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郎君喝完一口茶,摇头道:“魅姬小姐并不知情。那日她突然从我府上离去,并未留下只字片语,不知是否因为家父家母擅自把魅姬小姐的爹娘请来东海,弄得场面尴尬。我知道魅姬小姐是个有主见的人,恐怕这次是我惹魅姬小姐生气了,她才一声不吭地逃了回来。我追着魅姬小姐前来,想来也只有在仁见大夫这里才能找到她了。”

听完金郎君的一席话,景烛觉得此妖着实是只好妖,只是很遗憾地喜欢上了魅姬。魅姬这样的女子,绝不是这个金郎君能驾驭得了的。

“魅姬确实在这里,只是她似乎还在气头上,恐怕不肯见你。不过金郎君既然远道而来,镜先生一定会妥善安排好,等过几天魅姬气消了,再安排你俩见面可好?”

金郎君摆摆手,扬起一副憨厚的笑:“小小姐不必如此麻烦。此事我也有自知之明,魅姬小姐钟情的并非是我。此次前来只是想给魅姬小姐赔个不是,若她不愿与我同行,我自会回去说服两方长辈。总之不会伤了魅姬小姐半分面子。”

“可这样不是太委屈你了吗?”

“不委屈,魅姬小姐肯来我府上相见,对我而言已是莫大恩惠。”

“可是…”景烛刚想说下去,哪知楼梯间突然“吱呀”一声,微弱的烛光又在墙壁上照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景烛和金郎君回头望去,只见那狭窄的楼梯间立了一个女子的身影。白衣嶙峋,眉目清雅,正是魅姬。她睡眼惺忪的双眸在看到金郎君的那一刻突然瞪得如铃铛般大,紧接着不知哪里嗖得刮来一阵邪风,桌上的烛台小火被瞬间熄灭,黑暗中只看到魅姬一双红铜般的双眸。

遭了!那是狐妖战栗受惊的反应!

景烛有多年捉妖经验,遇到过的狐妖也不在少数。狐妖善于伪装,且有魅惑人心的本领,不过它们最大的能力莫过于——

魅姬的周围顿时燃起了几团紫红色的火焰。那火舌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很快包围了整个小医馆。风助火势,眨眼间景烛和金郎君的面前便一片红光。

小小的医馆顿时被包围在茫茫火海中。

作者有话要说:仁见的原型,下章揭晓

走水事件

狐妖最大的本领便是点燃这样的狐火。狐妖属火,越是纯种的狐妖,狐火的纯度也便越高。这种狐火不同一般的火焰,用普通的水是灭不了的。刚刚魅姬定是一见金郎君,吓得以为他跟踪自己至此,就是要把她抢回去做压寨龟嫂,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把他赶走。这一赶,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小医馆内的众人已经焦头烂额。龟族本就属水,面对这样的火势更是手足无措。魅姬一边发动着狐火一边站在那儿厉声尖叫,不一会儿,这场火便惊动了楼上的仁见大夫。

仁见大夫一冲下楼,见自己的小医馆无故被烧,而困在火势包围中的除了景烛和魅姬,竟然还有一个背着巨大龟壳的家伙。景烛本以为视医馆为命的仁见大夫见此情景会大肆恼火,没想到他竟然一声不吭,一甩袖,用自己的身体将站在楼梯口的魅姬包了起来。

他将魅姬的脑袋紧紧地压在自己的胸膛内,并用宽厚的肩膀掩护住了魅姬娇柔的身躯。即便平时再怎么说那女子不好,再怎么将她往自己的身边推开,到了关键时刻,无论谁对谁错,男人总是要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女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患难见真情。

“小丫头,小镜人呢?”

景烛听到仁见大夫在火势中呼唤着自己,勉强抬起头回道:“应该是夜巡去了!并不在这里!咳咳,我们可能撑不到他来救我们!”

“听小镜说你会法术,你可有什么减小火势的办法?”

对了!刚才在危机关头一时没有想到。景烛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虽然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不过当年她在对战一只狐妖的时候却是也用某种方法灭过对方的气焰。狐火不同一般的火焰,用“急水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此一来,办法只有一个。

既然不能以水灭火,那就以火灭火!

虽然这个办法听上去荒谬,但大自然就是这么有趣,并不一定用相克的属性才能抑制住对方,用同样属性的东西也能互相克制。

想着,景烛便从袖口抽出一道符。那道符瞬间化为熊熊烈火飞向空中,只一会功夫,紫红色的狐火遇到符咒的黄火,两火相遇之时,火势便瞬间减弱下来。

此时四周已经冒出了浓浓的黑烟,仁见一手紧紧护住怀里的魅姬,一手挥开那些烟。唯一通往外头的那扇木门已经烧到变形,想从那里出去恐怕已是不可能。他急忙环顾左右,隔壁厨房里尚有一扇纸窗可做逃生之路。他一声令下,唤了景烛和金郎君紧跟在他身后。

那扇窗户并不大,景烛是小孩子,魅姬也是身形娇小的女子,对于他们来说从这里逃生并不难。但以仁见大夫的身形来说这个出口实在过于狭小,而金郎君则更是想都不用想。

火很快烧到了厨房,因为医馆内大多都是木材制品,很容易燃着。虽然暂时控制住了火势,但是逃不出去他们还是会被烧死。

仁见大夫看了眼景烛,拽起她的手说:“小丫头,你先出去。”

“可是你们?”景烛看了看已经晕在仁见大夫怀里的魅姬,还有根本不可能从这里逃生出去的仁见和金郎君,“你们怎么办?”

仁见大夫难得一脸严肃:“我自有办法可帮魅姬脱难,但…”他回头看向金郎君,顿了顿道,“小丫头,你先出去找小镜,只要小镜能赶来,这点火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行!”景烛甩开仁见大夫的手,“我一走这里的火势便无法控制,到时候你们要逃走更是难上加难。”

“那好,我和魅姬先走,小丫头你记得要紧跟着我们。至于金郎君,你放心,我即便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魅姬未来的夫君有半点差池。”

“可是仁见大夫你要如何带着魅姬从这里逃出去?”

仁见大夫微微一笑,一双修长的手扶住额头:“呵呵,真不愿意在这里让你们看到这么丑陋的我。”

话音刚落,景烛眼前便一道金光闪过,一身白衣的仁见大夫瞬时化为一条青皮金眸的巨蛇。那条蛇将怀中的魅姬不松不紧地环住,对着身后的景烛吐了吐舌,刺溜一声从那纸窗窜了出去。

原来如此!放弃人形带魅姬离开,这就是仁见大夫的办法。景烛受到启发,回头便对金郎君道:“金郎君,你若化为原形能否从这里逃出升天?”

金郎君遗憾地摇摇头:“我的原始身形比现在更加庞大。”

这可怎么办?要留金郎君一个人在这里,景烛实在做不出来。况且想到金郎君对魅姬一往情深,虽然其貌不扬,但的确是只老实宽厚的好妖,怎么能莫名奇妙地让它独自一人死在这里!做不出,这等残酷的事,实在做不出啊!

“金郎君,我们回门厅,再想想办法。”

说着,景烛便拉起金郎君的想要往回退,不料金郎君突然右脚一沉,单膝跪倒了地上。景烛回头一看,只见金郎君右腿负了伤,恐怕是刚刚被掉下的横梁砸中,只是碍于不想拖后腿,一直忍着伤痛没说。景烛不再犹豫,留下一个伤者独自逃命,这样的事她怎么也做不出来。于是她一把扶起受伤的金郎君,一边退出了厨房。

再次回到门厅,和刚刚已是完全两样。横梁交错跌落在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景烛虽然艺高人胆大,但毕竟是个十来岁少女,力气颇小。金郎君沉重的身子压在她身上已经让她喘不过气来,加之还有那巨大的龟壳,实在碍手碍脚。

虽然之前仁见大夫判断门厅内在无逃生之路,景烛也非常信任冷静沉着的医生,不过事事有变,如今门厅又被一波大火烧过,变形的木门已有了几个窟窿,若能硬抵着热量撞开那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金郎君,我需要你的帮助。”

金郎君看看那个拖着自己的小姑娘,心头也是一阵感激:“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小小姐但说无妨。”

“我知道你的壳是耐热之物,若我们能撞开那扇门,或许为时不晚。”

金郎君顺着景烛所指的方向望去,又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右腿,最后咬牙说道:“可以试试。”

说罢,景烛便扶金郎君朝那门走去。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在此时,梁上的一根火焰巨柱轰得落下,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金郎君的背上。这一股巨大的冲击让景烛和金郎君两人同时前扑倒地。景烛被压在金郎君的身下,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回头一看竟发现金郎君已经将四肢和头全部缩进了壳中。

可能龟妖一旦生命受到极度威胁就会做出如此的自卫措施。金郎君恐怕现在已经被砸得不省人事,身体各方面机能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便自动缩进壳内,彻底成了一只缩头乌龟。

这也不能怪金郎君,虽然临阵出了这么个岔子确实为人所不齿,但遥想当年,龟族必定也是靠了这样修养生息的方法保存实力,加之他们族人寿命长,才能最终赢得海域霸主之战的胜利吧。懂得审时度势,这才是聪明人,如果只顾逞一时英雄,那顶多也只能算个莽夫而已。

话虽这么说,但没了金郎君的帮忙,仅靠景烛一人之力,定是无法逃脱这里。由于刚刚错过了最佳时机,恐怕现在厨房那条路也不通了。怎么办?耗费了太多体力,视线越来越模糊了。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如果镜先生在这里的话…

“如果我在这里的话,你怎么样?”

糟糕,已经出现幻觉了…景烛脑袋一沉,脱力地倒头摔去。然而一个力量却在空中扶住了她,随即耳畔一阵热风轻扬:“我说过,你在这里的一天,我定会保护你的周全,可别小看我镜无许下的誓言。”

一道掌风从镜无手心吹开,轰得一声面前的整堵墙壁被劈开了一个大洞。

刚想拖着这里的两个残兵离开,哪知怀中已经陷入昏迷的少女口中喃喃有词。镜无俯身听去,只在景烛微微蠕动的唇瓣间依稀听到几个字:“我的…包袱。”

他脑中灵光一闪,忆起景烛屋内那个置于矮桌旁的小布包。那个小布包在景烛初来十番的那夜她便背在身上,恐怕里面有她非常珍贵的东西。这里的火势怕是控制不住了,医馆可以重建,如果珍贵的东西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这个道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镜无看了看脚下的巨型龟壳,又瞥了瞥怀中的景烛,心下注意已定。他旋即将景烛放到了巨壳之上,然后看准时机,将那个龟壳连带着景烛的身子一同朝着那个砸开的大洞推了出去。

见外面已有仁见接应,镜无头也不回地直冲向二楼的隔间。

景烛醒来的时候小医馆已经被烧成了碳。第一坊内围观的妖怪不在少数,从大家的眼神来看,似乎把小医馆着火的事都怪到了她的头上。毕竟景烛进入十番才两天,好端端的医馆便突然半夜起火,说没有猫腻也难以服众。而火灾的始作俑者魅姬此刻正伏在仁见大夫的肩头哭得梨花带雨,全然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景烛拍了拍脚上的灰站起来,看来这黑锅八成也只有她能背了。

尽管仁见大夫已经多次解释,然而那群妖怪似乎都认准了景烛这个异类就是祸害,所以压根就不把仁见大夫的话放在眼里。一群三头六臂没有进化成人形的怪物紧紧盯着景烛,摆出摩拳擦掌的样子。虽然这样的阵仗对景烛来说也不算什么,但要是在十番大开杀戒,恐怕会引发两族之争。

和气生财嘛。总而言之,还是先给各位气头上的大爷道个歉吧。

想着,景烛便弯腰对围观的妖怪们鞠躬道:“对不起。”

想不到这不道歉还好,一道歉反而点燃了众围观群众的怒火。其实想来烧掉的是医馆,人家医馆的主人还没发火,你们这群围观的凑什么热闹。但可能是景烛这个异类在众妖怪的眼中太碍眼了,大家好不容易抓到了个把柄,还不趁势群起而攻之?于是…

“对不起有用吗!”

“碍手碍脚的人类!早死早操生吧!”

“滚出十番!滚出十番!”

“滚出十番!”

正在人群非议之时,一个人影轰得落到了众妖怪的面前。尘土扬起那人的黑色素衣,只见他手中不知何时撑起了一把雨伞,淡漠的眼神一扫,众妖怪顿时齐齐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那人就站在景烛的跟前,背对着她,伟岸的身躯让人不敢直视。他拉起身后景烛的手,对着众妖怪摆出一副宣誓的态度,说出口的话却是字字冰凉。

“大家记住,她是我的人!以后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就是和我镜无作对,就是和整个十番作对!”

镜无的口吻中带着愠怒,他微微转动了手中的油伞,众妖怪见状立刻方寸大乱,纷纷认错的认错,逃走的逃走。大家都知道,这个十番的新主人可不是他们一群小妖怪惹得起的。

等众妖怪散得差不多了,景烛才在身后扯扯镜无的袖口,问道:“你这样说,真的不要紧吗?”

转过身来的镜无脸上已经没有怒意,相反添上了几缕祥和之色。他蹲□子正对着景烛,说道:“人界可以凭仁义治国,妖族却必须以强权称霸。妖怪们是没有人的理智的,我们的世界只存在弱肉强食,并无礼义廉耻。即便是今日坐拥木莲山庄的妖王,他也害怕有朝一日会出现比他更强大的妖怪,取他而代之。所以天下并没有永久的和平,我们能守卫住的只有今天而已。明天如何,谁也不知道。”

景烛从镜无的眼中看到了一缕忧愁的暗云,她突然觉得这个人所担忧的事并非毫不存在。和平是一时的,战争是长久的。他说的没错。

“喂喂喂,小镜啊,你又在那里发表什么苦大仇深的言论啊。我这里都快忙死了,来帮我一下忙行不行啊!”

镜无站起身,从肩上卸下了一个包袱,递给景烛道:“这个是你的吧。”

“啊!”景烛接过包袱,抬头望向镜无,“镜先生怎么…?”

“以后珍贵的东西记得要贴身收藏,我不能保证自己第二次还能这么幸运地从火海里找到这个东西。”

景烛刚想道谢,那头仁见大夫的嗓门又响了起来:“小镜,聊完了没有啊,过来一下,过来啊!”

镜无又将手中的油伞递给景烛。他直起身,遥望了一番天际,淡然道:“这天,恐怕是要下雨了。”

轰隆隆…

景烛拆开包袱,外面的一层有些已经被烧焦。包袱里除了几件贴身衣物,还有另一个墨绿色的小袋子。那袋子正是当日景烛下山时,她李小师弟硬塞给她的。初来十番便遇到了这么多事,她甚至还没时间看过那袋子里的东西。

她轻轻打开,袋子里装得是一封信和一个小盒子。信被大火一烤,热量将上面的墨迹熏黑,分辨不清。景烛只得将信扔到一边,转而打开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是一个紫气玉镯,一看就是非常贵重的东西。景烛看着那个玉镯,霎时又想起了那日山腰上的李小师弟微红着脸颊对她说的话。

“我要娶你为妻。”

一念起这句话,景烛也顿时耳根赤红起来。她有些慌乱地将那个玉镯重新放回盒中。刚将那盒锁扣好,哗啦啦啦,漫天的雨水便如同山洪一般砸向了她的油伞。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蛇妖配狐妖,官配什么的,大家懂的

贱人医生

这几日景烛将那镯子细细研究了几遍,除了玉质通透,略带寒气,和普通的玉器并无区别。由于那封信已经辨不清字迹,连她也不甚明白为何李小师弟要送这么一个东西给自己。

“哟,在欣赏宝物呢!”此时忽闻门口一阵清脆女声,抬头一看,原是魅姬。

这几日跟着仁见大夫讨生活,景烛和魅姬朝夕相处,已是混得相当熟络。而且凭着那日镜无的一句“她是我的人”,魅姬便自觉将景烛归为同类。至于是什么同类,用魅姬的话来解释就是——痴心一片盼君窥,石榴裙下速速跪。

景烛就这样成了魅姬的战友,勾汉子专业户。

其实景烛到也不介意魅姬误会,甚至心里头还有些庆幸着魅姬一心只以为她爱慕的是镜先生,而未将自己和仁见大夫联系到一块去。不然一旦碰翻了她的醋坛子,景烛的小日子也不好过。虽然这样一来有些委屈了镜先生,不过好在他是个胸怀宽广之人,想必对于这些事,大抵是不会介意的。

金郎君于前几日搭上了回东海的船。那日江边送别,魅姬硬拽着仁见大夫前去送行。原来金郎君还打算做一番最后的垂死挣扎,哪知话未出口,便被魅姬抢了先机。

魅姬掬一把泪,楚楚可怜地对金郎君说道:“不是公子不好,只是我这辈子已经坏在了这个负心人的手上,若有来世,咱们再长相厮守。”

那金郎君确实是个老实人,见魅姬如此委屈,一旁的仁见大夫又像个没事人的在那里仰望天际,心里的怒火一下子燃了上来。

老实人发火,尤为骇人。金郎君将仁见大夫“请”至一边,三言两语,便打上了。仁见大夫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愣是没有还手,生生地挨了一顿揍。龟族不愧是千古年间的铁甲之族,那手劲是极大的,仁见大夫蛇皮虽硬,却也抵不了那横七竖八的左勾拳,右勾拳。最后还是人家金郎君怜香惜玉,为了不让魅姬下半生孤寡一人,这才住了手。

最后,金郎君拽着仁见大夫的衣领说了句:“望魅姬小姐此生所托良人”,便只留下一个潇洒的大丈夫背影,走了。

金郎君的谢幕倒是圆满,仁见大夫就实则惨了点。魅姬想必也未曾预料会发生此等事,见自己心爱的男人为自己负了伤,心里是又激动,又难过。于是一会笑,一会哭,哭了笑,笑了又哭,最后变成了一个大花脸才停下。仁见大夫用手指给魅姬擦干眼泪,叹道:“魅姬,这下我欠你的,可都还清了。”

仁见大夫伤了几日,生意也停了几天。这几天空闲,正好让景烛和魅姬有了出去找屋子住的机会。

那日的一场大火,仁见大夫的小医馆是给彻底赔上了,烧了些药材和医书也就罢了,毕竟药还能再采,医书也还能再写。可最大的问题是,钱没有了。这场火,彻底把仁见大夫烧成了穷光蛋。他们大大小小几个人,几张口,每天都要吃饭,都得睡觉,老是靠着镜先生接济也不是那么回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幸好天无绝人之路,眼看着大伙儿就要流落街头,某天清晨,天刚朦朦亮,矮棚下突然传来一声水牛呜鸣。他们几人围至门前一看,一背着龟壳的青年正牵着一头牛车,那牛车上装得不是别的,正是满箱金银财宝。

青年人说:“这原是我家少爷打算送给魅姬小姐的聘礼,如今婚约已经取消,这些东西留着也是徒生伤心。少爷说了,他原无意破坏仁见公子和魅姬小姐的情谊,只是之前一直被蒙在鼓里,会错了意。如今医馆又是因他所毁,当日打了仁见公子也未好好赔礼道歉,这些绵薄之礼,望几位能够笑纳。”

仁见和魅姬一听,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这金郎君还真是又多金,又君子,是个好儿郎啊!魅姬虽然家境富裕,但如今也只是个落跑不孝女。这飞来的横财谁不喜欢啊,魅姬眼瞅着就要直直地扑向那堆金银财宝而去,还是仁见大夫足够地假仁假义,他一边暗暗地阻止了魅姬,一边绷直了嘴角,对那小龟妖说道:“难道金郎君公子以为我将自己的女人让于他,就是为了这箱财宝吗?”

景烛和魅姬到底是女人家家的,一点城府都没有。听了仁见大夫如此一说,心里那叫一个急啊。敢情人家小龟妖千里迢迢送钱过来,都送到家门口了你还叫人回去,这就好比飞到眼前的鸭子,你再给扔回河里去,没天理啊!况且不仅是魅姬,连景烛也想今夜有个屋棚遮顶,有团被子暖床。两个小女子就这么焦急地对着仁见大夫使眼色的使眼色,咳嗽的咳嗽,仁见大夫愣是连余光都没瞥过来一下。

但事实证明,仁见大夫这多年的老江湖,阅人无数的花狐狸,哪里有这么轻易放弃眼前肥肉的事!欲钓大鱼,必先下饵。

那小龟妖见仁见大夫有些愠怒,心里也急了。巧的是他也是头一回出差办事,这少爷第一桩交代的差事都办不好,你还想以后接着办第二件,第三件?于是小龟妖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锦盒。那锦盒金漆打造,闪着一道亮灿灿的光,甚是耀眼夺目。锦盒内装得是一对金玉龙凤镯,一看便知是连城宝物。小龟妖将锦盒一把塞入仁见大夫怀中,随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仁见公子,小的有眼无珠,一时贪小。家里的娘子说这对镯子秀雅别致,小的想讨娘子欢心,这才一时动了贪念,偷拿了这对镯子,还请仁见公子千万不要告诉我家少爷,小的还有一家老小需要养活,求求您,求求您。”

仁见不慌不忙地收好盒子,并扶起小龟妖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且回去复命吧。”

小龟妖感激涕零,匆匆走了。原本以为熟鸭子要飞走,哪知这又突然飞来另外一只更熟的鸭子。景烛和魅姬一时又惊又喜。她们在深深佩服仁见大夫的同时,也被他眼角闪过的一道戏谑笑意给寒到了。

魅姬拽拽景烛的衣服,轻声道:“小蜡烛,你看我喜欢了一个多么可怕的男人啊。”

景烛连连点头:“可怕,即奸又贱。”

“脸皮比墙厚。”

“所以想要征服他,你还得继续努力。”

“…”魅姬一时失语,她转过头愣愣地看着景烛,良久道,“小蜡烛,你真的只有十三岁吗?”

仗着二愣子金郎君留下的钱,仁见大夫在第一坊的对面买到了一间铺子。这间铺子位于十番的交通要道,人流繁多,客似云来。而且铺子正对着第一坊而开,根据镜无的可靠情报,过些年第一坊就要扩建,到时候新的铺子也在扩建范围之内,不仅能在十番最繁华的地方占领一席之地,还能享受到第一坊的各种税收补贴政策,实在划算。于是仁见大夫一拍桌子,就这么把铺子买下了。

仁见大夫突然摇生一变成了有房人士,对于这一点最开心的无疑是魅姬。自己的“未来夫君”有房有钱,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将来他们再将医馆发扬光大,开个几家分店,生一窝孩子,小日子要多甜蜜有多甜蜜。魅姬如此筹划着,心情格外爽朗,醋坛子也不时常翻了。类似于猪妖一类丑陋妖孽,即便是母的,她也允许仁见大夫接诊了。这对于魅姬来说,不能不说是一大进步。

除此之外,魅姬还成天想着怎么勾引仁见大夫。抛抛媚眼什么的已经是家常便饭,更有甚者直接脱了外衣爬上了仁见大夫的床。结果泱泱地等了一夜,只等到了景烛半夜起床小解路过时张望了眼,提了句:“今夜贱人医生有急诊,他出诊去了,说是明早回来。”

魅姬听罢,一口气厥了过去。

这世上痴男怨女处处有,只可惜魅姬和仁见大夫显然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景烛这么些日子也算是看出来了,那个贱人医生就是个披着蛇皮的大灰狼。她实在想不明白,魅姬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么到了这穷医生面前,活活成了个垫背的。喜不喜欢也不摆句话出来,害得魅姬痴心错付,白白耽误光阴,仁见大夫的这种做法实在跟景烛小小的情爱观太过背离。景烛只一心盼着,魅姬可千万别跟自己的师父一样,白白等了对方这么多年,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正叹息着,身边的人突然夺过景烛手中的玉镯,迎着窗外的光线照了照:“哎哟,还透着七彩光呢,这紫气玉镯可真漂亮!小蜡烛,谁宝贝送给你的啊?”

景烛也不掩饰,率直答道:“飘飘门内的小师弟。”

“小师弟?那人年岁小于你?”

“不,年岁倒是比我大些,不过入门晚于我,所以素来叫我‘师姐’。”

魅姬一脸狐媚的笑:“嘿嘿,那人暗恋你吧,姐姐教你,这东西吧叫做定情信物。所谓定情信物吧就是…”

“我懂。”

“你懂?”魅姬有点不爽,自己刚想显摆一下,哪知却被眼前的小丫头抢了先机。她转了转眼珠,狐疑地道,“小蜡烛,你可老实说,你究竟是不是只有十三岁?还是吃了什么返老还童药,或者从以前开始身体就停止生长了啊!”

景烛差点没拜倒在魅姬的想象力之下,她冷静下来,从魅姬手上拿回玉镯,塞回盒里,答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年纪,如假包换。”

“哎呀呀,现在的人类可真是了不得了。”魅姬一边拍床一边说。

说到年岁的问题,景烛也便接话问道:“对了,我对妖族的年岁界定还不太了解。之前听贱人医生偶尔提过,狐妖长则有千年寿命,那普通的妖呢?贱人医生和镜先生他们呢?”

魅姬眯眼一笑,凑近景烛道:“你啊,少打掩饰了。咱们可是战友,你想打听小镜的情报,直接来问姐姐便得,何必这么转弯抹角,连我家的那位也一同打听了呢?”

景烛一脸茫然:“可我问的只是一个普遍性问题啊。”

“哎呀,我懂,我懂。”

“你懂?”

“懂的,懂的。”魅姬甩了个眼神,凑到景烛耳边,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金郎君同志的酱油已经打完谢幕了

老妪求事

过了几日,时令步入初夏。

由于老天多日未降甘露,气候闷热,心情恬燥。一连几天,小医馆的生意异常红火,魅姬收钱收到手软,可怜仁见大夫时常连喝口水的机会都没有,一天从早干到晚,有时深夜了还得出诊,累得跟狗一般。

这几日医馆进账是多,但人手严重缺乏,幸好还有个景烛帮忙,她虽然人小,但干活却很利索。经过多日相处,那些时常上门求医问诊的老病患也渐渐接受了这个人类小女孩,有些还亲切地唤她“烛姑娘”。

那日午市刚过,这恰是酒楼生意红火,医馆病患寥落的时候。仁见大夫难得挤了个空闲,枕在布帘后的长椅上眯个小觉。柜台上有景烛值班,魅姬则咬着毛笔在一旁清理上午的账簿。

过了一会儿,门口突然传来几声清脆敲门声。景烛抬头一望,来人一身黑色素衣,脸上挂着清雅淡笑,除了镜无,不作他人想。

镜无已有几日未在十番现身,听说前些日子天山妖王忽然召见,十番自从医馆被烧后也并未发生什么大事,他便趁着这些时候回了一趟天山郡。

魅姬将镜无迎进来,景烛跟着端上了凉茶。三人围桌而坐,很快攀谈起来。

镜无喝罢茶,问二人道:“仁见不在?”

魅姬一瞟布帘内的里屋方向,道:“正偷懒呢。”

“贱人医生这几日累坏了,每天也只有这些个时候可以休憩一会,实在算不上偷懒。”景烛补充道。

镜无几日未归,忽闻景烛对仁见的称呼已改,心里觉得好笑,于是便问景烛道:“贱人医生?那小子竟然也应允了你如此称呼他?”

景烛点点脑袋:“‘人贱’,‘贱人’,其实并无多大差异,叫起来都是一样的。”

镜无笑得爽朗,转而对魅姬道:“这还多亏了你的那句豪语啊。”

“谁让他当日弃我于不顾,竟然还想把我嫁到东海去。我魅姬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怎么能跟他就此山水永隔一方呢!”魅姬说着还灌下一杯水,撩起袖子赌气说道,“再说了,这事本来就是他负了我,我这还没完全原谅他呢。怎么说他都在我脆弱的小心脏上深深地拉了一刀,小镜,你来评评理看,你说我怎么能不生气!”

“该气,该气,那小子就是不懂怜香惜玉,可惜了你这朵鲜花,偏偏要往他那蛇粪上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