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经此一事后,萧子裴深深明白自己不能再留在京城,再留在这里,他的父王和母妃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将源源不断的女人往他床上送。翌日,钦天监将出使的黄道吉日上报明睿帝萧帧,定于三月十六由大衍太子萧可率乾王萧子裴、礼部侍郎等一干人等前往大楚,太子府、乾王府亲卫各二百、羽林军五百随同护卫。

当晚,萧子裴回庆王府拜别了双亲,庆王夫妇上回一计未成,颇有些心虚,只是旁敲侧击地问:“子裴,柳家小姐昨日来过了,送来了一些糕点,你要不要带点去尝尝?”

“我公务甚忙,没有闲情逸致吃,父王母妃留着自己吃吧。”萧子裴婉拒说。

“你后日就要出使大楚,明日陪母亲去城西梅山去拜拜菩萨,求个平安吧?”庆王妃微笑着说。

“明日我还要收拾东西,整备军务,只怕不能和娘同去了。”萧子裴说。

庆王妃心里发急,眼珠一转说:“子裴你什么时候去?娘左右没事,等着你就是了。”

萧子裴微微一笑说:“娘你这么热情,难道梅山寺也有什么惊喜在等着我不成?”

庆王妃的脸有点红了,呐呐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娘也是为了你好。梅山上梅花正艳,柳小姐约子霞一起赏梅,你也正好去散散心。”

“子霞和柳小姐去赏梅,我去凑什么热闹。”萧子裴淡淡地说,“我得空就会去求个平安符,娘放宽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第二天一早,萧子裴刚刚起床,正在洗脸,莫急就端着一碗药汁走了进来,皱着眉头说:“将军你行踪不定,这药不能定时喝,药效要大打折扣。”

萧子裴一看到那黑乎乎的药汁,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先生,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连喝了四天,这到底要喝到什么时候?”

莫急怔了怔:“将军你当这是什么神药不成,你这种顽疾,自然要慢慢拔除,非三五个月不能有成效。”

“三五个月?先生你开玩笑吧,我明日就要去大楚,这一去就要一二个月,回来后即刻要赶往漠北,这一去又得三五个月,难道先生你就一直跟在我的身边?”

莫急气定神闲地将药汁往萧子裴面前一放:“那是自然,将军可不要食言而肥。”

萧子裴捏着鼻子,将药汁一饮而尽,又接过莫急递过来的一颗蜜饯,飞速地放入口中。“先生你这样殷勤,真让我想不明白你图的是什么。”萧子裴颇有些好奇。

“我图的自然是大衍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莫急淡淡地说着,拿着碗就走。

萧子裴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衣袖,心念一转,笑着说:“先生慢些走,我要去梅山寺求个平安符,不如陪我一起去吧。”

萧浅奇怪地问:“公子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个了?”

“人是会变的,就像莫急先生,不是也要把前尘往事都抛诸脑后,重新开始吗?”萧子裴意味深长地说。

梅山坐落于京城的西郊,整座山上种了数万株的梅花,一到冬末初春的时候,万梅绽放,白的粉的,仿如无数云朵盘绕在山腰,美丽无比。每逢这个时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会相邀踏青观梅,顺便到梅山寺里去求签占卜,看看一年的运势。

时辰尚早,沿着山阶登山的人不多,春光潋滟,每个人的脸上都一派轻松自在。莫急却沉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跟在萧子裴的身后。萧子裴背着双手,不时地往后看,调侃说:“先生你这是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你几千两银子呢。”

“将军今天心情这么好,莫不是山上有什么人在等着将军?”

“哪里哪里,是因为有先生陪着我登山,所以心情很好。”

“小人汗颜。”

“先生是哪里人?”

“西都府。”莫急犹豫了一下,回答说。

“哦,我认识几个人,都是从西都府出来的。不知道先生知不知道言家?”萧子裴漫不经心地说。

“没听说过。符家、田家都是西都府的大户,从来没听说过言家。”莫急神色自若地说。

“没听说过就好。先生以后看见言家的一定要绕着走。”

“为什么?”莫急不免有些好奇。

“姓言的人又狡猾又狠心,你不是她的对手。”萧子裴淡淡地说。

莫急不说话了,走了几步,他忽然在一枝梅花下站定了,伸手摘了一朵,递给了萧子裴,说:“你看这花漂亮吗?”

萧子裴接了过来,只见花瓣重重叠叠,中间花蕊略红,煞是好看。

“你们都只看到它花开时的艳丽,怎么知道它在冬日的寒风中慢慢发芽、吐苞的辛苦?如果一个人又狡猾又狠心,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暗处苦苦挣扎、独自泪流?”莫急又摘了一朵梅花,放在鼻间闻了闻,若有所思地说。

萧子裴怔了怔,脑中闪过一丝灵光,死死地盯着那朵梅花,忽然问道:“先生,你这朵梅花是几个瓣的?”

莫急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梅花自然是五个瓣的,我这朵是单瓣的,虽然没有重瓣的那么华丽,却别有韵味。”

“五个瓣的…梅…四瓣…”萧子裴重复了一句,抓着梅花的手倏然收紧,微微发颤,突如其来的狂喜忽然在脑子里迸发开来,让他的脑子瞬间空白。

正在这时,只听到前面有人惊喜地叫道:“哥,你真的来啦?”

萧子裴茫然抬起头一看,只见萧子霞和柳明雨带着几个家仆,正在台阶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定了定神,摸了摸急促跳动的心脉,勉强应了一声。一旁莫急不由得一愣,看着柳明雨灿烂的笑脸,喃喃地说:“原来一大早叫我上山是因为这个…”

萧子裴瞪了他一眼,也来不及解释,皱着眉头说:“你们怎么这么早?”为了不碰上她们,他特意起了个大早。

萧子霞得意洋洋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耍诈,走吧,一起去梅山寺吧。”

萧子裴无奈,只得魂不守舍地跟着两位小姐一起往山上走。柳明雨紧紧地跟在他的身边,巧笑嫣然:“将军不日就要启程,大楚比大衍要寒冷很多,多带些衣物以备万一。”

萧子裴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一看莫急走到后面去了,不由得高声道:“先生快过来,还有些事要讨教。”

莫急愣了一下,恭敬地说:“郡主有事情问我,稍等片刻。”

萧子霞跟在他旁边,忍不住抿嘴一乐:“算你识相,以后王妃进门了,有你的好处。”

莫急谦逊地说:“不敢不敢,小人喜欢云游四海,来这里只是为了将军的病。”

萧子霞点点头,郑重地说:“先生能这样想就好,下次千万不可再扮成那日的样子,我们阖府上下都盼着哥哥早日忘了那个人,你可万万不能再火上浇油了。”

莫急微微笑了,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几分苦涩。“多谢郡主指点。”

很快,梅山寺就到了。萧子裴和柳明雨、萧子霞一起到庙里去了,莫急站在空旷的大坪上,目送着她们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朝旁边的树林踱了过去。林子里稀疏地种着几颗松柏,亭子溪涧流水,装点的颇为雅致。看来梅山寺香火鼎盛,十分富有。

莫急走到中间的亭子里,刚想坐下休憩片刻,只见一旁的松树顶上忽然如鹰鹫般地扑下来一个人影,朝着他迅猛地冲了过来。莫急往旁边闪了闪,往来人的手上一拂,同时如鬼魅般地绕到他身后,并手如刀,往他的后颈切去。

来人身子往前一扑,在地上打了个滚,双腿诡异地往莫急的脚踝处一插,想要把莫急绞倒,与此同时,他的身子不可思议地扭了起来,拳头从腋下直奔莫急的胸口。莫急哂然一笑,顺着他双脚的力量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堪堪避开了他的拳头,伸指迅速地在来人的手上一弹,来人的半边身子顿时酥麻,噔噔噔地后退了几步,惊骇地看着莫急。

一旁传来几声掌声,萧子裴慢慢地从树后走了出来,笑着说:“先生好功夫。哈鸠你服了没有?”

那个偷袭莫急的正是哈鸠。宫变那天,萧鸿落荒而逃的时候没有带走他,他在长乐殿里被言乐之的几个贴身麽麽戏耍得晕头转向,逃出来的时候被京卫营擒获,归降了萧帧,在萧子裴麾下效力。

哈鸠惊疑不定地指了指莫急,生硬地问:“你是谁!我师傅说泠谷人向来不问世事,可我怎么一会儿就见到一个!莫不是是师傅骗我!”

萧子裴敛了笑容,冷冷地看着莫急,问:“先生,我也想问这句话,你到底是谁?你这张脸到底是不是真的?”

莫急轻叹一声:“原来将军叫我出来是为了试探我。”

萧子裴微微一笑:“先生,若要让别人信你,你先要坦诚以待。”

莫急沉默了片刻,坦然迎向萧子裴的目光:“我是言非默的师兄,受他之托看望将军。”

萧子裴浑身一震,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喃喃地重复说:“他…他让你来…看我?”

“言非默不是已经死了一年多了吗?”哈鸠惊异地问。

莫急不语,面无表情地看着从萧子裴身后急匆匆赶过来的萧子霞和柳明雨,半晌,他冷冷地说:“非默去之前就拜托我了,只是我有事耽搁了一年,这才赶来京城。”

萧子裴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忽然,他高声笑了起来:“笑话,我要她假好心什么!她要是真的担心我,让她自己从阴曹地府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小言童鞋,有没有感受到小裴的怨念啊~~看小裴抽丝剥茧,一步步把你揪出来!!

第 47 章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一行人默默无语地回到城里,萧子霞看看脸色发青的萧子裴,终究不敢再造次,只好叮嘱了萧浅几句,和柳明雨一起依依不舍地回府去了。

当晚,萧子裴已经略有好转的咳症忽然加剧,莫急被萧浅从被窝里叫了起来,急匆匆地赶到萧子裴的卧房,只见他半卧在床上,脸色潮红,显然是有些发烧。

莫急取出了一粒药丸,将它细细研碎了,让萧子裴和着热水吃了下去,责怪说:“怎么回事,白天还好好的。”

“公子晚上只着单衣在院子里赏月,我们怎么劝都不听。”萧浅气哼哼地说。

“多事。”萧子裴闭著眼睛冷冷地说。

莫急无奈地看着他:“将军,你快点休息,发发汗,不然明天要赶路怎么吃得消。”

“那你呢?”萧子裴钻进了被褥里,只露出了一个头,萧浅又往上压了一床。

“我在外间守着你,要是不舒服了就叫我。”莫急叮嘱说。

半夜里,萧子裴果然烧了上来,糊里糊涂地一直喊着萧浅的名字。莫急不得不起了身,灌他喝了好几杯热水,又帮他压好了踢开的被子,终于等到他发了汗,刚想回去休息一会儿,只见萧子裴忽然睁开了眼睛,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黑漆漆的双眸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他略带疲惫地说:“先生别走,在这里陪我一会儿。”

莫急愕然,试图将手抽回来:“将军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人陪夜不成?”

“我心里有些发慌,眼睛一闭就看到好多人在我眼前。”萧子裴固执地说。

莫急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终究心里有些不忍,无奈地说:“好,只是你先把我放开,你总不能让我就在这里坐着吧。”

莫急将卧房的长榻搬了过来放在他床边,又找了些暖身的毯子,然后躺在了长榻上,低声说:“将军快睡吧,我不走了。”

萧子裴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黑夜中,两个人的呼吸交错,一个绵长,一个急促,终于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天高云淡,春日融融,不愧为钦天监定下的黄道吉日。萧可、萧子裴率领着出使队伍在城外拜别了明睿帝萧帧,朝着大楚都城进发。

大楚与大衍隔江而望,两国京城驱车大约十五日的路程,随行的大都是武将,马上出身,也不觉得辛苦,几个文官就坐在马车上。这一路上,萧可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四处撒欢,方文渊跟在他后头叫苦不迭,每日都被折腾得腰酸背痛,到了第五日,萧可又拽着他去前面的东涌府看集会,方文渊拽着马车说什么也不肯下车:“你自己去吧,我今天一定要躺在马车上。”

萧可一本正经地说:“文渊,你平时都说要我体察民情,不要被身旁的人蒙蔽了双眼,可现在我想体察民情了,你却这幅模样,你害不害臊?顶多今日你坐在我前面,我来策马。”

方文渊哀叹了一声:“殿下,你找别人去行不行?”说着他从车窗里看到刚刚从马车边骑过的莫急,大叫起来,“先生,莫急先生,劳烦你陪殿下去体察民情吧。”

莫急正在想着自己的药方出了什么岔子呢,这几日萧子裴的病情时有反复,白天的时候都还正常,只是一到了晚上就整晚咳嗽,他只能陪在屋子里随身看护。一听方文渊的话,他顿时怔了一下:“小人什么都不懂。”

方文渊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先生不用懂,殿下什么都懂,只是少个人陪他。”

萧可跳上马车一把拽住他的手臂,笑嘻嘻地说:“你知道就好,你也陪着,先生也陪着,多个人热闹点。”

方文渊又把衣袖往回扯了扯,羞愤地说:“你别动手动脚的,将军在看着你呢!”

萧可回头一看,萧子裴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不由得呐呐地说:“萧皇兄,听说前面是这东甬府最大的市集,不如一起去看看?”

萧子裴策马走到莫急身边,冷冷地问:“先生想去吗?”

莫急摇摇头说:“我去干什么?我现在就想找个马车好好地睡一觉。”

“我还以为殿下叫先生去,先生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跟着去呢。”萧子裴嘲讽说。

莫急有些莫名其妙,自上路以来,萧子裴白天的时候不时冷言冷语,语带双关,令人颇费揣测,喝药的时候总是嫌东嫌西,不是嫌药太苦,就是嫌药太烫,有次还硬说药里有股花椒味,怪他没把药罐子洗干净,让他重新去熬了一回;每次到了最后不得不喝的时候,非得让莫急先喝一口药汁,才皱着眉头肯把药汁喝完,美其名曰医者要亲自尝过药汁的味道,才能把握药性。

而到了夜晚的时候,萧子裴又忽然好像变了一个人,执拗而孩子气,非得和他闲聊上一会儿,一会儿支使他切点水果,一会儿支使他倒杯茶水,一会儿支使他换条被褥,临睡前非得看着他在一旁支好床榻,这才会肯上床安歇。萧浅在一旁看了十分嫉妒,偷偷地问莫急:“先生,将军没说要把我辞了换你当贴身侍从吧?”

莫急也不明所以,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可能将军还是在怀疑我是大楚或西凉来的细作,你就放心吧。”

萧浅有点替莫急打抱不平:“先生如此劳心劳力,将军怎么还怀疑你?”

莫急也只有笑笑:“小心使得万年船,将军这样也没错。”

“你们去吧,我去歇一会儿。”莫急打了个哈欠,昨晚又被萧子裴折腾了一宿,聊天聊到将近半夜,他边聊边想,煞是费神。

萧子裴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心情忽然大好:“我看殿下这个想法挺好,我们就一起出去体察体察民情。”

-

东涌府位于大衍的东北一隅,渭河中下游,是大衍的富庶之地,鱼米之乡。萧帧十分重视此地,历任东甬府尹皆是朝廷重臣。萧可和萧子裴策马走在官道前方,四处春耕正忙,农田里忙碌一片。

“我在书里读了这么久,今日总算看到真的禾苗了。”萧可感慨说。

“陛下对农务十分重视,多次派人到乡间指导农务,近年来东甬府稻米产量倍增,可算得上是我们大衍的大粮仓了。”方文渊在他旁边说。

“不知道他们大楚又是怎样的?和我们这里一样吗?”萧可好奇地问。

“大楚的稻谷一年一种,收成没有我们这里的好。”莫急在后面说。

“先生去过大楚?”萧可问。

萧子裴顿时把脸转了过来,冷冷地看着他说:“先生最近去过大楚?是不是认识什么达官贵人?那还到大衍来干什么?”

这下连萧可和方文渊都嗅出了萧子裴的火药味,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莫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勒住了马头,皱着眉头说:“将军你看我哪里不顺眼?你直说了我改就是。”

“岂敢岂敢,先生你是高人,只有你看我不顺眼的份。”萧子裴轻哼了一声,一夹马腹,惊雷顿时向前飞驰。

方文渊连忙安慰莫急说:“这几日将军身体微恙,因此可能心情不好,先生担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