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儿师妹近来可好?”君玉楚温声问道,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波动。

“一切都好,只是时常惦记你这位君大哥。”

柳云济心里微微感到受挫,不知是出于避嫌,还是性子使然,五师兄对烟儿妹妹一向温文有礼,有礼到有几分刻意的疏远。他实在不解,以烟儿妹妹的出身、学识和美貌,为何就是引不起五师兄的倾心呢?相反的是,烟儿妹妹的一颗少女芳心,早早地寄在五师兄身上。虽然两人注定会成为夫妻,但有皇后姑姑这些年的前车之鉴,他免不了为烟儿妹妹担心。若非两情相悦,将来既使身居高位,难免孤寂无依。在他看来,身为柳家的女儿,其实并没有外人说的那般幸运啊。

正想着,常洛神情焦急地进来,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什么?”柳云济低吼出声,猛地站了起来,手中酒杯应声落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暖阁内抚琴的歌女吓得“啊”的一声惊呼,手里的琴音已乱,被闻燕笙挥手赶了出去。

“柳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夏尘阳问。

“烟儿出事了,府里来报,她一个时辰前偷偷出府,说是来醉仙楼找我。可是,没见到人呀?”关心则乱,柳云济的声音已有些许颤抖。

君玉楚微微蹙眉,起身冷静地说:“先别慌,事不宜迟,找人要紧。我们先将醉仙楼上上下下搜一遍,看烟儿师妹在不在。记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烟儿师妹的身份万万不可声张。如果不在,我们四人再带人分头去找,一个时辰后务必回这里会合。”

“好,就按五师兄说的,我们走。”柳云济急急响应,冲在了最前面。

暖阁内,众人散去。窗外,一道身影一晃而过,徒留一阵淡淡的腊梅花香。

第39章 那一抹腊梅花的香

醉仙楼里出现了一阵骚乱,说是有间雅间里的客人走失了一位下人。不多久,搜寻无果的众人出了醉仙楼,兵分四路向别处寻去。

屋檐上,一位姑娘身着白色长裙负手而立,只见她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街巷里搜寻的人群分四路散去。

两个黑衣人突然从她身后出现,其中一位轻声禀道:“主子,有消息了。半个时辰前,醉仙阁有客人为一个姑娘闹事,其中一位是位少年公子,带着两个随从。据说那位少年公子长得十分美貌,听起来跟主子要找的人很象。”

“他的随从有一个嘴角长颗黑痣。”另一位黑衣人补充道。

“黑痣?是夏风?”小树心头一紧,肯定道,“应该就是她们,现在人呢?”

“少年公子打输了,被另一方人带走,往齐乐坊南面去了。带走他们的人还撂下狠话,让旁人别多管闲事,说自己朝中有人,兵部尚书是他的亲姑丈。”

章稽如今官拜兵部尚书…念头一闪而过,小树暗暗叫苦,天啊,这世界可真小,注定相遇的人,是不是想躲也躲不掉?

“快走,救人要紧。”小树率先急奔而去。

在苍国的王公大臣、达官贵人们中间,游船赏景尤为风靡盛行,几乎家家有艘价值不菲的私家画舫,而位于齐乐坊南边的永定河码头,正是平日里画舫的停靠之所。

小树断定,只要找着章家的画舫,或许就能找着柳烟儿了。她只希望,画舫千万别离开码头就好…

※※※※※※

柳烟儿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缚,全身酥软无力,被扔在冰冷的木地板上。房间内没有点灯,两侧的窗外有微弱的光亮透进来,让她勉强可以看清,几步之外还躺着两个人。

“春雨…夏风…”她提嗓想喊,却叫不出声音,这才记起被人点了哑穴。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充斥在鼻端,挥之不去,令她的意识沉迷。不好,是迷香!她一时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拼命挣扎着,企图弄出些声响。

“嗯哼…”春雨慢慢转醒,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被击中的后脑勺仍隐隐作痛,她呻吟出声,“唉呦,好疼。”

等她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才明白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急急地叫道,“小姐,小姐,你怎么样?夏风,夏风,快醒醒…”显然,屋里的迷香在她身上也起了作用,她的喊声很虚弱,甚至连身边的夏风也唤不醒。不过,幸好她的双手被搏,双脚并没有被捆住,虽然没什么气力,她还是慢慢地挪到柳烟儿身边。

一丝微弱的光亮照在柳烟儿脸上,她羞愤地瞪着眼睛,早已是泪流满面。事情的前因后果一想,她也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有多危险。

“小姐,小姐,我们该怎么办?”春雨也急得涕泪泗流。

“迷香,快灭了迷香!”柳烟儿心里着急地喊着,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她只能转动着眼珠,示意着春雨。

幸亏主仆俩有多年的默契,春雨也闻到了空气里可疑的香味,发现窗边的案几上,正放着一樽冒着缕缕清烟的香炉。

“小姐…别急…春雨去打翻它。”春雨安慰着柳烟儿,又拼命挪动着身子,向案几爬去。

一旁的夏风,仍全然无知地昏睡着。

※※※※※※

在众多精美绝伦的画舫中,章家的画舫并不起眼,但停靠的位置却极为明显,卓显出主人家在朝中不俗的地位。

“林兄,今日收获不小啊,跑了个青楼姑娘,倒捡了三个清清白白的美人回来。特别是那一个,小弟我还从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姑娘呢!”

“是啊,程某就说怎会有生得这般美貌的男人,原来是位美人女扮男装。林兄,你今晚艳福不浅噢。”

“哈哈,那两个小丫鬟生得也不错,今晚就归王兄和程兄了。这三个丫头,性子真泼辣,方才不得已,只能劈晕她们,不过等她们醒来,再吸上些为她们准备的迷香,保证她们个个软绵绵、服贴贴的,随我们兄弟摆弄了。”

“林兄,那样的美人,一晚怎么够,定要带回家金屋藏娇才行。”

“依程某看,她穿得体面,倒象是富贵人家的小姐。那丫头口气倒不小,居然说我们惹上她就死定了。哈哈,她哪知道我们林兄的来头。”

“这样的美人,娶了她也不冤,我林三通就来个金屋藏娇。只要老子今晚睡了她,管她是哪家的小姐,还怕她不肯嫁嘛。我林三通想要的女人,还没有得不到的。”

“对对对,来,喝酒,喝酒!今夜就是林兄的洞房花烛夜,春霄一刻值千金,喝完这一杯,我们就…”

“哈哈…”

猥琐的笑声夹杂着下流的污言秽语从一楼的舱内传出来,让立在舱外的人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船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早已被打晕在地。

“人渣。”白衣人轻嗤,“青玉,惜玉,动作利落点,命要留着,等会儿自有人来收拾他们。”

“是。”两人应声,不一会儿,舱内传来激烈地打斗声。

白色身影跃身而起,落在画舫的二楼,她伸手推开厢房的门。

“谁?你别过来,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你要敢动我家小姐一根寒毛,你就死定了。”春雨正拼命踢着案几,想把上面的香炉踢翻,见有人进来,忙出言警告。只可惜,因为迷香的作用,声音听起来媚柔无力,倒象是在撒娇。

白衣人听了觉得有趣,面纱下的嘴角轻掀,随手将廊下的灯笼摘下,挂在了屋内。

有了灯光,柳烟儿和春雨终于看清来人,一身雪白的长裙,上面看不见任何纹饰,头上脸上都罩着白绢,让人看不清样貌。

来人也不说话,只是动作迅速地将所有的窗子都打开,点迷香的香炉也被她扔到窗外的河水里。她蹲在柳烟儿面前,先解开她的哑穴,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精巧的小玉瓶,放在柳烟儿鼻下。柳烟儿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身上的无力感也惭惭消失。如法炮制,春雨和夏雪也都慢慢缓过劲来。

“小女子烟儿,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姑娘尊姓大名?”柳烟儿盈盈福身拜谢,虽然衣衫不整,脸上余悸未消,仍不失一派大家风范。

白衣人挥挥手,象是不愿多谈,她看向窗外,码头上,一前一后有两群人举着火把,正朝这边跑过来。

她不动声色地探出头,朝楼下的人示意,青玉和惜玉见到主子的手势,知道任务已完成,两人悄无声息地跃到旁边的画舫上,随即隐身在夜幕里。

白衣人领着主仆三人下到一楼。船头上,三个鼻青脸肿的公子哥,躺在船板上动唤不得,仍嚣张跋扈的骂骂咧咧,显然不知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春雨和夏风见了,气呼呼地上前,不客气地又赏了他们几脚。

搜寻柳烟儿的人马,显然有两路已找到她们的踪迹,一路眼看着就要登上画舫,另一路正远远地直奔过来。

“姑娘,这是银票五百两,我们小姐说要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春雨背着身子,毫不容易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张银票,双手举着送到白衣人面前。

银票这种东西,还得去钱庄兑银子,那不就是自投罗网?麻烦麻烦!白衣人刚想摆手拒绝,身边的柳烟儿已发现了什么人,惊喜地冲了出去。

“君大哥,你来救烟儿了!”惊魂未定,乍见思念中的人儿,教养再好的千金小姐也难免情绪失控,她惊呼一声,扑进君玉楚的怀里,盈盈美眸很快溢满水光随之泛滥成灾。

“没事了,没事了!”君玉楚看起来冷静多了,他轻声安抚着柳烟儿,又不落痕迹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众目睽睽下,他不得不维护柳烟儿的闺誉。

蒙头蒙脸隐藏身份的小树,一瞧清对方的样貌,就知道是自己功成身退的时候了。上下画舫的入口已被人占据,她偷偷地退后几步,凝神提气,直跃上画舫的顶篷,准备来个无声无息的退场。

谁曾想,似乎有人并不想让她如愿,她双脚刚落地站稳,有一个人也随即跃了上来,落在她身后。

君玉楚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紧追上来,一到画舫,看到一地的伤兵残勇和安然无恙的柳烟儿,他明白有人赶在他之前救了人。他首先注意的就是站在一旁的这位白衣女子,见她偷偷想溜,想也没想,他就追了上来。

“姑娘为何急着要走?”清朗的声音,带着一股威严。

小树暗暗叹气,转身静静地面对这位别来无恙地故人。

君玉楚见她蒙头蒙脸,根本看不清样貌,眼神只是平淡无波地看着他,让他辨不出一点情绪。一阵寒风吹过,白衣飘飘,仿佛随时都将羽化在雪光里。他心一凝,觉得有股没来由的熟悉感在这姑娘身上若隐若现。

他轻嗅鼻子,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似是腊梅花的香气。船立水中,哪来的腊梅树?再一吸气,香味已然不在,仿佛刚才的香味只是错觉。

他抱拳道:“姑娘救了我师妹,何不留下姓名,日后有机会也好相报。”

“不必了。告诉你家师妹,打抱不平前最好先惦惦自己的武功,别救人不成反受其害,伤了自己不要紧,误了其他无辜的性命那就罪过了。”这番话是她以小树的身份不能说的,不过神秘的白衣人倒是可以痛快地说来一听。

粗哑的声音让君玉楚一愣,看她的身段,应该是位年轻的姑娘,只是声音听起来,倒象是上了年纪的老妪,让人觉得怪异。

君玉楚闻言,清清浅浅地一笑,说:“姑娘的话,我定会转告师妹。”伤了自己不要紧?此人不光声音怪异,连说话也透着一股子谴责的狠劲,倒象是责怪烟儿师妹太任性,拖累了其他无辜的人。

小树见君玉楚一副探究她的表情,不敢与他太纠缠,皇子皇孙一向心机深似海,她不认为继续留下来讨论如何报恩会是个明智之举。

“告辞!”小树一甩袖,毫不留恋地跳到旁边的画舫顶上,几个跃身,消失在夜色里。

君玉楚目送她离开,眉头微蹙,双目之中光芒难辨。对这个神秘的白衣人,他仍心存疑惑。

船上人头攒动,君玉楚听到夏尘阳熟络地与柳烟儿打招呼的声音,知他带人也找到了这里。画舫的顶篷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积雪,他眼神一扫,发现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件东西。

他走过去,弯腰捡了起来,发现是一只香囊,紫色的锦袋上绣着几朵含苞欲放的黄色小花。是腊梅花!他微微有些失神,将香囊放在鼻下轻轻一嗅,正是方才闻到的那抹似有若无的清香。

香囊落在积雪的表面,顶篷上只有他们两人的脚印,所以只能是那位姑娘落下的。虽然她声音粗哑,听起来不象是位年轻的女子,但君玉楚直觉她是位姑娘而不是老妪。

只是,这位姑娘,会是谁呢?

第40章 成告密者小树得赏

“知道老子是谁吗?兵部尚书章大人是我家亲姑丈,还不快将老子放了?否则你们死定了。”自始自终,不知道得罪何路神仙的林三通,已被捆得死猪一般,仍嚣张地叫嚷着。

“陵水林家是吧,你要是嫌牢里冷清,带林家老小到牢里与你相见也无妨?或者,你想让章稽也来同你作伴?”君玉楚睇睨他一眼,口气平和,象在跟他聊着家常,身上的阴寒之气仍慑得林三通心肝直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夏尘阳拿过侍从手里的火把,弯腰凑到林三通面前,凉凉地说了一句:“有眼无珠也就算了,还笨得象头猪。完了,你没活路了。”说完,幸灾乐祸地挤了一下眼。

林三通看清夏尘阳的容貌,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你…你是…”真完了!齐乐坊的常客,赫赫有名的安王府小王爷,谁人不识?那安王爷旁边的是…

“三表哥,我们回吧。”夏尘阳对君玉楚说。显然,恶魔小王爷觉得恐吓效果还不太理想,有必要再补上重重一击。如此一来,这个嚣张的家伙一晚上就吓得不用睡了,希望不要吓死,还能活到明日过堂。

安王爷的三表哥,那不是…林三通面如死灰,身子抖得象筛糠,这才明白自己捅了天大的篓子。他好抢不抢,竟然抢了太子殿下的女人。彻底完了!别说姑丈救不了他,怕是姑丈头上的乌纱也要被他玩没了。

软瘫如泥的林三通和他的同伙被押走了,柳烟儿主仆三人跟君玉楚回到了醉仙楼,与接到消息的柳云济和闻燕笙两人会合。

醉仙楼门口,柳云济一见着马车里狼狈不堪的柳烟儿,就气得想揍人,他这个宝贝妹妹,从小到大哪受过这样的羞辱。怕府里的家人等急了,他也不敢多停留,与君玉楚他们告辞后,带着柳烟儿回了柳府。

经过这一折腾,留在醉仙楼的三人也无心再喝酒,各自准备离开。

夏尘阳和闻燕笙在醉仙楼门口送君玉楚上马车,君玉楚想想又回头交待道:“燕笙,明日一同去拜见师傅,顺便探望一下烟儿师妹。”

没等闻燕笙应声,夏尘阳接口道:“玉楚表哥,尘阳也要一起去。”

“嗯,明日见。”

眼见着君玉楚的马车驶离了醉仙楼,夏尘阳看了闻燕笙一眼,装作不经意地说:“烟儿姐姐没受伤,玉楚表哥找到她的时候,早有个神秘的白衣人将她救了。”

闻燕笙没有说话,脸色平静,看不出有丝毫波动,负在背后的手不自觉地握了握拳。他接过侍从递上的缰绳,动作潇洒地翻身上马,抱拳道:“尘阳,明日再会。”一提缰绳,双腿一夹,马儿飞奔而去。

夏尘阳盯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面色沉郁,低唤道:“小藤子,回府。”

原本他往西搜寻,玉楚表哥往南,在得到青龙关于柳烟儿的消息后,他也转向南面的永定河码头赶去。玉楚表哥先于他找到柳烟儿,他并不奇怪,但化身贴身小厮小藤子的“四龙”之一凌龙偷偷告诉他的一句话,让他免不了疑笃暗生。

凌龙说:“属下在船上发现‘四玉’踪迹。”

他知道,“四龙”和“四玉”从小一块儿长大,一起练功习武,彼此之间都了解甚深,方才船上伤人的武功套路虽没有亲眼所见,但伤人的手法仍可窥出一丝玄机。“四玉”出现,说明他那个神秘的师姐也就在附近,难道说,刚才那个救人的白衣人就是她?

坐在马车里,他支着额头,闭眼沉思。忽尔,他睁开眼睛,勾唇一笑,俊美纯真地笑容里闪着邪恶妖魅的光芒。

苍都,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

柳家人对下人一向仁义,吃穿用度上从不苛刻,而作为苍烟山庄未来继承人的贴身丫鬟,小树的待遇更是要好上一筹,况且做丫鬟的几个月来,她又深得少庄主的宠,加上她见人三分笑的好脾气,在下人们中间混得是生龙活虎,如鱼得水。

可惜,老天似乎看不惯她过得如此逍遥,一觉醒来,天就变色了,她的职业操守受到同行们的严重质疑。

究其原因,不过是烟儿小姐偷偷溜出府的事被老庄主知道了,老庄主气得大动肝火,馨园里伺侍烟儿小姐的丫鬟老妈子一干人等统统受了罚。她们受罚本没有什么,关键是傻冬雪原原本本地向老庄主招供了事情经过,包括其间她小树是如何分析事态利弊、当机立断让她们及时禀告庄庄,才得以将烟儿小姐完好无损地救回来。于是,她这个“危急时刻知轻重”的丫头就这样被老庄主赏识,还得了二十两赏银。

想她小树,一向视钱财如粪土…呃,当然,如果有人替她拿着,别让她自己带在身上招贼那是另说了…如今财有了,虽然也就一点点,与那张五百两的银票相差甚远,还入不了她的眼,可好人气却没了,走到哪儿都听到有人在议论她这个“告密者”。

“小树真是的,叫人去通知少庄主、让少庄主把烟儿小姐悄悄带回来不就行了,偏要蔓姨去告诉庄主,连老庄主也知道了,害得我们都被罚。”这是认为她小题大作,教唆冬雪和蔓娘出卖烟儿小姐的。

“要罚我们半年月钱呢,小树她就得了好处了,老庄主赏了她二十两银子。”这是心疼月钱又眼红她得了赏钱的。

“昨夜知道小姐不见了,我们急得一直在馨园守着,就她小树,听说在逸园呼呼大睡一觉到天亮,连少庄主回府都不知道呢,哪有象她这么当下人的。”这是妒嫉她当差当得清闲的,连她根红苗正的顶头上司都没有怪她,她们瞎操心什么。

“听说夫人有意让少庄主收她做小呢,你说她长得一般,夫人和少庄主到底看中她哪一点了?不知她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迷了少庄主,现在居然又讨好到老庄主跟前了。”这…这绝对是爱无中生有,又喜乱嚼舌根的人对她的污蔑。

真是听不下去了!

昨夜做的干花香囊不知丢哪儿了,提不起兴致重做一个,她只好寻来这里,准备采几枝新鲜的腊梅花带回去养着,谁料却让她听到这番令人心里不痛快的话。

她垫起脚,从院墙的檐上捡了块碎瓦,向几丈远的树干一掷,枝干随之剧烈颤动,树上的积雪“哗哗”地砸到站在树下的人身上,引得她们抱着头“啊啊”乱叫。

“疼死了,怎么会这样?”

“不聊了,我们回去吧。”

被雪砸得莫名其妙,说人闲话的兴致也大大消减。

小树心里偷笑,悄悄地隐在树后,看着她们从花园里走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梅香,接着是三个她不熟悉的丫鬟,应是府里在京城新招的,最后是昨夜才刚刚涉险归来的夏风。很好,很好,看不惯她的人果然有一两个就够了,居然又是她们。

小小的捉弄当然解不了她心里的不痛快,回到逸园,她直冲柳云济的书房,刚在门口探了一下头,就被柳云济发现了:“小树,进来,有什么事吗?”

她背着手晃了进去,好声好气地问:“少庄主,你也觉得小树做错了吗?遇到昨夜的事,小树应该维护烟儿小姐的秘密,不告诉庄主吗?”

“怎么?你觉得自己做错了?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了?”柳云济抬起头,好笑地看着小树。小丫头一向颇有主见,难得还会怀疑自己做得对不对。

“不!小树只是想,以少庄主的聪明才智、江湖阅历,是万万不会与那些无知丫头一般见识的。如果少庄主真认为小树做错了,小树倒是要考虑考虑,是不是应该重新找一个明主来投奔。”

“哈哈,好一张利嘴,你都这么说了,还让我说什么。”

“就说小树做的没错,就行啦!”她歪着头,一本正经的建议。

柳云济被逗乐了,笑着说:“要我说啊,你做的真没错。柳家的主事者是我爹,府里人做事,自然要以他的立场为尊。不过,作为我的丫鬟,我倒希望下次我溜出去喝酒,如果回来晚了,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千万别把我供出去就行了。”

小树轻哼一声,对柳云济的担心不置可否:“少庄主又不是女人,出去喝酒,即无性命之忧,又无失身之险,你既然有能力保护自己,我小树才懒得去管这等闲事。哪天你想溜出苍都,甚至溜出苍国,也都是少庄主的自由,小树绝不会阻止你的。”

“你这丫头,真没你不敢说的。”柳云济笑得有些无可奈何,随即想到什么,脸上的表情也认真起来,“依你所说,你是担心烟儿她没有能力自保,去外面有危险,才让人告知庄主。如果她有能力保护自己,确保能平安回来,你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随她去了?”

小树愕然地盯了柳云济一会儿,小脸上随之眉开眼笑:“少庄主果然是聪明知理之人,小树佩服。这花,送你了。”

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抬了起来,几枝腊梅花漾着幽香举到他面前。

第41章 乌鸡也能狐假虎威

“姑丈,小侄告辞了。柳兄,告辞。”年过四十的章稽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仍风度翩翩,俊逸不凡。

“章兄慢走。”柳月生起身,将章稽送出前厅,又吩咐老管家柳禄送客。

他回到前厅,看见他爹柳临山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柳家与章家的宿怨由来已久。当年,章家责怪柳临山亏待了嫁入苍烟山庄的章家小姐,而柳临山怨恨章家小姐一意孤行、强行闯入破坏了他的生活。柳家二少爷柳悔生诞生的真相,则是一个难以启口的禁忌,令章柳两家蒙羞。自柳临山的二夫人章氏过世之后,两家就再也没有来往,至今已近三十年。

“一晃三十多年了,没想到…真是孽缘啊!”柳临山喃喃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年轻时候的爱恨情仇,回头再看,一切都淡了。

“爹,依章兄方才的意思,他今日是特意来登门赔罪的,并不准备为他妻家侄子求情。章家也有个女儿会参选太子妃,章兄怕是担心这件事影响他女儿的选妃吧?”

柳临山不置可否,叹了口气问:“烟儿她好些了吗?”

“凤娥一早去看过她了,在馨园歇着呢,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只是心情看不去并不好。”

“这孩子…你让凤娥和云济多去陪陪她,歇两天再进宫好了。”

“皇后娘娘可是盼着烟儿能进宫陪陪她呢。”

“月容她…”柳临山神情黯然,半响才说,“皇后娘娘她是怕冷清了,希望烟儿以后不会象她的姑姑…”

柳月生当然明白柳临山的欲言又止,他的妹妹柳月容,十六岁进宫,至今已有二十余年,虽贵为苍国皇后,又有“苍国第一美人”之称,但后宫嫔妃众多,天子的恩宠又能维持多久?这么多年,苍景帝一直对杜贵妃恩宠有加,皇后于他,或许更多是寄于她是柳家女儿,是命定的安国定邦的保证。而她身在后宫,高墙冷殿,几多心酸苦楚,又岂是外人可以得知。历代柳家女儿的皇后之命,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爹,您别多想了。太子殿下会善待烟儿的。”柳月生想来,虽心有戚戚然,仍出言安慰柳临山,又转开话题说,“爹,怎么处置林家那小子?”

“死罪可饶,活罪难免,以后不得再踏进苍都半步。至于章家…”柳临山皱了皱眉说,“你就向太子殿子求个情,不要再追究了吧。”

“是,月生记下了。”柳月生颔首。他知道,老爷子如此宽待章家,多多少少是看在过世的二娘和二弟面上。

两人又聊了些府里的杂事,正说着,老管家柳禄进来禀道:“老庄主,庄主,君公子、夏公子和闻公子求见。”

“快快有请。”两人急忙站了起来,迎了出去。

※※※※※※

逸园里,常洛忙着在院子里滚雪球堆雪人,小树姑奶奶说了,前一天他少堆的四个雪人,原是准备免了他的,不过她今日心情不佳,所以又改了主意,让他得一个不差地全部堆完。

书房里传来少庄主爽朗的笑声,想必又是小树说了什么开心的事,惹得少庄主乐不可支。他跟了少庄主十多年了,却抵不过小丫头的几个月。唉…少庄主的心真是偏得太多了!

他认命地搬起一个大大的雪球,刚直起身子,发现院门口进来几个人,看清来人,当即吓得雪球落地,在他脚下摔成一坨小雪堆。

他急忙迎上去一一叩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小王爷,见过闻公子。”

“小洛子,以后在柳府,仍按当初在苍烟山庄的称呼就好,不必行此大礼。”

“是,太…呃,君公子,常洛记下了。”

“云济何时这么有童心了,居然让你在他的院里堆雪人。”闻燕笙扫过院里的几尊雪人,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