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摸小鱼儿肉嘟嘟的小脸,乘小家伙睡着的时机,笑着偷亲了几口,将他轻轻地放在床榻上,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子,又交待了照顾他的公公几句,这才慢慢地走出他住的燕回殿,随着掌灯的宫女,沿着寂静的回廊向御书房行去。

安顿完小的,再去安顿那个大的,这就是她入宫半个月来,每日这个时辰必做的事。比起在闲林镇的生活,抛开玉澍宫的那些俗务,她反倒是过得更清闲了,只是苦了某个人,傻傻地光顾忌她的感受,逞强地负担起更多。

想起午后在茶楼里听到的一切,她再一次感动于他的深情和用心,在她尚未正视他的感情时,他走的每一步却都考虑到她的存在,始终如一地坚信他和她一定会在一起。

心的自由和平静,不一定要在避世的乡野,但一定要在爱你的人身边。她的心中蓦地涌起这样的感受,醍醐灌顶般地的冲击着她多年的固执和坚持。她突然急迫地想马上见到他,于是,脚步迈得越来越快,直至足下轻点,掠过一干目瞪口呆的宫女太监,施展轻功翩然而去…

第93章 夏尘阳有小树足矣

“皇后娘娘?”

当守在御书房门外的当值太监发现从殿外跃墙进来的小树,都不敢置信地惊呼出声,随即“哗啦啦”跪成一片。对于这位不久前新册封的皇后娘娘,他们对她的认识也仅限于那些传闻。果然啊,出自“妖魔邪道”玉澍宫的皇后娘娘真如传闻中一般,是喜欢飞来飞去的。

“参见皇后娘娘。”

“参见主子。”

这时,身为御前贴身侍卫的小盆子和小藤子闻声急忙迎了出来,伏身行礼道。

小树扫了一眼众人,对这种动不动就又跪又拜的场面仍是不太适应,不过她这会儿的心思全在御书房里的那个人身上,心情甚是愉悦,毫不吝啬地回了众人一个灿烂笑容,朗声道:“都起来吧。肖鹏、凌龙,带他们退下吧。”说完,也不等跪在门边的太监起身开门,径直推门而入,急迫地迈进御书房内。

望着小树的背影,小盆子神情激动地用手拐拐身边的小藤子,小声道:“小藤子,你听到没有,皇后娘娘叫我肖鹏呢。”他显然对这个不久前皇上新赐的名字满意得不得了。

“你是得谢我们主子,没有她的提议,你就准备当一辈子小盆子公公吧。还有,请叫我凌龙,肖护卫。”小藤子斜他一眼,酷酷地道,心里却是暗喜,主子都改了口,他神医凌龙恢复名号的日子看来也不远了,省得总担着个近似太监的名字,让青龙他们笑话。

小盆子咧着嘴嘿嘿傻笑:“那是,那是,要不说皇后娘娘英明呢!”他转身脸色一正,语气颇为严肃地道,“皇后娘娘有旨,所有人退到二殿以外!”随即,御书房外的一干太监护卫们纷纷退了出去,连隐在暗处的青龙、青玉他们也赶紧识趣地离得远远的。

夏尘阳听到外面的动静,早已放下手中的奏折,面带微笑的起身,盯着珠帘外那抹熟悉的娇俏身影向他款款行来。

“小树,今日你来晚了半个时…”他的话音未落,只听见珠玉帘子叮呤咚隆一阵脆响,眼前人影一闪,怀里多了个温软馥香的女人。她将脸埋在他胸口让他看不清表情,搂着他的双臂却像是带着某种坚定紧了又紧。灼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稍纵即逝,他也不作多想,安心地伸手拥住了她。

“尘阳,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我,很喜欢很喜欢你。”

他蓦地怔住,旋即心中豁然开朗,清俊的脸上露出志得圆满的灿烂笑容。他拥紧她,低头吻了吻她的耳垂,磁哑着嗓音在她耳边呵气道:“我也是!而且更早,更多。”

满室静寂,但见烛光摇曳,在那层层迭迭的明黄色纱幔上,影影绰绰地映出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影,无声地传递着脉脉的浓情蜜意。

若问夏尘阳,心仪的小树美人投怀送抱后该做什么,他肯定想说“温香软玉抱入怀,芙蓉帐暖度春宵”,再不济也该是“花前月下诉情思,山盟海誓表衷肠”,但绝对绝对不该是时下这种场景--

双影背对,挑灯夜读。

“小树…”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他再一次低低地唤道。

那一位正全神贯注地埋首在一堆账册、函牍、探报里,不时挥动着白玉狼毫书写的甚是恣意潇洒,间或又将手边的翠玉算盘拨得劈里啪啦作响,因为太专注,反而对某位公子的哀怨心思毫无查觉。望着她认真勤勉的模样,夏尘阳心念一动,起身走过去,挤坐到她身边,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直盯着她瞧。

她说他对她很重要,她说因为是他所以所有的麻烦就都不算麻烦了,她说有他在身边即使是沉寂的深宫也是能让心平静和自由的地方,她说他为她付出太多所以她也想为他做更多…

想起她方才的话,夏尘阳的心里又是一阵激荡,手臂一使力,将她整个人提坐到自己腿上。小树合上处理完的账册,冲他回眸一笑,又拿起一份函牍,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他怀里,继续专注地批阅起来。

他痴痴地看着她,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抚着她乌黑柔滑的青丝,脸上浮起淡淡的宠溺笑容。

“听说今日朝堂之上,几位老臣又提起小鱼儿的事了?”她不经意地问道。皓腕轻抬,白玉狼毫在函牍上轻巧游走,自力更生,少说多做。

他瞅到她留在函牍后的批注,玩味地摇头轻笑,随即轻了轻嗓子,还原他当时的腔调:“众卿家是怀疑太子的出身还是怀疑朕的能力?若是前者,朕再次重申,太子杨澍乃朕嫡血亲子,即已立他为太子,日后他必是燕国之君,朕在位一日,绝无更改;至于后者,那是朕与皇后的闺房私事,皇后即无怨言,众卿家就不必费心了。”

白玉狼毫一顿,墨汁滴落在函牍上,渲染出一朵黑色的小花,小树吃惊地回头,圆瞪的杏眼不敢置信地对上他隐忍笑意地桃花眼,耳根处已是一片酡红,羞恼地道:“你…他们不过是劝你更改小鱼儿的姓氏罢了,你在朝堂之上扯到闺房私事做什么?哪有你这样不正经的皇上。”

“我本来就是你说的无赖皇上,不时做些出格的事是正常的,他们也应该慢慢学着见怪不怪。”夏尘阳笑得邪气,答得更是理直气壮,“他们提到夏家断香火之事,那不就是怀疑我的能力吗?来日方长,除了小鱼儿,我和你不定会多出多少条小鱼呢!”

他这是明目张胆的偷换概念!大臣们在意的不仅是夏家的香火,更重要的是夏家的江山,聪明如他,又怎会不懂。她心里暗暗叹息,认真地道:“尘阳,其实你不必如此。虽然我也觉得,姓名不过是个称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无论小鱼儿姓什么叫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是你嫡亲血脉的事实。既然如此,其实姓夏也可…”

“小树!”他截断她的话,同样认真地说,“你知道我为何要坚持的。如果那是必走的路,我只想陪着你和小鱼儿走得平顺些,逆水行舟固然豪迈,其间免不了血雨惺风,累及无辜,不如选择顺风顺水来得聪明些。避不开的路,我们就挑最接近目标的那条来走,岂不是更快更好?如果一定有那个人,和你一样,我希望是我们的小鱼儿,因为如果他不是,他就只会成为途中被扫清的障碍,这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小树心里其实早就想到这个原因,听了夏尘阳这番话,仍不禁为之动容:“你当真完全信了妖人师父的话?信到愿望承担骂名,拿夏家的江山来赌?”

“只要是昌盛安泰的天下,是谁家的江山又有什么关系?再说,如果是小鱼儿的,他身为夏家子孙,又何存江山旁落之说?小树曾说过,任何人在百年之后的归所都不过是区区三尺地而已,名利和身外之物到时皆为虚无。妖人师父经历六世才悟出的道理,我又何必步她后尘,为那些虚无劳心费神?再说,我可没有妖人师父的好运,有六世可以挥霍。”说到这里,夏尘阳猛得执起小树的手,语气感概地说,“人生一世,不过区区数十年,这世能遇到小树,谁知有没有下一世,我得要珍惜眼前才是。”

这到底是谁家调 教出的俊俏公子,与她的想法契合的仿若一个人一般?小树就这样笑意盈盈地看着夏尘阳,突然她将手中的白玉狼毫一掷,回身圈臂抱住了他,埋在他怀里语带调侃地道:“这位公子,有没人说过,我们是天生一对?”

“有。”他笑着答,得意地昂头挺胸又道,“本公子。”

小树抬头,拍拍他的胸口,装作语重心长地道:“公子,谦虚才是美德啊!”不等他回应,她嫣然一笑,转身拿起书案上的一份探报,再次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他怀里。

突然,他感觉她身子一僵,他疑惑地挑眉,视线随之落在她手中那份探报上,清晰的字迹映入他的眼帘:“…南国平王在蒙兰山一带强掳苍国百姓,日前已增至七千余人,平王一再宣称,如要百姓安,需苍宏帝之天命皇后亲至蒙兰山…”

“何时出的事?”小树问。在闲林镇将玉澍宫的事务全部交还给他,是两个月前的事。

“半月之前。”夏尘阳看着她,温暖的指尖滑过她紧蹙的眉头,语带叹息地道,“看来…他并未将事态控制住。”

“他要如何做呢?”小树自言自语地又问。

夏尘阳就事论事地答:“皇后去则有损国威和皇家体面,皇后不去则有损民意人心。事到如今,我猜…”

“他会亲自去!”小树肯定接过他的话,依她对君玉楚的了解,他绝不会将一个女人推出去解决问题,又不可能置数千无辜百姓性命于不顾,所以最可能的做法就是御驾亲往。

看她沉吟的神情,夏尘阳眸光微闪,不动声色的勾唇笑笑,搂着她纤腰的手却霸道地紧了紧。

“你说南国到底想做什么?去年灾情严重,灾民大批涌进燕国,南伽帝居然在那时封平王为大将军,在蒙兰山一带一再与苍国交恶,内忧未定,又自添外患,实在令人费解?”小树摇头叹道。

夏尘阳说:“南国虽历来都是女帝,如今南伽帝只有平王一支血脉,如无意外,南国迟早都是平王的天下,他却在这时与苍国交恶,确实让人费解。可能是平王他已年过四十,南伽帝年岁已高,却迟迟没有退隐之意,他也许是等不及想做这个皇帝了。如今南国朝中势力一半已为平王所用,封大将军一事,平王企图借此夺得兵权的意图明显,怕也非南伽帝所愿。”

“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兵权,平王他是冲着苍国那位命定皇后去的。很可能…”小树放下探报,伸手拨下头上的发簪,轻抚簪上平淡无奇的纹饰道,“很可能他真正的想找的人是我。若真是这样,柳烟儿去了蒙兰山,定然有去无回。”

“那她真是罪有应得。”夏尘阳不屑地哼道。他对五年前的那件事仍然耿耿于怀,如他当时没有去找小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至今后怕地不愿深想。

“其实,因为有你,有小鱼儿,我并不恨她们任何一个人。所有的一切,如今想来,都不过是人生路上的劫数,越过这一个个劫数,峰回路转,我们俩才能绕到一起。”小树想想又道,“不过也有一点遗憾,我和你以后怕是没那么容易有那么多条小鱼。你知道的,服过当醉的人,再次有孕的机会并不大。小洛子和冬雪也是隔了好多年才有了第二个孩子,那已属极幸运的了。”

瞅到她脸上流露出的遗憾,夏尘阳搂紧她道:“那样更好!等过几年打发了小鱼儿,小树就是我一个人的了。你忘了?父皇在遇到母后之前,如小鱼儿所说,是个花心之人,夏家并不缺人继承香火。只怕到时候小鱼儿又要埋怨父皇曾经的风流了,因为他会发现要养活的闲散王爷、郡王太多。”他突然神色一正,一本正经地说,“小树,你说为了提高父皇在小鱼儿心目中的形象,我要不要颁道圣旨,限制皇室宗亲娶妾纳妃的数量,免得小鱼儿到时候抱怨?”

知夏尘阳是为了安慰她才故意转换话题,小树心里一乐,装作不明他的用心,曲解他的话道:“我怎么觉得有一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感觉?你是见不得别人娶妾纳妃吗?那你也…”

“夏尘阳有小树足矣!”他大声道,桃花眼眨巴眨巴地看着她,一副乖乖好孩子的无辜表情,故意指着她拿腔作态地道,“你别带坏我,否则小鱼儿变坏可不关我事。”

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最后她再也抑制不住,眉眼一弯,唇边溢出一串银铃般的清脆笑声。这样的笑容落在夏尘阳眼里,就象一树的桃花花蕊突然在他眼前绽开,灿烂地晃晕了他的眼,在愣怔的瞬间,他也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

“等我一下。”笑罢,小树提起白玉狼毫,轻蘸墨汁,迅速地在探报上急书几字。

静观其变?视线探报上的四字批注,夏尘阳不解地道:“我以为你会…”

“会什么?别忘了,我只是燕国皇后。”她慎重其事地道。谁都不是神通广大、救苦救难的菩萨,玉澍宫不是,柳烟树更不是。两国相争的大事,她岂会傻傻的插手,弄不好真会天下大乱了。她合上探报,将笔一掷,起身拉起夏尘阳,歪着脑袋问,“外面的传闻说,燕国皇上娶玉澍宫宫主,请问这位皇上和这位宫主,你究竟是如何自己娶自己的?”

“不这么说,你难道还得向外人解释何谓灵玉的主人吗?”

“不用了,不用了。”小树连连摆手,那不是诏告天下让人来灭她这个漏网的妖孽嘛。说到底,就是这只狐狸即要拨高她在玉澍宫的地位来堵住某些人的口,以扫清她这个妖女变皇后可能遇到的障碍,又要避免透露灵玉的任何消息,而且还一并隐藏了他与玉澍宫原有的渊源。她故作谄媚地竖着大拇指道:‘皇上的此招甚妙,可谓高瞻远瞩,一举三得,佩服,佩服!”拉拉她的衣袖,她腻着嗓音继续道,“皇上,天色不早了,今夜去臣妾宫里住吧!”

“准!”夏尘阳手一挥,很有气势地道,“摆驾燕乾宫。”

一听燕乾宫,小树又暗自叹气。她这位皇后娘娘入宫第一日就被拐进他住的燕乾宫,至今尚无属于自己的地盘。据说皇上回复大臣的官方说法是皇后的凤栖宫需要修膳,至于何时起修何时完成,完全要凭皇上的心情,很有待商榷。

小树拉着夏尘阳出了殿,她指指头顶,俏皮地道:“皇上,起驾吧。从那里走如何?”

夏尘阳笑着挑眉:“有何不可。”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凌空而起,携着手飘飘然跃上屋顶…

深宫高墙内,殿宇森罗,龙壁凤檐,雕栏玉砌。

某一处清幽的宫殿,殿前的门匾上,“慈安宫”三个字在晕黄的宫灯下赫然醒目。

此时月色正浓,徐徐微风拂过,从殿内隐约传出断断续续的诵经声和清脆的木鱼声。正殿前的花坛里,有几丛娇艳怒放的牡丹花,在夜风中摇曳生姿,幽幽的发出清雅的淡香。

正殿内,一位盛装的绝色女子端庄的静坐着,身后站着的两位宫女担忧的互觑一眼,又不敢多言,只能安静地立在她身后。

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自内殿走出,行礼道:“皇后娘娘,天色不早了,您请回吧,太后诵完经也该歇下了,不便见客。”

“有劳嬷嬷再去回禀太后,就说本宫有急事求见太后,今日若见不到,本宫就在此一直候着。”绝色女子神情坚决地道。

嬷嬷无奈,再次走进内殿。

半柱香后,木鱼声停,轻叹的嗓音从内殿传来:“皇后,你这又是何必呢!”不久,缓缓地走出一位美貌妇人,手执佛珠,一身素衣,却仍显得雍容华贵,美的让人屏息。

“烟儿见过母后。”见到太后柳月容,柳烟儿急忙起身,伏地行礼。

柳月容落座,接过嬷嬷递过的香茶,轻抿一口道:“起来说话吧。”

“求母后恩准,让烟儿陪同母后一起…一起回苍烟山庄省亲。”柳烟儿跪地不起,象是费了很大的心力才将这句话说出口。

柳月容并不作答,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她。半响,才挥了挥手,示意所有的宫女、嬷嬷退下。正殿上,只留下两个同样有着绝色美貌的女子,一个云淡风清,一个惴惴不安。

“你去苍烟山庄,是感念老人家的养育疼爱之恩,探望重病的他以尽孝心呢,还是…另有目的。”柳月容语气淡然地问。

柳烟儿怔忡,沉默片刻才急急回道:“烟儿…烟儿自然是去探望爷…柳老庄主的。”语毕,已是红了眼眶。

“一步走错,全盘皆输。烟儿啊,你该是后悔过吧?你未看到皇上昨夜醉酒的样子,坐在这殿前的石阶上失声痛哭,那可是两岁起就从来不哭的皇上啊。只为他终于得到那孩子的消息了,却也不得不彻底断了心中所有的念想。你若真爱皇上,五年前又怎能忍心伤他?为你的一已之私,你切断了本属于他的所有机会,他又怎能不恨你?再说苍烟山庄那位,老人家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错待了次子,直到天人永隔再也无法弥补。他心里的愧疚有多深,他那时对你就有多疼爱,可是,付出十六年的真心最后又得到什么?你只要不走最后那一步,只要你那时心里对老人家有一点感恩之心不要把事情做绝,至少留一线机会,十六年的情意,即使不是亲生,又怎能断得如此彻底?”看看早已泣不成声的柳烟儿,柳月容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烟儿啊,放下吧。无论你还想做什么,都放下吧。”

“母后,烟儿…烟儿想回苍烟山庄看看,请母后恩准,让烟儿陪母后同往。”

“不用说了,你回吧。哀家知道你的心思,皇上今日离宫未带你前往,你追去了又如何?至于苍烟山庄,老人家最想见的人恐怕不是哀家,更不是你。”柳月容站起身,接着道,“皇上已让贤妃陪哀家同去,就不劳皇后了,请皇后回吧,哀家乏了。来人,送皇后娘娘回宫。”

见柳月容态度坚决,宫女嬷嬷们闻声也陆续进殿来,柳烟儿默默起身,福身恭送着太后向内殿行去。

“那个人…小树她怎么了?”还活着?或是确定死了?看着柳月容的背影,柳烟儿问。

“半月前,苍烟山庄义女柳烟树被燕和帝册封为燕国皇后,燕和帝与皇后五岁的嫡长子被册封为燕国太子。”柳月容没有回头,淡淡地道出昨日君玉楚为之醉酒的消息,随后又轻轻地补了一句,“至于五岁的嫡长子因何而来,皇后肯定比哀家清楚。”

柳烟儿绝美的脸上一片苍白,毫无血色,只知喃喃地道:“不可能,怎么…怎么会?那孩子不可能…不可能是燕和帝的,那是…那是…”

柳月容听到她的低语,感概地摇了摇头,并不多做解释,慢慢地走进内殿。

柳烟儿失神地走出慈安宫,正要往苍凤殿去,迎面遇到被宫女簇拥着娉婷行来的贤妃。出身不高的贤妃自入宫以来,皇上召她侍寝的次数相对最多,又接连为皇上诞下两位公主,平日里的气焰自是越来越高,对柳烟儿这个受皇上冷落的皇后,言语之间也惭惭有了轻视之意。

“这么晚了,皇后娘娘也来探望太后?皇上让臣妾陪太后去苍烟山庄省亲,臣妾不敢怠慢,总担心漏了什么,想着还是来问问太后,还有什么要准备的。瞧臣妾给忘了,太后的娘家正是皇后娘娘的娘家,皇上也是的,非要让臣妾去,其实让皇后娘娘陪太后去不是更好。臣妃不过随便说说想出宫走走,皇上他就…”贤妃笑颜如花、眉飞色舞地道,神情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柳烟儿冷冷地看着她,晕黄的宫灯下,发现眼前这张脸与那个人确有五分的相似,她只记得那个人也经常笑,对有些人笑得随和亲切,对有些人笑得客气疏离。那个人对她只会露出后一种笑,而前一种,她却是从一张寻人的画像上看到。画这幅画的人,叫柳云济,曾经也是个将她捧在手心护她周全的人,如今都离她远去了。从五年前大婚那日起,她就仿佛落进寒冷的冰天雪地里,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再也不曾暖起来。是她的错吗?最初的最初,谁又给过她选择的机会?她只感觉到命运对她的无情嘲弄,一次又一次…

“太后就该歇下了,贤妃有事,还是赶紧去吧。”柳烟儿不动声色地说,转身的瞬间象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又道,“不知贤妃有没有听说,这些年皇上一直让苍烟山庄在帮他找一个人,也不知找着了没有。正巧本宫就有一张那人的画像,就送给贤妃吧,贤妃去了苍烟山庄,或许可以帮皇上问一问。”

贤妃一愣,马上笑着道:“当然听说过了,其实皇上临走前还跟臣妾提过此事呢,这么重要的事皇上怎么会不说。不过,皇后娘娘有画像交给臣妾也好,臣妾也可让人沿途帮着打听打听。”

第94章 皇后如何变成皇帝

高耸的古墙内,宫殿楼阙巍巍矗立,层层叠叠,延锦不绝。相比于苍国和燕国的皇宫,这座显然要大出几倍的古老宫殿更显得雄伟、堂皇。

南国的都城澍州,曾是几朝皇都,而澍州城内这座象征至高无上皇家权威的宫殿更是承载着几朝的繁华荣耀,历经了近千载的沧桑变迁。

此时早朝刚过,群臣尽退。御书房内,两位老人一坐一立,御案前坐着的那位女子已过花甲之年,头戴流苏冕冠,身着明黄龙袍,雍容冷峻的面色隐隐透着病态的憔悴和苍白,阶下立着的那位男子身着武官官服,长须花白,一脸英气,虽已年过半百,举手投足仍保留习武之人的硬朗豪迈。

“子敬,朕的时日不多了。”南伽帝神色黯然的低叹着,视线从御案上平摊的两幅画上收回,看向阶下立着的那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忠诚老臣。

护国将军徐子敬急忙道:“皇上洪福齐天,得上天庇佑,必将…”

“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能拖到此时,已得上天庇佑了。”南伽帝微微抬手,阻止了他后面的宽慰话,眼神落在面前的画像上,指尖拂过那两个面容相似的女子的脸,轻轻地说,“多亏子敬五年前意外得到此画,朕原以为这世间再无朕的子嗣,没想到…”

“必是皇上仁慈之心感动上天,助皇上觅得嫡亲血脉。锦华公主虽不幸早已仙逝,幸而留下一位小公主,南国有她,定能否极泰来。”

“锦华…锦华…”南伽帝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看着画像上那张娇笑着的容颜,沉痛地道,“朕有负于她啊!”以为四十年前已经夭亡的孩子,五年前才发现原来是流落民间,本该母女重逢,却得知早已天人永隔。若不是这酷似的容貌,若不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发上玉簪,贵为一国之君的她,或许只能带着永远的遗憾逝去。

当年徐皇夫和公主乃是奸人所害,致使公主流落民间,皇上勿要自责,保重龙体啊。”徐子敬再次出言宽慰。

四十年前,徐皇夫和年仅一岁的锦华公主在避暑山庄被奸人所害,避暑山庄被焚毁,皇上只寻得两人烧焦的尸首。

自那时起,依南国祖制,皇上虽又纳了几位侧君,但实际再无所出。众所周知皇上仅存的血脉平王,其实并非皇上亲生,知晓此秘密的包括平王在内,也不过数人。

五年前,他在苍国无意中得到一幅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相貌以及发上的玉簪令他大为吃惊,猜测锦华公主当年可能因某种机缘巧合并未遇害而是流落民间。

回南国禀报之后,他得皇上授意,一直秘密查访此事,最终发现锦华公主已经亡故,尚留下一位小公主在天下四大庄之一的苍烟山庄长大,并即将与苍国太子大婚。他还来不及确认小公主的身份,却又在苍国发现各州府贴出的寻人告示,惊见另一张酷似的脸和那女子发上熟悉的玉簪。

他觉得此事蹊跷,经多方查证,才确认他要找的小公主,也就是亡故的锦华公主与柳驸马的女儿,并不是嫁入太子府的那位,而是苍烟山庄对外宣称只是失踪丫鬟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的那位。无奈之后几年无论如何查访,再无她的踪迹,直到日前得到探报,半月前她在燕京城内出现,并以玉澍宫宫主的身分嫁与燕和帝为后,引得天下一片哗然…

想到这儿,徐子敬又进言道:“平王结党营私,早生叛乱之心,年前更是公然忤逆皇上,自封大将军,起兵与苍国交恶。此乃国运攸关之时,万望皇上以南国百姓苍生为念,早日寻回小公主,平定平王之乱,以安民心。”

南伽帝闻言,视线移到另一边,那是一张苍国官府贴出的寻人画像,画上的姑娘目光慧黠,怡然粲笑,清丽的容颜自有一股说不出的聪颖灵动。看着她的笑容,南伽帝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沉吟片刻道:“子敬,你觉得她会是那个破血咒之门的人吗?”

“破血咒之门者,富甲天下。”这曾是南国开国先帝留下的一句遗言,可惜南国历经九朝皇帝,传到南伽帝手上,这仍是一个毫无头绪、无从解答的迷,早已惭惭淡出近几任南国皇帝关注的视线

在三国中,南国虽以地大物博著称,但经过连续三年的灾害,特别是上一年持续近半年的旱灾,又加上平王近些年变本加厉的暗中作乱,南国早已非外界所说的富足,国库日益空虚,已是入不敷出。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皇上的难处徐子敬又岂会不知,南国的存亡不仅仅需要一个传承皇上血脉的小公主,还需要大笔化解困境的银子。

“传闻说,玉澍宫乃天下首富,小公主即为玉澍宫宫主,或许…”徐子敬欲言又止,言下之意已很明显。比起迷一样不知何物的“血咒之门”,寄希望在玉澍宫的财力上倒是更实在些,虽然他也不确定关于玉澍宫的传闻是否属实。

“不过一个江湖门派而已。”南伽帝不以为然的摇头,比起玉澍宫的银子,她更看重的是倒是这个意外得来的孙女,庆幸垂暮之年终于后继有人,听说还有了重孙子,小小年纪已是燕国太子…思绪突然凝滞,她蹙起眉头,面色沉凝,半响才苦笑着道,“子敬,不要惦记她的银子,先设法让她来南国,接下朕手中的玉玺再说吧。”

“臣逾矩了,请皇上恕罪。”徐子敬的脸上闪过一丝愧意,比起小公主手上的银子,当然是小公主本人更重要,要说算起来,她身上还流着他徐家人的血呢。他跪地叩首又道,“臣定将小公主安然接回南国。”小公主此时身分特殊,已贵为燕国皇后,如何让燕国皇后变成南国新帝,想来实在是很棘手。半年前,平王隐约得知小公主其人的存在,幸好皇上早有防犯,他探得的消息实在有限。从平王近两个月在蒙兰山的频频动作来看,他显然被皇上故意放出的消息误导,已经找错了方向寻错了人。在平王有所查觉之前,当然要尽快将小公主带回南国才是。

眼见着徐子敬领旨退出御书房,南伽帝慢慢起身,缓步走到身后的书架前,扣动隐蔽的机关,书架后露出一个暗格,她探身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又回到御案前站定,将锦盒放在御案上,打开锦盒取出一卷画轴,平摊在另两幅画像的旁边。

南伽帝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画像上一男两女酷似的容颜,眼底的眸光更是明暗难辨。良久,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又从锦盒里掏出一个绢帕包裹的小物件,绢帕打开,赫然是一支象牙玉簪,扁长如一片柳叶,通体桔黄光洁,除了几朵流动的祥云,并无繁琐的饰纹,看上去实在平凡无奇。

南伽帝将玉簪握在手中端祥许久,似是突生顽性,唤太监送来烛火,等太监退下后,她将玉簪轻轻地放在御案上,举起一支蜡烛,微微倾斜,很熟悉地将烛油缓缓滴落在玉簪上的某处,但见粘上烛油的地方,隐隐现出一个“澍”字来…

※※※※※※

云高风清,阳光明媚

这样惬意的春日本是游园踏青的好时节,实在不该消磨在这整堆的无聊帐册里啊。抬眼瞧瞧殿外花红柳绿、生机盎然的美景,小树偷偷感概。

轻拍额头,挥去脑中遐思,她收回视线,重新落到手中的帐册上。认准了的亲亲相公身为燕国之君,日理万机,她做人家娘子的自然要替他分忧解难,这早已做熟了的玉澍宫的俗务,交给她就对了,何况她现在又担上个玉澍宫宫主的假名头。

一个时辰后…

合上最后一本帐册,小树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朝正在将帐册收进木箱的青玉道:“这里交给你了,和惜玉一起送回辛玉庄吧。”说完,她神清气爽地步出殿门,准备找某个小帅哥约会去喽。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她问候在殿外的宫女。

宫女福身回禀:“回皇后娘娘,都准备好了。”

她抬腿欲走,突然又转回身,视线扫过跟在她身后不下十人的宫女太监,神情颇为无奈地道:“你们…忙你们的去吧,不必跟着。”

宫女、太监面面相觑,他们要忙的不就是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着吗?可皇后娘娘有令不能跟,他们…不等他们想好该怎么做,定睛再看,眼前哪还有皇后娘娘的身影。

扔掉长长的尾巴,小树独自一人熟悉地穿廊过殿,漫步在冷清的宫内。一定要对所处的环境了如指掌,这是她奉行的至理名言之一,所以入宫这半个月来,对这燕皇宫,她早已摸得一清二楚,据说得她真传的小鱼儿更甚,连太监宫女住的地方也没放过。

赏着风景,她抬阶而上,迎面行来三个人影,走在前面一本正经迈着方步、矮不隆冬的小人儿正是她此行要找的人。

参见母后。”小鱼儿走近她,躬着小身板象模象样的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小鱼儿身后的两位也上前行礼。

“皇儿下学了?”小树非常慈爱地看了小鱼儿一眼,又对另两人颔首道,“彭太傅、欧阳太傅免礼。太子今日课业如何?如有顽劣之处,两位太傅定要从严管教。”

“老臣惶恐。太子天赋异禀,聪慧非凡,更有宽厚仁爱、勤勉进取之心,实乃燕国之幸。”说到小太子,年过半百的彭太傅神情满是自豪欣慰。

“纵有天赋,也缺不得后天的良师教导,太子年幼,日后请两位太傅多多费心了。”微微福身,小树的语气甚是诚恳。

“皇后娘娘客气。”受到如此礼遇,彭太傅面露红光,显得颇为激动,心里很是为眼前这位皇后娘娘叫屈,如此贤淑有礼、平易近人的她,怎么可能是传闻中的魔道妖女呢?

如此寒暄一番,小树这才带着小鱼儿告辞离去。

“我们也走吧。”

目送着皇后娘娘和太子离开,彭太傅招呼着欧阳太傅,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察觉年轻的欧阳太傅刚才似乎一直没有开口。

“欧阳太傅你…”彭太傅转头,发现身边无人,回头一看,欧阳太傅还站在原地,眼神一直望着皇后娘娘彭太傅不解地摇头,提高了嗓音再次招呼一声:“欧阳太傅,走了。”和太子离去的方向。

“嗯?噢…来了!”欧阳太傅这才回神,脚步有些凌乱地追了上去,与彭太傅并肩离去。

远远的,传来两人细碎的对话:

“欧阳太傅乃是皇上亲点的太子太傅,听说是皇上微服私访时遇上的,那时欧阳太傅在哪儿?”

“闲林镇…”

※※※※※※

此时,某处墙根拐角,一大一小两个人靠着墙,很默契地相视一眼,用着同样夸张的表情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齐齐的眉眼一挑,笑得好不爽快。

“树树没忘了约定啊,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小鱼儿的小桃花眼里尽是雀跃之色。

“小鱼儿,千万不要质疑你家娘亲的人品。”小树伸手就要给小鱼儿一记爆栗,结果细长的手指滑过他抬手护着的额头,落在他粉嫩嫩的脸蛋上,趁机轻拧了一把。

“树树!”小鱼儿捂着小脸不满地大叫。

小树若无其事地掸掸衣袖,施施然行去,嘴里不紧不慢地说道:“摸一下有什么关系,昨夜你睡着的时候,我还偷亲了呢。”

小鱼儿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扬着小脸紧张地问:“小福子公公他们有没有看到?”只要不被外人看到,被树树多亲几下也是没有关系的。

“没有。”似乎摸着他的性子,小树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答案,睨到他安心的笑脸,她忍不住小声抱怨:“这假模假设的小屁孩到底是谁家的啦?”

“树树和阳阳家的。”小鱼儿答得理直气壮,拉拉小树的裙摆又问,“树树,带上我的麻雀了吗?”以前每次和树树到桑园玩,都是要带着麻雀的。不过树树说宫里没有桑园,以后他们母子约会就只能改在御花园了。宫里也没有妖妖的宝贝,不知道可不可以改成阳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