小树看看坐在对面的梅香,梳洗干净的她长得还不错,眉清目秀,有那么几分姿色。倘然不是她先前不管不顾地只冲着柳烟儿认救命恩人,后来又冲着柳云济和君玉楚他们几个“恩公恩公”的叫,又是磕头又是哭诉自己的悲惨身世,她小树或许还能从少得可怜的同情心里抽出几分送给身世坎坷的她。

不过,这会儿…她的同情心可一点都滋长不出来。

哭哭泣泣是她最嫌恶的,除了家里的美人娘外,其他人她一向不会勉强自己忍耐。见着富贵小姐公子就扑过去认救命恩人的行径她更不喜欢。何况前日在山上,她可清楚地记得明明是她小树才使那个半路冒出来的乞丐免于被惊马踏死。可她瞧见了什么,换下乞丐装的梅香似乎对她这个真正的救命恩人毫无感激之情,连小虾米那个小屁孩都被迫受了她三个响头,从柳烟儿的“仙女小姐”到小虾米的“小恩公”,唯独她这个当下人的,引不起要卖身伺恩人的梅香的注意。

她倒不屑什么磕头报恩,只是她可怜的下人身份,连当个救命恩人都被人嫌弃,想来着实令人气闷。先前在柳烟儿和春夏秋冬四婢都为梅香的凄惨身世黯然落泪时,小树只是在一边冷冷地看着,甚至在柳烟儿决定要收留梅香做丫鬟时,她拉着小虾米溜出去讨论该备些什么点心带着路上吃。

她知道她们都觉得她没同情心,或许连柳云济他们几位公子也这么认为,可她顾不得这些。对她来说,缺乏同情心或许是种固疾。在她看来,悲天悯人的恻隐之心不是谁都给得起的,光有同情心有什么用?本来梅香辛苦两日找到他们住的客栈,又在客栈门口跪了一上午引起人的注意,想必并不是来感谢卧虎寨的救命之恩的,而是为了“做牛做马伺候仙人小姐”的。怨不得梅香会挑选救命恩人报恩,后半辈子的衣食无忧也只有这些世家公子小姐才给得起。

在梅香眼里,她小树或许注定就是个不重要的人。而在她眼里,梅香也注定是个她给不了同情心的人…

“小树,你别一直盯着梅香看,她都快吃不下东西了。”见梅香被小树看得很不自在,春雨细声提醒。

“噢!”小树应道,收回目光,专心对付碗里的鱼块。

不经意抬头,瞅到梅香也在偷觊她,她毫不避及地坦然直视。梅香对上她的视线,很慌乱地躲闪开去。

想起先前,梅香似乎对少庄主柳云济情有独钟,哭诉身世的时候,多次偷瞄柳云济的反应。小树心里暗叹,她只希望这是一桩落难女相中风流倜傥的恩公、想以身相许的简单戏码,她绝对奉行“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处世原则,任其热热闹闹的开场或是风过无痕的落幕。如果想要上演那些恩怨情仇的俗套故事就不必了,她在茶楼听多了诸如此类的段子,前世的记忆里也有更多天马行空的恶俗情节,她并不想这些故事落实到身边人的身上。

毕竟,这个与春雨她们一般大的梅香,是她在卧虎寨遇上的。

而无论是十年前的卧虎寨,还是今日的卧虎寨,将来都是她避之不及的地方。

※※※※※※

苍琅山,沁竹苑内。

“宫主,这是小主子留下的东西,让属下今日取来送给宫主。”含玉托着一个包袱走进竹屋。

“树儿留下的?她什么时候交给你的?”颜玉落示意含玉打开包袱,慢声细语地问道。她的这些暗卫,从来没有在小树面前露过脸,不过聪明的小丫头想必早就查觉,只是老是一幅气定神闲、理所当然的样子,偏偏什么都不问,弄得她这个当师傅的有时候倒是有点憋得慌。

秘密藏久了,总归是累人的。

“小主子出门前来向宫主辞行那次。”含主一五一十将那晚送小树回庄时遇到的事做了禀告。小主子似乎早就知道后面有人护送一样,将一张纸条压在一块石头上,头也不回地自顾自说,要跟着的人在某日某时凭纸条上的图取到东西送给宫主。

“这丫头,还挺有心的。”颜玉落看到包袱里是一套娟衣罗裙,不禁有些动容。上等的红色丝绸,精致的花样绣工,一如她的喜好。

摊开包袱里的纸条,上面是熟悉的娟秀字体:“祝妖人师傅生辰快乐,永远年轻!”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除了上街卖艺外,小树又会了一样谋生手艺。妖人师傅,徒儿聪明吧?”

颜玉落禁不住摇头轻笑,这孩子,怎就生了这么一点点出息?

她早就知道小树资质不凡,骨格清奇,且有过目不忘的奇能,若是有心,学什么都又快又好,习武更是上上之选。只是小丫头志不在此,她教的时候毫无保留,小丫头学的时候却顾忌多多,见血的兵器不用,致人死地的武功不学,学得那些不伤人不见血的招术除了上街卖艺,还能有什么用处?偏偏小丫头对她嗤笑的上街卖艺还挺满意,自认为武功能保命就好,如果还能在饿肚子的时候赚几个铜板花花,那就足够了。

一向吃饱睡足就万事大吉的小丫头,哪晓得她们玉澍宫可是天下最富有的,灵玉选出来的人,又怎么可能饿肚子,还上街卖艺或是当绣娘?

颜玉落轻抚裙摆上绣着的娇艳欲滴的牡丹花,忍不出赞叹:“这绣工,倒是真好!”

算算日子,小丫头出门也有八、九日了,她不在的日子,沁竹苑里还真是冷清啊!

【第二卷 】

第26章 抛家别亲后又归来

六年后,苍琅镇。

街市上的人群熙熙攘攘,街角偶有几树红柿、几株野菊,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与苍琅山上满山遍野的红枫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苍琅镇一如既往的热闹、祥和。

“麻姑,很远就闻到你家的粥香了。”

“大秋,看什么呢?你的烧饼要焦喽。”

“李秀才,今日生意不错吧。”

“刘叔,你家的柿饼看起来还是那么好吃。”

听到招呼声,众人都从各自的忙碌中回过神来,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从他们的摊前穿行而过。她穿着一身鹅黄中点染淡紫碎花的衣裳,一头及腰的乌发,在头顶随意挽了个髻,斜插着一支普通的木簪。一对灵动传神的大眼睛,正满含笑意地看着街巷两旁的小摊子,不时用那清亮的嗓音打着熟络的招呼。

“咦?她是谁呀?”开粥铺的麻姑直起腰来,不解地问。

大秋忙着将差点烤焦的烧饼从炉子里取出,再盯着小姑娘的背影看了会儿,摇摇头说:“不认识。”

“好象从来没见过。”

“是谁呀?难道是以前买过柿饼的老主顾?”

“她知道我是戚家嫂子呢!”

平日里,苍琅镇上来往的外地人很多,街上来个陌生人并不足为奇。小姑娘肩背包袱,手提纱笠,风尘仆仆,似是远道而来。只是这陌生的样貌和这近乎老熟人的招呼,还是令众人心里起疑,免不了交头接耳,议论几句。

小姑娘对众人的疑虑也不回应,依然微笑着,我行我故地从街市当中落落而行,全然不顾因自己的举止引起身后人群不小的动静。

※※※※※※

“听说没有?当朝太子明年开春要选太子妃了。”

“前年是前太子薨,去年是立新太子,今年是杜宰相被贬,明年是选太子妃,京城这几年倒是一直很热闹。”

“还用得着选嘛,除了苍烟山庄的柳家小姐还会选谁?”

“那三皇子真不简单,听说前太子还在的时候,三皇子就常来苍烟山庄,还拜柳庄主为师呢,想必早就想到这一步了。”

“怪前太子命薄喽,拖了这么多年的病,还是去了。柳家小姐可是当皇后的命,当初若是将柳家小姐许配给前太子,说不定前太子的病就好了。”

“十年前就听说前太子的病没治了,能拖到前年已经很不容易了。柳家小姐怎么可能嫁个痨病鬼,那可是皇后的亲侄女。”

“说来说去,还是要命好。那个二皇子就可怜了,太子没当成,还被遣去凉州守边疆了。”

“有什么可怜的,谁让他的亲娘姓杜呢!你们没听过啊,当年那个唯一没娶柳家女儿做皇后的皇帝,他的皇后就姓杜。这‘杜姓’历来在宫里就是个忌讳。所以说啊,即使杜家出了个宰相,杜贵妃又受宠,她这辈子也做不成皇后,她的儿子也成不了太子,那可都是命。瞧瞧结果,不是都灵验了嘛。”

“这倒也是,还是柳家女儿的命好,那可是能使苍国安国定邦的命。”

“就是,命好才是最重要的…”

几碟小点,一壶清茶,茶坊里多的是聊天嗑牙扯白话的闲人。天下奇闻,传说典故,八卦秘幸,好事的人们总是津津乐道,有办法将其传得绘声绘色,乐此不疲。

她坐在临窗的角落,闲适地呡着茶,不动声色地听着茶客们的议论。

“安国定邦?”她轻嗤,好笑地摇了摇头。一个国家,是昌盛还是衰亡,岂能将责任归在一个小女子身上?这如同从妖人师傅口里听到“天下归一”四个字一样的滑稽,真是可笑!

天下归一?她苦恼地甩甩头,实在不愿意联想到那个滑稽可笑的问题。妖人师傅肯定是老糊涂了,要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害得她连夜卷行李走人,逃也似地离开了玉澍宫。

玉澍宫所在的玉凉山,是个比苍琅山风景更美、更配得上“世外桃源”之名的地方。她原本打定注意,将来老了,就选那里颐养天年。这倒好,她那老不正经、不负责任、得寸进尺的妖人师傅,轻描淡写的一席话,就把她的美梦打碎了。

什么天定的命数!她可不信。

六年来,她跟着师傅“妖”行天下,到过南国的广袤草原,去燕国看过浩瀚的大海,她勤勤恳恳的练功习武,为了不当“吃白食”的,也慢慢接手玉澍宫的部分事务。她甚至曾经脑子一热,想过就应了师傅对她孜孜不倦的“荼毒”算了,等师傅老了的某一天,接任师傅担下玉澍宫的责任。

可妖人师傅对她的上进不但不心慰,还得寸进尺地说,不光玉澍宫是她的责任,将来还有更大的责任,也是她该担下的。想起妖孽美人那胸有成足、老神在在的老狐狸模样,她就小心肝直颤。

她听不下去了!她只有铺盖卷卷赶紧落跑了!

※※※※※※

走出茶坊,她站在门口有一阵恍惚。是近乡情怯吗?苍烟山庄就是附近,她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进了这家熟悉的茶坊。虽说六年前,为了避个小麻烦,十岁稚龄的她,胆大包天,留下一纸字条,“抛家别亲”奔向她想要的自由。只是,她心里的家,她心里的亲人,不知还记得她否?

“树丫头?…你是树丫头?”

她讶然回头,瞧见一张熟悉的妇人脸,眼睛微涩,沙声哑然道:“菊婶!”

“真是树丫头!你这孩子,这几年到底跑哪儿去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就不知道想想你可怜的娘啊!你娘她这几年可没好好过,一说到你就哭…还好,还好,总算平安回来了…”一手挎着菜篮,一手拉着小树,菊婶眼泪汪汪地不停说着。

“我娘她好吗?”

“你刚走那一年,你娘伤心了好一阵子。幸好烟儿小姐心底好,怕你娘一个人住那小院里伤心,就将她接到西苑去住了。”

“嗯…多亏了烟儿小姐的照顾,我回去得好好谢谢她。”小树笑着,又拉着菊婶问,“其他人呢?小洛子、福伯、冬雪他们?还有…老庄主和庄主他们都好吗?”

“老庄主身体硬朗着呢,庄主和夫人也都好,福伯还是当大管家。冬雪她们几个丫头也挺好,就是岁数都不小喽,是跟着烟儿小姐当陪嫁,还是另选人家嫁了,想来也都是这一两年内的事。她们服伺小姐多年,庄主也不会亏待她们的。小洛子那傻小子还是那样,那孩子老实,多亏跟了少庄主,这些年也常跟着四处走走,算是长了点见识…”

“菊婶怎么认出我的?”

“看了你好一会儿了,一开始不敢认,见你头上的发簪挺眼熟的,所以就喊着试试。”

小树摸摸发髻上的木簪,轻声道:“这个呀…还是菊婶送我的呢,我七岁生辰的时候。”

菊婶听了又红了眼,长叹一声说:“你这丫头…”

※※※※※※

从后门进入苍烟山庄,遇到几个熟识的丫鬟小厮,小树仍是笑容满面地打着招呼,免不了又引起一阵议论。菊婶也不帮着解释,忙着去找人到西苑叫她的美人娘去了。

她摸摸脸,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六年而已,似乎很多人都认不出她来了。不过想想也是,如今的她一身女儿家的打扮,与六年前一身小厮服的小娃儿确实有很大的差别,又一别多年,他们想不起来也属正常。

小院子依旧是老样子,干净整洁,仿佛天天都有人在打扫。

她坐在床沿上,四处打量自己的房间,房内的摆设还维持着她走时的模样,仿佛象是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弯腰拖出藏在床底的酒坛子,打开盖子,伸手一摸,临走前扔在里面的小布包仍在。掏出布包,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块刻着“燕”字的翠绿玉佩和一方边角绣着“楚”字的素色绢帕。玉佩是那个长着桃花眼的小屁孩的,被她无意中从莫名湖里寻到后,就一直扔在这个酒坛子里。六年前小屁孩回京时,她也曾想要物归原主,结果小屁孩硬是要塞在她手里不肯收回。绢帕是某个皇子皇孙的,当年他用这块绢帕替她包扎手中的伤口,她记得当时是随手扔了的,也不知怎么的,结果却鬼使神差地捡了回来,洗净后又觉得没必要兴事动众的去归还,只能一直收着。

唉!这些东西怎么还在呢?她暗暗叹了口气。

“树儿!树儿…”

听到“咣当”一声,破旧的院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嘶哑地喊着她的名字。

她赶紧将绢帕和玉佩收到怀里,将酒坛子塞进床底,迎到房间门口,扶住了冲进来的身影,涩声喊道:“娘!”

“你这孩子…你这孩子…”蔓娘抱着小树,泣不成声。

“娘,我回来了,您应该高兴才是。”多年不见美人娘的哭功,依然气势不减,小树只能很有耐心地等她哭个够,再小声地安慰道。

“你这些年去哪儿了?有没有吃苦?你从小就爱玩,娘也没管你,可谁料到你会玩到离家出走。你知道娘在家里有多担心吗?一个姑娘家,要是遇到点什么事,那可怎么办啊?你走的时候留信说拜了个世外高人做师傅,跟着她游历去了,那你师傅人呢?”

“娘,我没有离家出走,只是出门长见识去了。”对于美人娘的连环问题,她只能苦笑着捡些能回答的来说,反正什么事弄得越悬乎就越令人信服,“师傅她是世外高人,当然是神出鬼没、不喜欢见人的。我回来见娘了,她又继续去游历了。”

这绝对是真话,妖人师傅天天在她面前念叨“等你满十六岁师傅就去过逍遥日子喽。”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也是在她满十六岁那天说的。听完她就溜了,回苍烟山庄的这两三个月,她一路游山玩水,也没遇到什么麻烦。她几乎开始相信妖人师傅是严格遵循“到期退休”的原则,不负责任地躲哪儿逍遥自在去了。

抹抹眼泪,蔓娘仔细地打量离家多年的女儿。当年的小女娃已经长成娉婷的大姑娘了。

“这眉眼,这样貌,竟然是九分似她一分似他,如果反之那就…”蔓娘暗忖,心里“咯噔”一下,象是一块久悬的石头落了地,又似有什么东西堵到了嗓子眼,即心安又难掩晦涩愧疚。她直愣愣地看着小树的脸,久久不语。

眸色一闪,小树暗暗垂下眼帘,凝神过后,抬头默默而笑:“娘,您别难过。我很好…这样就很好!”

第27章 命数是很玄的东西

“臭丫头,终于知道回来啦。”红衣美人慵懒地依在木榻上,拥着锦被,一盏清灯,一手书卷,挑眉斜睨,似乎早就知道夜里会有人来访。

“妖人师父…”小树无奈地唤道。

晚膳后,好不容易送走一群到小院里探望的婶婶姐姐们,溜出苍烟山庄,到莫名湖边看了看,不知不觉信步走来,就进了离开六年的沁竹苑。只是没想到,妖人师父会在。

“站着做什么?坐!”

“噢!”小树很老实地应着,盘腿坐在木榻上,不客气地拉起锦被的一角盖在自己的腿上。深秋的夜啊,有点冷了。

“师父怎会在此?”见自家师父若无其事地看着书,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她明明…几个月前从玉澍宫孤身逃跑出来,不知道有没有犯了玉澍宫哪条宫规?

“好久没来了,想想这时候苍琅山的红枫很美,所以就来小住几日。过些日子,就该去燕国的天凌山探梅赏雪景了。”放下书卷,纤纤玉指轻掸锦被,说不出的怡然自得,蓦然一笑,妖魅眸光流转,“树儿,你的玉澍宫还好吧?”

“妖人师父,那是您的玉澍宫,不是我的。”气血上涌,暗自咬牙,把“您”字拖得老长。

“乖树儿,师父上次不是告诉过你,玉澍宫是你的,一直都是你的。”对上小树的眼睛,颜玉落的表情难得的严肃认真。

“妖人师父,您不会来真的吧?”苦着脸大叫。

“当然是真的。”

“包括那些事?”秀气的小脸苦哈哈皱成一团。

“包括那些事!”

“您确定没弄错?您也知道,人老了,难免会…”眼中闪着期冀,盼望听到另一种可能。

“灵玉不会选错人。”凉凉地甩出一句,皱了皱眉,这“老”字啊…真不中听。

希望又一次幻灭,小树继续不屈不挠地做着“垂死挣扎”:“那块破石头算什么,靠着它就说我是您要找的人,会不会太奇怪了?再说了,它现在可不在我手里。妖人师父,您要不要去京城找找您的乖乖小徒弟,他或许才是您真正要找的人。”小虾米啊,别怪师姐不义了,这天大的麻烦只有推给你了,谁让师父懒,就收了俩徒弟。

“你说尘阳?他的确是个意外。”颜玉落也有些迷惑,怪哉,居然有第二个人收得住灵玉,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三个人?不过…瞅见小丫头脸上喜色立现,颜玉落促狭地眨眨眼,笑得即妖魅又神秘,“灵玉不管在哪儿,它只听从真正主人的驱使。你若想要灵玉回到你手里,随时可以将它召回。”

“三岁小娃娃才会信这种事。”翻翻白眼,拒绝相信这类非正常现象,摊开手心,赌气地嚷道,“灵玉啊灵玉,你要真有本身,就显个身,自己跑到我手心里,我就相…”

讶然噤声。

咦?这是什么鬼东西?

瞪着手心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黑亮玉佩,小树真的傻眼了:“妖…妖人…师…师…师父…这…这…”

“哈哈哈…”妖艳美人娇笑连连,能让一向冷静的徒儿露出这副被雷劈中的表情,这一趟跑得可真不冤。

是幻觉,是幻觉,一定是幻觉…碎碎念了很多遍,小树睁开眼,不该出现的东西仍然赫然在目。

“灵玉啊灵玉,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送出去的东西,我一向是不喜欢再要回来的。何况…你这东西还这么诡异,铁定是个大麻烦。”想到此,小树赶紧抬头,冲着妖艳美人堆起一脸谄媚,软声细语地讨饶:“妖人师父——您说这玉佩…”

话音未落,小树再次呆若木鸡,哑然失色——灵玉,它居然不见了!

沉默良久,小树终于下定决心似地抬头,肯定地说:“妖人师父,您一定会法术,刚才用的是障眼法,对不对!”

颜玉落无奈地摇头,这聪明的徒儿,有时候也固执得令人头痛,长叹一声道:“唉…你说障眼法就障眼法吧。师父我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现在也没必要说。找到你,授你武功,教导你至十六岁,师父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以后自然是要逍遥自在去了。”

“妖人师父,您真的准备甩手不管啦?”实在没法再装冷静,小树“唆”得站了起来,大声叫嚷。不敢置信,妖人师父居然扔下一枚云里雾里、威力极猛的烟雾弹就想溜,那也太不负责任了。

“不是准备,而是已经。”颜玉落答得好不心安理得、理所当然,“将来的事,你只要顺其自然,做自己想做的就行了。既然是天定的命数,师父和旁人都左右不得。”小丫头最怕麻烦了,上回话才说了一半,就溜得比兔子还快。这回这天大的麻烦…噢不对…这天大的荣幸偏偏落在小丫头身上。哈哈…不是做师父的不仁义,被自家徒儿气多了,有朝一日能看到徒儿也气得跳脚,感觉真不错。

六年来,小丫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改幼时的懒散,勤于习武,武功精进神速,已属难得的高手中的高手,她甚至愿意涉足玉澍宫的事务,事态似乎正朝着即定的方向发展,只是小丫头的性子…

“您确信我可以做我想做的?那就请妖人师父收回这宫主之位,如果您也不想要了,就随便传给谁吧。对了,就给小虾米好了。还有,我明日就到苍烟山庄谋个差事,一辈子当个小丫鬟好了。”小树脆生生地说道,一脸古怪精灵的邪笑,挑衅地看着颜玉落。什么先知预言,她可不信!反其道而行之,不知会有怎样有趣的结果?她倒是挺期待的。

“行啊!刚巧去天凌山也要路过京城苍都,师父我就辛苦一趟,这宫主令你不要,就交给尘阳好了。至于小丫鬟嘛,就按你说的,想当多久当多久。”颜玉落从善如流的答道。即然是天定的命数,殊路同归,过程如何,只能看小丫头如何去做,旁人均左右不得,也左右不了。习武只求保命、习技艺只求谋生,见麻烦就跑,不求进取,与先知的预言根本是天差地别。如此性子的徒儿,会走出怎样的路来完成天定的使命,她倒也颇为好奇。

※※※※※※

妖人师父走了?

不负责任的妖人师父居然就这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