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喝喝赌赌也就算了,居然还嫖?烟花柳巷的常客?府里养美姬数十?可怜的小虾米,你才多大呀,小小身子骨经得起那些坏阿姨恶姐姐们的蹂躏吗?令人不禁为你掬一捧同情的眼泪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小树终于忍不住当街哈哈大笑起来。在茶楼里听到小虾米的这些“丰功伟绩”,她早就想笑了。唉,忍得可真辛苦。

“小树,笑什么呢?”常洛无奈地看着小树旁若无人地大笑,引来路人的侧目。幸好悦香斋就是眼前,他抓住小树的胳膊,连拉带扯地让她移驾至悦香斋二楼的雅间内,再任她没完没了的笑个够。

“小洛子,你说,那个小虾米…呃,不对,那个小王爷他才几岁呀,六年前他才这么高。”小树用手比了个位置,“他们居然说他为青楼红牌一掷千金,府里还养了好多美姬,真是好笑。他恐怕人都没长齐吧,小胳膊小腿的五短身材还学人家当什么风流公子,不怕被人啃得尸骨无存?哈哈,笑死我了…”记忆里,滴溜着小桃花眼,时不时飚几行眼泪的小屁孩,怎么想也跟“风流”二字联系不起来。

“小王爷生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身姿挺拔、才比宋玉、貌似潘安…难道街头巷尾不是这么传的吗?”清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哪有?明明是声色犬马、纵情酒色、吃喝嫖赌、花天酒地…咦?你是谁?”小树转身微讶,好俊的身手,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居然没发现。只见此人头戴束发金冠,身穿紫色长袍,真当生得英俊挺拔、玉树临风,略带些稚气的脸上有一双晶亮的桃花眼,透着似曾相似的光芒。

“常洛,你可以先回去了,告诉柳大哥,人我见到了,他日定当登门拜谢。”

常洛笑咪咪地打鞠退下。见到熟悉的小夏公子,他终于明白少庄主让小树来此的用意了,看来小丫头真的是让奸诈的少庄主给“卖”了。

“你是…小虾米?”小树惊呼,一时不察,人已被熊抱住。

夏尘阳不顾怀里人儿的挣扎,紧搂着不放,并欣喜地大喊:“小树,小树,小树,小树…我终于见到你了。”

“啪”的一声,夏尘阳的额头被赏了一个爆栗。

“小虾米,你,你真当变成了风流色鬼啦?居然连我都敢抱,真是…”依她的本性,应该好好赏他一顿打才是,一个爆栗算是便宜他了。唉呀呀,真是师门不幸啊!

“有什么关系,以前你不也抱过我。”熟络地拉起小树的手,不停地晃啊晃,桃花眼眨啊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小树。黑眸灵动,黛眉如画,挺直的俏鼻,粉红的嘴唇,细如凝脂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他的小树,哈哈,他的小树真变成个大姑娘啦,变得差点让他认不出来。

“看什么看?”不客气地甩开手。

“小树不让看,我偏要看。”夏尘阳双眸灿亮地露出大大的笑容,很自然地又拉着小树的手,紧拽着再也不肯放,“六年没见,我可想小树了。小树难道不想见我?”

“有什么好想的。”小树咕哝着,神色不自然地撇开脸。

“我知道小树肯定想见我的,只是小树不好意思说罢了。”调皮地挑挑眉,很自信又很无赖地下着结论。

天啊,这高她半个头、笑容里带着邪气的家伙到底是谁?她还是比较想念那个矮矮小小、肉嘟嘟粉嫩嫩,即天真又可爱,令人看了就想欺负的小虾米啊。

第34章 擦肩而过的是太子

“小树,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快吃吧。”

装着各式点心的盘子一一被推到她面前,满满地摆了一桌。她扫了一眼,有红枣糕、桂花糕、杏仁饼、芝麻酥糖、蜜饯金枣、水晶软糖、糯米果蓉卷、冰糖核桃…全是她喜欢的甜食。

六年没见,小虾米的身高变了,样貌也变了,唯有那双桃花眼和这没来由的热情一点儿没变。小树捏了块红枣糕,细细端祥,不甚在意地问:“你在此等候多久了?”

夏尘阳扬眉浅笑:“不久不久,两个时辰而已。”

“是柳——大——公——子?”气郁在胸,她狠狠地咬了口糕点。

“柳大公子?”夏尘阳疑惑,随即明白小树的意思,笑容更深,“对,是柳大公子。”

“很好。”凉凉地说了一句。见小虾米她没意见,反正入了京总是会见面的,即使他不来见她,到时候了,她也会寻上门去,顺便诉诉“同门之情”。只是,一进城就被柳云济设计来此见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夏尘阳似乎并不奇怪小树的反应,略略歪头,笑嘻嘻道:“可恶的柳大哥,怎么能骗我的小树呢!小树你别生气,下回我帮你捉弄柳大哥。”他的眼睛率真无辜地盯着她,俊朗的笑容里透着孩子般的稚真,纯净地仿佛与任何诡计邪恶都毫不沾边。

“你…”小树无奈摇头,不气反笑。妖人师傅,您真是后继有人啊,小虾米“迷惑”人的功夫可不比您逊色,不过…

“喂,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柳眉一坚,抓住关键。

“嗄?说错了吗?难道…”他诧然以对,轻拍一下桌面道,“对了,我知道了,以后要说‘我是小树的’!”桃花眼眨啊眨,象是在为自己的“勇于改正”讨赏。

小树啼笑皆非地怒叱:“小虾米,你…你无赖。”

“小树,你怎么可以…”可怜兮兮地作西子捧心状,眼神哀怨,满含控诉,“你…你早把人家看光光了,现在怎么可以反悔?你忘了吗,你还收了人家的订情信物呢?你有没有带在身边?难道…你连信物也弄丢了?你送我的,我可是天天带在身上…”

七尺高的男儿郎,说什么“人家”!怎么不干脆拎块手帕说“奴家”算了?小树扶额,对眼前这位传说中的风流小王爷头痛不已。猴年马月的事了,居然还记着。看他唱作俱佳的样子,恐怕又是深得某位妖人的真传。小树不禁有些佩服自己,在妖人师傅十几年的荼毒下,她还能如此身心健康的正常成长真是太不容易了。瞧小虾米就不行了,天真无邪地小屁孩已完全被荼毒成新一代妖人了,还是加强版那一类的。

“什么信物,一块破玉佩而已。呐!在这儿呢,拿去!”太贵重的东西本来就不适合带在身上,那块刻着明显“燕”字标志的玉佩一看就是个麻烦。小树象扔烫手山芋似地将玉佩从怀里摇出来塞到夏尘阳手心里。

“就知道小树不会忘的。”阳光般的笑容变脸似地涌回脸上,“谁让你还我啦?送你的就是你的了,不许还。反正你送我的玉佩我才不会还给你呢。”象是怕小树反悔,他一手捂紧胸口,一手把翠绿的玉佩又塞回小树手里。

“我送你的不用还,千万千万别还我。”小树急道,“你自己的玉佩也收着,两个都归你。”吓死人了,那块玉佩比这块还麻烦,她才不要呢。

夏尘阳低头一笑,盈盈的桃花眼里闪过一眸精光,再抬头时,他颓然的眼眸里含着挣扎和不舍:“即然你不收我的玉佩,那你的也还给你吧。”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喟叹出满腔无奈,作势要去掏贴身带着胸口的玉佩。

“等等…我说了不用你还。”小树按住夏尘阳的手,眼见着他神情坚定、不容妥协,她只能认命地把翠绿的玉佩塞回怀里,“行了,就这样,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用得着的时候再找我要回去。”

什么时候才是用得着的时候呢?比如小虾米回燕国见爹娘的时候,比如遇见心仪小美人要拿玉佩送佳人的时候…回燕国还需五年,至于心仪小美人,依小虾米的年纪,此时她大概还黏在爹娘怀里流口水撒娇。这么一想,小树连叹自己命苦,她这个免费移动保险箱恐怕还得做上几年。不过,她认了,谁让她是长门师姐呢!她是很有做长辈的自觉的,不象某位不负责任的妖人,就知道危言耸听,唯恐天下不乱。

一旦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接下来的师姐师弟相聚就显得热络多了,虽然只是小树单方面这么想。

夏尘阳见小树收了玉佩,又神色自若地跟他聊起了家常,说到尽兴处,仍象小时候那般眉开眼笑,神采飞扬,并没有因六年的分离而有丝毫的生分。一口一声“小虾米”,让他即欣喜小树待他依旧,没有因他的身份而有隔阂,又禁不住暗感无力,小树看他,好象仍是在看那个莫名湖边苍白无依的小娃娃。

※※※※※※

尝了美食,叙完旧,接下来就要打点着…呃,是打包着回府交差了。不过,她想某个好美食又奸诈的主子大概不会太愿意见到她。

“好了,你别送了,我可不想明日在茶楼里听到你这位风流小王爷的新段子。”小树拦住夏尘阳,又指指身边的小厮道,“由他送我出去就行了。”喜欢吃的糕点太多,又都是小师弟孝敬,一时不慎,点名打包的有些多,不得不顺手征用免费劳力一名。

夏尘阳笑得有些高深莫测,对小树的指控也不反驳:“那小树你慢走,我们明日再叙。等我知会了柳大哥,再请小树去府里玩,我可准备了好多玩意儿要给小树看呢。”

“明日?不会太快了吧…哈哈,改日好了,改日有空再叙。”小树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她如今是柳府一名安分守已的小丫鬟,理当忙碌得很,可没空经常叙旧。

“我们很快会见面的。”夏尘阳对她依然在笑,说不出的自信满满,转身吩咐门口的侍卫,“送她到柳府,小心侍候着,不得有误。”语气冷肃,威慑力十足。

“不说了,走了走了。”对小虾米的变脸,小树是见怪不怪,催促着捧着大包小包的小厮赶紧走人,她还急着回去“伺候”那位奸诈的主子呢。

出了二楼雅间,侍卫先行一步,去楼下安排马车了。小树看到跟在身后那个抱着点心的小厮就想笑,点心包堆在他怀里,小山似的。想他万一不慎跌倒,那一堆点心准从二楼来个“天女散花”,那场面就…太难看了。

走下楼梯时,店小二领着两位客人上楼,与他们碰个正着,小树赶紧回头扶住了山高似的点心,小心翼翼地与他们擦身而过。

“师兄,门外象是尘阳的马车。真巧,看来他今日也在怡香斋,我们可得找他好好喝一杯。”

听到小虾米的名字,小树“呃”了一声,下意识地抬头向两人看去,走在最后面的年轻人也正巧回头看,两人的视线一对上,小树惊讶地“咦”了一声,急忙低头回避,加快了脚步。想来这怡香斋真是块风水宝地,随处走走,竟然都能遇上身份显赫的皇子皇孙。他的样子与六年前没有多大分别,外表看上去仍象个清清朗朗的书生,只是那眼神里的霸气和威仪更甚,让人不敢轻易小觑。

闻燕笙见君玉楚停了脚步,回头问道:“师兄,怎么了?”

“没什么!”君玉楚温声道。方才那位姑娘他自认为从未见过,不过那双灵动慧黠的大眼睛倒象是似曾相识,而那姑娘的反应,象是认识他。她究竟是谁呢?君玉楚心中不解,眼见着她刻意回避似地匆匆下楼,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怡香斋门口。

“楚公子,闻公子,这边请。”店小二热情地将两人迎进雅间。

“小二,安王府的小王爷今日是不是也在此宴客?。”

“是的,小王爷一早就来了,在怡心阁宴客。”小二很老实地禀道。两位公子与小王爷经常来怡香斋饮酒,称兄道弟的,熟络的很,想来两位公子的身份也很不凡,得罪不起。

“什么客人呀?”

“是一位姑娘!”

“姑娘?”闻燕笙笑道,“他还真行,把姑娘都请到怡香斋了。师兄,要不我去看看去?”

“燕笙,别去打扰了。”君玉楚伸手拦住了“蠢蠢欲动”的闻燕笙,又吩咐小二说,“小二,你去告诉小王爷,让他送客后来此找我们,我们再一起喝几杯。”

“好,小的这就去。”小二躬身退下,走到门口又象想起什么,回身鞠礼道,“方才楼梯上遇到的那位姑娘,好象就是小王爷请的客人。小的送点心进去的时候见过,小的不敢细看,不过好象就是她。”

“既然客人已经走了,你就去请小王爷过来吧。”闻燕笙打发了小二,问正在品茶的君玉楚,“师兄,你看清那位姑娘了吗?她是谁?”

“你都没看清,我又怎么会看清楚呢!”君玉楚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笑道。一向自诩阅美无数、对姑娘家了解甚多的可是他闻燕笙,不是他不解风情的君玉楚。

“擦肩而过,我居然看都没看,那姑娘肯定不是个美人,或许还长得很丑。”闻燕笙自信地下着结论。

君玉楚摇摇头,笑笑不语,对闻燕笙的说法不予苟同。匆匆一瞥,那姑娘虽谈不上美艳绝色,倒算得上是位清雅美人,是令人记得起的那种。至少让他看一眼就记得起的姑娘,数量可不多,她算是其中一个。

“什么?真的很丑!”闻燕笙误会了君玉楚的不语,以为真被自己送中了,叹道,“尘阳的眼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怎么会找个丑女来怡香斋呢…”

“谁是丑女?”反驳声从门外传来,门帘子一掀,笑容满面的夏尘阳神轻气爽地迈步进来,“闻大哥,我可不许你这么说小树。”

“小树?谁是小树?”闻燕笙愣怔,片刻后恍然大悟,诧异道,“你是说苍烟山庄那小树丫头?”听说柳家今日抵京,他们连云济的人影都没见着,不想尘阳都跟小丫头会过面了。

“正是。闻大哥,我的小树不但长得好看,而且又聪明又可爱,岂是那些胭脂俗粉可比的,下次你可不许这么说了。”夏尘阳仍喋喋不休地努力为心目中的小树正名。

君玉楚听到小树的名字,心中也颇为讶异。怪不得觉得眼神似曾相识,原来是那个小丫头啊。几年没见,她真是长大了。只是她明明都与尘阳见了面,在楼梯上又认出他来了,怎么急冲冲又逃了呢?她那看视亲切却又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子倒是没变,仍是如此小心谨慎。

诧异过后,闻燕笙嗫揄地看着夏尘阳,挑出他话里的毛病:“尘阳,什么时候小树成了你的了?”

“那个…她原来是我的丫鬟呀。”支吾着说了个不算理由的理由。

“安王府里的丫鬟还不够多吗?要不要再让师兄多送你几个?”闻燕笙笑问。尘阳是燕国的小王爷,受封为燕国的安王。虽然是来苍国做质子,只不过他在苍国似乎也混得如鱼得水,在这里,没有冷清凄苦的质子府,只是热闹闲适的安王府。每逢节日庆典,送往安王府的赏赐可不比其他几位苍国的王爷差。

“如果太子殿下想要赏赐,小的却之不恭,那只能收下了。”见雅间内并无旁人,夏尘阳对君玉楚行了个大礼道。才说完,自己就笑了起来。

“哪有什么赏赐,再赏下去,你安王府恐怕就要比太子府富裕了。你府里的宝贝可比太子府多多了。”君玉楚也笑道。

“表哥,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府里那些算什么宝贝,如果表哥有看中的,我明日就差人送你府上去。”

“好,我可记下了。燕笙,改日我们去安王府瞧瞧,顺便也挑几样合心的宝贝回来如何?”

“太子殿下想要赏赐,小的却之不恭,那只能收下了。”闻燕笙一本正经地将夏尘阳的话鹦鹉学舌了一番。

三人相视,哈哈大笑。

第35章 有人纵容是种幸福

柳家在京城的宅子就在热闹的东街上,是一幢年代已久的大宅院,院内飞檐斗拱、楼台亭榭、天井游廊、小桥流水,均错落有致,虽比不得苍烟山庄的宏大,却也妙景迭出,古朴典雅中处处彰显主人家的尊贵。

自上一次柳家将女儿送进宫成为苍国的现任皇后后,这宅子差不多空寂了二十多年。其间新老两位庄主和少庄主柳云济偶尔会进京,柳家大小姐柳烟儿几年前来给皇后娘娘贺寿时也到此住过些日子,除此之外的大多数时候,府里只有一个忠实的老管家柳禄带着十几个仆人守在这里。如今大小主子全部进京,虽早就有准备,全府上下仍免不了一顿忙乱。

傍晚时分,天气骤寒,继尔纷纷扬扬地飘起雪来,这是入冬以来京城下的第一场雪。

“天降瑞雪,好兆头啊!”

“是啊,烟儿小姐上午才到,傍晚就下起雪来,果真是祥瑞之命,听说当年皇后娘娘进京的时候也一样,才进府就天降大雪。

“那当然,也不看看烟儿小姐是哪家的小姐。你瞧见烟儿小姐的样貌没?啧啧…真跟仙女儿似的,太美了。”

“我也瞧见了,烟儿小姐不光长得美,脾气也好,还冲我笑呢。”

“真的啊?要是派我去伺候烟儿小姐就好了。”

“想得美,烟儿小姐的贴身丫鬟就有五个,听说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这几个新进府的丫头哪会有资格。”

“唉,是我们没福份…”

大雪突降,贵人临门,仆人们经过一下午的忙碌,终于在掌灯时分陆续到下人们专用的饭厅用晚膳。小树从厨房出来,穿过饭厅时,刚巧听到几个丫鬟在扯着府里的闲话。

柳家女儿的身份好象真成了吉祥福瑞的象征,似乎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人将她与好运、吉兆联系在一起。

她勾唇笑笑,拉了拉身上的斗篷,捂紧怀里的东西,冲进风雪里。

※※※※※※

穿过几道拱门,走过几条回廊,这条路虽只走了一回,凭着极佳的记忆力,她轻车熟路地回到逸园。

逸园是少庄主柳云济所住的院子,正屋是花厅、书房和寝居,碍着正屋的的东厢房是贴身小厮常洛的住处,独立的西厢房离得较远一些,做为贴身丫鬟的小树就在那里得到一个单独的房间。

花厅里,空无一人,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让整个花厅都暖和起来。小树瞅了瞅书房的门,灯亮着,偶尔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平和又…安全。对,安全!她笑了,炭火的光亮衬得她的小脸红通通的,眉眼神情里满是精灵古怪的邪气。她心情愉快地处理着手中的东西,用火钳拨开炭火,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个个埋了进去。

常洛走出来时,正瞧见她舒服地靠坐在火盆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屋子里弥漫着可疑的香气。

“小树,你刚才又跑哪儿去了?”常洛不服气啊,都是当下人的,小丫头怎就有办法过得这般闲适自在,让他眼红又…无奈。谁让她是小树呢,从小就把他欺负得死死的,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从来没占过上风。

“少庄主吃点心了吗?先前我让你送进去的那些?”她悄声问道,双眼闪着期待的光亮,心中的小恶魔在呲牙咧嘴地叫嚷着。

“嗯,少庄主忙完了,正准备…”

常洛的话没说完,书房里传来柳云济气急败坏的怒吼:“小洛子,你给我滚进来!”

“少庄主,怎么了?”常洛急忙跑进书房,不知自己又哪里惹恼了主子。

“这个是哪个厨师做的?这么苦的东西也敢端来给我吃?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柳云济指着桌上的点心,口里苦味又泛起,只得端起茶水猛漱口。忙碌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准备用些点心休息一下,谁料比吃了黄莲还苦。

“这是…这是怡香斋的点心,小树说都是少庄主爱吃的口味,特意带回来孝敬少庄主的。”

“孝敬?”声音不自主地拨高,这词能从小丫头嘴里说出来吗?他才不信。

“对啊,小树就是这么说的,说感谢少庄主体恤,送她去见…”以下的话自动消音,再傻的人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奸诈的主子出卖了奸诈的小丫头,于是奸诈的小丫头反过来捉弄了奸诈的主子…可是,为啥总是什么坏事也没干的他倒霉?小树回来后已含笑带怒地告诫过他不可再犯“帮凶之罪”了,这会儿还得被少庄主责成“办事不力”,他…可真命苦。

“小树人呢?”柳云济恨恨地皱眉,什么怪点心,只吃了一口,苦味却越来越浓,喝再多茶水也冲不淡。只怪自己平日纵容太多,小丫头都快爬到他头上去了。

常洛指指书房外面,闷声不语,摆明是准备当哑巴。他常洛可不是傻子,“出卖之罪”不比“帮凶之罪”轻,在两个奸诈的人面前,他还是少说少错。

脆铃似的娇笑声传来,洋溢着势无忌惮的愉悦,同时传进书房的,还有隐隐约约的诱人香味。

“小树,你有胆就给我进来。”忍!忍!忍!奸诈的主子隐忍着口里挥之不去的苦味,大声地唤道。

乐!乐!乐!同样奸诈的小丫鬟笑得合不拢嘴,听书房里的声音就知道,此时他口里的味道有多苦。她还不忘感叹一下自己有名无姓的好处,再凶的口气,只要是唤她的名字,都显得亲密有余,威摄力不足,哪象人家有名有姓,比如…

“柳云济,你有胆就给我出来。”胆大包天的吼出口,听见没有,骇人气势强多了吧。

只见一阵狂风刮出来,两个身影已立在她面前,一个满脸的不敢置信,一个傻傻地目瞪口呆,只因为,她一向的没规没矩无意间又上了一个台阶。

“我已经出来了,你要怎么样?”柳云济瞪着小树,表明自己是有胆的,不过他更佩服小丫头的胆量,居然敢连名带姓地呼他的名字。只是,对上眼前这张巧笑嫣然的面孔,他觉得听起来也没那么刺耳就是了,何况…

“少庄主,小树烤了这个,要不要来一个?”乖巧地奉上现烤红薯,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仿佛刚才那声没大没小、威摄力十足的吼声只是个幻觉,与她沾不上一点边。

柳云济轻哼了一声,坐了下来,接过用盘子盛着的剥了皮的红薯,大口的吃了起来,香甜入口,顿时化解了口里的苦味。他不得不承认,小丫头的手艺了得,再普通的东西经过她的手,总能变出好滋味来。

抬头看见小树和常洛站在他对面,正不客气地捧着红薯边剥边吃,热气腾腾的,看上去格外诱人。他将手中的盘子搁在凳子上,顾自用火钳拨弄火盆内的炭火,如愿地又拨出一个红薯来。

“为什么?”他问。

“小树不是柳府的丫鬟。”语气平和,态度坚定。

“所以呢?”他又问。挑眉横睨,他清楚她说的是事实,她并没有卖身给苍烟山庄,她是自由的,一直都是。

“小树以后会去哪儿,小树心里自有打算。”她没有计划,也从不做计划,路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自然会有想去的地方。

“那你想去哪儿?”他再问。小丫头的经历特殊,小小年纪就在外游历六年,连他都从来没有这么自由过。

“反正不会是被少庄主卖了。”

“哈哈…”柳云济笑了,知道小丫头在气他骗了她。他撕开红薯的外皮,一股香气扑鼻而过。果然,吃相虽然不雅了些,不过味道感觉更好了。

小树也笑,她喜欢这样平易近人没有主子架子的柳云济,相亲相爱的夫妻生出的孩子果然根红苗正、阳光率真,让人容易亲近。她没有傻到去摸老虎胡须,即使有,她知道那也不过是只不会随意发威的老虎。真正与柳云济亲近起来,也不过是这几个月的事,可她了解他的性子,对人温和有礼却不失威仪,对她,则是有一点没来由的纵容。被人纵容着是件幸福的事,她不知道他对她的纵容是因为什么,可她知道自己很享受,而且毫不愧疚地接受,甚至有些时候会故意地去探测他对她纵容的底线。幸好,目前为止,这只老虎还没有对她发威过。

一笑泯恩仇,小丫头笑得真心,柳云济也不想再计较。他承认,每次看小丫头高兴地眉开眼笑,他也觉得开心。她似乎总有办法在气得你跳脚的同时,再弄出点吸引人的新鲜玩意儿来安抚你的怒气。这不,寒冷的雪夜里围着火盆吃烤红薯,说实话,感觉真不错,特别是在他“苦”了那么久之后。

“你在点心里加了什么?这么苦!”

“嘿嘿,一点点料在而已,其实就两三块点心上有,没想到少庄主运气这么好。”说得轻描淡写,但也高深莫测。没说的是,点心上的那一点点料其实并没有什么,唯有遇到茶水,它才会越来越令人“苦不堪言”。吃口点心酌口香茶,是少庄主的习惯,她只是小小的利用了一下他的习惯罢了。

“小丫头,下不为例。”

“好,少庄主也要下不为例噢。”

常洛啃着红薯,听着两人云山雾罩的对话,半天没明白他们究竟谈妥了什么,还需要击掌为盟。唉,两个奸诈的人这样高手来高手去的真没劲,他想着待会儿记得要藏个红薯,热乎乎地给他的冬雪送去。

第36章 传言是这样产生的

追根溯源,如今的天下三国,原本就是同族同宗,分立前同属于澍国,澍国灭亡后,才形成苍国、燕国、南国三国鼎立之势。按理说,上百年来,天下一统会是各朝执政者的梦想,但令人奇怪的是,三国之间似乎被一股隐形的力量牵制着,至少表面上一直维持着风平浪静,并无发生大的战争。

安王府在苍都是一个敏感又特殊的存在,府里的小王爷是远嫁燕国的当朝芷艳公主的亲生儿子,是燕国送往苍国的质子。这些年来,两国之间虽通婚通商,表面上睦邻友好,但私下里磕磕绊绊的边疆纠纷却不断发生。

安王爷是燕国皇帝所封,尊贵的爵位原本只限于燕国,在苍国他也只能作为一个低调的质子,在冷清的质子府里安分度日即可。但这位安王爷这些年在苍国却混得如鱼得水,“安王府”的牌匾名目张胆、安安稳稳地立在府邸门口,得到众人的认可。

安王爷受宠是个不争的事实,安王爷是个沉迷于酒色的纨绔子弟也是大多数人对他的看法。当质子的嘛,风流、平庸、不谙世事、胸无大志,是一种安全的、正常的、易让人接受的定位,从街头巷尾对他的议论来看,他成功而恰如其分地扮演了自己应有的角色。

心有不甘吗?寂寞吗?他时常问自己。

如果,当初没有在莫名湖边遇到那个人,如果,他没有幸运地认识师父,此时的他,或许会。会不甘心,会寂寞,会哀叹命运不公,甚至会偷偷悲泣…

“小虾米,你以后不准哭噢,真丢脸,别跟人说你是跟我混的。”

“小虾米,还是你的桃花眼漂亮,别让我再看到鱼泡眼了,难看死了。”

那时才十岁的她,即使知道他的身份,私下里总是理直气壮地教训他。说教的时候,她喜欢背着手踱着方步,摆出一副老夫子的架势,慢条斯理里说着她的一套“至理名言”。生气的时候,她喜欢叉着腰嘟着嘴,用那双大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只瞪得他心虚讨饶为止…

那时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在他的记忆里鲜活地存在了六年,如今终于与长大了的她交汇重叠在了一起。

“小树,我又见到你了。”他捏紧手里的玉佩,慢慢地轻喃出声。

夏岩走进书房的时候,看到安王爷夏尘阳正咪着眼躺在暖榻上喃喃自语。

“王爷,人已安全送出城了。”

“嗯。”夏尘阳应了一声,将玉佩贴身收好,这才懒洋泮地起身。

“王爷接下来有何打算,属下担心万一信使在途中被有心人所擒,王爷恐怕会惹祸上身。”

夏尘阳沉凝不语,半响才笑问:“岩叔觉得本王可有夺得那个位置的能力?”

“属下以为,只要王爷想要,王爷会比他们几个更适合。”夏岩很肯定的回答。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小王爷,已非昔日来苍国时那个苍白无依的孩子了。幸上天垂怜,机缘巧会,如今小王爷的另一重身份,已让他获得更多掌控命运的机会。

夏尘阳摇摇头叹道:“可惜啊,本王不想要,至少目前不想要。这个质子本王当得很惬意,没空去管他们几个要怎么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