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拍拍柳烟儿的手,宠溺地笑道“你这孩子,吓死伯母了。这大喜的日子,你躲在房里不出来,真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柳烟儿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那些夫人小姐都在汲云阁吗?烟儿让她们久候了。伯母,我们一起去见客吧。”

两人正说着,柳云济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一眼看到蔓娘,惊讶道:“蔓姨,你回来了?小树也回来了?”见蔓娘点头,他又说,“今日就让她在逸园好好歇着,晚些我再去看她。”

“云济,你怎么过来了?树丫头出什么事了吗?居然在安王府一夜未归。”崔氏走上前不解地问。

“娘,那丫头的事晚些再告诉您。您现在快带烟儿妹妹去汲云阁吧,客人们都等急了,爹让我过来催催。”柳云济突然又嘻笑着弯腰作揖,冲柳烟儿道,“云济恭喜烟儿妹妹了。”

“你就别逗烟儿了。”崔氏笑啐一声,说,“烟儿,我们走。”

蔓娘静静地退在一边,看着柳烟儿和柳云济扶着崔氏,在丫鬟们的簇拥下离开了馨园。她喃喃自语:“烟儿她,真的高兴吗?”

“当然高兴了!烟儿小姐最喜欢太子殿下了,再过三个月,他们大婚后,烟儿小姐就是真正的太子妃了。蔓姨,你不高兴吗?”冬雪不知什么时候又从她的身边冒了出来。

“当…当然高兴。”只要烟儿高兴,她又怎能不高兴呢!

“蔓姨,我听小洛子说,小树昨夜救了安王爷。唉呀,我们小树真是太厉害了!”冬雪一脸钦佩地称赞道,四周张望了一下,又小声地说,“蔓姨,现在烟儿小姐不在,我去看看小树,有事你帮我盯着点。对了,菊婶听说小树受伤了,说要给她做好吃的,我得先去告诉菊婶去。”

冬雪说完,风风火火地跑开了。突然静下来的馨园里,徒留蔓娘茫然不知所措地立在廊下,隐隐约约中,正门方向仍有陆续的鞭炮声传来,一阵阵,一声声,只听得她心里五味杂陈…

※※※※※※

这一日的苍都城内,不仅只有柳府接到喜讯,兵部尚书府也接到皇帝御旨,章家长女被封为太子侧妃。此时,章府正门同样响着喜庆的锣鼓声和鞭炮声,上门贺喜的车马、人群络绎不绝。

直到过了响午,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章夫人才满脸喜气地跨进章珍儿住的院落。听到丫鬟的禀报,章珍儿早已迎到门口,见到她,走上前着急地问:“娘,您打听到了吗?另一位侧妃是谁?”

“珍儿,好消息,好消息。听说今日皇上下旨,就封了一位太子正妃和一位太子侧妃,除了柳家和我们章家,并没有第三家接到圣旨。”章夫人满脸笑容地说。

“是吗?这么说,他就选了烟儿姐姐和我?”想到那位俊朗不凡的太子殿下,章珍儿欣喜地脸上浮上两朵红云。

“对啊!要说这正妃,非他们柳家人莫属,恐怕还不一定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不过我们珍儿,的确是太子殿下亲选的。”章夫人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她满意地打量着章珍儿,痛惜地拍拍章珍儿的脸说,“瞧瞧这张小脸,长得可真水灵。还别说,仔细看来,这眉眼之间,与那柳烟儿还有几分相似呢。”

章珍儿不依了,撒娇地说:“娘,我才不是象她呢。听说她长得象她奶奶,也就是姑婆,你应该说我有几分象姑婆才对。不过,人家都说我更象娘噢,您就是个美人呀!”

“你呀,就是嘴甜,这一点,也象我。”章夫人笑得更欢了,笑罢不忘提醒章珍儿道,“别忘了,在你爹面前,千万别提你那个姑婆。”

“为什么?”章珍儿不解地问,“他们柳府好象也不让提,我问过烟儿姐姐姑婆的事,她都说不知道。”

“具体娘也不清楚,以后别提就是了,反正也是故去很多年的人了。”想到另外两个同样故去很多年的人,章夫人的神色瞬间黯了下来。

“料不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章珍儿并没有查觉到章夫人变了脸色,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轻嗤道,“想想烟儿姐姐也没什么了不起嘛,对外虽说是柳家的大小姐,其实苍烟山庄的庄主也只是她的伯父而已。听说她爹以前在苍烟山庄就很不得宠,而且她的爹娘是被一帮普通的贼寇杀死的,两人葬在遇害的那座山上,就在云州府的卧佛镇。娘,你知道吧,那地方是章管家的老家呢,真是太巧了!”

闻言,章夫人脸色煞白喝道:“珍儿,你…你说什么?给我住嘴!”

章珍儿吓得一哆嗦,刹时红了眼眶,委屈地说:“娘,您怎么了?吓死我了。”

正在此时,门外的丫鬟进来禀道:“夫人,章管家回来了,说有要事禀告。”

“让他先候着,我马上过去。”摒退了丫鬟,章夫人定了定神,安抚地拍拍章珍儿的手,语气轻柔地说,“珍儿,方才这些话别对其他人说,特别是章管家的老家,千万别提。至于柳府,以后也别去了。安心待在府里,好好准备半年后出嫁的事就行了,知道吗?”

章珍儿虽然不解其意,但看到章夫人神情严肃,不敢多问,点头应允道:“我知道了。”

“那你先歇着,娘还有事,先走了。”匆匆交待几句,章夫人转身离开。

章珍儿突然想到,柳府那个叫梅香的丫鬟正是章管家的老乡,自己刚巧不久前跟她提过此事。于是,她伸手想唤住章夫人:“那个…”没想到章夫人一改往日贵夫人的优雅步调,早已急匆匆地走远了。章珍儿只得疑惑地看着远去的背影,垂手作罢,摇摇头低叹,“娘今日真奇怪!”但一想到早上收到的圣旨,喜色又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

章夫人一进入正院的偏厅,挥手让身边的丫鬟退下,睇了一眼低着头一声不语的章管家,语气不悦地说:“怎么现在才回来,老爷上午没见着你,可有点起疑了。我说派你去置办年后送到林府的礼品去了,万一老爷问起来,你记得也要这么说。”

“是,小的明白。”章管家点点头说。

“事情怎么样了?办妥了吗?”慢慢地呡了口香茶,章夫人问。不过是送走柳府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想来也不是件太困难的事。一个跛了脚的女人,又到了人老珠黄的年纪,在她看来已没什么威胁。只要没了那个孩子,即使那女人有一天找上门来,在她面前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这个…夫人…”章管家吞吞吐吐地道,“找的那些人都失踪了,而且…”

“你说谁失踪了?我是让你把那个贱人的小丫头弄失踪了,其他人我才不管。”

“夫人,就是派去捉那小丫头的人失踪了。小的已到他们住的地方去看过了,没找到人。而且听说昨夜安王爷在齐乐坊遇袭,死了很多杀手,那小丫头正好跟安王爷一起,安王爷对她非同一般,我们派去的人恐怕…”章管家诚惶诚恐地说。原以为不过是除去一个小丫鬟,所以特意找了外地来京的一帮人,原本想干净利落地把那丫头除了去,让人连尸首也找不着,谁曾想,那丫头会跟安王爷搅在一起,偏偏又冒出一群刺杀安王爷的杀手。

“你是说,那小丫头没死,而你派去的人却全部失踪了?”章夫人一脸不置信地盯着章管家问。

“是的。小的想他们已经凶多吉少,恐怕是被当成刺杀安王爷的杀手给…”章管家怯怯地猜测道。

章夫人气急,不怒反笑:“章怀恩啊章怀恩,你真是个蠢奴才!你是怎么跟我说的,说这次一定万无一失,神不知鬼不觉?好个万无一失,好个神不知鬼不觉,你瞧瞧你做的这点事,有哪一件做得干净利落的?嗯!”说到最后,柳眉蹙起,章夫人勃然大怒。

章管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求饶道:“夫人息怒。只怪小的小瞧了那丫头,更没想到会遇到安王爷的事。据小的看来,那几个人怕是被当成刺杀安王爷的杀手处理了,再说小的找他们,也没有说明身份,所以不会有人知道那几个人与我们有关。几个外地跑江湖的,死了也就死了,不会有人起疑。望夫人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小的这一次一定…”

章夫人不耐地挥手制止了章管家的话,说:“你上次说在怡香斋门口遇见了那个小丫头跟太子殿下在一起,昨夜又跟安王爷在一起,而且安王爷还对她非同一般?”

“是的。小的听说,昨夜是那丫头救了安王爷的命。而且小的今日还打听到,那丫头曾救过六公主的命,六公主与她颇为交好,上次去柳府,小的的确看到她陪六公主一起嬉戏,只是那时候小的并不知,她就是小蔓的女儿。”

“是吗?我怎么没听珍儿说起这事?这般看来,小丫头不简单啊,难道那贱人还让她习武不成?”

“苍烟山庄出来的,会武并不奇怪。”章管家接话道。

“你既然知道,怎还如此轻敌?”章夫人不悦地瞪他一眼,又道,“那几个人真的处理干净了,安王府不会查到章府头上?”

“夫人放心。那四人是走江湖的外乡人,暂住的地方小的已去清理过了,绝不会出什么乱子。而且昨夜那些杀手,安王府连夜派人埋了,想是已经清楚了杀手的来历,听说是燕国那边的人。再说那安王爷,虽然爱宠,说到底也不过是他国的质子,平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哪有能力查到兵部尚书府的头上来。”

章夫人沉凝半响,起身道:“此事就此作罢,你不要插手了。这么看来,那小丫头靠山不少,暗着来不行,看来只能明着来了。”

“夫人,您准备…”

“暂时先不动,看看情况,年后再说。”章夫人叹了口气,挥挥手说,“你也下去吧。记住了,那几个人,你就当从来不认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的明白。”章管家应道,犹豫地举起手说,“那这画像…”幸好他及时清理了那几个人暂住的地方,将他们遗留的画像取了回来。

“画像?那小丫头的?”章夫人接过画像,瞥了一眼,不屑地嗤笑,“那贱人生出的女儿倒不怎么样嘛!这样的容貌怕是使尽了狐媚手段,也攀不上那些太子、王爷吧?烧了吧!”她随手一扔,画像飘落在地。

“是。小的告退。”捡起画像,章管家躬身退出门去。寻了一处避风的角落,他掏出火折子,将画像点燃。就在纸上那张清丽笑颜化为灰烬的倾刻间,他惊诧地倏地瞠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啊”了一声,在他的脑海中纠缠已久的那种似曾相识感,就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出口…

第70章 除夕夜是个忙碌夜

除夕夜,已近子时,柳府各院依旧灯火通明,人声喧闹。

逸园内,西厢房的灯突然灭了,不多久,一个黑衣人悄悄地从窗子里跳了出来,不期然地撞进一个温热的怀里。就在黑衣人出掌的那一刻,一个戏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还说不仰慕本少爷,你瞧瞧,这不投怀送抱来着。小树,你就承认了吧。”

小树暗暗收住掌风,顺势往旁边退了几步,环臂斜睨着来人,不慌不忙地回道:“看来还是你仰慕小树才是。深更半夜,不在自己屋里呆着,守在小丫鬟的窗外做什么?少庄主,你就招了吧!”

柳云济轻笑,摇摇头说:“小丫头真没良心。喏,接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物件,随手扔给了小树。

“又是红包!”看清手里的东西,小树笑了。今日收获颇丰,老庄主、庄主还有庄主夫人每人给了她一个红包,特别是老庄主的那个,丰厚得令人乍舌。十岁前,她自知年少力薄,尚无力去掌控命运的走向,于是她一直回避着与柳家人的正面相处,之后六年她又远走他乡。可以说,十六年来,真正与这一家人的亲近也仅仅是在最近的几个月间。象当初刻意不起眼地在苍烟山庄长大一样,这几个月的亲近相处,也是她的刻意为之。她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可她发现,她从这一家人身上得到的东西,比她想象的要多很多。她巧笑着凑到柳云济面前,半真半假地感概道,“真可惜!早知如此,小树应该早些做少庄主的丫鬟就好了。”

柳云济故意嫌恶地撇开脸,凶巴巴地说:“别!别!你这个小麻烦才当了多久的丫鬟,就够让我发愁的了,你还嫌不够早?这是压岁钱,讨个吉利,保佑你来年顺顺当当、平平安安!最主要的,别再给我惹麻烦,知道吗?”

“谢少庄主吉言!小树也祝少庄主事事顺心,来年娶个美人媳妇!最主要的,一定要象庄主和庄主夫人一样,和和美美、相亲相爱的过一辈子。”小树象模象样地弯腰作揖,晶亮的眸子直瞅着他,唇角上扬,小脸上绽开一个满足的笑颜,眨眨眼调皮地又道,“这位兄台,等你成了苍烟山庄庄主,别忘了要把这条列入家训噢!”

“本少爷还准备享享齐人之福呢,才懒得理你什么鬼家训。走了,我忙着呢,没功夫跟你这小丫头胡扯。”甩甩衣袖,柳云济转身就走。小丫头忒大胆,穿着夜行衣被抓个现行,还能那么坦然地与他说笑。她的身手了得,武功深不可测,翻檐走壁如履平地,这小小的西厢房的确困不住她。幸好几个月的相处,虽不能说完全了解她,但他笃信,她于柳府,甚至于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是无害的。他也说不清楚,为何能给予她这么多的信任,就象平日里与她相处时那种不自觉的亲近感,没什么来由,却极自然地存在着。

“少庄主不问问小树想去哪儿吗?”轻扬的语调,含着笑意。

问了就会说吗?柳云济没有回头,凉凉地抛下一句:“别以为自己轻功好,半夜里到处窜门。没人发现也就算了,要是被人逮住了,我可不去救你。”

他的话貌视无情无义,小树却听出话里的信任和关心。她抿了抿唇,歪头想想,说:“我要去安王府,看望受伤的安王爷。昨日就与他约好的,四更前一定回来。少庄主放心,我决不会让人发现的。我说的可是实话,你会替我保密吧?我…我去了!”快走!快走!人一感动,就容易说实话说心里话。在这种状况下,她百炼终未成钢的心里冒出太多异样情绪,再呆下去,保不齐会漏说很多,还是先溜为妙。

原来是去安王府,看来小树跟尘阳私下里相处得很好啊…思絮突然顿住,柳云济猛然回头,只瞧见屋脊上的一道人影倏然闪过,消失不见了。小丫头果然是个麻烦!这么令他为难的实话,还不如不知道呢。待会儿进了宫,万一五师兄问起,他是说还是不说呢?

“我什么都没听见!”象是特意要撇清关系,他冲着空寂的屋脊朗声说道,然后背起手,飞快地走出西厢房的小院。

※※※※※※

今夜的安王爷异于往常,前院虽是张灯结彩,却冷冷清清没有一点过年的热闹气氛,侍卫们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个个严阵以待。安王爷大前夜在齐乐坊遇袭受重伤的消息早已在苍都城内传得人尽皆知,据说苍景帝尤其疼惜这位亲外甥,特派来宫内的侍卫,加强了对安王府的保护。

前院虽然已是草木皆兵,但并没有影响到潇尘院里的迎来送往。小树隐在暗处,瞧着那几个飞檐走壁、若入无人之境的夜访者暗自窃笑不已。她甚至能想象,一旦她进了门,屋里那位玉澍宫新宫主会对她摆出怎样一副哀怨表情。

候了半柱香的功夫,确定最后一位夜访者也已离开,她才从隐身处走了出来。守在门口的小藤子见了她,急忙上前行礼:“主…树姑娘,你终于肯现身了!你再不出现,宫主他就要恼了。”

“长老和护法们都来过了?”

“是的。宫主已连续忙了两日了,昨夜一宿没合眼,今夜怕是也没得歇了!”

小树笑笑不语,推门而入。宽大的书案上搁着一摞摞叠得象小山似的帐册,甚至连书案旁的地上也摊了几堆,一个吊着右膀子的俊朗身影正埋首其中。

“小树--”果不期然,夏尘阳发现是她,起身向她迎了上来,一脸的哀怨表情。

“师父说了,当宫主就是要从年头忙到年尾!不用理我,你继续!”她拍拍夏尘阳的肩膀,调侃地说。妖人师父以前常在她耳边念叨,她这个不求上进、胸无大志的徒弟是如何如何不孝,而她当宫主又是如何如何辛苦,举一反三、强调又强调的一点就是--总是“从年头忙到年尾”!

“原来你都知道?怎么不早点提醒我,我也好准备准备。早知道这样,伤的是这只手就好了。”夏尘阳扬扬左手,小声嘀咕着。眨了眨桃花眼,俊脸变戏法似地垮了下来,他嘟着嘴委屈地说,“小树,当这个宫主太辛苦了,从年头忙到年尾!这两日我都没吃没睡,你瞧我累的,你得奖赏我…”

对面的他唱作俱佳,声情并茂,连诉苦和抱怨都象极了某位妖人。她瞥笑着故意不看他,扫了一眼成堆的帐册,毫无同情心地说,“小师弟,我看好你,加油!至于奖赏…”她握拳曲指,放到嘴边呼了两下,作势就要朝他的额头上敲去,笑道,“…赏你个爆栗如何?”

这小子,还敢提什么“从年头忙到年尾”!说白了就是从年二十九忙到年初一,按玉澍宫的规矩,各地的长老护法都要在这三日内亲自拜会宫主,呈报账目,汇报各自分管的事务。确切地说,这玉澍宫的宫主是“从年尾忙到年头”,最忙碌的也不过是三日而已。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妖人师父的文字游戏一向玩得不错,枉她小时候被师父误导了多年。

夏尘阳灵巧地避开,顺势抓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软榻上坐下,指指矮几上新送进来的酒菜,堆着笑脸,期待地说:“我的手受伤了,没法自己吃,你喂我!”

“好啊!”执起筷子,她挑了一大块鸡肉,塞进他的嘴里,就在他满足地细嚼时,她慢条斯理地道,“天下事,吃饭的事最大。拿勺执筷不能光用右手,左手也得练,就象…”

“就象习武练剑不能光练右手,左手也要会使,否则哪天不幸成了独臂侠就来不及了,这是小树的防患于未然之第一式。”夏尘阳很自然地接过她的话,嘴里边嚼边嘟囔着说。小树的那套至理明言嘛,只要是听她说过的,他都能背下来,而且也一直奉为至理,遵照执行…突然他瞠大眸子,身子尴尬僵在那里,瞅到对面小树脸上明显的笑意,他掩嘴大声咳了起来。不打自招,他又被小树给诳进了圈套。

“来,喝口水。”她笑咪咪地递过茶杯。

夏尘阳急忙伸手接过,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准备老老实实地自己执筷进食。

“还是我来喂吧!手是救我才受伤的,理应我来服侍你这个救命恩人!再说,这也算是年夜饭,当然要让你吃得高兴才对。”小树抢过他面前的筷子放在一边,用小勺兜起一个鱼丸,送到他嘴边,“这丸子看起来不错,你尝尝。”

夏尘阳闻言,顿时眉开眼笑,俊朗的笑容如阳光一般明媚灿烂,晶亮的桃花眼泛着孩子般稚真的喜悦直盯着她,欣然地张开嘴…

书房里有一阵的安静,只有偶尔汤匙碰到瓷碗脆响,还有她询问想吃哪一样的轻声细语。他盘腿坐着,一脸幸福的傻笑着,来者不拒地只知道张着嘴等她喂。

小树好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小虾米,你傻啦!”眼瞅着桌上的饭菜已少了一半,她担心地问,“你会不会吃太多了?不撑吗?”

“不多,不多,我好象还有点饿。”拍拍鼓胀的肚子,夏尘阳不自觉地打了个饱嗝,谎言不攻自破。

“你呀!”小树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伸手将夏尘阳拉下软榻,“别吃了!站起来走几步,活动一下。”风流倜傥的安王爷没死在暗袭的杀手手里,却在府里被活活撑死,那一定会成为苍、燕两国最大的笑话。

“小虾米,你知道吗?你如今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了。苍、燕、南三国,各有三分之一的银子,就掌控在你的手里。”小树拉着夏尘阳,在书屋里慢腾腾地遛着步,瞅到那一桌一地的帐册,她感概地说。玉澍宫的门下弟子,遍布苍、燕、南三国,渗透在各行各业里,实际以玉澍宫为背景的产业不济其数,玉澍宫的富有天下人皆知,但它富不在虚渺的绝世宝藏,而在于掌控了三国三分之一的经济命脉,这一点,知之的人甚少。

“师父说,这都是小树的。小树嫌麻烦,所以扔给了我。”夏尘阳乐滋滋地偷觑着小树,她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正主动牵着他的手。

“我曾经问过师父,何苦执着于寻找那个能令天下一统的人。若她想要,无论是一统天下,还是一统江湖,以她手里玉澍宫的实力,大可以放手一试,成与不成暂且不说,又何必将这一大份家业硬说成是别人的呢?很奇怪,对不对?”她突然顿步,直盯着夏尘阳问,“小虾米,你说妖人师父这么聪明的人,这件事上咋就这么傻呢?”

夏尘阳目光坦然地看着她,答非所问地道:“小树怕麻烦,我也怕麻烦,但我不会把麻烦扔还给小树,我会替你好好看护着,等有一天你想要回的时候,好向我拿。”

“师父什么不好教,怎么连她的傻也一并教给了你。”她轻笑道,触及他眼里的认真,她微微愣怔,心头一时复杂得难以言喻,攸而抬眸又道:“师父相信天命所归,难道你也信吗?既然如此,你怎么没想过,那个人或许就是你呢!你是一国皇子,若说是你将来能一统天下,要令人信服得多。”她又何德何能?即使十六年前,没有那场阴差阳错,她最多也是只笼中之鸟,成不了什么天下霸业。

“小树希望我一统天下?如果是小树希望的,我倒是可以考虑。”夏尘阳嘻嘻一笑,没正经地说,“小树如果想当宫主夫人,那我就当宫主。小树如果想当安王妃,那我就当安王爷。小树如果想当皇后,那我只能勉为其难,抢个皇上来当当了…”

“啪”的一记弹指,落在他的额头上,截住了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她没好气地道:“我想当宫女,你要不要进宫当太监啊?”

“宫女是配给太监的?”夏尘阳愕然地歪头想想,邪邪一笑说,“你又诳我!你如果当宫女,我还是得当皇上。只是当皇上有点麻烦,小树,我们打个商量,要当宫女你去燕国当怎么样?我算算,抢个燕王来当好象容易些…”

“你以为夺个皇位是你在自家地里拨萝卜啊?哪有那么简单!”

“下一任燕王确实是我家地里的萝卜呀!”夏尘阳理所当然地道,“下一任苍王和南王才是人家地里的萝卜,所以我说你得去燕国嘛!”

“打住,打住…我都被你绕糊涂了,跑题都跑到天边去了!”懊恼地拍拍头,她势图从这乱七八糟、全无章法的话题里找出重点来。蓦然她惊呼一声,道,“小虾米,难道…你真有此心?”江山和皇位,是不是对每个皇子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夏尘阳面色淡定,坦然地看着她,忽地一笑道:“没有!至少,目前还没有!”

“有也无妨!你可不能象我这般胸无大志,要不妖人师父会抱憾终身。”小树几近献媚地拍拍他的肩膀。若说天命不可违,她倒宁可师父所说的“天下一统”之人,就是小虾米。反正,只要不是她,就行!

夏尘阳微笑着低头看她,那张清丽的脸上,一对大大的杏眼正滴溜地转着,神情忽喜忽忧,变化多端,象耍杂耍那般生动精彩。攸然她似乎心里有了某种答案,眉眼弯弯,灵动又带着几分慧黠的笑颜就这么轻轻柔柔地绽放开来,不期然地跃入他的眼帘,勾魂摄魄地令他舍不得移开眼去。

“好!如果小树觉得有必要,我可以考虑。”话题绕了一大圈,似乎又转回了原地。他不露声色地抓起那只移开的手,快走两步,牵着她继续在屋里遛着圈。受伤的手臂隐隐作痛,让他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沉下脸,问道,“小树,你与章府可有过节?”

“哪个章府?”她愕然,随即想到什么,也沉下脸来,肯定地说:“你是说苍都城内的兵部尚书府。”

“正是。”他点头,眼里闪出一丝阴郁。

“你已经查到了?前两天的事,难道与章府有关?”她觉得难以置信,因为又涉及一宗难以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的秘密,她问得有所保留。

“有八成的可能。那四人是外地人,应该来苍都不久,城内几乎找不到他们曾经逗留的痕迹。我只是派人从九迷夺魂香入手,这种迷香虽非罕见,但也很难得,且价格不低,非一般人用得起。苍都城内能提供这种迷香的不超过三人。”

“按行里的规矩,这些卖迷香、毒药的人都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从不泄露买家的身份。”小树忍不住插了一句。

夏尘阳勾唇一笑,道:“你忘了,刚刚还说我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这最富有的人多的自然就是银子。这些人又怎么会把白白送上门的银子往外推呢!”

“所以,你查到与章府有关?”

“你是第一次来苍都,我拿到的名单里,唯有章府与柳家还有点关系,能与你扯上一点边。章府的大管家,几日前曾偷偷买过九迷夺魂香。小树,要不要我让人…”

小树断然拒绝:“不用!这事我想自己解决,你不要插手。”唉呀呀!这下子热闹了!究竟是尚书大人见到了旧情人,想毁灭昔日风流的证据,杀人灭口、虎毒“食”子呢?还是妒意横生的尚书夫人发现了美人娘和她,想置她这个“章家私生女”于死地呢?她觉得自己该好好想想了,可不能阴沟里翻了船,她还准备平平安安地过了元宵节就去笑傲江湖呢!

或者…明日正月初一就溜了得了?抬头对上夏尘阳那双探究的桃花眼,她连忙摇头。算了,听妖人师父的话,至少得陪着小师弟过了十六岁生辰再走。十几天后的元宵节,正是他的生辰。妖人师父的天命预言、祸福天定那一套,她虽然不愿全信,但此事说是关系到小虾米的安危,她也不愿冒险。

她热络地宣布:“小虾米,元宵节那日,一定要让我陪你过噢!”

“当然!我不早就跟你提过嘛,你要敢忘了,哼!”夏尘阳一副说定的事敢反悔你就死定了的威胁表情。

“是,小王爷,小树不敢忘!那我回去了,元宵节再见。”挥挥手,她作势就要转身离开。

夏尘阳一把拖住她,说:“还早呢,再坐会儿。”不等她同意,连拖带拉将她按坐椅子上。

瞅着蹲在她面前的夏尘阳,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戏谑地道:“小师弟,你拜什么年呀!来,这是师姐给你的压岁钱,拿着!乖啊!”瞧她这个长辈,当得也算是有模有样,红包是她一早在柳府就准备好的。不仅是作为小辈收到压岁钱令她高兴,这当长辈给人压岁钱的感觉好象也不错。

夏尘阳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他这个师姐言行举止常常出人意料,所想所做总是跳跃着进行,方才还谈到大前夜的偷袭可能出自章府,她却一会儿元宵节,一会儿压岁钱,明摆着此事她已有主张,不愿多谈。

他接过红包塞进怀里,闷闷地说:“谢谢小树!”从她手里领到压岁钱,对他来说,可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不过瞅她似乎给得很开心,他也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收到压岁钱你都不笑,小虾米,你果然没什么童年乐趣!”小树的口气无不扼腕,话头一转,她又问:“你可知陵水城的林家?”

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她恁是有本事说得这般自然,夏尘阳无奈地笑笑,回道:“知道。林家是苍国最大的几家商贾之一,林家与兵部的渊源非浅,事实上,苍国的四大兵营包括边境守军的车马粮草、后备军需,有一半出自陵水林家。”

垂目思索了一会儿,她揉揉额角,大叹一声道:“我总算是有点想明白了!”也不明说想明白什么,站起身,她神情愉悦地又道,“小虾米,接下来我们是一起喝酒呢?还是我来帮你处理那些东西?”指指书案上的帐册,她笑得志得圆满。不是她吹嘘,那几年在玉凌山上,每年都经不住妖人师父的诉苦加抱怨,那些帐册最后都是她经手的。反正都做过好几回了,也不差今日再多做一回。

“真的?小树,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忙不迭地将她拉到书案前坐下,再恭敬地奉上毛笔一支。

“你手伤了不能动,眼睛可不能闲着。帐目我来替你核,这最后一页的概要你还是得全部看一遍。谁让你是宫主呢,连自己有哪些东西都不知道那可不行。”边说着,手里的一本帐册她已翻了两三页去。

“小树,你以前做过这事,对吧?”不然不会这么熟练。

“对。”。

“小树,你翻过的这几页都已算过了,是吧?”他就知道,他的小树是无所不能的。

“是。”

他狐疑地瞅着她,发现她的心神全在帐册上,或许根本就没有听明白他说什么。他的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试探着说:“小树,以后每年除夕夜我们都一起过,好吧?”

“好。”

他撇脸笑了开来,然后单手支腮,深情款款地道:“我喜欢小树,小树也喜欢我,对吧!”

“对!”

诡计得逞,他暗暗偷笑,继续再接再厉道:“小树是我一个人的小树,小树会嫁给我,跟我成亲,小树会跟我永远在一起,小树…”他一鼓作气,将心中的愿望悉数列了出来,准备讨一个大大的承诺。

谁料…

“你刚才在说什么?”一本账册处理完毕,她“啪”的一声扔到他面前。

他受打击地捂着胸口,哀怨地瞪着她。他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好吗”,魔障已然破灭,小树显然又成了聪明的小树,连跳跃的思维都恢复了。

“小虾米,你居然没问我墨牙剑的事,这真不象你!”

她竟然还敢提墨牙剑的事?想起那墨牙剑和玉楚表哥,夏尘阳觉得心中酸意更浓…

第71章 玉澍宫咋尽出傻子

夜深了,柳府下人住的小院内,一间厢房的灯仍亮着。

“醒了,醒了,菊婶醒了。”冬雪欣喜地叫着,抬头崇拜地看着小树道,“小树,你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会?”不过是在菊婶的背上拍了几下,突然晕厥的人就醒了。

“冬雪,拿杯水过来。”盘腿坐在菊婶背后的小树先扶菊婶躺下,然后跳下床,掏出怀里的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进菊婶的嘴里,又示意冬雪上前喂她喝水,自己退后一步,将瓷瓶放在床边的矮几上,说,“菊婶,你没什么大碍,是累着了,以后要注意多休息。”

“菊婶看来老喽!不过忙了几日,身体就吃不消了。吓着你们了吧?”到了京城后,难得三人都有空,邀两个丫头到她房里聊天,正说在兴头上,没想到她突然就晕过去了。

“幸好有小树在,若是我一个人,肯定吓哭了。”冬雪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再次用那种佩服到五体投地的崇拜眼神看看小树,说,“小树,你可以去当大夫了。”

“我哪能当什么大夫,你高估我了,只不过略懂皮毛而已。真有什么大病,还得找大夫才行。”小树指指矮几上的小瓷瓶,冲菊婶道,“菊婶,这药你留着,是补药,是前几日安王爷赏的。你每日起来服一粒,很快就能恢复,不出两日,保证你又能一手扛一个大菜坛子了。正月里府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多,大宴小宴不断,你在厨房当差肯定事多,恐怕得忙到十五以后才能缓口气呢!”

“安王爷赏的?这么贵重的药,我怎么能吃?树丫头,你还是拿回去吧。”瞅瞅那个考究的瓷瓶,就知道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菊婶急忙摆手推辞。

不等小树开口,冬雪拿起瓷瓶塞到菊婶的枕头下面,笑嘻嘻地说:“菊婶,你跟小树客气什么呀。这药她若是想用,肯定还有人会送,这瓶你就留着吧。过了元宵,府里就得准备烟儿小姐和太子殿下大婚的事,到时候来往的人肯定多。我看在烟儿小姐出嫁前,你是没空歇着了,吃些补药补补也好。”她回头瞄瞄小树,冲着菊婶故作神秘地道,“菊婶,你说说,小树离开我们几年,是不是突然本事见长啊!她是以前那个老是缠着你要桑果酒喝的小树吗?会不会是假的?你得帮我一起好好瞧瞧。”

小树贼兮兮地笑着,凑到她面前小声地说:“这好办!要不要我把以前你和小洛子那些事说出来听听?比如,两人第一次拉手是什么时候,我记得你以前好象告诉过我。对得上,我自然就是真的小树了。你看,菊婶在笑呢,她肯定想听。”

“不要!”冬雪羞红着脸,“腾”地站起来,扑过去要捂小树的嘴,两人闹作一团,逗得菊婶直乐。

“好了,不说,我不说,咱们别闹了。”小树嬉笑着躲了开去,整了整衣襟,正了正脸色说:“菊婶,你好好歇着。我先回逸园了,去看看少庄主回来了没,也好换小洛子过来看看。还有,你刚才说想在回苍烟山庄前,先回趟老家凉州的事,我觉得可行,到时候让小洛子好好跟少庄主说说。这里离凉州近,等回了苍烟山庄想再到凉州,那就更费时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