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尊样子普普通通,就那一尊最有趣。”夏尘阳指着一尊扛着扫帚的雪人。只见雪人戴着顶稀奇古怪的高帽,披了件黑斗篷,鼻梁上还架着两个枝条编成的圈圈。

“少庄主在书房呢,三位公子请。”常洛也不敢说那个怪雪人是小树堆的,多说多错,还是少说为妙。冬雪就是因为说多了,才给小树惹了麻烦,今日堆这四个雪人就是他替冬雪领的罚,他可不能这时候再去得罪小树,否则怕是他老娘也救不了他了。

“两位师兄,你们怎么来了?呃…尘阳也来啦。什么时候到的?我爹怎么也不让人来叫我一声。”柳云济听到动静,惊喜地走出去,将三人迎进书房。

“小树见过三位公子。”

君玉楚冲她点了点头,说了句:“小丫头真是长大了。”闻燕笙则冲夏尘阳挤了挤眼说:“我收回当日在怡香斋说的话,小丫头当真不是丑女。”而夏尘阳从见了面就一直一脸灿笑地看着她,不时冲着她眨下桃花眼,让她忍不住想抛几个白眼给他。

行过礼,奉过茶,小树准备退出书房,却被柳云济叫住,她只得安静地立在柳云济身后,将这个贴身小丫鬟做得象模象样。

“五师兄,要如何处置昨夜那帮恶贼?”柳云济愤愤地问。

“刚与师傅谈过此事,林三通就让他充军发配边疆好了,至于章稽教导不严之罪…依师傅的意思,是希望不要追究了。”柳烟儿是柳家的宝贝,她遇了险,柳家的主事者却替章家求情,这一点,君玉楚也没想到。突然,一阵淡淡的幽香拂来,令他神情一滞,眼神扫到旁边书桌,笔桶里赫然插着几枝腊梅。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一丝讶异。

“章家啊…也是,肯定是老爷子的主意。”柳云济懊丧地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又说:“那恶贼怎么偏偏是章家的亲戚呢。”

闻燕笙好奇地问:“云济,你们柳家与章家到底有什么过节?两家即有过节,师傅怎么又会替章家求情呢?”

“都过去几十年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那个兵部尚书章大人,原是我二叔的亲表兄,算起来,还是烟儿妹妹的表舅呢。”世人都知道柳章两家宿怨已久,向来不合,几十年不来往,日子久了,反倒是知道两家原是姻亲的人越来越少,至于即是姻亲为何又结怨,更是无人知晓。老一辈的事,柳云济虽然清楚,也不打算多说,只是稍稍提了一下两家的亲戚关系。

“那也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也幸好烟儿姐姐没事,否则真是…”夏尘阳摇摇头说。

“云济,烟儿师妹可好?师兄他今日可是特意来探望烟儿师妹的。”闻燕笙指指君玉楚说。

“我一早去看过她,在馨园躺着呢,看她两眼哭得红红地,想必是受了惊吓,一夜没睡。”柳云济面露忧色,他的宝贝妹妹,性子静,心事都喜欢放在心里,他这个当哥哥的,虽看出她心情不好,也问不出什么来。

“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她。”君玉楚提议。

“师兄,我跟尘阳就不去了吧。烟儿师妹受了惊吓,要好生休息,人多反而不好,师兄一人去就行了。云济,你说是不是?”闻燕笙向柳云济示了个眼色。

“对对,人多会令烟儿妹妹受惊。”柳云济会意,站起来点头,又吩咐小树道,“小树,你送君公子去馨园,一定要送到馨园门口才能回来,知道吗?”为了烟儿妹妹的幸福,柳云济可谓用心良苦,就怕君玉楚走到半途就找借口跑了。

“小树记下了。君公子,请!”小树恭敬地上前道。柳云济和闻燕笙两人这么明显地替柳烟儿拉郎配,她又怎会看不出来?没办法,看来她只能扮一回领路的小红娘了。

“你们…”君玉楚无奈地摇头,燕笙和云济的用意明显,他不是不清楚,只是,他与柳烟儿…

君玉楚不愿多想,站起身,一只手不经意地抚过他旁边桌案上的腊梅花,轻笑一声说:“云济,什么时候你也喜欢在书房里摆花了?”

柳云济笑笑,指指小树说:“哪是我喜欢,还不是这丫头瞎折腾的。”

“噢!怪不得。”君玉楚看看正朝柳云济瞪眼的小树,笑意入了他的眼,唤道:“走吧,去馨园。小树,前面带路。”

※※※※※※

不知道西厢记里,那个红娘是如何带张生去见崔莺莺的,想必也是乘着夜黑风高,战战兢兢偷偷摸摸地去西厢,断不会象她此时这般狐假虎威的。

从最初的楚三楚公子,到后来的三皇子君玉楚,以及现如今的太子殿下,在苍烟山庄带来的那群仆人里,对她身边的他是谁,早已知晓得通通透透,毫无隐瞒身份的可能。一路上,遇到小厮护院、丫鬟老妈子,无不是毕恭毕敬的退到一边行礼。小树领着他,直觉得自己就象那只大摇大摆地走在老虎前面的小狐狸…呃不,应该是小乌鸡。

“小树也喜欢腊梅花吗?”小乌鸡正想得出神,老虎问了个不着边的问题。

也?还有一个人指谁?小树心中讶异,挑了个模凌两可的回答:“也不是很喜欢,早上经过花园的时候,顺手采来的而已。这时节,园里也没什么花。”

“姑娘家都喜欢花花草草的,瞧府里那些丫头就喜欢采个花做个香囊什么的,小树也做过吗?”老虎的问题听起来越来越奇怪。

香囊?小树心里结结实实地抖了个激灵,高高在上的皇子皇孙何时注意起府里丫鬟们的喜好了?寻思着,这话问得一定有问题。她面不改色,咧嘴一笑,若无其事地说:“君公子也知道,小树从小就象男孩子一样粗野,女儿家的手艺一样都没学会,哪会做什么香囊呀。”她可以确定,这辈子也不会做什么香囊了,特别是腊梅花的香囊。

“是吗?”君玉楚不以为然地笑笑,打量她一眼,顺着她的话说,“六年不见,小树身上倒看不出一丁点男孩子的样子了。”

小树撇了撇嘴说:“谢君公子吉言。我娘听到这话大概会很高兴。”美人娘从小就想把她培养成淑女,可惜从四岁起,美人娘的愿望就从来没有实现过,只看到一个假小子每日庄里庄外的疯跑。

“听说你离家多年,前几个月才回来。这么长的日子,该不会也去寻宝了吗?六年前有个小丫头,曾答应要帮我寻墨牙剑,也不知道她忘了没有。”

“嘿嘿,年少无知,年少无知…”小树干笑着说,“墨牙剑即是绝世名剑,肯定不好找。不过,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君公子跟烟儿小姐一样,奇遇赠剑的世人高人,这剑就到君公子手里了。”她早想好了,等明年柳烟儿嫁了人,一切都尘埃落定,到她该离开的时候,她一定会实现十岁时的诺言的。墨牙剑本属于苍国的开国国君,交给下一任苍国皇帝也算是物归原主、适得其所了。

从逸园走到馨园,也就只要半盏茶的功夫,两人一路闲聊着,不一会儿,就到了馨园门口。园里的丫鬟们许是早得了消息,都在院门口候迎着。

看着君玉楚被春雨她们接进了馨园,小树舒了口气,转身往回走。皇子皇孙个个鬼精鬼精的,随便说几句也是话里有话,应付起来可真累。

走过一座拱桥,她正穿过花园旁的长廊时,一个雪团从正面袭来,她微微侧身,雪团擦过鬓发,“啪”的一声击在廊柱上。

“小树,好身手。”带着点嘻笑的声音传来,一个人影窜到她面前,也不等她回答,拉起她的手就跑,“走,陪我去花园里赏雪景去。”

小树心里暗暗叹气,就知道他不会乖乖呆在逸园的,怕是早守在这里等她了。

第42章 你是树来我就做藤

小树眼角抽搐地看着被夏尘阳抓住的手,好声好气地提醒说:“少庄主找小树还有事,忙着呢,你就一个人慢慢逛吧。”小时候就喜欢抓她的手,没想到大了仍是“色”心不死。

“柳大哥说了,让你陪我逛园子赏景呢。走啦,走啦,你要再不走,我可要抱你去了。要不我们也别走门了,就从这里跳进去好了,反正以前我们也不是没跳过墙。”夏尘阳煞有其事地左右打量花园的围墙,似乎正考虑要从哪里跳进去。

“你要不想冻成冰柱子,你一个人跳好了,墙那边正好是个池子,可惜现在池里没有荷花供你糟蹋了。”想到以前,小虾米为了弄几张荷叶,硬是大张旗鼓地糟蹋了小半池的荷花,小树就想笑。

“是噢,现在要是有荷叶就好了,我就可以吃到小树做的神仙鸡、神仙鸭、神仙鱼、神仙兔…”夏尘阳拉着小树,一脸向往地历数着曾经吃过的小树烤的美味。六年了,真是想念啊。虽然他也曾学着用小树的方法烤过鱼,也不知为什么,味道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小树无奈地翻白眼,想自己以前是不是对小虾米太好了,他也就去过两回苍烟山庄,就尝过她那么多手艺,妖人师傅一年里也难得有这么好的口福。她见夏尘阳仍然沉迷在美食的回味里,咪着眼很好心地问:“下次要不要尝尝神仙野猪、神仙老虎、神仙豹子什么的?”

“好啊好啊!”夏尘阳惊喜又急切地应道,眨眨眼,他犯难地说,“只是…野猪?老虎?那得用多少荷叶啊?不过没关系,包在我身上,安王府就种了一池荷花,不够的话,我就去宫里的御花园采。”他认真地点点头,象是再次肯定自己想到的解决办法好。

“…”小树无语,轻揉着额角勉强自己忍耐,什么风流小王爷,她怎么看都是一个天真无知的馋嘴小屁孩。

夏尘阳晃晃小树的手,剑眉一挑,笑出一口小白牙,热切地说:“小树,以后我们府里就挖个大池子种荷,到时候想吃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好不好?”口气显得很理所当然,好象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容不得置疑,就差付诸行动了。

我们府里?小树的眼角抽搐得更厉害了,她什么时候说要跟他成一个府里的人了?

见四下无人,她狠狠地敲了一下夏尘阳的额头,故意区解他的意思说:“别做梦了,我以后可不要到安王府当厨娘。”

“谁说让你当厨娘了?我是说…”

“说什么呀?”小树瞪眼,截住他的话说,“明年荷叶长出来的时候,我早离开京城,一个人逍遥去了,管你想吃什么呢。”如果到时候知道她扔了一堆麻烦给他,他还肯认她这个师姐的话,她最多隔几年来探望一下小师弟,心情好或许也会帮他煮上一两餐。

“小树要去哪儿?你要离开,除非把我也带上。”夏尘阳猛得绕到小树背后,双臂环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扣在自己胸前,凑到她耳边,扔出一句冷涑涑的话,“你要不带我,我就一直缠着你。”

居然被威胁了!

小树也不恼,轻笑着说:“我终于知道自己当年在莫名湖里捞到了什么!”她按住夏尘阳的手,身子微微一倾,再一个急转,人已脱离他的桎梏,轻轻地立在几步之远,她继续笑着说,“原来捞了条黏人的水蛭啊,真麻烦,甩也甩不掉。”

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夏尘阳对小树的身手虽不可思议,脸上却没露出半点惊讶,心里早已笃定,小树做任何出人意料的事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他是见怪不怪。

他双手环臂,一扬下巴,摆了个桀骜不逊的姿势,一脸邪气地坏笑着,整个人仿佛变了个样子,周身散发着小恶魔的气息,连声音也象是突然被冰冻起来,冷冷地又带着一丝魅惑:“小树,你看我象那恶心的水蛭吗?”

“不是象…”小树表情严肃地看着他,停顿一下,然后一字一句地吐出结论,“而是非常的象。”不光象黏人的水蛭,也象磨人的妖人师傅,连她身上的那股妖魅之气,小虾米也学得十成象。

夏尘阳身上的气势一敛,勾人的桃花眼很无辜地眨了眨,微微撅嘴,语气哀怨地唤道:“小树,你欺负我。”话音刚落,人已掠身而出,朝她扑了过去。

天啊,这到底是谁教出来的娃,好生可恶!不过,耍赖的样子虽然让人无奈得直咬牙,瞅习惯了,也有点可爱就是了。一个人的喜笑嗔怒,都能被轻巧地颠覆在一笑一颦间,她自叹修炼了十六年,也不及他的娴熟。

小树相信他也不会真使什么坏,只好任他又缠上她的胳膊,认命地被他拖着到花园里赏雪景去。

“小树,知道我身边两个小厮叫什么名吗?”夏尘阳笑得高深莫测,见小树摇摇头,他得意地自暴答案说,“一个叫小盆子,是那年从苍烟山庄回京时在路上捡的。一个叫小藤子,几个月前新收的。”

小树不解地扬了扬眉,不懂夏尘阳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那时候我想,要是能用个小盆子把小树栽在里面就好了,我就可以把她带回京了。”夏尘阳语出惊人,不顾小树的诧异,继续又说,“不过后来我想通了,小树肯定不愿呆在一个小盆子里,所以,还是用根藤缠着她好了。”末了语气诚恳地又问了一句,“小树,你说我的办法好不好?”

好什么好,鬼才会说好呢!小树听了直觉得额头黑线直冒,这个黏人的小虾米,难道真准备缠上她啦?她没好气地说:“你不如直接用把小锯子锯了小树的手脚,让她想跑也跑不了?”

“不行!”夏尘阳急迫地反驳,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说,“那样小树会疼,我舍不得。”

“你…”小树呛住,愕然地看他半晌,忽然跳离他的身边,跑出几丈远,这才回身纵声大笑道,“小虾米,算你厚道,赏你一个白面肉包。”一个雪团随之向他袭来。

夏尘阳侧身躲过,抓起一团雪,揉成雪团掷了回去,叫嚷道:“我也送一个你爱吃的白糖糯米团。”

你来我往,两人在空旷的花园里嘻闹着打起雪仗来。

躲闪回避间,夏尘阳一瞬不瞬地看着远处娇俏的身影,眸子里含着无限笑意,若他没看错的话,小树跑开之前——居然脸红了。

哈哈,小树脸红喽!

※※※※※※

停了一天的雪,到夜里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馨园里,柳烟儿身着一袭曳地粉色长裙,静静地立在窗前,朱唇皓齿,眉眼如画,一头乌发松松地披散在身后,说不出的清雅出尘,娇弱柔媚,犹如那九天仙女误落凡尘。她凭窗而望,夜风吹得她衣袂飘飘,一双翦翦秋水般的清眸里若有所思,浅含轻愁。

“小姐,琴准备好了。”春雨禀道,见窗子大开,又急急地走过去将窗子关上,念叨着说,“小姐,夜里风寒,小心又受凉了。”

柳烟儿缓步走到琴案旁,轻撩裙襟,姿态悠然地坐下,柔白纤细的手抚上古琴,悠悠琴音如行云流水般流淌出来。

一曲未了,琴声噶然而止,她低叹一声,看着琴案旁轻烟袅袅的香炉兀自发怔。

“春雨,你玩过雪吗?”

“玩雪?”春雨不解。昨夜历险归来,小姐就心神不宁的,今日太子殿下来馨园探望了之后,小姐才多了份笑容,不知为何又哀声叹气了。

“夏风说,他们今日在花园里玩雪呢。”

春雨当即机灵地想到什么,明白小姐说的“他们”是指谁,她轻道,“小姐,您是不是又听夏风说小树什么事了?今日太子殿下和少庄主会去花园玩雪,全是因为小王爷在,你也知道,小王爷他从小就调皮好动,以前还闹过您的荷花池呢。”

馨园有个丫鬟眼尖,居然看到太子殿下从馨园出去后,经过花园时,跟园里的小王爷一起玩起雪来,后来连少庄主和闻公子也加入了。主子们的事,当下人的本不该搬弄是非,偏偏当时小树也在,想必又是夏风看小树不惯,一时嘴快,说给了小姐听,令小姐心中不快。

眸光盈盈一闪,柳烟儿轻勾嘴唇,凄然地淡淡一笑说:“有时真羡慕小树啊,自由自在,真好。”从小她就明白自己将来的路,她恪守闺训,遵规循礼,勤于习艺,总希望能做得最好。一路被众人呵护赞扬,那已成了她生活的全部。特别是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他之后,她更觉得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只是…他性子清冷,心思更是难猜,对她的态度虽然温和有礼又不免有几分生份。昨夜在船上,他弃她去追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她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今日更是听说他在花园里玩雪,还对小树那丫头笑得很开心,她的心就沉得更低了…

“小姐,您又说笑了。小树怎能跟小姐比呢,她是过得挺自在的,不过再自在,也不过是个下人。我们这些在柳府里当丫鬟的都是命好,遇到象小姐和少庄子这样仁慈的主子,要不,我们哪来的自在日子过呀。”

春雨一番对自己和小树明赞暗贬的话,令柳烟儿心中的郁结放下不少,她暗笑自己不免有些妄自菲薄,想得太多了。

“小姐,瞧蔓姨带什么来了。”蔓娘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件雪白的锦貂裘衣,她将裘衣送到柳烟儿面前,笑着又说,“这是太子殿下回府后又特意差人送来的,说是北方干寒,小姐身子弱,送件裘衣好御寒。”

柳烟儿惊喜地站了起来,将裘衣抱在怀里,含娇带羞地问:“真是他差人送来的吗?”

“当然。”蔓娘笑着点头。

烟儿小姐对太子殿下的心思,她们都看得出来,听说是太子殿下送来的,春雨也为小姐高兴,在旁边催促道:“小姐,您瞧多漂亮的裘衣啊,快试试吧,小姐穿上它一定好看。”

“我要歇息了,你们都下去吧。”

“好,小姐就一个人慢慢试吧,春雨跟蔓姨就先出去。”春雨瞅了一眼裘衣,又冲柳烟儿笑着眨眨眼,拉着蔓娘退出了房间。

“小姐一个人行吗?”蔓娘不放心地问。

“蔓姨,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是跟太子殿下有关的事,小姐都能偷偷高兴好一阵子。”春雨神情暧昧地笑笑。

“小姐没事就好,昨夜你们真是吓死我了。”想到昨夜三人衣冠不整、狼狈不堪地回来,蔓娘就心有余悸。

“蔓姨,其实我也吓坏了,幸好那个恶贼被逮住了。”昨夜的历险,春雨想来也惊魂未定,三人出了柳府去齐乐坊,谁知找错了地方,进了醉仙阁,为了救一个哭哭啼啼不愿接客的姑娘,她们与那帮恶贼打了起来,没料到却被那恶贼所擒。若不是庄主及时得知消息,派人去救她们,也幸好她们遇见了那个神秘的白衣人,否则她真不敢想象结果会怎样?所以当她知道是小树给蔓姨出的主意,她对小树这个告密者是充满感激的。若是小姐出了事,她就是有十条命也赔不起啊,如今只是被扣了月钱,那实在算是惩罚轻的了。

“那恶贼当真可恶,想必老庄主也饶不了他们。”蔓娘义愤填膺地说。

“蔓姨,你可没瞧见,那恶贼一开始横着呢,说自己是什么兵部尚书章大人的亲侄子,后来他认出了小王爷,又听小王爷喊太子殿下三表哥,他大概就猜出自己惹着谁了,吓得连路也不会走了,象条赖皮狗似地瘫在地上,真是笑死人了。”说到精彩处,春雨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你刚才说什么…兵部尚书…章大人?”蔓娘结结巴巴地问。

“是啊,那恶贼就是这么说的。”春雨没有看出蔓娘的异样,随口又道,“蔓姨,我想去瞧瞧夏风她们,你守在这里,小姐有事再叫我们噢。”

春雨向后面的丫鬟房走去,蔓娘孤怜怜地立在柳烟儿的寝居外面,昏暗的灯火下,一张脸已是惨白一片。

良久,她轻轻地逸出一声叹息:“孽缘啊!”

第43章 逼急也会做造反派

过了两日,宫里来消息了,皇后娘娘想要见见柳家的两位小辈,让庄主夫人崔氏陪同柳云济和柳烟儿进宫。

第三天一早,几辆马车从柳府出发,缓缓地向皇宫行去。

座落在苍都城北面的皇宫与东街上的柳家大宅并不远,由于大雪接连下了几日,途中的雪深路滑,马车一路上只能小心翼翼地缓慢行驶。

除小树外,春雨、夏风以及庄主夫人的两个贴身丫鬟都不是第一次进宫,几年前皇后寿辰,还有去年太子封典大礼时,她们都随主子来过苍都,去过皇宫,见过皇后娘娘。如今几个丫头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免不了叽叽喳喳扯些闲话,唯有小树裹着斗蓬窝在一边闷声不语。

“小树,蔓姨这几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老呆在屋里,连馨园都不出了。”春雨拍拍小树的肩膀说。

小树从裹得象蚕茧一般的斗蓬里探出头来,回道:“我娘她腿受过伤,天冷就突然疼,大雪天的,腿脚又不便,我就让她少跑跑,万一摔了,不是给烟儿小姐添乱嘛。以后她在馨园,还请各位姐姐们多担待了。”只是在小树看来,美人娘突然变得不爱走动,或许是因为其它不能说的原因。

“这样啊,怪不得,问她也不说,我还担心呢。放心吧,蔓姨也就做做绣活,陪小姐说说话,我们不会让她累着的。”几天前外出涉险,多亏了小树这个“告密者”她们才得以及时被救回,作为身陷其险的亲历者,春雨显然不象夏风那样对小树有偏见,而是将她视为半个救命恩人看待了,语气间不免多了几分亲近。

“听说上次那个想害烟儿小姐的恶贼挺有来头,是京里某个大官的亲戚,是这样吗?”小树试探地问。

说到那次的事,春雨仍是心情激愤:“是啊,那恶贼口口声声说是兵部尚书章大人的亲侄子,要不是小姐一再提醒我和夏风不能暴露身份,我真想把小姐的身份说出来吓吓她。”

“你跟我娘也说过恶贼的来头?”小树挑眉,有些事情的答案呼之欲出。

“是啊,蔓姨跟我们一样,恨死那害人的恶贼了。不过也幸好小姐没事,不然我今天也不能好好坐在这儿了。说起这个,小树,我和夏风要好好谢谢你呢。”春雨笑咪咪地挽着小树的胳膊说,又故意转向夏风道,“夏风,你说是不是?”

夏风撇撇嘴,没有回答。

“谢就不用谢了,老庄主已经打过赏了,你们只要别怪我害你们罚了月钱就好。”小树笑笑说。她将斗篷往上拉了拉,一直罩到鼻子底下,摆明不想再说这事。难得有一天夏风没有主动找她麻烦,她还是少惹她为妙。

不过听了春雨的话,小树也更确定之前自己的猜测,为什么这几日美人娘会行为异常,或许连她也没想到,那个陪她看过月亮的人会这么快出现,而且还近在咫尺。即然美人娘想尽量躲在馨园,无意于与旧情人相见,她也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免得到时候再来个“父女相认”的戏码,那就可笑了。

※※※※※※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早已有两顶小轿和八个太监候在那里,崔氏和柳烟儿相继被扶进小轿,柳云济则和五个丫鬟一样,跟在轿子左右,一向皇后娘娘住的苍凤殿行去。

小树见了暗暗称奇,看来苍国的皇家对柳家的厚遇着实不一般…不,确切地说,是对柳家女眷的厚遇不一般,皇宫内院坐轿而行,这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待遇。

小树安分地跟在柳云济身后,两只眼珠子可没闲着,只可惜,除了看不完的楼宇、走不完的长廊,一路上也没什么特别的风景。令她印象深刻的倒是随处可见的高瓦红墙,将整个皇宫隔成一个个禁地,在禁锢人自由的同时,也禁锢人的心。若要让她住到这种牢狱般的地方,她肯定会乘个夜黑风高夜溜之大吉。万一逃不脱的话,要让她在此抑郁终老是不可能的,她很珍惜自己的小命,所以大概会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揭竿而起自己当老大,闹它个天翻地覆。哼嗯,等她当了老大,她就…

思绪嘠然止住,小树被自己吓住了,后背不禁冷汗淋淋,她突然发现自己骨子里居然有不安分基因,逼急了恐怕也会做造反派。难道真应了那些谣传,她就是那个会引起苍国灭亡的落网妖孽?不对,不对,想她小树一向安分守已又怕麻烦,勇于做绿叶绝不抢做红花,做人做事谨小慎微,怎么可能会是亡国的罪魁祸首呢?她曾经亲眼见过苍国一些普通百姓的艰辛生活,与齐乐坊达官贵人们的腐化奢靡相对照,这国如果哪天亡了,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些与她都没有关系,朝代更替是历史前进的车轮,她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掌控这一切。她是自私自利的小树嘛,所以,她决定看完苍国第一美人,以后就再也不来皇宫了,免得人家自己不小心亡了国,却把罪过按在无辜的她头上…

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原来已经到了苍凤殿前,小树正想得出神,头“嘭”的一下撞在柳云济的背上,她“哎呦”一声,伸手捂着自己的额头。

“小树,想什么呢?”柳云济回头,笑着轻问。

小树苦着脸摇摇头,她可不能告诉他,方才自己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全都是够得上掉脑袋的事。

“你胆子不是一向很大嘛!怎么,吓着啦?别害怕,跟在后面别出声就行。”柳云济好心地提醒道。

崔氏和柳烟儿已经下了轿,进去禀报的太监又出来了,细声细气地说:“皇后娘娘宣三位进殿。”

小树和春雨她们一样,尾随自家主子的身后,低着头进了苍凤殿,又跟着主子们一起跪拜叩首,三呼皇后娘娘千岁,大礼参拜完毕,则恭恭敬敬地退到赐了座的主子身后站定。

几个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奉上香茶美点,安置妥当,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好了,这儿只有苍烟山庄的人,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太拘礼了,我可是早就盼着你们来了。”皇后娘娘的语气温和,令人亲近,自称“我”而不是用“本宫”,更是拉近了与三位

来客的距离。

声音轻柔婉转,悦耳动听,宛若三月暖风拂面。不错不错,美人就得是这样的嗓音,再美的女子如果是个破锣嗓子,形象分肯定大减…小树心中暗咐,她偷偷地抬眼往皇后娘娘看去,只一眼,就觉得一道炫目的光茫扑面而来。柳烟儿的美,美在娇弱柔媚,出尘脱俗,而皇后娘娘的美,美在她温婉娴丽的丰姿,美在她高贵典雅的气韵。若说人的美貌乃天生,那气质就是通过后天的积累和磨练才达成的。皇后娘娘那份母仪天下的悠然恬淡,也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的,眉宇间那份似有若无的轻愁,怕就是其间的代价。

柳烟儿嫣然一笑说:“姑姑,烟儿也早就想来看您了。只是烟儿前两天闯了祸,被爷爷禁足了。”

柳云济一年里总有几次会进京,与这位当了苍国皇后的姑姑熟络多了,当即打趣道:“烟儿妹妹犯了错,还敢在姑姑面前告状,我回去可得告诉老爷子去。”他又转向皇后娘娘说,“姑姑,您要好好教训一下烟儿,省得她没事就闯祸,连累我被老爷子骂惨了,还令我到了戌时就不得随意出府。”

“你们俩啊,在家里好好的,到了你们姑姑面前,倒揭起对方的短来了。”崔氏摇摇头笑道。

皇后娘娘也笑着对崔氏说:“看他们这样子,让我想起小的时候,那时候我跟大哥,还有二弟也是整天吵吵闹闹的,不过一有事,他们俩总是会先护着我。”

“月生在家的时候,也常提起你们小时候的事,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崔氏笑着说。

柳云济悠哉哉地茗了口茶,插话道:“爹说了,咱们柳家的人生来就护短,从小他就告诉我,要好好护着烟儿妹妹,还说自家的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原来他以前也是这么看姑姑的啊!”

站他身后的小树听了,心头一动,不自觉地撇了撇嘴。根红苗正不是没来由的,原来是口口相授、代代相传。

“大哥真这么说?我在家的时候,他可从来没有夸过我。倒是二弟,老喜欢给我作画,不依他,他就会说一堆漂亮话来夸我。别看他平时不爱说话,夸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口才好着呢。他跟爹一直互相拧着,互不相让,我没想到后来他会离家出走。他离家那年,我已在宫里了,之后就听说他…”想起早逝的二弟柳悔生,皇后娘娘神情黯然,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感概道,“日子过得真快,一晃都这么多年了,连烟儿都到了出嫁的年纪了,我真是老喽。”

“姑姑才不老,您可是苍国第一美人呢。”柳烟儿甜甜地说了一句。

“傻烟儿,什么苍国第一美人,不过是那些市井间的无聊人士随意编出来的。天下之大,貌美的女子何其多,谁又敢争这个第一呢?他人这么说,我们听听也就罢了,可别自个儿当了真,那就可笑了。”皇后娘娘意味深长地说。

听皇后娘娘这么说,小树对她多了几份钦佩,忍不住又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刚巧与她的视线对上,躲闪不及,小树只能有礼地淡淡一笑,然后继续低头当自己的小丫鬟。

柳烟儿起身盈盈一拜说:“姑姑说的是,烟儿受教了。”

“自家人说说体已话,不用这么多礼。”皇后娘娘示意柳烟儿坐下,对于柳云济身后那个胆大的小丫鬟,她不免也多看了两眼,小小年纪,遇事不惊,不亏是柳家□出来的丫头。她

又转向崔氏说,“大哥大嫂将烟儿教得很好,二弟他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以后烟儿就要拜托给皇后娘娘了。”

“放心吧,都是一家人,我也高兴烟儿以后可以多陪陪我。云济也不小了,大嫂也要替他打算了吧?”

“可不是吗,云济他…”

吧啦…吧啦…

说到自家儿子的亲事,庄主夫人崔氏显然感触良多,直说得柳云济恨不得把头藏进自己的衣襟里,惹得皇后娘娘凤心大悦,开心大笑。

殿内正说得尽兴,殿外太监大声通报:“皇上驾到!太子殿子驾到!”

众人急忙迎到殿门口,俯身跪下迎驾。

小树也跟着跪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妄动,心里暗笑,今日不光见到了苍国第一美人,还能见到苍国的老大,这一趟走得可真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