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他仿佛来到了一个幽静的所在,那些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忽然远去了,只听到潺潺的流水声,他心里一松,缓缓地陷入了昏迷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自己躺在一座小屋里,阳光从窗棂中照了进来,使整个屋子通透无比;屋子里布置得简单而温馨,桌上放着一盆不知名的野花,传来一阵浅浅的香味;墙上挂着一把宝剑。

萧子裴运了运气,发现自己除了后背和手臂有刮擦的伤痕,一切都没有大碍,就缓步走出了屋子。

小屋座落在一个小山丘上,屋外豁然开朗,整个山谷尽收眼底,一栋栋小木屋掩映在树丛中,鲜花绿树,静谧无比,山谷后是平缓的山坡,连绵而上最后和巍峨神秘的天山连为一体。

忽然,远处的草地上传来了“咴咴”的马叫声,萧子裴定睛一看,又惊又喜:那马通身雪白,傲然四顾,不正是言芷的小银嘛!

萧子裴把手指放在嘴里,吹了一个响哨,小银顿时往这里看了过来,不一会儿,“得得”地跑到了山丘上,朝他叫了两声。萧子裴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高兴地说:“小银,你家主人在哪里?快带我去见见她。”

小银仿佛听懂了他的话,蹭了蹭他的手,马蹄在地上刨了几下,后退着了几步,萧子裴大喜,正要跟着它走,却听见有个声音冷冷地响了起来:“萧将军倒是厉害,连我谷里的畜生都向着你。”

萧子裴猛然回头,只见他身后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白衣女子,约莫四五十岁,风姿卓然,眉目间依稀有着年轻时绝色的影子。

萧子裴朝着她鞠躬道:“多谢谷主指点迷津。”

谷主的脸色颇有些难看,过了一会儿才哼了一声,往小屋走去,萧子裴无奈地看了看小银,跟在她后面进了屋子。

“你没有见过我,又是从哪里看出我的易容有破绽的?”谷主沉默了片刻,问道。

“谷主的易容术毫无破绽,只是你的手上带了个手饰,十分奇特,家仆生性嗜好各种金银财宝,对谷主的手饰印象深刻,曾经和我描述过。”萧子裴指了指她的手腕。

谷主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蜘蛛玉,脸上表情奇特,良久才垂下袖子,面无表情地说:“好,算你运气好。今日你既然来了,就让你见小芷一面,见了就赶紧走,省得你金玉之身,命丧此地。”

萧子裴心里一凛,问:“谷主何出此言?我和小芷心心相印,你为何要棒打鸳鸯?难道你就希望小芷孤苦一身,终老在这谷底吗?”

“她即入我门,便需听我言。”谷主漠然地看着他,“你不必啰嗦。”

萧子裴忍住气,直视着她:“谷主对我有什么不满,请照直了说,我改就是。”

“改不了。世间男子多是薄幸,更何况是皇家之人,我不想小芷今后自食恶果。”谷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举步欲走。

萧子裴气往上涌,冷冷地说:“谷主如此刚愎自用,莫不是以前被别人骗过?何必以己之见,度人之腹?”

谷主倏然转身,目光凌厉,袖中真气涌动,萧子裴丝毫不惧,迎着她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良久,谷主冷笑一声说:“好,既然如此,你让小芷把从我这里学走的东西全还给我,我就允她叛出师门。”

萧子裴气结,指着她说:“你!小芷有几条命能这样折腾!”

“多说无益,我允你们见半个时辰,是走是留,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谷主身形一动,顿时不见踪影。

萧子裴一拍桌子,差点没破口大骂,忍了半天,这才拿起一旁的茶壶,咕噜噜地喝了一大杯。不一会儿,门外走进来一个人,轻声叫道:“萧将军,请随我来。”

萧子裴一看,正是晓风,只见她双眼微红,好像刚刚哭过,不由得心里一紧,问:“晓风,小芷她怎么了?”

晓风并不答话,只在前面带路,拐入了树丛中,转了两个圈,来到了一个大屋前面,低声说:“姑娘跪在这里一夜了,将军你劝劝她。”

萧子裴又惊又痛,疾步推开屋门,只见一个女子静静地跪在蒲团上,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正是言芷。

萧子裴屏息看着她,轻轻地掩上门,走到她身边跪了下来,笑着说:“小芷,我来了。”

言芷浑身一震,缓缓地转过头来,痴痴地看着他,眼神缱绻,低声说:“子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萧子裴贪婪地看着她,四天没见,言芷好像消瘦了一点。

“我没能按时回去,还要你来找我。”言芷轻叹了一声,“不过,看到你来,我心里很高兴。”

萧子裴偷偷地握住了她的手:“我也很高兴,你看,我们俩这样子像不像成亲拜天地?”

绕是言芷满腹心事,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怪着说:“你怎么满脑子都是成亲。”

萧子裴一本正经地看着前面桌案上的牌位说:“这些都是你的师祖师爷吧?我们俩在这里给他们磕个头,真是对不起,我要把你们最心爱的徒孙拐走了,前辈们放心,我们会经常过来看你们的。”

说着,他给牌位们冬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磕完以后,眼睛闪亮地看着言芷。

言芷嘴角微微露出笑容,也跟着磕了三个头,低声说:“师祖、师叔祖,这个就是小芷心爱的人,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

“一定会的。”萧子裴自信满满地说着,就想把言芷扶起来。

言芷摇摇头:“师傅还没答应我呢。”

萧子裴恨得牙痒痒的,说:“你在这里跪了一夜?膝盖疼不疼?起来休息一会儿,又没人看见。以前父王罚我跪的时候我也这样。”

言芷哭笑不得:“胡说八道,你要嫌累,就回去屋子里歇息歇息,师傅素来疼我,不会不理我的。”

萧子裴恨声说:“我看她才不疼你呢,要是我,你跪在这里一下我都心疼得不得了。”

言芷没理他,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萧子裴痴痴地看着她略显憔悴的脸,想起那个谷主的话,心里一阵抽痛,恨不得把那个老太婆揪出来逼着她立刻就答应小芷和他的婚事,只可惜,臆想只能是臆想,可能那个谷主只要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他魂归故里。

没过一会儿,萧子裴忍不住低声说:“小芷,要是你师傅坚决不同意怎么办?不如我们偷偷离开这里,等到木已成舟再来求师傅原谅?”

言芷不由得默然,良久才说:“师傅对我很好,我不能舍她而去。”

萧子裴心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那难道你要舍我而去?”

言芷温柔地看着他,说:“你也对我很好,我也不会舍你而去。”

“你是什么意思?”萧子裴颤声说。

“你愿不愿意陪我等?等师傅答应我?”言芷眼神清亮,显然心里早就有了决断。

萧子裴想了想,忽然就开心了起来:“好,我陪你等,一年、五年、十年,一辈子我也等。等我先回京一趟,把京城的事情安顿好,我就再从崖顶跳下来,占了你们这里的屋子,每日去求你师傅,吵也吵死她。”

言芷又忍不住笑了:“瞧你这无赖样子。”

萧子裴飞快地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嬉皮笑脸地说:“我不无赖能追得上你吗?”

两个人相视而笑,依偎在一起,只觉得一起跪在这小小的屋子里也快活无比。

忽然,萧子裴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他倏地回过头去,只见谷主正在他们后背,冷冷地看着他们。

萧子裴赶紧捏了一下言芷的手,恭敬地说:“谷主,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怎么不吱一声,我也好出来迎接。”

谷主冷哼一声:“你少贫嘴,半个时辰到了,你们是走是留?”

萧子裴愣了一下,说:“小芷说她不舍得你,也不舍得我,谷主,你就忍心让小芷一个人劈成两半吗?”

谷主定定地看着言芷,良久,伤感地说:“小芷,原来我养你教你这么多年,都比不上这个人和你相处这么点日子。”

言芷凝视着师傅,缓缓地说:“师傅,其实我和他相知相爱,最初的起因是你。”

萧子裴惊道:“什么?”

谷主淡淡地说:“小芷,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他,你不用找什么借口糊弄我。”

“师傅你仔细看看,还记得那年程将军求你救的那个少年吗?就是子裴。”言芷嘴角含笑说。

“什么?”谷主终于失声叫了起来,“他就是程定邦的那个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此文快完结啦,容我理理思路,明天请假一天哈!

第 74 章

谷主盯了萧子裴一会儿,一语不发,拂袖离开了屋子。

萧子裴心里七上八下,不安地问:“小芷,我师傅和你师傅没仇吧?怎么她看起来有点生气的样子?”

言芷安慰他说:“不会。我师傅向来不问俗世中事,这么多年,除了我母亲,没见过她和别的外人接触过,你师傅是唯一进出过泠谷的人,想必和我师傅有些渊源。”

萧子裴双掌合十,喃喃自语道:“师傅啊师傅,但愿你能一举把小芷的师傅拿下!”

言芷嗔道:“瞧你尽胡说八道。”

萧子裴嘿嘿笑了,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问:“当年你已经在谷里了吗?你还记得我?”

言芷点了点头:“谷里从来没有外人,我们都十分好奇,偷偷溜过来看过你。”

“那时你觉得我怎么样?有没有对我一见钟情?”萧子裴颇有些洋洋自得。

言芷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当时你包着眼睛,一副病痨鬼的模样,我又不是傻子,会喜欢上你。”

“好啊,你以貌取人!”萧子裴恨恨地说。

“我还记得你倔犟得很,一个侍女要喂你喝药,你还发脾气一定要自己喝。我当时就想,这个人怎么比我还要难伺候。”言芷笑着说。

两个人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晓风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说:“将军,谷主让你过去。”

萧子裴一愣,拉着言芷的手说:“小芷,我们一起过去。”

晓风摇头说:“谷主就让你一个人过去。姑娘,谷主让你别跪在这里了,回去休息。”

言芷看了萧子裴一眼,说:“子裴,你去见师傅吧,我等你。”

萧子裴忧心忡忡地说问:“谷主会不会乘机把你藏起来?”

“不会,这是我的家,我能藏到哪里去?”言芷笑着,又凑到他耳边说,“子裴,师傅一定有点回心转意,你好好表现表现,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萧子裴心里一路忐忑,设想了半天如何讨好谷主的招数,比如他最擅长的死皮赖脸,或者风武阳最擅长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或者方思瑜最擅长的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晓风就停住了脚步,努了努嘴,示意他到屋子里去。

萧子裴调整了一下自己脸部的肌肤,摆出了一个自认为老少通杀的笑容,推开门往里走去,只见谷主背对着他,正看着窗外。

萧子裴僵在原地,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讨好地叫了一声:“谷主,我来了。”

谷主慢慢地转过身来,眼神清亮,和言芷的颇有几分相似,想来谷内与世无争的日子才能浸润出这样的眼神。她盯着萧子裴看了良久,问:“我听说你要娶个西凉公主,京城里也有个大家闺秀在等着你回去成亲?”

萧子裴顿时恨不得冲到西凉掐那个蒙达丽公主的脖子。“谷主莫要听信流言蜚语,我和小芷心心相映,万万不可能有他人。我可以对天盟誓,今生今世,只要小芷一个。”

谷主轻笑一声,神情有些萧索:“人要是想变心了,要这些誓言又有何用?萧子裴,我问你几句话,你想好了,考虑清楚,明日再来告诉我你的决定。”

“谷主请尽管问,子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萧子裴一听她的口气,顿时心花怒放。

谷主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沉吟片刻说:“你为什么喜欢小芷?”

萧子裴愣了一下:为什么喜欢小芷?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有细想过。是因为她智计过人?是因为她武艺超群?是因为她温文淡泊?还是因为她风姿卓然?好像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他困惑地说:“谷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因为她是小芷,小芷是她,我就喜欢她,喜欢到了骨子里。”

谷主怔住了片刻,点点头说:“好,你这个回答很妙。我本来想着,你说喜欢什么,我就毁了小芷什么,看你还喜不喜欢,看这样子,你是要逼得我把她的人都毁了是不是?”

萧子裴顿时骇然,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谷主一定是和我开玩笑。”

谷主冷哼了一声,也不反驳,又问:“小芷有先天心疾,你知道吗?”

萧子裴点点头:“谷主不是妙手回春,把她治好了吗?”

谷主眼神凌厉地扫向萧子裴,冷冷地说:“我骗她的,我不想她提心吊胆的,纵使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不过能保得她的性命无忧,有件事情我并没有告诉她。”

萧子裴的心一沉,浑身的冷汗冒了上来,颤声问:“什么事情?”

“她不能为你开枝散叶,她不能负荷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如果强行要生,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谷主顿了一下,从嘴里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死!”

萧子裴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脑中嗡嗡作响,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是说…我们…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谷主漠然看着他,点了点头。

萧子裴想起漠北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孩,想起两个人憧憬着未来儿孙绕膝的情景,想起家里父母殷殷的期盼,顿时心如刀割。他挣扎了半天,低声问:“能不能治好?”

谷主摇了摇头:“你不必心存幻想。”

萧子裴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欲言又止。

谷主仔细地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不免有些得意,说:“我知道这个消息太突然,你仔细考虑一下,明天再告诉我。萧将军,有些事情,不是凭一时冲动就可以做出决定的,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你可要想清楚了。”说着,她飘然离开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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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子裴浑浑噩噩地,跟着一个侍女回到了自己刚来时呆的屋子,看着窗外生气勃勃的野花和碧草,脑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他恍然从梦中惊醒,几步走了过去,打开门一看,果然,言芷在门口浅笑着看着他。

“你怎么来找我了?”萧子裴又惊又喜。

“师傅松了口,说等明天再告诉我她的决定,可我等不及想见你,就偷偷跑出来了。”言芷高兴地说。

萧子裴自然知道谷主是为什么松了口,只怕她是等着自己知难而退,这样她和小芷之间也不用闹得很僵。他心里难过,轻轻地抱了一下言芷,心想:这件事情现在万万不能让小芷知道,不然只怕她又要躲到天边去了。

“怎么了?你看起来怎么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言芷有些奇怪。

“我那是叫做胸有成竹,像我这么丰神俊朗、英武不凡的大将军做她徒婿,她岂不是很有面子?稍微意思一下考验考验也就答应了。”萧子裴笑嘻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