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的脸皮也太厚了。”言芷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走,带我看看你的家,听你说得象神仙洞府一样,让人心痒痒的。”萧子裴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泠谷地处天山山脉的腹地,三面环山,另一面是平缓的山坡,使整个谷底豁然开朗,坡地延绵数十里,慢慢地又延伸到陡峭的群山之中。整个山谷静谧而隐秘,彼时正值春季,山花烂漫,从雪峰上的雪水流入小溪,叮咚作响,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言芷带着萧子裴沿着谷底走了一圈,来到了一个瀑布旁,那瀑布足有数十丈高,从半空中流泻而下,仿如一条白练倒挂,悬空坠落,直捣潭心。水声轰鸣,俨如万马奔腾,十分壮观。

两个人仰躺在草地上,听着鸟鸣虫叫,看着人间美景,恍然不知时间流逝。

言芷喃喃地说:“子裴,这景致我看了千百遍,可是今天觉得它特别的美。”

萧子裴搂着她,亲吻着她的发髻:“以后我们老了,还回到这里来,不再过问俗世的是是非非。”

言芷点点头,笑着说:“只怕你以后会不舍得,好友、儿孙、部下,一个个的都不舍得。”

萧子裴心里刺痛,不由得闪了一下神,低声说:“不会,我只要你一个。”

“你每日看我一个,只怕看了几年就看够了,到时候不要嫌我就是。”言芷轻抚着他的眉头,眼里情意绵绵。

“难道你会看够我?看来我也得去学点易容术,每天在你面前换一张脸。”萧子裴忽然不敢看她的眼睛,胡乱岔开话题说。

不知不觉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言芷和萧子裴回到谷底,晓风和听云正在四处找他们,说是谷主让他们俩一起去用膳。

晚膳很简单,几个素菜小炒,一盘炒肉,不过食材新鲜,有种特别的味道,萧子裴赞不绝口。谷主却沉着一张脸,一声不吭,让萧子裴颇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言芷在一旁忍住笑,给谷主夹了菜说:“师傅,你多吃点,这两天我的事情让你操心了。”

谷主哼了一声,脸色稍稍和缓了起来,隐隐有些得意的样子。“你知道就好,每日就知道往外跑,被人家骗了都不知道。”

萧子裴看了忽然明白了过来,原来谷主居然是在吃醋,嫉妒亲手带出来的徒弟对他这个陌生人好!这个谷主好生小气!

翌日一早,谷主就遣人叫了萧子裴过去,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说:“我想了一夜,你等会儿要走的时候偷偷走吧,别告诉小芷,省得她太难过了,我会编个理由哄她的。”

萧子裴不由得愕然:“谁说我要一个人走了?”

“你不走干什么?难道你还想娶小芷?”谷主愣了一下,“小芷不能生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家里怎么可能容得下她?你可别妄想娶了小芷再娶个别的女子传承香火,就算小芷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谁说我要娶别的女人?”萧子裴莫名其妙。

“那你昨晚在想什么?”谷主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

“我在想怎么瞒天过海,孩子嘛,去抱养一个就好了,到时候怎么骗我父王和母妃是我亲生的倒是件头痛的事情,我昨晚已经想好了一个主意,就骗他们说小芷要到泠谷来养胎…”萧子裴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昨晚他想了一个晚上,把细枝末节都考虑到了,正想找个人好好聊聊有没有什么破绽。

谷主顿时有些发呆,打断他的话说:“等等…”

萧子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拍大腿:“谷主,其实我想连小芷一起骗了,你是用药高手,有没有什么秘方让人产生个什么幻觉,觉得自己好像怀孕了,又好像生出来了…”

“一派胡言!怎么可能有这种秘方!”谷主觉得自己快被这个混小子折腾疯了。

萧子裴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淡然却坚定,屋子里一片静默,良久,谷主终于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好说的。”

萧子裴大喜,冲着谷主跪了下来,“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师傅!师傅你放心,我一定会一辈子对小芷好,也会一辈子对你好。”

谷主哼了一声,摆了摆手:“行了,少拍马屁。只是以后你不可拘着小芷,我百年之后,泠谷可是要小芷传承我衣钵的。”

萧子裴心想:你仙风道骨,百年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呢,不耽误我和小芷成亲就行。“师傅你一定寿比南山、长命百岁!”说着,他站了起来,飞快地往门外窜了出去。

“等一等。”谷主忽然叫住了他,他不由得浑身一僵,深怕又有什么意外。

“你那师傅…在京城…还好吗?”谷主有些犹豫着问。

萧子裴惊愕地回过头来:“师傅你不知道吗?自我接掌了骠骑大将军的帅印之后,我师傅就告病还乡了,在谷阳府里每日修身养性呢!”

作者有话要说:谷主,乃太坏!偶代表程老将军惩罚你!!

第 75 章

天元十四年夏,骠骑大将军、乾王萧子裴帅军大破西凉军,漠北大捷。

天元十四年夏,西凉递交和约,两国永不交战。

天元十四年夏,萧子裴奉召回京。

京城。

皇宫里喜气洋洋,长乐殿里尤其热闹。言乐之第一次喜滋滋地让侍女们帮她穿上厚重的皇后礼服,带上后冠,嘴里还不停地催促着:“你们快一点,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

任嬷嬷在一旁笑着说:“娘娘,你小声点,这么着急去看萧将军回京,小心陛下生气了不让你去了。”

“哼,我才不怕他呢。再说了,那个阴阳怪气的死孩子有什么好看的,我去接小芷。”言乐之说。

“娘娘,萧将军怎么会是阴阳怪气的死孩子呢,我听说今儿个整个京城的人都跑到大街上来瞧萧将军。”

“是啊,如今萧将军只怕是整个京城最红的红人了。”

一旁的几个侍女叽叽喳喳地说着。

言乐之忽然有点发愁:“唉呀,他这么红,会不会尾巴翘到天上去,欺负我家小芷啊?不行不行,我得和陛下说说。”

任嬷嬷掩嘴笑道:“娘娘,你就是瞎操心,只怕萧将军追着你要娶小芷呢,你就安心地等着做——”

“丈母娘!”言乐之接口说,得意地大笑起来,“子裴啊子裴,让你以前对我不理不睬的,这次非得急死你不可!”

-

京城的城门五里之外,萧子裴和言芷正骑着马朝着京城缓缓而行,面如冠玉,风姿卓然;数百名王府亲卫紧随其后,紧接着是近万名回京的漠北和京卫营的将士,盔甲整齐,银枪闪亮,端得是“玉辗龙盘带,金装凤勒骢。戈剑千霜白,旌旗万火红”。

明睿帝萧帧和皇后在城门口亲迎凯旋而归的将士们,一时之间,京城万人空巷,争着出来看年轻有为的大将军。

“看到吗?生儿子就当生这样的,庆王爷好福气啊。”

“听说萧将军到现在还未娶妻,是不是真的啊?”

“千真万确,人家这是为国为民,说是大衍边境不太平一天,就不娶妻生子。”

“这下好了,萧将军终于可以成亲了。”

“不知道他婚配了没有?”

“老王,莫不是你也想把你家女儿往将军府送?”

“呸,我都没做这种千秋大梦,你瞎想什么!”

“我家女儿要是能到将军府做个跟前伺候的婢女,我都能从梦中笑醒。”

言芷坐在马车里,隐隐听到路人的各种八卦,心里暗自好笑:只怕庆王府的门槛都要被京城的媒婆踏破了,看子裴日后如何招架。

萧子裴带着几个手下去大殿觐见陛下,听封领赏,言芷和晓风、听云则悄悄地从另一条道回到了以前的言府。杏花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树下的长榻依旧,庭院和屋子都十分整洁,看得出来经常有人在打扫。

三个人刚刚收拾停当,就听见萧浅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言姑娘,宫里来人了,请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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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芷一进长乐殿就看见言乐之坐在椅子上闷闷不乐,不由得奇道:“娘娘,莫不是你不喜欢看到我回来,怎么沉着一张脸?”

言乐之顿时跳了起来,伸手去捏她的脸,看起来恶狠狠的,下手却是轻之又轻:“你这死孩子,出去疯了这么久,回来一句好话都没有,还挤兑我。”

言芷连声告饶,说:“娘娘,我在外面无时不刻挂念着你和小可。”

言乐之笑眯眯地说:“小芷,只怕你是无时不刻挂念着你的子裴吧,偶尔能想起我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言芷微窘:“只怕娘娘你也无时不刻地挂念着陛下吧?”

言乐之忽地沉下脸来,悻悻地说:“别提那个人,每日只知道骗我。”

言芷愣了一下,看了看在一旁掩嘴乐的任嬷嬷,问:“陛下怎么了?”

“他哄我穿上那一身重得压死人的衣服,说是到城门口去迎接你,我脖子都快那凤冠压断了,居然都没看到你的人,后来小可告诉我,你没有官制,是不能出现在班师回朝的队伍中的!”

言芷“噗嗤”一声乐了:“只怕陛下好久没见你穿那身正装了,想看得紧。”

“哼,总之以后我再也不信他了,小芷,什么时候带我出去玩啊,你不在,我一个人好寂寞。”言乐之眼睛发亮憧憬着,“这下你可以天天进宫来陪我,没人会说闲话了,然后我们每天出去游玩,你武功高强护着我,阿帧这下没话说了。”

言芷心想:这我还不得被陛下酸死?胆敢拐了他的女人跑。“娘娘,偶尔出去玩一趟才有意思,就像燕窝天天吃的话,不就和木耳一个味道了。”

“说的好!”门外传来了朗朗的笑声,言芷回头一看,只见萧帧含笑站在门口看着她,她自小缺少父爱,向来把眼前这个年过不惑却依然温文俊雅的皇帝陛下当成自己的父辈。这么久没见,她忍不住心里一阵激荡,上前一步,行了个礼说:“陛下,别来无恙。”

萧帧打量着她,笑着说:“小芷,你换上女装比以前漂亮多了,怪不得我家子裴神魂颠倒,在庆功宴上就一个劲儿地踢着他的父王,求我赐婚。”

言芷的脸微微一红:“他尽喜欢胡说八道,陛下你不要理他。”

“没胡说什么,只是我还没点头,子裴就把成亲的日子定下来了,说是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萧帧忍住笑说,“一旁的文武大臣个个都乐了。”

言芷的脸更红了。

言乐之得意洋洋地在一旁说:“那怎么行,让子裴到我这里来,好好求求我。”

言乐之的话音未落,就见门口的守值太监乐颠颠地跑了进来,说:“娘娘,萧将军派人呈上了一些西都府的特产,说是路过西都采购来的,以慰娘娘思乡之情。”

言乐之一瞧,都是些自己喜欢的零嘴和小玩意儿,顿时乐得合不拢嘴,点头说:“子裴的脑子倒是转得快,知道要拍我的马屁。”

几个人说了一会儿话,言乐之忽然想起来什么,忧心忡忡地对言芷说:“小芷,你去看看小可,自大楚回来以后,小可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有点担心。”

萧帧不以为然:“小可只不过是长大了,身为皇储,就应该这样情绪内敛,行事深思熟虑,以前他虽然聪颖,但终究少了几分威严。”

言乐之不满地看着他:“阿帧,小可所有的少年心性,都被你磨光了!我不喜欢他这样。”

“这才有一个帝王的样子。我看过不了一、二年,我就可以放心把江山交给他,我们就可以去云游天下了。”萧帧看起来颇为欣慰。

言芷心里突地一沉,忽然想起了下落不明的方文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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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进景阳殿,言芷就觉得隐隐有些不同,看着前面引路的宫人小心翼翼地行走,她恍然才明白,这景阳殿里少了那两个精力充沛、调皮捣蛋的少年,仿佛把所有的生气都带走了。

“姐姐!”耳边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她抬头一看,只见萧可站在内殿门前,身着玄袍,身子比以前瘦削了一点,眼神比以前锐利了一些,若不是那惊喜的神情冲淡了他身上的威严之气,只怕真的如萧帧所说是一个少年帝王的模样了。

言芷骄傲地看着他,这个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弟弟,高兴地说:“小可,你真的长大了。”

萧可笑了笑,眼神掠过言芷,停留在门前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怅然地说:“姐姐,我宁可我永远是长不大的小可。”

言芷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棵高大的老槐树,依稀仿佛看到当年那个瘦小的太子陪读和萧可一起用竹竿拍打槐花的情景。

“小可,你别太难过了,我在大楚并没有发现文渊的尸体,总还有一线希望…”说到一半,言芷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萧可,她心里也明白,近半年过去了,方文渊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只怕已经是凶多吉少。

萧可沉默了片刻,忽然振奋了一下,问:“姐姐,别说这些伤心事了,说说你吧,你和萧皇兄好事近了吧?”

言芷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深怕他会不高兴。

萧可凝视着她,良久以前暗埋在内心的情愫终于释怀:“姐姐,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小可了,你们俩心心相映,苦尽甘来,我很为你们高兴。”

言芷心里感动,说:“小可你这样想,我可真是开心。”

“只是得让我的那个姐夫好好吃点苦头,谁让他把我最心爱的姐姐娶走了。姐姐你到时候可不要心疼。”萧可笑了,依稀可见以前那个狡黠的少年模样。

“好,你好好捉弄捉弄他,让他以后都长点记性。”言芷应和着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小可,你呢?我听说你原本也快要大婚了,只是因为出使大楚而耽搁了,你那意中人怎么样?”

萧可不由得惘然,良久才低声说:“姐姐,我不想大婚,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想着怎么找到文渊,我…我不甘心…”

言芷呆了一呆,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小可,大婚和你找文渊不冲突啊,你身为皇储,这是你的责任。”

“我知道。我把各种各样的借口都找遍了,出使大楚、西凉战事,甚至连你都被我找了借口,如今我再也躲不了了。”萧可有些难过。

言芷想了想,问:“是不是那个太子妃你不喜欢?为什么不和陛下说?”

萧可摇摇头:“没有。她是文渊的孪生妹妹,我答应过文渊,要一辈子对她好。”

“这就行了,你这样拖着不肯大婚,对方家很不好,要是文渊知道了,也会难过的。”言芷劝慰说。

萧可长吐出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姐姐说的对,等你和萧皇兄成了亲,我便即刻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