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凌晨时分,小树又进了沁竹苑,可是已是人去楼空。

怨念啊,搅乱她平静的生活,甩甩衣袖,不留半点痕迹,果然是立志做妖孽的妖人师父的风格。既然如此,何不连这几间竹屋也拆了去,还有她身后的几条“尾巴”…

“都出来吧。”冷声唤道。

很好,四个冷脸美人,符合妖人师父的审美标准。

“宫主呢?”

“主子是问妖人宫主还是新宫主?妖人宫主昨日连夜启程去苍都了,说是依主子的吩咐,去见新宫主了。”

“妖人宫主?谁让你们这么称呼的?”小树扬眉嗤笑。

“妖人宫主说是主子赏的名,以后不得叫她老宫主。”

额头青筋直暴,妖人师傅,您可当真忌讳那个“老”字啊。

“既然立了新宫主,我最多也就是老宫主的徒弟,新宫主的师姐,受不起这‘主子’二字。你们以后也不必跟着我了,到京城找你们的新主子去吧。”狂风过后,一切似乎真的回到了原点,

四个冷脸美人不解地相互看看,其中一个大着胆子说:“妖人宫主说,主子可以是宫主,宫主不一定是主子。您不管当不当宫主,都是玉澍宫的主子,您…”

“好了,不用说了!”抬手阻止冷脸美人的绕口令,看来又是几个被妖人师父的“妖言”荼毒过的。

“是不是我叫你们走,你们也会一直偷偷跟着我?”好脾气地问一句。

四人异口同声说:“誓死护卫主子。”

唉,就知道会这样。

“你们叫什么?”

“惜玉。”

“青玉。”

“新玉。”

“凌玉。”

四个人相继行礼道。

“那…你们就做你们该做的事吧,屋里那两柄剑先帮我收着,需要的时候再找你们。”小树认命地挥挥手,示意大家可以散了。妖人师父真是了解她啊,屋里的宝贝都搬空了,要不依她的性子,准让四个冷脸护卫在莫名湖上来段“美人沉宝物”的戏码。至于妖人师父没有带走的两柄名剑——墨牙和雪牙,于她还有用,那就先留着吧。她懒得去想妖人师父留下名剑的目的,反正把简单的事情弄得云山雾罩、神秘兮兮一向是妖人师父的癖好。

她的路,她会选自己喜欢的去走。如果说灵玉是块神奇诡异的怪石头,那命数则是一种很玄的东西。那些预言责任,在她看来遥不可及,此时想来,或许更象是个错误的笑话,不信也罢。

背着手,她气定神闲地走出沁竹苑,不忘清清朗朗地抛下一句:“你们跟着我可以,洗澡和上茅房的时候可不许偷看噢。”

如愿听到背后传来失措跄跌的声音,她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第28章 闲人小树闲凉生活

闲人有闲人的好处,也有闲人的烦恼。

回苍烟山庄两日了,该见的人都见过了,该寻找幼时记忆的地方也踏过几遍了。人家忙忙碌碌,她却无所事事,看到旁人奇怪的眼神,小树这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在苍烟山庄身份尴尬啊。即非亲戚,也非下人,瞧在多事人的眼里,大概就成了“蔓姨家那个吃白食的懒丫头”。以前年纪小,还能说是小孩子不懂事,现在要想安生地落脚,恐怕不是整日东游西逛就能蒙混过关的。

六年前,她差点成了少庄主柳云济的小丫鬟。从卧佛镇祭拜后回庄,美人娘就说了大管家福伯的提议,说是庄主夫人也应允了,让她进柳云济院里当丫鬟。眼见送走了客人小虾米,还得继续在庄里当下人,为了她可怜的自由,又受了妖人师父“闯荡江湖游历天下”的诱惑,她一狠心,留书一封,兴冲冲奔向外面自由新奇的世界。谁曾想,六年后会顶着个莫名其妙的大麻烦回到这里。

她坐在树上哀叹。

她历来奉行“路到桥头自然直”,不对未来做什么明确的计划。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半途会有什么变故?

想当年…不对…想上辈子她兢兢业业、吃苦耐劳、省吃俭用,在二十二岁那年就为自己置办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脱离了十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当然,她得承认,这很大一部分还得归功于母亲、继父对她和秦露露一视同仁的对待,财大气粗的继父最不缺的就是钱,新年红包和零花钱给得毫不犹豫,让她“十年谋一屋”的计划得以顺顺当当的进行。想她提着行李昂首阔步走出秦家时是多么意气风发,她终于有了一件秦露露想抢也抢不走的东西。那几日,她想到自己掏出新屋钥匙时母亲和秦露露惊讶的表情就开心不已,房产证上“秦小宣”的名字让她第一次觉得顺眼又窝心,因为她曾经想摒弃姓氏只用“小宣”的名字登记的计划没有成功…

结果呢?

十年执念的东西在一刹那就成了无缘的附属。可笑的是,才住了几个月的新屋仍在,她却在那个世界消失了,甚至不用抢,它就成了别人的了…

她是小树,不再是那个倒霉的小宣。小宣的故事在那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中嘠然而止,而她在这一世是全新的重生。偶尔她还会忆起那些“往事”,也只会置身事外的发发感概:“教训啊!”

她不热衷赚银子、坐拥大宅珠宝,那些于她是麻烦,也是虚无,谁知道明日醒来会发生什么?摊开手掌,能握住的东西实在太少,她不愿花时间和精力去守着那些睁眼闭眼间就会消失的身外之物。

将来会怎样?这样的问题对她来说,从来就不是问题。

她曾经排斥过玉澎宫宫主的位置,而过去的六年里,她在玉凉山上也曾混得风生水起,甚至动过“当玉澎宫宫主也不错”的念头,倘若妖人师父不得寸进尺地说什么“天下归一”的胡话,她或许哪天一时心软就接下妖人师父的担子,让妖人师父过她逍遥自在的日子去…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果真如此。

想她小树,还是适合过“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糊涂日子。省得她难得冒出一个“小目标”,就被更大的不切实际的“大目标”给吓得逃回家来。

不过——

她当这儿是家,可谁当她是家人?

她苦笑。

※※※※※※

不愿多想,小树狠狠地咬了几口柿子,顿时满嘴都是麻麻涩涩的感觉,随手一抛,将柿皮扔到院墙的另一边。

“哪个干的好事?”怒喝声从墙那边传来。

惨了,吐吐舌头,她赶紧从树上跃下,拍拍屁股,准备溜之大吉。

“站住,还想跑…”一个身影从院墙那边跃了过来,冷声问道,“你是哪个院里的?”

小树深吸一口气,换上笑脸,转身行礼:“小树见过…少庄主。”

“你是…蔓姨家的小树丫头?”柳云济有些惊讶。前两天就听说蔓姨离家多年的女儿回来了,今日一见,与记忆里那个一身小厮装的小丫头可有些对不上号。眼前分明是个窈窕的姑娘,面目清秀,肌肤白皙,一对灵动的杏眼,虽是笑意盈盈,却又说不出的清冷出尘。奇怪的是,眉眼神彩间,似乎给他一种若隐若现的熟悉感。

“正是。”见柳云济一直在上下打量她,小树也不客气地打量回去。眼前的柳云济一袭白衣,身材颀长,面庞俊秀,气宇不凡。看来柳家的苗子就是好啊,虽然也有可能遇到个别基因突变的,落个爹不亲娘不认的下场。但见柳云济的样貌,全然承袭了柳家人的优点,只要以后不是娶个丑八怪,完全可以生出国色天香的下一代,把柳家批发皇后的生意继续下去,代代相传…

怪了,自己干嘛要冒出这些酸不啦叽的念头?不应该啊不应该。小树懊恼地想。

柳云济见眼前一张小脸,一会儿瞪眼斜睨,一会儿嘟嘴蹙眉,表情甚是丰富,忍不住走近她,拍拍她的头顶,笑吟吟道:“几年不见,小丫头真是长大喽!”

小树一惊,没想到柳云济会是这般态度对她。她招眼看去,高出她一个头的柳云济正微笑地看着她。

干嘛他要摆出这副兄长情深的表情?虽说她对这个根红苗正的少庄主一向很有好感,小时候看到他和柳烟儿之间的兄妹情深,心里偶尔也会冒冒涩意…

见小树吃惊地瞪着他不语,柳云济这才查觉自己刚才的动作有些冒失,哈哈一笑,又道:“你当初不辞而别,可害苦我了。每回去京城,尘阳都恨不得将我绑起来,拷问我将他的小树弄到哪儿去了。这两年还时常写信来,问的最多的就是你有没有回来。”

其实关心小树的可不止尘阳一个,连五师兄、六师兄也是。特别是五师兄,一向性子清清冷冷的,或许是为了避嫌,连烟儿妹妹也很少主动提起,倒是这个小丫头,问过多次了。

“小树多劳少庄主和小公子惦记了。”小树只能有礼地微笑。小虾米的事她了如指掌,因为妖人师傅每年都会去京城苍都住两三个月,回宫后总要跟她念叨几句乖乖小徒弟。六年前小虾米黏她,她当是小孩子心性,时间久了也就淡了,没想到他居然记挂了这么多年。原本对于六年的销声匿迹,她并不觉得对谁有所愧疚,每年也就发出一封报平安的信,会准时送到美人娘手里。现在看来,似乎有点对不住对她无条件好的小虾米了。即使当时不愿意暴露身份,也应该捎个信报个平安才是。

“今晚我就修书一封送到京城,尘阳如果知道你回来,一定很高兴。”柳云济想了想又说,“下个月烟儿就要去京城了,蔓姨也会去,你就跟着一起去吧,顺便去见见尘阳。”

“去京城啊…”小树有些犹豫。她去过燕国的京城燕京,也到过南国的京城澍州,唯有苍国的京城苍都,还真没去过呢。每年妖人师傅去见小虾米的时候,她乐得在玉澍宫过着没人管的逍遥日子。有意或无意,她好象都有些排斥那个可能盛产麻烦的地方。

柳云济见小树犹豫不决,不由出声提醒道:“如果事情顺利的话,这一去也要明年年中才能回庄了。你不会想与你娘分开那么久吧?而且很有可能,你娘就留在京城陪烟儿了,你以后想见恐怕就难了。”

“留在宫里?你是说…”虽然曾经想过,与美人娘之间,或许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真正从别人口里听到这事,而且就近在眼前,小树心头仍是难掩失落。

太子选妃,是苍国的大事,也是苍烟山庄的大事。柳家在京城也有宅子,年前柳烟儿就要被送到京城的宅子居住,听说老庄主、庄主、庄主夫人他们都会一起去,一旦柳烟儿被选中,就会等到太子大婚以后才会回庄。而美人娘做为柳烟儿的贴身奶娘,跟随柳烟儿进宫是很有可能的事。

她原本心存一点小小的希望,希望等柳烟儿出嫁了,她有机会带着美人娘找处风景好的地方安家,开几垄菜地,养几只鸡鸭,去过闲适的田园生活。如今看来,这一切又象是一种奢望。在美人娘的心里,她与柳烟儿,谁是会被放弃的那一个呢?

果然还是什么都不要计划的好,到头来也省得失落伤心。

如果一定要被选择,她或许…可以去亲历结局。即使结果是孑然一身,转身而行…

黯然垂目,她轻道:“小树愿听少庄主的安排。”

“好,我会帮你跟我娘说说。”柳云济笑得很开心,转念一想,又不知自己为何傻笑。难道是小丫头眉宇间的神韵,让他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故而觉得亲切。

小树也不解的眨眨眼,记忆中的少庄主柳云济总是以柳烟儿为上,处处体现护妹情深。今日怎会对她如此热心?瞅到他的肩头,有一块明显的污汁,似是她随手扔柿皮所致。

“少庄主,你的衣裳…”

“不碍事,回去换了便是。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院墙那边是北苑的花园,老爷子早晚都会去那里溜达。你下次若是砸中他,就没那么容易了。”提到老爷子,柳云济突然心头一动,小树瞪眼皱眉的样子,倒是跟老爷子有几分相似…

甩甩头,柳云济笑自己多想了。

“人家常说,苍烟山庄的老庄主武艺高强,高手的暗器都不在话下,又怎会被区区一个柿子砸中?”说归说,小树还是想到柿皮若是砸中老庄主,而且是砸在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不知会产生怎样的效果…念头一闪而过,她不由“扑哧”一乐,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大不敬。谁让他老人家不光年老眼花,还以貌取人!如此一想,心情也大好。

柳云济见小树偷乐,也笑着说:“那我怎么就被砸中了?”

“那只能说明一点,少庄主跟老庄主还是有区别的。等少庄主哪日成了老庄主,自然也就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了。”小树调皮地眨眨眼。

“你这丫头,拐弯抹脚说我挨砸是自己学艺不精?”

“少庄主,小树可不敢说这种话。不过少庄主自己要那么说,那是少庄主太谦虚了。”

“小丫头好口才,看来我说不过你。”

“小树只是陪少庄主聊天,本来就没有胜负之说。”

“好,那我们就聊天。”

“陪少庄主聊天是小树的荣幸。不过,刚刚见少庄主从墙那边跃过来,轻功实在是了得,那…可不可以帮小树摘几颗柿子下来,我们边吃边聊?”

“吔?…好吧!”

某位贵公子认命地跃上柿子树,为夸自己轻功好的小丫头摘下几颗熟透的柿子。眼见着小丫头眉开眼笑地吃着柿子,他也只能暗暗哀叹,什么时候庄里规矩变了,他这个当主子的还得给小丫鬟当跑腿的了?

※※※※※※

“小树,听蔓姨说,你也要跟我们一起去京城啊?”冬雪一边问,一边细心地将点心摆放整齐,装入食盒内。

“是啊。”小树懒洋洋地靠坐在厨房的窗台上,手里一把花生米,被她玩儿似地抛着吃。

“我都没去过京城,小树去过吗?”

“也没有。”过城门而不入的情况倒是有几回。

“你说烟儿小姐能选上太子妃吗?”

“不知道,应该能选上吧。”事实是肯定能选上,柳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儿,太子不赶紧抢回家当太子妃,除非他根本无意当下一任皇帝。

“我觉得也是,烟儿小姐那么美,我不相信还有谁能比得过她。”

“不是说皇后才是苍国第一美人?希望有机会看到她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比比哪个更美。”老美人和小美人的对决,场面肯定火爆又刺激,她很期待。这也是她同意进京的一大原因,逛皇城看绝色美人,有好奇心的人都会忍不住,偏偏她的好奇心还尤其的多。

“我也想见见。”

小树斜睨了冬雪一眼,问道:“冬雪姐姐,你去了京城,就不准备回来了吗?”

“我是想回来的。烟儿小姐说了,万一她进宫了,我们不想跟着她,可以仍然回苍烟山庄,她会请庄主帮我们安排好的。跟了烟儿小姐那么久,我想总得去送送她,就陪她到出嫁吧,到时候我再回来。”

“春雨姐姐她们呢?”

“她们几个啊…”冬雪朝门口张望了一下,确定无人,才压低嗓音说,“当年的楚公子你还记得吧,他就是现在的太子殿下,夏风那丫头可喜欢他了。如果烟儿小姐选上了太子妃,夏风是肯定会跟着烟儿小姐进宫的。春雨和秋霜没听说她们喜欢谁,大概也会进宫。不过,梅香好象喜欢的是少庄主。上个月,少庄主院里的丫鬟白秀出府嫁人了,梅香就想着请柳管家帮她调到少庄主的院里做事,柳管家说是要问问庄主夫人的意见。”

“少庄主他喜欢梅香吗?”

“少庄主脾气好,对谁都亲切,没看出他对梅香有什么特别的。这两年,夫人请媒婆替少庄主寻了好几门亲了,只是少庄主眼光高,都没看上。我觉的梅香的事怕是没什么戏了,一个主子一个丫头,本来就不配,况且庄主夫人好象不太喜欢梅香噢。”

小树挑眉,居然发现一个志同道合者。不知为何,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她对梅香都喜欢不起来,总觉得梅香的无辜表情和隐藏极好的精明很不搭,此人内心绝非如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根正苗红的少庄主柳云济,配她确实是冤了。如有需要,她很愿意帮他挡了这笔桃花债,谁让他是令她羡慕的恩爱夫妻庄主和庄主夫人的儿子呢!

“那冬雪姐姐还是喜欢小洛子吗?”小树促狭地笑问。冬雪姐姐爱凑热闹的性子还是没有变啊,八卦消息掌握得挺齐全。

“嗯!”红着脸大方的承认。她与小洛子的事,庄里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了,烟儿小姐没有反对,其他人也都没说什么。

小树假装气恼道:“菊婶说话不算话,她说好要教我酿桑果酒的,昨日却说要改教冬雪姐姐了。冬雪姐姐你可得要赔我,以后每年得送我多多的桑果酒喝。”

“那事还早着呢,至少也要等烟儿小姐出嫁了以后。”冬雪娇羞地说。

“不早了,冬雪姐姐今年十八,明年就十九了。”小树提醒道。

在苍国,男子十六就可娶亲,女子十八方可出阁,富贵人家的女儿偶尔会有提前一两年,穷人家的女儿也有拖到二十出头的,都属正常。不过在小树看来,这奇怪的风俗就是为了一夫多妻准备的,有钱人家的公子十六岁起就可以娶啊娶,娶到五六十岁,后院里齐扎扎老中青三代女人,还真是蔚为壮观。如此想来,庄主和庄主夫人的一夫一妻、情比金坚,实属难得,更令她敬佩。看来她以后要想不孤独终老,大概得去南国才行,听说那里的风俗倒是偏于一夫一妻,虽说也有纳妾的,却不象在苍国这么盛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南国历来是女皇帝的缘故。

“哪个丫头在说我坏话?”小树正想着,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大嗓门。菊婶一手捧着一个菜坛子走了进来。她放下坛子,看看小树和冬雪,这才笑着说,“树丫头啊,别着急,菊婶昨日不是说了嘛,大儿媳妇和小儿媳妇都会教,哪个都不吃亏。还是我家傻儿子运气好啊,一娶就娶俩漂亮媳妇。”

“菊婶,你难道想送小洛子进宫当差吗?”

“没有啊,他跟着少庄主做得好好的,进宫当什么差…”菊婶手里正在舀水的瓢一顿,马上意识到小树的暗指,笑斥道,“这个死丫头,你可是什么话都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冬雪姐姐你别怕,若是小洛子娶了你,还想娶二房,你就直接送他进宫当差去。”

“为什么要送他进宫当差?进宫当差俸禄高吗?银子越多,不是娶得越多,到时候他又要娶三房、四房怎么办?”傻呼呼的冬雪即好学又忧心地问道。

小树和菊婶相视一愣,不由哈哈大笑。

菊婶边笑边说:“树丫头,菊婶决定了,还是冬雪丫头配我家那个傻儿子刚刚好。你这丫头鬼灵精怪的太聪明,小洛子那么笨,以后可管不了。万一你胆子一大,我们老常家可要绝后了,菊婶还想早点抱孙子呢!”

小树捂着胸口,故意作伤心状,“小洛子一直嫌弃我、打击我也就罢了,现在连菊婶也这么说,我小树可真命苦啊!”

三人齐笑。

第29章 从齐乐坊到太子府

十月的苍都。

暮霭西沉,华灯初上。位于城内西侧有一条永安河,岸边街巷纵横、楼宇林立,河内船舫穿梭,丝竹悠扬,一派热闹景象。此处名为齐乐坊,汇聚了京城最有名的酒肆、茶馆、棋室、书局、花舫、青楼、赌坊,但见处处张灯结彩、灯火奢靡,隐隐可闻莺声燕语、丝竹管弦…这里不光有上等的美酒佳肴,也有曼妙的笙歌舞伶,更有风雅的琴棋书画,吸引了众多的王公贵族、达官贵人、名人雅士、江湖侠客齐聚于此。

一骑快马急驰而来,穿过热闹的街巷,在一片喧嚣中,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快马行至一处河堤,一个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从马上飞身而下,缰绳随手一扔,被候在一边的另一个穿相同服饰的侍卫接个正着。

河堤旁停泊着一艘精致奢华的花舫,桅杆上高高地悬挂着三只硕大的丝锦红灯笼,分别书于“醉红坊”三个大字。轻纱飞扬的船舱内,人影若隐若现,不时飘出靡靡的管弦之音。

“小王爷在船上吧?”似是提问,口气却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在,正与闻公子在二楼兰香阁吟酒。”

似乎有事急禀的侍卫疾步穿过船板,走上花舫,行至二楼的兰香阁,对守在门外的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小厮轻声低语了几句,并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

小厮接过书信,掀帘而入。

暖阁内,临窗的软榻上,相对坐着两位年轻公子,其中一位二十出头,身材魁梧,星眼剑眉,丰神俊朗,他正斜躺着自斟自酌,不时凝视着阁内那位抚琴的粉衣女子,豪放不羁中又显得心事重重。另一位十五六岁上下,生得唇红齿白、面目俊秀,黑亮的乌眸透着一丝俏皮和狡黠。只见他盘腿而坐,一手托腮,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用筷子敲击着酒杯,显得兴趣缺缺、无精打彩。

“小王爷,苍烟山庄柳公子来信。”

“柳大哥的信?快拿来!”少年公子接过书信,抽出信笺,阅罢顿时喜上眉梢,大声地嚷道,“小树找到了!闻大哥,柳大哥说小树回苍烟山庄了,下月初也要一齐来苍都呢!哈哈…太好了!”

“小树?”闻燕笙回神,“噢…那个丫头啊!不是说六年前留书出走了吗?“

“是啊,前些天回苍烟山庄了。下个月柳大哥陪烟儿姐姐来京城,小树也会一齐来。”夏尘阳兴冲冲地说道,突然象想起什么,飞快地跳下软榻,“闻大哥你慢慢喝,我先回去了。我得回府给柳大哥回信,让他一路帮我看着点小树,别让她半途又溜了。”

“你…”对于夏尘阳的欣喜,闻燕笙唯有摇头叹息。六年来,前两年他与师兄仍是每年会去苍烟山庄住几日,尘阳却再也未能同行。后几年宫中局势动荡,他们与尘阳一样,也都没再离开过京城,倒是师弟柳云济每年会来京几趟。但每回一见面,尘阳问的最多的,好象就是那个小树丫头,就连师兄,偶尔也会提起。

见夏尘阳起身要走,一边抚琴的粉衣女子起身弯腰行礼:“红叶恭送小王爷。”

闻燕笙看向粉衣女子,神情有些黯然,放下酒杯说:“尘阳,等等,一起走吧。”

粉衣女子闻言有点诧异,这位闻公子平日里来,出手大方,虽从不过夜,只让她抚琴陪酒,但总是呆到很晚才走,而此日才不过刚过酉时。她急步走到闻燕笙身边,娇声问道:“闻公子也要走了吗?是不是红叶琴艺不佳,坏了公子喝酒的兴致?”

闻燕笙并没有作答,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率先走了出去。

夏尘阳只当是见怪不怪,笑着说:“不关你事,红叶姑娘向来琴艺精湛。小藤子,打赏!”

这醉红坊的红叶姑娘,相貌与柳烟儿有三分相似,只是这嗓音,与柳烟儿相差甚远。若是不开口,倒是能有几分柳烟儿的影子,一开口就破功了,也怨不得一向风流潇洒的闻大哥会冷着脸甩手就走。

闻大哥的心思,他岂能不知?闻大哥当他不懂,他可早在第一回 随闻大哥进兰香阁喝酒时,就瞅出其中的苗头来了。去年玉楚表哥封太子大典时,柳烟儿也曾进京,那难得的几次见面,他就看出那位天仙似的烟儿姐姐,心思可都在玉楚表哥身上呢。下月初柳烟儿进京,是为参选明年开春的太子选妃,以历朝的惯例,柳烟儿成为玉楚表哥的妃子似乎已成定局。到时候,闻大哥看来注定要伤心了!

看着已走出门的闻燕笙,夏尘阳心有戚戚然地皱了皱眉头。两日前,师父突然来见他,撂下一大摊事情,就离京逍遥去了,说是要去天凌山赏梅看雪景。想他堂堂燕国四皇子,从小就困在这苍国,四岁以前的记忆已经模糊,连自小居住的燕国皇宫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更别说是天凌山了。

师父不负责任扔下一堆麻烦也就罢了,居然还老不正经地想牵线拉媒,问他有没有兴趣娶自家师姐,还提醒他要早点订下,免得将来后悔。那个他听了六年,经常被师父夸得天花乱坠的师姐,别说长什么模样,至今他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师父神秘兮兮的也不说清楚,只说时候到了,自然会出现,还说她手里有燕国名剑雪牙,对雪牙剑他确实有兴趣见识见识,至于那个师姐嘛,他希望正如师父所说,抢手的不得了,早已被人家订走了才好,他可一点儿都不稀罕。他年纪虽小,这乱点鸳鸯谱的事情,他早就知晓一点都不好玩。

幸好师父也没强求,不过临行前扔下一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臭小子你别后悔”,还一副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让他两日来都脊梁骨发寒,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不过——转念想到,再过几日就可以见到六年来心心念的小树了,夏尘阳不由心情大好,犹带着些稚气的清俊脸上绽放出夺目的喜色,背着手朗声说道:“小藤子,回府!”

※※※※※※

苍都太子府。

君玉楚正在书房挑灯夜读、批阅奏折。

“爷,闻公子来了。”贴身侍卫小楼进来轻声禀告。

“哦…快快有请。”君玉楚抬起头来,两指抵着太阳穴,闭眼轻揉,难掩疲倦。

“在下参见太子殿下。”闻燕笙一本正经的大礼参拜,被君玉楚挑眉一睨,嘿嘿一乐,恢复平日的豪放不羁,不客气地在君玉楚对面落坐,看着桌上叠得半高的奏折,同情地说,“师兄,你这太子可不好当噢!”

苍国皇帝一年前染病,身子时好时坏,朝中政事,一半都得师兄暗中帮着处理。去年北方大旱,今年南方又遭涝,二皇子在凉州也不消停,南国、燕国边境也时有争端。内忧外患,这太子之位,坐得可不轻松。

“不好当也得当啊!”君玉楚叹口气,看看闻燕笙,调侃道:“今日怎么有空来?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春红苑或是风月楼吗?怎舍得抛下那些美人来看我?”

“师兄不也抛下那几个美人在此形影单只?皇上对师兄可真好,年年送美人进府,只是某人不解风情,只当是多几件无用的摆设,搁在一边瞧都不瞧上一眼,真是可惜啊可惜!”

“若是觉得可惜,明日我就派人将她们送到你府上去如何?免得闻老将军见了我就抱怨,让我替他好好管管你这个儿子,不要夜夜留宿烟花柳巷,毁了护国公府的名声…”

“护国公府的名声?”闻燕笙不屑地轻嗤,“算那老狐狸聪明,关键时刻还知道选对效忠的对象,保了他的老命。至于这儿子嘛,我可不稀罕,用不着现在才跑来跟我谈什么父慈子孝。他不是还有十多个儿子嘛,尽管找他们去就是了。若不是你是我的师兄,又成了太子,那老家伙怎么会想起我的死活。下次他要是跟你套什么近乎,你直接别理他就是了。我可早就说过,那一家人的事,无论好坏,都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