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已经有点眉目。”刘岚彻朝殿外大声道,“把疑犯押上来!”

玉肌雪暗暗思忖,燕王查明真相,那卿卿应该不会有事了。

众人心思各异,大殿的气氛有点沉。

侍卫押着高路进殿,高路跪在宫砖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凌疏影一贯的无悲无喜,站在刘太后身边已经数年,随时候命,很多时候被人直接无视。

“他就是杀死我儿的凶手?”八贤王怒火狂烧,恨不得一脚踩扁高路。

“他不是凶手,他是清元殿的侍卫高路。”刘岚彻解释道,“昨夜存墨阁失窃,闯入行窃的人便是他。他偷走的东西是燕王找到的新物证,心甘情愿地为真正的凶手消灾解难。”

“王八犊子!”八贤王愤恨地站起身,狠狠地踹去一脚,正中高路的心窝。

高路跌倒在地,受了内伤,一声不吭。

八贤王还不解气,有一股把他碎尸万段的冲动。

燕南铮劝道:“八哥稍安勿躁,还要他指证凶手。”

八贤王厉声怒吼,如狮子吼一般惊天东西,令人惊骇,“凶手究竟是谁?”

此时,凌疏影秀眸空冷,神色如常。

“你再说一遍。”燕南铮对高路道。

“卑职乃清元殿侍卫,听闻燕王殿下找到新物证,担心新物证对她不利,便决定去偷。卑职与她相识数年,交情尚好,且她帮过卑职,因此卑职不能让她有事。”高路的目光状若无意地转向凌疏影,此时她眉睫微抬,目光轻淡如烟,好似根本不认识他。他接着道,“她杀害瑶华郡主,倘若被查到凶手是她,她必死无疑。卑职感念于她曾经的帮助,且默默地喜欢她两年,卑职不愿她死,只希望她开心地活下去。”

“凶手究竟是谁?说!”八贤王怒不可揭地怒吼,虎啸般的吼声几乎掀翻殿顶。

刘岚彻看着凌疏影,她恭谨地站着,站成一株狂风暴雨里岿然不动、一片叶子也不飘动的神奇碧树。那张端雅清丽的脸庞有点苍白,漆黑的眸子低垂着,眼珠难得动一下,似一双假眸。

他心里冷笑,假装镇定罢了,稍后看你如何辩解!

高路右手发颤,慢慢抬起来,“是…她…”

大殿死寂,空气好像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跟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他指的莫非是凌女官?

八贤王的身躯爆发出酷烈的杀气,恨不得一刀把她大卸八块,“原来凶手是她!”

凌疏影依然凝定不动,好似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没有悲喜,没有表情,没有呼吸,又宛若一具精心雕刻的冰雕,散发出丝丝寒气,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高路的手臂低低的,有点心虚,不太敢指控。

玉肌雪心里惊骇,竟然是凌女官!

刘岚彻不耐烦地催促:“究竟是谁?是不是凌女官?”

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一个宫女仓惶地奔进来,喊道:“太后娘娘,陛下,是奴婢的错…奴婢是凶手…与旁人无关…”

大殿哗然,纷纷转头望过去,但见一个宫女飞奔进来、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认罪:“八贤王,是奴婢杀死郡主的…”

第1卷:正文 第160章:认罪

这突发的变故,让所有人不明所以。

众人面面相觑,刘岚彻恼怒地喝问:“你说什么?你是哪殿的宫女?”

八贤王盯着这个跪在宫砖上爬行的宫女,虎目怒睁,满面戾气。

燕南铮的长睫轻轻一扇,遮掩了隐秘的心事,好似洞悉了一切。

刘太后淡漠地扫过大殿所有人,姣好的面容没有露出半分情绪。凌疏影也是如此,依然恭谨从容。

那宫女爬到八贤王的脚边,泪水涟涟,惊惧与痛苦交织在面上,哭喊道:“八贤王,是奴婢杀死郡主…您杀了奴婢吧…”

“当真是你杀死我儿?”八贤王不蠢,方才高路明明指向凌女官,这宫女突然跑出来认罪,这其中必定有隐情。

“是奴婢…”那宫女哭道,卑微地求死。

“太后娘娘、陛下面前,岂能胡乱认罪?”刘岚彻知道她决意求死,怒气积蓄在体内无处发泄。

“真的是奴婢…”那宫女泣不成声。

“你叫什么,在哪个宫殿当差?”燕南铮淡淡地问。

“奴婢贱名丹丹,在惊鸿殿当差。”那宫女回道。

“你为什么杀死瑶华郡主?”他看向刘太后,她盯着丹丹,目光从未移开,温和里暗藏凌厉。而丹丹偶尔看向她,眼里的畏惧一闪即逝。

“奴婢是公主殿下寝宫里的宫女,负责清扫。公主殿下与瑶华郡主一向不睦,郡主知道奴婢的身份,在宫里遇到时,郡主气不过公主殿下压她一头,就拿奴婢出气…”丹丹悲愤交加地说道,“郡主拿奴婢出气不止一次,一次要奴婢给她舔干净丝履,一次用鞭子抽奴婢,一次拿针扎奴婢…”

“因此你对瑶华郡主怀恨在心?”刘岚彻揣测道。

“是!奴婢对郡主怀恨在心!”她咬牙切齿道,双目上翻,眼白狰狞吓人,“奴婢出身卑贱,但奴婢自问从未得罪过郡主…就因为奴婢是公主殿下寝宫里的人,郡主就折磨、欺辱奴婢,奴婢恨毒了她…”

“你如何杀死瑶华的?”燕南铮再问,语声似含冰霜。

“那日奴婢去针工局,看见郡主和一个宫女争吵,就隐藏在附近偷窥…”丹丹回忆道,“那宫女离去之后,奴婢特意过去向郡主请安。郡主原本就火冒三丈,看见奴婢就更气了,打了奴婢两耳光…”

“然后呢?”刘岚彻追问。

“郡主打了奴婢两耳光,有点消气了,不过奴婢越想越气…奴婢想起待在身上的匕首,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冲动,就冲过去刺入郡主的胸口…”丹丹一边说一边哭,泪流满面,浑身颤得厉害,好似亲身经历了自己所说的事。

“混账!”

八贤王发出地动山摇般的怒吼,下一瞬,一脚飞起,踢中她的心窝。她似一只蹴鞠飞起,又如一片落叶般跌落,再滑行了一阵才停下来。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众人看得心惊肉跳。这么重的一摔,只怕她受了不小的内伤。

丹丹趴在宫砖上痛苦地呻吟,然而没有人同情她,一个宫女的命运如蝼蚁般微不足道。皇宫里这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习惯了宫人的卑躬屈膝、命如飘萍,习惯了当主子的威势与尊严,习惯了掌控比自己低贱的人的命运。他们的眼里,一个宫人的生死就跟春去冬来一样,跟落叶飘零一般,习以为常。

刘岚彻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俊眸急剧地收缩,满脸的不甘心与愤恨。

燕南铮知道他不是因为宫女丹丹有此遭遇而气愤,而是李代桃僵,不能将真凶绳之以法。

八贤王根本不解气,沉沉地走过去。

丹丹蜷缩着,觉得他的双腿好像要把宫砖上踏碎。死亡来临,她的眼眸忽然瞪大,四肢发抖…

“该死!”

他抬起脚,面上布满了滚沸的杀气,重重地、狠狠地踹在她的身上。

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清晰地听见胸骨断裂的轻音,接着那宫女闷哼一声,微睁的双目看向前面的虚空。

她看的方向,是刘太后与凌疏影的方向。

头一歪,她气绝身亡。

亲眼目睹八贤王踹死凶手,众人的反应有点微妙。

凌疏影唇角微弯,弧度几不可闻。

燕南铮却捕捉到了,神秘莫测地挑眉。

刘岚彻气闷不已,恨不得立即爆出此案另有内情,揪出真凶。他瞪向凌疏影,像要吃人般,无比的痛恨。

她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不过事情发展到现在,她也无所畏惧了。反正她永远得不到他的真心相待,还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吗?

气氛有点沉重,慕容文暄率先开口:“八皇叔,凶手已经伏法,瑶华妹妹也能瞑目了…朕派人护送瑶华妹妹回王府…”

“不必了!”

八贤王厉声道,尔后扬长离去。

慕容文暄有点尴尬,打圆场道:“八皇叔丧女之痛,情有可原。”

玉肌雪柔声道:“陛下,太后娘娘,既然此案已经查清,那收押在地牢的绣娘是不是可以…”

“她是清白的,朕立即派人去传话。”他立即道,“母后可有异议?”

“放了她。侍卫高路所犯之罪,燕王酌情处置吧。”刘太后倦怠道,“哀家乏了,都退下吧。”

高路被押下去,众人告退。

刘岚彻给燕南铮打眼色,燕南铮视若无睹,径自出去。

他没办法,只好跟着走。走了一阵,他拉住燕南铮,气急败坏道:“就这么算了吗?”

“还能怎么样?”燕南铮淡淡地反问。

“当然是趁机良机将真凶绳之以法!本将军不能就这么算了!”一想起凌疏影那得意的眼神,刘岚彻就气得肝疼,“再者我们设局诱骗高路说出真相,到头来伏法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宫女,那我们不是白费心机了?”

“你瞧不出来吗?仅凭凌女官一人,根本不可能让那宫女心甘情愿地求死。”燕南铮目光如炬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太后娘娘要保住凌女官一命?”

刘岚彻震惊地腿软,是他的亲姐姐执意要保住凌疏影那个杀人凶手!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就此罢休!

燕南铮道:“昨日你跟太后娘娘提起新物证,想必太后娘娘就猜到凌女官是凶手,因此安排宫女丹丹顶罪。”

昨日他想到这一点,赌的便是刘太后对凌疏影究竟有多看重。

现在看来,结论是:很看重。

刘岚彻无法接受这个真相,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没想到太后娘娘也做这种徇私枉法的勾当!”

燕南铮望着他气冲冲地折返宁寿宫,没有阻止。

卿卿已经没事了,他也该功成身退了。

鬼见愁期盼地问:“殿下要去地牢接卿卿姑娘吗?”

“出宫,回府。”燕南铮轻快地前行。

“啊?”鬼见愁又想不通了,为什么殿下不去接卿卿姑娘?

功劳被刘大将军抢了,那不是亏死了?

宁寿宫。

宫人都在大殿外远远地候着,刘太后重重地搁下茶盏,眼神冰冷,不怒自威。

凌疏影走到中央跪下,低着头不出声。

“你好大的胆子!”刘太后严厉地呵斥,“你杀的可是八贤王的女儿!”

“微臣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微臣知罪…”凌疏影仰着脸,珠泪盈睫,格外的凄楚委屈,“微臣眼见大将军对那贱…绣娘百般呵护,微臣心里又妒忌又痛恨…微臣也想放下这段孽缘,想忘记大将军,微臣真的试过…可是,微臣根本忘不了他,微臣不知怎么办…”

“你怎么这般糊涂?”刘太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微臣大错特错…”凌疏影珍珠般的泪水滚落粉颊,泣不成声,“宫里都在议论大将军在太医院衣不解带地照顾那绣娘,微臣心痛如焚…每个夜里,微臣饱受妒忌的啃噬,夜不能眠…娘娘,微臣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双宿双栖,没办法成全他们…那日微臣得知瑶华郡主进宫,便立即去找她…”

“说下去!”

“原本微臣想煽动瑶华郡主去对付那个绣娘,却看见瑶华郡主和那绣娘争吵,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冲动,微臣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杀了瑶华郡主,嫁祸给那个绣娘,一箭双雕。她们就不会再威胁到微臣,大将军就是微臣一人的…”

“你好糊涂!”刘太后痛心疾首道。

“太后娘娘,微臣认罪…微臣愿受任何惩处…”凌疏影泪如雨下,声音嘶哑,满是悔恨。

“哀家找了个宫女代你认罪,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刘太后冷厉道,“若你再行差踏错,哀家绝不会再袒护你!你好自为之!”

“谢太后娘娘隆恩…微臣一定尽心尽力侍奉娘娘,不再胡思乱想。”

“最好如此!姻缘之事讲究男女双方两情相悦,不可强求,既然彻儿对你没有那心思,你就不要再执迷不悟。哀家必定为你寻一个文武双全的好儿郎,不比彻儿差。”刘太后谆谆教导。

“谢太后娘娘大恩。”凌疏影伏身拜谢。

这时,刘岚彻闯进来,看见这一幕,明白了几分,射向凌疏影的目光凌厉如刀,“太后娘娘,臣有事要奏。”

刘太后对凌疏影道:“哀家吩咐你的事,你先去办吧。”

凌疏影低着头站起身,告退出去。

他气愤地质问:“姐,你贵为一国太后,为什么也做徇私枉法的事?”

第1卷:正文 第161章:徇私枉法

刘太后气恼地问:“你什么意思?”

见她装傻,刘岚彻失望地摇头,怒问:“姐,你把我当傻子吗?”

她伤心道:“哀家什么时候把你当傻子了?你是刘家唯一的嫡系子孙,哀家倚重你,视你为唯一的亲人,你居然跟哀家说这种话!”

他彻底地失望了,愤怒的火苗在体内燃起,“若太后娘娘一直徇私枉法,从来不标榜律法大于天,那么臣无法可说。然而,太后娘娘是怎样的?说的与做的全然不一样,与自己无关的人,依律法裁决;你自己看重的人,私心包庇,徇私枉法,亲疏有别。太后娘娘就不怕八贤王得知后闹得朝野皆知吗?”

“这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祸事?你竟然指责哀家…”

“这件事跟臣有什么关系?是臣指使她去杀人吗?是臣蛊惑、诱骗她吗?”刘岚彻怒火滔天地厉喝,惊雷般的怒喝声似要把殿顶劈飞,“臣一早就拒绝她,跟她说得清楚明白,但她依然痴恋于臣,妒忌心重,心术不正,甚至杀人,还嫁祸给旁人!这种心思诡秘之人,太后娘娘还要留在身边吗?”

刘太后本是全身紧绷,上身前倾,听了这惊天动地的话,她身子一软,跌坐于宝座,神色怔忪。

刘岚彻郑重道:“今日,她胆敢杀害宗亲,以后还会再杀他人。臣恳请,将她治罪!”

她站起身,神色怅惘,轻缓道:“这几年你不在京里,陪伴哀家的只有繁重纷杂的政务、如履薄冰与危机四伏,甚至是无边的寂寞。哀家只是一介女子,虽然选择了这条路,但也会有辛苦难过、彷徨无助的时候。哀家可以跟什么人排解苦闷?只有疏影能明白哀家的心与苦楚,只有她真心、坦诚地对待哀家,为哀家排忧解难。若失去她,哀家如何渡过这深宫里的漫漫长夜与下半生?”

刘岚彻没想到她说出这番话,没想到一向坚强、抱负远大、谋算人心、擅谋略的长姐会有这么多感慨,也会觉得疲累。然而,谁都知道,高处不胜寒,上位者往往是寂寞的,无边的孤独是上位者的宿命。

不能因为这样就要私心包庇,这是不对的啊!

他对长姐有同情,有亲情,有怜惜,可是,在家国律法面前,他想任性一次。

“姐,有第一次,就会第二次、第三次。你一向重视自己在朝野、臣民眼里的声誉,这次为什么这么做?就因为你不忍心、不舍得吗?然而,每个人都有不忍心的事、不舍得的人,那每个人都可以徇私枉法吗?”他语重心长道,“姐,我不再勉强你,但我很失望。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你以为哀家想徇私枉法吗?”刘太后精致美艳的眉目布满了浓浓的倦怠。

“累了,就好好歇息吧。”

刘岚彻搀扶她回寝殿,“姐,你最好告诉凌女官,此生此世,我与她绝无可能。”

她没有异议,却道:“你想过吗?对那绣娘来说,你是刺向她心口的利剑。”

他心神大震,可是依然坚持自己的选择,“我自有分寸。”

兰卿晓安然无恙地回针工局,不少人窃窃私语,难听的话一波接着一波。自然,因为刘大将军而嫉恨她的人,多如牛毛。

叶落音、拂衣、小倩、红绡、翎儿等人叽叽喳喳地问她,她顿时觉得头疼,摆手让她们安静下来。

她笑道:“我没事,你们忙去吧。”

众人刚刚散了,叶落音把她拉到一旁,看看四周,悄声问道:“杀死瑶华郡主的凶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