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笙…”君玉楚无奈地叹息,燕笙与护国公府的恩怨,恐怕不是一时可以解开的。谁让闻老将军年轻时太风流,娶妻妾无数,儿女成群。一个不受宠的小妾生下的儿子,从小受尽冷落,小小年纪就被送出家门,后来又陪他这个三皇子去燕国当质子。恐怕闻老将军也没想到,登上太子之位的,会是不被重视又当过质子的他吧。

闻燕笙挥挥手,不愿再谈那些不愉快的,笑着说:“师兄,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今夜我与尘阳在齐乐坊吟酒,你猜我听到了什么消息?”

“你又带尘阳去齐乐坊啦?这小子跟你一起久了,吃喝玩乐都学会了。”

“师兄,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与我相处的时间更久,你还不是什么都不沾。还有,我可从来不赌,尘阳他都快成了赌仙了,逢赌必赢。幸好他不贪财,也就是凭兴致玩玩,要不然齐乐坊那几家赌坊,恐怕早就成了他的了。”

“那小子,越大越看不透他了。”君玉楚笑着摇头。

“是的。”闻燕笙猛点头,心有同感。别看尘阳整天笑嘻嘻,又总是一脸天真,他有时候觉得那小子挺邪性的,令人捉摸不透。

“你刚才说听到什么消息?我就别猜了,是好是坏,说来听听。”

闻燕笙笑了开来,口气神秘地说:“算是好消息吧。师兄还记得苍烟山庄的小树吗?”

“小树?”君玉楚一愣,脑中立即闪出一张表情丰富、变化极快的小脸,还有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语气很自然地放柔下来,“她呀,当然记得。”六年前的相遇,可谓印象深刻,让他后来看到十岁模样的小姑娘,都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古怪精灵又老气横秋的小丫头。

“就知道师兄还记得。”闻燕笙低头嘀咕。六年前就看出师兄对小树丫头很特别,果然不假,随便提个名字,师兄就记起来了。

“她怎么了?”见闻燕笙没有继续往下说,君玉楚催问道。

“云济给尘阳捎信,说下个月初到京城。除了柳家老小一家子外,小树丫头也会一起来。小丫头六年前留书出走,说是前些日子自己回苍烟山庄了。尘阳念了她六年,云济也知道,所以就捎信来说一声。尘阳可高兴坏了,酒也不喝了,说是要回府写回信,让云济一路上将那丫头看紧点,免得她半途又开溜。”

“是嘛!尘阳对小丫头倒是挺了解。半途开溜?确实象那丫头会干的事,哈哈…”君玉楚纵声大笑起来。

闻燕笙见提到小丫头,师兄脸上疲意尽消,不由暗暗称奇。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本事还挺大,不光能让尘阳高兴得急着回府,也让一向清冷的师兄笑得如此欢畅。

闷在京城几年了,实在需要找些乐子。瞧尘阳和师兄的态度,连他也有些期待小树丫头早日进京了。

想到另一个嫡仙似的姑娘,闻燕笙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抬头看到师兄脸上毫无介蒂的坦然,他愧疚地悄悄掩藏好自己的心思。

时也,命也,运也…

他了解,有些人,终究是只能放在心底的。

第30章 漏网的妖孽不容易

“妖孽,妖孽,快看妖孽!”

“真可怕!是个女娃娃,才一个月就会说话,还说自己原来住在南国,已经三十岁了。”

“此等妖孽就该烧死她!”

“已经烧死了,尸首在城门口挂着呢。不过,看起来还真惨,她娘受不了,也吊死在那里。其他家里人都跑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是很惨!听说十几年前严州那里也发现一个,刚生下来就会说话,当天官府就去抓人了,不光孩子死了,一家人都没逃脱。”

“你们都是妇人之见,有什么惨的?妖孽留不得,留着将来也是个祸害,祸国殃民,不值得同情。”

“传说‘妖孽出,三国亡’,朝廷有令,一经发现,杀无赦!”

“怪不得,那是该烧死她…”

妖孽不可留!是个祸害!祸国殃民!烧死她!烧死她!!烧死她!!!

“不要…我不是…啊…”

“小树,小树,醒醒,你醒醒!”

恶梦初醒,惊魂未定,过了半响,小树才回过神了,哑着声音说:“冬雪姐姐,秋霜姐姐…我吵醒你们了?”

“你做恶梦了?刚才叫的可真吓人!”秋霜害怕地拍拍胸口。

冬雪递过一块丝帕:“快擦擦,看你一头冷汗的。”

抹了抹脑门上的冷汗,小树起身穿衣:“两位姐姐先睡吧。我睡不着了,出去走走。”

“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陪你?”冬雪担心地看着她苍白的小脸。

“我没事。房间里有点闷,我想出去坐一会儿,待会儿就回来。赶了一天路,你们也累了,先睡吧!”

“好,那你小心点,衣服多穿点,夜里凉。”秋霜打了个哈欠,重新钻进被窝。

“知道了。”小树应道,又对仍然不肯躺下的冬雪用口形示意,“你也快睡吧。”

收拾停当,她走出房间,轻轻地将门阖上。

※※※※※※

寂凉的秋夜,一轮清冷的弯月悬在屋脊的那一边,好象跃上屋顶,伸手就能摘下来一般。

于是,她隐在灯火暗处,提气跃了上去。

手,黯然垂下。弯月高悬在天边,遥不可及。

“唉…”又一次叹息,她嘴角勾笑,象是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不自量力。

她坐了下来,闭眼的瞬间,仿佛又看到城头上挂着的那具焦黑的小尸体。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所谓的“妖孽”被处死后的惨状,真是触目惊心,以至于让她恶梦连连。

离开苍烟山庄已经三日了,此处名为孝州城,是苍琅镇至京城苍都的必经之路。这家名为“仙客来”的客栈今日被柳家全部包下,主仆三四十人分宿在客栈的各个院落。柳烟儿参选太子选妃,是苍烟山庄的大事,此次柳家的大小主子都出动了,陪同柳烟儿一起进京。

在三四十人的车队里,小树象是参加一次集体游玩,原本过得挺惬意,虽名为少庄主柳云济的丫鬟,一路上,她并没有多少事可以忙。根红苗正的少庄主对她采取的是放牛吃草的态度,早晚到他面前落个脸,他就不多说什么了。至于他身边的杂事,自有小洛子帮着打理。她这个丫鬟当得很清闲,清闲到她开始嘀咕,早知如此,六年前或许就不该跑。

游山玩水的惬意心情在傍晚进城时就起了波澜,城头上高挂的焦黑“不明物”,城墙外古槐树上吊着的尸体,还有人群里几近残酷的议论,都令她觉得全身寒意刺骨,一颗心如坠冰窖。

妖孽,是妖人师傅经常挂在嘴边的词。在她的认识里,妖孽就如妖人师傅这种人,那代表着恣意的个性,张扬的美貌,以及掌控一切的随性。这样的人似妖似神,是凡夫俗子终其一生也无从到达的境界。

但在苍国大多数人眼里,“妖孽”却是一种不祥之人:生来带有上世的记忆,长大后必成异端,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苍国关于“妖孽”的传闻以及他们悲惨的结局。但将这个词与亲眼所见的城头上那具焦黑如炭、已辨不出形状的小尸首联系起来,仍让她无处适从。

她第一次在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说到某某妖孽被腰斩、被火焚时,她只觉得庆幸,为自己的聪明暗暗得意,庆幸自己从小就懂得“韬光养晦”,没有在不恰当的时机泄露自己的“异于常人”。她无意间保住了一条小命,或许还保住了更多人的性命。毕竟,官府对妖孽的株连之罚也很残酷。

举头望月,她心中感概颇多。

真是天意捉弄,世事难料。谁能相信,传说也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一个会引起亡国的“妖孽”,又怎能让苍国安国定邦?又怎能担起“天下归一”的重任?

她迷惑。她不解。

她是平凡的小树,也只想做平凡的小树。她可不愿意哪天会成为一块焦黑的木炭,上一世的惨死已经够倒霉的了,她可盼着这一世能够平平安安地寿终正寝呢。

有些“异能”对她来说,会永远是个秘密,她早就下定决心让它烂在肚子里,不跟任何人提起,即使是她信任尊重的妖人师傅。

秘密有时候象颗炸弹,一旦触及,不光炸碎了自己,也会毁了其他人。她,不愿意看到这些。即使因此,她会失去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她是妖孽啊,一个漏网的妖孽。

她开始怀疑,聪明的妖人师傅,是不是早就看穿她的一切?所以才会从小就在她面前树立另一个不同寻常的妖孽形象。在她亲眼看到那个惨烈的场面以前,她一直不排斥“妖孽”这个名称,甚至心生向望。她希望象妖人师傅一样,有一个恣意随性、不受制于人的自由人生。

突然,她神色一凝,微微蹙眉。

“惜玉?”她试探地唤道。

“属下是青玉,主子。”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立在小树身后。

“办妥了吗?”

“是的。已葬在城外山岗上,母女合葬。”

“辛苦你们了!”她挥挥手,轻道,“你退下吧。”

“是。”人影转眼即逝。

安静的屋顶,徒留一个孤寂的身影,继续对着月亮发呆。

※※※※※※

隐约中,有清越苍凉的萧声传来,似低吟,似倾诉,如悲如泣,如梦如雾,就这样袅袅地穿过月色夜露,夹带着丝丝的哀伤,幽幽然地飘来。

寂寥的夜里,凄婉悠扬的萧声总能直抵人心扉,揭起听者心底最易碎的脆弱。

只是,好象有人例外。

“哪个人在那里煽情?我已经够可怜了,用不着你再告诉我有多悲惨。”小树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寻着声音而去。

白天受刺激太大,她正愁着无处喧泄。不知哪个倒霉蛋大半夜不睡觉,偏挑她不痛快的时候“添油加醋”,还整什么背景音乐,她得看看去。

客栈的后面,有一方小小的池塘,池塘边有一座破旧的凉亭,萧声正是从亭内传来。

月色朦胧中,亭中的背影只模糊看出是个成年男子。

“夜半吹萧,虽然风雅,不过扰了他人清梦可就不妥了。我家老庄主年岁大了,又赶了一天的路,实在受不得半点惊扰,这位大叔也请早点歇息吧!”小树脆生生地抛下一句,转身就走。

其实,萧声扰没扰他人清梦她不关心,老庄主有没有睡着她也不担心,不过扰了她的心情那就千不该万不该了,要坚决制止。

“是哪个院里的丫头如此忠心,竟然半夜起来替老夫讨公道?”亭中之人转过身来,看着小树的背影问道。

“咦?”小树一惊,转身一看,哑然失声。亭中之人,分明是她话里那个“赶了一天路,受不得半点惊扰”的老庄主柳临山。

“见过老庄主,小树失礼了。”福身行礼,心里暗暗喊糟糕。此处客栈连着有好几家,她以为是哪家的客人在此消遣,以萧诉情,以解思乡之苦,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苍烟山庄的老爷子。方才凄婉的萧声,明明诉说着男女分别后的思念、寂寞,以及心愿难了的悲伤,怎可能是出自这位老…老…老人家?

她以为以老庄主的身份,应该来一曲《将军令》、《沙场啸》或者《白头吟》比较应景,铁血男儿,壮志难酬…实在不应该是这种儿女情长的曲子啊?

“是蔓娘家的小树丫头吧。”柳临山也认出小树,语气平和地说。

“正是。小树打扰老庄主,小树这就走,老庄主您请继续…”腆着脸说完,准备溜之大吉。

“不着急,既然来了,就陪老夫聊聊吧。”柳临山见小姑娘想逃,出声挽留道,“听说你小小年纪,就在外游历多年,想必长了不少的见识,有什么趣事,说给老夫听听可好?”

小树磨磨蹭蹭地挪到亭子里,见亭内石桌上有两壶酒,一盘她最爱吃的红枣糕,当即眉开眼笑:“好啊,好啊,那小树就陪老庄主聊聊。”

柳临山好笑地看着小姑娘脸上露出的馋样,将其中一壶酒和红枣糕推到小树面前:“小丫头几时学会喝酒的?”

“七岁。”小树答得理直气壮。就着壶口先痛饮一口,唇齿留香,果然是好酒!咬上一块红枣糕,甜而不腻,果然是正宗出品。白天大惊大悲,晚膳也没胃口吃,现在正觉得饿了。

“七岁?没想到蔓娘还真由着你。”

“不是我娘,是菊婶。菊婶自酿的桑果酒,是这个。”她咬着红枣糕,比了个大拇指,口齿不清地说道。

“是嘛?小菊那丫头在庄里住了二十几年,老夫居然不知她还有这手艺。下次见了,定要问问。”

“嘿嘿…那都是咱们当下人的喝的,上不了台面,庄里美酒甚多,老庄主肯定看不上。”菊婶啊菊婶,不是贬低您的酒啊,在小树眼里,桑果酒永远是最好的,因为那里面有…家的味道。

柳临山淡淡一笑,没有多言。

小树低头吃着点心,暗暗偷觑他的脸色。但见他面色沉郁,暗隐忧伤,不象是有兴趣与她谈天说地的样子。

她埋头吃吃吃,不准备探听人家隐私。自己的心情都不咋的,可没空管人家高不高兴。虽然这个人家还是她的…呀!不管不管!

“孝州城是她的家乡,四十五年前的今天,她从这里嫁到苍烟山庄。”柳临山突然开口说道,语气难掩寂寥。

“后来呢?”小树拿红枣糕的手顿了顿,轻声问道。一个好的倾听者,要适时的说些转折词加以引导。这样凄冷的夜里,她既然做不到扔下一个年过花甲的寂寞老人,就只能好好当个倾听者。

“后来?后来有了月生,过两年又有了月娥,再后来…”柳临山攸然噤声,拿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

老一辈人的爱怨情仇,在她十岁前,就为了了解柳二爷,将事情打听得七七八八。苍烟山庄老庄主,深爱过世的老庄主夫人。柳二爷的娘是不得已而娶的妾,柳二爷是从小不受宠不被重视的孩子,甚至连名字也带着莫些不公平的诅咒,悔生,后悔生出的儿子…

唉,难道命苦也有遗传,看她小树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就是活生生鲜淋淋的例子啊!

“老庄主是在说少庄主的亲奶奶吗?老庄主在此吹萧,是在想念老夫人吗?”

“是啊,四十五年了,老夫也老喽。”

悄悄隐下眼底一丝精光,一派天真地问:“老夫人一定是个大美人,烟儿小姐也是大美人,是不是她们两个长得很象啊?”

“烟儿长得不象她,烟儿长得象另一个人?”语气干涩,似乎不愿多谈。

“象谁?象柳二爷吗?”继续装天真。明明听说柳二爷长得象老庄主,而柳二夫人根本就没有到过苍烟山庄,柳烟儿长得会象谁呢?象到让所有人都肯定的认为她是柳家的女儿?

她,没有觉得心有不甘。她,只是好奇。

小树几乎以为听不到答案了,柳临山终于答道:“烟儿象她的亲奶奶,几乎有五分的相似,只是烟儿比她奶奶长得更好看。”

“哦!”小树咬一口红枣糕,若有所思。心中疑惑并没有消除,清楚暂时找不出明确的答案。看来眼前这位老人家,当年也不完全是“以貌取人”。

柳临山不再说话,默默的喝着酒,不知道在想什么。

唉,都多大岁数了,还搞什么睹景思人嘛。想必明日再见,又是一个不拘严笑、严肃深沉的酷老头。希望他不要后悔在一个小丫头面前流露了太多情绪,到时候弄个杀人灭口的戏码,那就不好玩了。

小树暗自腹诽,见柳临山神情依然哀伤,拍了拍手上的点心碎屑,伸手将搁在石桌上的长萧拿了过来。

柳临山看了她一眼,并没有阻止。

小树掏出袖中的丝帕,先仔细地将长萧拭擦一遍。然后转过身子,背靠着石桌,一曲缠绵凄凉的萧声幽幽传出。

听到熟悉的曲调,柳临山瞪大了眼睛,眸中闪过不解、惊诧和疑惑…

一曲终了,小树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将长萧放在桌上,语带戏腻地说:“谢谢老庄主的美酒和点心,小树没别的,就以这首曲子回报吧。夜深了,小树该回房了。老庄主也请保重身体,早点歇息吧,明日还得赶路呢。”

“好,你去吧。”柳临山点点头,见小树已走出亭外,又追问道,“刚才这曲子,你是跟谁学的?”

“小树也忘了,想是在游历途中,跟哪位有缘的师傅学的吧。”如此动听凄美的曲子,应该是有些名气的,这样的回答大概不会错。她跟妖人师傅学这些乐器,纯属学着好玩,曲子也尽选着自己喜欢的学,从来不去管它是名曲还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乡间小调。

柳临山盯着那抹娇俏的身影走远,难掩心中诧异。

这首曲子,是月生的娘逝世那年他亲手写的。头一年祭日,他曾独自在她坟前吹奏过一次,并将曲谱焚毁。事隔三十多年,今夜是他第二次吹奏。

既然不可能见过曲谱,那只有一个可能,小丫头对音律有过耳不忘的天赋,以至于只听了一遍,就熟记下来,毫无破绽地将全曲吹奏出来。

蔓娘家的小树丫头是吧?不简单啊!

第31章 没挑战的争风斗宠

小树从小就喜欢泡在茶馆里,听说书先生讲些奇闻轶事、八卦传说,但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有机会客串几日说书先生,而且还是庄主夫人专用的。

这得怪她那天闲坐无聊,说了一段关于白娘子和许仙的缠绵爱情故事,将同马车四五个丫鬟的兴致吊得高高的。然后也不知哪个丫头嘴快,事情就传到庄主夫人的耳朵里,于是第二天小树就被庄主夫人召到她的马车上,成了专门“逗乐解闷说闲书”的说书先生。

想她小树跟着妖人师傅在外六年,也算是见多识广,说几段逗夫人小姐丫鬟们开心解闷的趣事倒也不难。再说庄主夫人乘坐的马车,可比她原先跟几个丫鬟坐的那辆要宽敞舒服多了,加上庄主夫人待人和善,一路还备了好茶和点心任她取用。她一贯奉行及时行乐,随遇而安,过好一天算一天,绝不亏待自己,于是这说书先生一做就是六七日,她也乐在其中。

“树丫头,你脑瓜子里究竟装了多少新鲜事?每日听你说这么多,还不带重样的。”

“不多,不多。不过,只要夫人您愿意听,小树总能说出一两个来。”小树笑嘻嘻地答道,悠闲自在地啜一口好茶,清茶入口,淡香味甘,她满足地闭眼回味。

“是好茶吗?”崔氏轻笑。这丫头,可真有趣,想法古灵精怪不说,脾气也随性。即使在主子面前,一点也不拘谨,举手投足间,看起来象是做什么都显得理所当然、悠闲自在。

“嗯,好茶。”小树点头轻叹,满脸欣乐,仿佛还留恋唇齿间的余香,意犹未尽。

两个随侍的丫鬟见了,对视一眼,撇脸偷笑。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禀道:“夫人,庄主吩咐在此歇息,用完午膳再赶路。”

“好,知道了。”崔氏回道,又问,“此处是哪里?”

车帘被掀开,一张清俊的脸探了进来:“娘,这里是百里镇,晚上我们就能赶到陵水城了。”

“云济?怎么又是你?”

“我来扶娘下车呀。怎么?娘不愿看到我,就希望看到爹吗?”

崔氏看着英挺俊朗的儿子,宠腻地笑啐道:“你这孩子,就知道贫嘴。前些日子我可没见你这般孝顺。”

“娘可冤枉我了,我可一向都是很孝顺的。”

眼前一幅母慈子孝图虽然赏心悦目,令人羡慕,但要象那两个随侍丫鬟一样陪在一边傻笑,小树还是觉得碍眼,她起身说道:“夫人,少庄主,小树先告退了。”

“好,去吧。”崔氏点头应允。

小树利落地跳下马车,准备去看看自家的美人娘。

崔氏被扶下车,见柳云济看着小树的背影若有所思,笑问:“怎么?你也觉得树丫头有趣啊?”

柳云济皱了皱眉,吞吞吐吐地说:“娘,你有没有觉得小树长得有点古怪?”

“挺清秀机灵的一个姑娘家,哪里古怪了?”崔氏不解。

柳云济挠挠头,自己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就是感觉有点怪。有时候见到她,总觉得挺熟悉的,也不知道她象谁。”

“她从小在苍烟山庄长大,当然熟悉了。”崔氏不以为然,脚步慢了下来,悄声说,“云济,你不会是看上树丫头了吧?娘可没见你以前对哪个姑娘这么热络过。树丫头出身是差了点,不过你若是真喜欢,以后想收她进房,娘也不反对。不过,得在你成亲以后。”

虽然容不得自已的相公有二心娶小妾,不过儿子的女人自然是越多越好,女人多子孙就旺,当娘的都免不了有这样的私心。

“娘,您又来了。不说了,爹在酒楼里肯定等急了,我们快过去吧。”柳云济急道,蹙眉苦笑。自从回了几门亲事以后,娘似乎总有办法把什么事拐到亲事上来。

“不说不说,娘如今要先忙烟儿的事,才没空管你。”崔氏佯装嗔怒地瞪了柳云济一眼,象是突然有所发现地脱口道,“这么一看,你皱眉头的样子倒是跟树丫头挺象的。”转眼看到自家相公正站在酒楼门前冲着她笑,她心头一喜,加快了脚步,

“什么?我跟那丫头象?”柳云济愕然,继尔不甚在意拍拍额头,全当娘亲说了句玩笑话。眼见着恩爱的爹娘又是一副眉目传情、伉俪情深的模样,他见怪不怪地摇头轻笑,赶紧跟着进了酒楼。

※※※※※※

小树在酒楼大堂里转了一圈,没找到自家的美人娘。仔细扫了一眼那几桌吃得正欢的小厮、护卫,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上前拍拍他的肩问:“小洛子,看到我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