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扬皱了皱眉头说:“小殿下,你我之间就不要生分了,言弟既然称我为兄,那我也可算得上是你的兄长,朝堂之下不如我们兄弟相称如何?”

萧可欣然说:“却之不恭,那我就尊称一声楚大哥了。”

楚天扬含笑点点头:“一年不见,萧弟越发英朗了。”

三个人坐在大厅里寒暄了几句,楚天扬话锋一转:“我听说我那言弟是个女红妆?”

萧子裴怔了一下,说:“此事连我朝中的大臣们都知之不详,太子殿下从何听说?”

楚天扬神色郁郁地说:“实不相瞒,我自回朝后,对言弟的风采难以忘怀,忍不住派人打探,这才得知了这件秘密,当时真是喜忧参半啊。”

萧可难过地说:“楚大哥,你就别再提了,我们为了非默哥哥的事情,都很难过。”

楚天扬摇头说:“萧弟,你就不要骗大哥了。”他指了指萧子裴,笑着说,“将军对言弟情根深种,当初就算是断袖也愿和言弟结那秦晋之好,如果言弟被你父王赐死,我就不信,将军居然还会甘愿俯首称臣,为你父王固守江山?要是我,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此言一出,萧可和萧子裴两个人顿时脸色大变,萧子裴顿时明白了楚天扬此来的目的,从一开始在萧可面前出言捧高,到现在的暗语挑拨,楚天扬这是打定主意要在未来君王和他之间播下怀疑的种子。

细细想来,当初萧子裴痛失爱侣、缠绵病榻的时候,不是没有恨过萧帧;听闻西凉人犯边的时候,也并没有存着尽忠报国的心思,他那时心如死灰,只盼着能到战场上一洒热血,跟着言非默一起去了,却没想到,要战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太子殿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殿下以楚人之心度我衍人之腹,岂不可笑。”萧子裴冷冷一笑,淡然道。

楚天扬也冷笑一声:“萧将军,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不信我那言弟已经死了,萧弟,我知道你最敬仰的就是你的非默哥哥,只怕你也是被人蒙在鼓里了。”

萧可的心砰砰乱跳,狐疑地看向萧子裴,颤声问:“萧皇兄,楚大哥说的…是真是假…”

萧子裴进退两难,放在以前,他要是听到楚天扬这句话,只怕也会欣喜若狂,可现在,楚天扬在一旁不知道对言非默安的什么心思,对大衍也有不轨之心,他怎么可能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可是如果此时不说,将来说不定便会被萧可怀疑记恨,此乃君臣大忌,尤其是他这种手握重兵的皇族…他的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心一横,冷然说:“殿下休要听信他人胡言乱语。”

楚天扬阴冷地一笑:“将军既然否认我也无话可说,待我找到证据再来拜访。萧弟,愚兄先告辞了,改日再请萧弟到府上一聚。”说着,拱手便往外走去。

萧可心神不宁,送楚天扬走到厅门,只见楚天扬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萧弟你宅心仁厚,可要提防有人要取而代之啊。”

萧可在门口呆了片刻,这才回到屋子里,萧子裴坐在椅子上,正盯着手里的茶出神,半晌才抬起头来问:“他走了?”

萧可心里五味陈杂,缓缓点了点头。

萧子裴站了起来,凝视着萧可,良久,淡淡地说:“天色已晚,殿下早些歇息了吧。”说着,他缓步走出了大厅。

楚地的夜晚比大衍稍冷,只是萧子裴心里更冷,信步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这才觉得心境慢慢平复,刚想回房,莫急急匆匆地从后面赶了上来。“将军原来在这里,让小人一顿好找。”

“先生找我何事?”萧子裴漠然说。

“该用药了,将军的身体好不容易才略有好转,要注意保养才是。夜凉似水,怎么也不添件衣服。”莫急皱着眉头说。

“好了怎样,不好了又怎样?”萧子裴笑了一声,问。

莫急愕然,想了想说:“好了自然以后能长命百岁、福寿延年、儿孙满堂、妻贤子孝。这不是这么多闺阁名秀都盼着成为王妃,成为将军夫人呢。”

“说得好!”萧子裴哈哈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些苦涩。“走,喝药去,为了妻贤子孝,儿孙满堂!”

萧子裴的卧房在萧可的右侧,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卧房,莫急飞快地从保温的棉包里取出了药罐,将药汁倒进了碗里,然后自己喝了一大口,皱着眉头把药碗递给了萧子裴。

萧子裴并没有去接,只是嘴角含笑看着他。莫急只好温言说:“将军快喝了吧,凉了就不好了。”

萧子裴摇摇头:“先生婉言相求的声音真是好听。”

莫急怔了怔,咬牙说:“将军听得还不够多吗?”

“不够,先生再说几句听听。”萧子裴凝视着他,缓缓地说。

莫急气极,把碗往桌上一放:“将军爱喝不喝!”说着拔腿就走。走到门边刚要去拉门,回头一看,萧子裴依然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喝药的意思,只得又返过身来,冷冷地说:“将军怎么又像小孩子一样了,快喝了,我也可以早些去睡觉。”

萧子裴眼神凄楚,低声说:“先生你唱首曲给我听,我就喝药。”

“我不会,你要听去找那些个歌女去。”莫急生硬地说。

萧子裴也不理会,轻轻地哼了起来:“含羞带怯初张望,高低重叠满枝头。浅红醉粉疑似梅,一朝落衣袖…”唱的正是风武阳的那首咏杏词。

莫急这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心神一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莫不是大楚要对你们不利?”

萧子裴微微一笑,喃喃地说:“是不是担心你的小殿下有危险?你放心,就算我死了,他也会平安无事的。”

莫急如遭雷击,颤声说:“你…你说什么…”话说到一半,他忽然用手捂住了喉咙,满脸惊愕,指着萧子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紧接着,他的脚一软,踉跄了几步,扶着桌子,慢慢地往下倒去。

萧子裴往前一步,刚好把他软倒的身子抱进怀里,他痴痴地看着莫急,低声问:“我该叫你什么?言非默还是言芷?”

作者有话要说:小裴终于反攻啦,撒花ing!

第 50 章

萧子裴将言芷轻轻地放到了床上,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丝,摸了摸她的脸颊,忽然自言自语地说:“这张脸可真讨厌,小芷,我想看看你,好好地看看你,你不会拒绝吧?”

言芷躺在床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心里发急,只好眨了眨眼睛,萧子裴轻笑一声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说着,他从屋外叫人打来了一盆温水,用手巾淬了水,慢慢地在她耳后摩挲起来,渐渐地,她耳后的发际处的皮肤出现了一丝裂痕,萧子裴屏息伸出手去,顺着拿到裂缝轻轻地往外撕了起来,果然,一张薄如蝉翼般的人皮面具出现在他手里。

“小芷,你可真狠心啊,”萧子裴长叹一声,“把我骗的团团转,这样是不是很有趣?看着我为你伤心难过,几欲成狂,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轻轻的用手巾擦拭着言芷的脸,手势温柔,渐渐地,那张在午夜梦回过无数次的脸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眉如远山,眸似秋水,似嗔似喜,唇角微翘,仿佛有无尽的轻哝细语…“非默…小芷…”萧子裴的眼中有片刻的迷乱,他俯□来,在她的唇角轻轻吻了一下,眼角隐隐有水光浮现。

“小芷,这一年多来,我真以为你死了,恨不得随你下了阴曹地府去,你居然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相思成狂?你好狠的心!”萧子裴轻叹了一声,“你难道讨厌我到这种地步?居然需要诈死来躲避我吗?”

言芷在床上挣扎了一下,眼里隐隐流露出哀求的眼神,萧子裴怔怔地看着她,忽然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别这样看着我,我不会放了你的,我一放了你,你就又远走高飞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不一会儿,他又挪开了手,凝视着她的眼睛,喃喃自语说:“我要把你绑在身边,让你再也走不了,还不能让你说话,你一说话就伤人,我受不了,小芷,要是你亲口对我说你根本就不爱我,根本就是骗我玩玩的,我会受不了的…”

言芷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呜呜”的轻鸣声,她恼怒地看着萧子裴,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萧子裴失意地笑了笑,说:“你是不是担心你的小殿下?也是,你都愿意为了她们母子出生入死,怪不得一听说小殿下要出使大楚就赶来了,你是不是怕他有危险?你放心,楚天扬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他下毒手。”

他轻轻掖了掖被角,温柔地俯□子,吻了吻她的眼角,和衣躺在了她的身边,不一会儿,他侧过身,将自己手臂放入言芷的脖颈下,把她整个人都搂进了自己的怀里,让她的头搁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他的手臂用力地搂着言芷,整个人都微微发颤,半晌才松了开来,将脸紧紧贴在她的发髻:“小芷,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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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萧子裴睡得分外香甜,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睡在旁边的言芷已经醒了,正瞪着眼睛看着床顶。萧子裴侧过声来,盯着言芷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在她的耳垂上轻吻了一下,顿时,言芷白皙的皮肤上渐渐地泛起一层粉色。

萧子裴慢吞吞地起了身,吩咐萧浅把早膳端到门口。萧浅不免有些好奇,问:“公子怎么喜欢到房里用膳?”

“这些日子都这样,记住,谁也不可进到我的屋子里来,你也一样。让我发现一次,你就直接留在大楚,不用回去了。”萧子裴冷然说。

萧浅缩了缩脖子,点头答应了。“公子,近天怎么没看见莫急先生啊,往日他都该端着药汁催你服用了。”萧浅忽然想了起来。

“这几日我派莫急先生出去办点事情,你就不用惦记他了。”萧子裴淡淡地说。

萧浅顿时有点高兴起来:“走得好,这下就没人和我抢公子了。”

萧子裴有些失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尽胡说八道。”

粥有些烫,萧子裴端着吹了一会儿,把言芷从床上扶了起来,靠在床头,柔声说:“小芷,该用早膳了,今日煮的是皮蛋瘦肉粥,很香。”

言芷闭上眼睛,不想理他。

萧子裴想了一下,说:“你若不想我拿勺子喂你,不如我拿嘴喂你?”

言芷倏地睁开眼睛,恼怒地看着他。

萧子裴将勺子递到她的嘴边,看着她无奈地张开嘴把粥咽了下去,快活地说:“小芷,你心里在骂我吗?没关系,我听不见。”

这一碗粥喝了将近小半个时辰,到了最后,言芷实在腹中饱胀,紧闭着嘴巴,可怜地看着他。萧子裴叹了一口气,摇头说:“小芷你的食量实在太小,怪不得看起来这么瘦弱,等回了大衍,我要把你养得肥些。”

说着,萧子裴把她抱了起来,放到了长榻上,自己也搬来一把凳子,坐在她旁边,问:“小芷你闷不闷?我早上出去摘了些花来,你闻闻。”说着,从桌上拿了个花瓶过来,里面插了几株茶花,花色艳丽,带着一股浅浅的香味。

言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观鼻鼻观心,打起坐来。萧子裴有些失望,拿着花瓶的手不由得抖了一抖,自言自语地问:“小芷你还是讨厌我吗?你有没有一点喜欢过我?也对,我一开始的时候一直找你麻烦,你一定很讨厌我,都是我自己太自以为是,还以为…以为你心里总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他振作了一下,从书柜中随手取出一本书来,笑着说:“小芷,我读书给你听吧,你别嫌我的声音烦。”说着,他随手翻开一页,慢慢地读了起来。这是一本传奇话本,讲的是一个女子和一个书生一见钟情,私定终身,最终冲破重重障碍终成眷属的故事。

“…笑吟吟一处来,哭啼啼独自归。 归家若到罗帏里,昨宵个绣衾香暖留春住,今夜个翠被生寒有梦知。 留恋你别无意,见据鞍上马,阁不住泪眼愁眉…”萧子裴读到这里,渐渐地声音轻了下去,到最后几不可闻。

言芷心里略有些诧异,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他呆呆地看着那本书,眼中隐隐有水光浮动,不由得心里大恸,暗自咬了咬牙,气沉丹田,将真气灌注到指尖,终于发现自己的手指动了一动。她暗自高兴,张了张嘴,叫了一声“子裴”,虽然声如蚊蝇,但终于不是那种“呜呜”的叫声了。

萧子裴微微一震,从话本中回过神来,眼神古怪地看着她,良久,他默默地站了起来,取来了一杯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罐子,从里面倒出了些许粉末放入茶中,对言芷说:“小芷,来,喝点水。”

言芷心里气极,怒视着他,吃力地吐出了一个“不”字。萧子裴苦笑一声,自己喝了一口,俯身吻住了言芷的唇,轻轻摩挲几下,舌尖轻轻地撬开她的齿关,将口中的水度入言芷的口中。

言芷脸颊绯红,几滴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萧子裴一一吻去,低声问:“小芷,还记得天宝酒楼的楼顶吗?这一年多来,我无时不盼着回到那一刻,我喜欢着你,你也喜欢着我,多好。”

言芷积聚多时的力气终于化去,斜靠在长榻上,忿忿地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萧子裴轻轻一笑,想着久远前的惊鸿一瞥,想着久远前的初识,想着久远前的怦然心动,想着这一年多来的刻骨相思,良久他怅然说:“小芷,你给我下了什么药,让我这么喜欢你?如果我从来没有认识你…我还是那个快意恩仇的大将军,嚣张跋扈的小王爷,怎么会把自己弄得那么惨…”他顿了顿,轻轻地抚着言芷的脸,温柔地说,“小芷,我真恨你。”

言芷的身子微微一颤,微微下垂的眼睫毛颤动着,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萧子裴痴痴地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门外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他心里一惊,沉声问:“谁?”

“公子,大楚太子殿下请你和太子殿下到他府上做客。”萧浅高声说。

萧子裴沉吟片刻,说:“好,你去回禀殿下,我马上就到。”

门外的声音远去了。萧子裴抱起言芷,将她放到了床上,盖好被褥,迟疑片刻,又将纱帐放下。“小芷,我去去就来,你等我。”

言芷睁开眼睛,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张了张嘴,目光略略祈求。

萧子裴心里不舍,却硬下心肠说:“不行,我再也不信你了。”

言芷心里着急,深怕他去楚天扬的府上会有什么意外,又连眨了几下眼睛。萧子裴却低头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别怕,我叫高天在门口守着你,还有两个暗卫,擅入者死。”

作者有话要说:孩纸们,小裴终于独享咱家小言啦,甜蜜伐(众人:臭鸡蛋伺候!这也叫甜蜜!拉下去砍了!)

小醋开了个新坑啦,走过路过捧个场啊,求撒花求养肥求调戏:

第 51 章

楚天扬的太子府大气而森严,俨如一个缩小了的大楚宫殿。此次设宴,楚天扬为了表示对大衍使臣的尊敬,分别设了内场和外场,除了萧可、萧子裴、方文渊、礼部侍郎等王公大臣和随身内侍,所有使团的成员都在外场入宴。

殿内一片欢声笑语、歌舞升平,只有萧子裴,想及房内的言芷,不由得食不知味,心神不宁。

楚天扬谈笑之余,锐利的目光一直不经意地围着萧子裴打转,笑着问:“萧将军一直沉默不语,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楚地的歌舞入不了将军的眼?”

萧子裴微微一笑说:“大楚的歌舞不似大衍柔美,气势雄浑,各有千秋,难分伯仲。”

“萧将军说的好,来啊,楚易,帮本王向各位使臣敬上一杯。”

楚易站了起来,按照吩咐走到各人身边,敬了一圈,回到楚天扬身边,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楚天扬的脸色微微一变,又说:“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楚易你代本王去外间挨个敬各位兄弟们一杯。”

萧可笑着说:“不必了,外间这么多人,小兄弟一圈下来,只怕都不认得回来的路了。”

楚易嘻嘻一笑说:“小人没别的大本事,就一些不入眼的三教九流的小本事,千杯不醉,请太子殿下放心。”说着,便拎起了酒壶往外面去了。

萧子裴心生疑惑,却一时也想不出楚天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听得楚天扬笑着说:“来来来,我们自管饮酒。太子殿下,明日起我就得空了,带你们去京城四处逛逛。”

“多谢太子殿下。只是太子殿下公务繁忙,不必太过辛劳,我们自己随意逛逛就是了。”萧可笑着说。

楚天扬脸色一黯:“其实本王也是为了了一个心愿。”

“噢?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会有未了的心愿?”

“想当初我在贵国京城和言弟一见如故,曾答应做她游览的向导,只是我在大楚千盼万盼,也没等到言弟,心中一直郁郁。”楚天扬叹息说。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随同的几个大臣都对言非默的事情有所耳闻,也深知萧子裴对言非默的情谊,不免有些尴尬。萧子裴饮了一口酒,神色自若地说:“殿下在国书中曾提及,言非默和贵国一桩要案有关,不知道是何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