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现在不逃走,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啊。”

“可要你一个人流落在外,为兄实在难以放心。”

“我没有说我是一个人啊。”

“什么?”韩理看着小师妹一脸想当然的表情,顿时语无伦次起来,“小、小师妹你刚刚说什么?不是一个人…那还有谁?”

“还有止殇。”

“啊???”韩理把嘴巴张成碗形,“这人是谁?为兄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一梦微微低下头,脸上浮现出几团红云:“他是我喜欢的对象。”

韩理差点没从腹腔喷出一口鲜血来。小师妹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偷偷对别人生了情,最要命的是,他身为小师妹的护花使者,竟然丝毫不知其事。韩理一急,也不顾礼数,一把拽紧了小师妹的胳膊。

“这人是什么来路?年岁多少?家中可有妻妾?祖籍何处?小师妹你是要私逃去他的家呢,还是跟着他一起浪迹天涯呢?你们路上带够盘缠了吗?”

景一梦被韩理的一连串问题问倒了。她思考了一下,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盘缠我带了些,应该够用。”说着她从口袋中摸出几两碎银。

韩理已经欲哭无泪了。他胡乱地翻了翻自己的口袋,又掏出一些银子塞给小师妹:“其他的呢?其他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一梦摇了摇脑袋:“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什么!”韩理感觉腹腔中的鲜血又剧烈地向上涌了一下,“连底细都不知道你就跟着人跑啊!”

“我没有说过他是人啊。”

韩理感到一阵眩晕,终于一口鲜血喷了满嘴内壁。他瞪着眼睛看着依旧镇定自若的小师妹,顿时不知道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神背后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梦见师兄不说话,于是重新转身开始收拾行囊。韩理见她一脸快活的模样,伸了伸手,悬在半空,却始终没有去制止她。

他以前一直不知道什么是心痛的感觉,现在他知道了。当小师妹第一次对他说自己有喜欢的人的时候,看着她露出一副憧憬着未来的表情,原来这就是心痛。

或许你入宫会更好…

他本想这么说,但始终无法说出口。他无法允许自己这么自私地去毁灭小师妹编制的美梦,更无法允许自己去破坏她的幸福。

“那…我去找人备船,你们今夜就上路吧。”

如果那时的韩理知道将来是这样的结局,也许他当初不会放走小师妹。因为对他来说,与其让小师妹走向一条幸福的不归路,还不如将她送入宫平淡地过完人生。天长地久始终好于曾经拥有,大概,这就是人类的念想。

子时,天空中微微飘着蒙蒙细雨。城内视线不佳,正是偷逃出城的最佳时机。

韩理带着乔装后的景一梦跑到渡头。细细的雨丝如同朦胧的幕帘,隐约可见一个黑影矗立在渡头的小船边。

“他在了。”

身边的小师妹首先发声,韩理顺着她所说的向前望去。那人打着伞,在黑暗中堂而皇之地散发着阵阵妖气。他身形修长,下颚瘦削,虽然只穿着一身黑色褂衣,却让人隐隐地感到一副王者之气。

真是个危险的男人…

韩理从心底里不喜欢那个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在吃醋。他振作了一下,带着小师妹走上前去。

“这位…”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只能佯装咳嗽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师妹就拜托给你了,请一定要保护她安全。”

对方未曾回应,只是抬眼注视着韩理。

“咳…万一在途中遇上什么麻烦,请一定要想方设法联系上我,不论刀山火海,我一定会…”

他突然停了口,胸口仿佛有一股冷气逆流而上。刚刚的一刹那,那家伙的眼眸中流淌过一丝如同鲜血般的魅惑之色,冷冽的眼神让韩理几乎后背僵直。

“很抱歉,现在可以把一梦还给我了吗?”

他向他伸出手。这是何等的妖气…

一梦夹在二人中间,左右看了看,然后抽离开韩理的手,面对着站在他的前方。

“师兄,你保重,师妹我私奔去了。”

说完,她张开双臂,给了韩理一个安慰性质的拥抱。

那一刻,密集的雨丝隔绝了韩理的视线,他在一片朦胧中看到了小师妹最后的表情。他想起当年,他就是爱上了小师妹这样的笑容。对他来说,那样的笑容太过温暖了,他这辈子或许都无法忘怀。

一梦安静地将手交到黑衣男子的手中,两人收了伞,带起斗笠,披上蓑衣,钻进了船舱中。

不知是一盏茶,一炷香,还是一个时辰,韩理望着那小船消失的方向良久,直到什么都看不到了,他依旧能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碎裂的心脏,正在一丝丝地渗着痛楚。

师妹,你一定要幸福。

船停在下一个渡口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色开始朦朦亮,止殇和一梦脱去身上的蓑衣,钻出船舱。

彼时的一梦已经卸去了乔装,恢复了少女之态,止殇低眉看着她,微微发笑。

“你笑什么?”一梦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问道。

“我只是讶异你竟然会提议让我带你离开。”

一梦瘪瘪嘴:“女子主动很奇怪吗?是你说喜欢坦率的人啊。”

止殇轻笑,一手环住一梦的肩:“可是我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在我面前拥抱别的男人,你知道那样亲昵的动作…”他俯低身子,凑近她耳边,“会让我吃醋的。”

“师兄不是外人。”

“对我来说,你身边的男人,除了我之外,都是外人。”

一梦眨了两下眼睛:“你的占有欲真的好强哦。”

“妖向来都是这么霸道的,你不知道吗?”

“少污蔑妖啦,这是你自己的坏毛病吧。”一梦轻轻地甩开止殇,捏了捏手腕道,“不过之前几次见面的时候几乎都下了雨呢,这次逃走的时候也是,好像我们总是在雨天特别有缘。”

“下雨是很浪漫的事,即朦胧,又清澈。”

“嗯…”一梦仿佛怀有心事似的绕过止殇身边,走向渡口的另一边,“这里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呢。”

止殇站在她的身后:“只有我们两个难道不好吗?”

“不过雨停了,就好像梦也醒了一样。总是在雨天出现的你,让我总是感到在晴天的阳光下就会消失。”

“哦?你在担心的是这个?”

一梦感到脖子后有一阵温柔气息的轻痒,她侧过头,正撞上止殇的眼睛。

“我会害怕转身的时候看不见你…”

话音未落,一梦的唇瓣已经被轻轻堵上。

昏暗的视线中,她恍然地闭上眼睛,开始生涩地回应着对方的吻。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男人的口腔,和想象中不太一样,除了柔软的感觉,还附带着一丝温柔和缠绵。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这个男人的呢?

她在心里反复地询问着答案,却总是在他一次次暧昧的眼神中遗忘。情到浓时,就好像初晨空气中散落的水珠,当阳光的温度炙烤使其变成气泡后,升腾起的那种感觉,是幸福。

和他在一起,我很幸福。

这就是一梦的答案。

止殇默默地从背后抱住一梦,附在她耳边轻语:“我不会消失不见的,以后,每一个雨天,晴天,阴天,雪天,雷天,每一天的每一天,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

“一梦,我喜欢你,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雨后初霁的渡口,江面上仿佛架起了一道虚幻的彩虹,包围着那对重叠的人影。

夜深了,一梦在床上辗转难眠起来。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嘴唇,脑海中不禁回想起了那个人的影子,霎时,他的话又在回荡耳边。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每当想起他这番话,他那时的表情也依稀浮现眼前。那个人总是有一种魔力,将所说的每一个字深刻地印进自己的内心。她想起他的脸,他轻笑的表情,他望着她认真的眼神…脸上不禁又有几团红云。

睡不着。

一梦终究还是从床上直起身子。已经打过更了,外面漆黑一片,四周都安静极了。她穿着单衣默默地踱到桌边,饮了口水,刚想回头重新躺回去,顿时发现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

这么晚了,是谁呢?追兵吗?

还没等她想完,门便被推开。止殇仿佛闯空门般地走进来,一路走到她面前。

只穿着单衣的一梦怔怔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咽了下口水,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未等她得到回答,止殇便一把横抱起她,将她一路抱至床榻。

“咦?这种架势莫不是要…?”

“你说呢?”止殇轻轻放下她,坐到床沿边,俯□子,“我想要你,想到都快不能自拔了,一梦。”

“这、这么突然?”

“你知道妖总是很难控制□的。”

“又把错都推在妖身上吗…”一梦眯了眯眼,正视着自己上方的人,轻声道,“不过,真的可以吗?”

止殇微微一怔,随即发出一连串笑声:“哈哈哈,一梦你真是个可爱的女人。”

“怎么了?”

“刚刚的那句‘可以吗’,难道不应该是我的台词?”

“唔…可是我刚才也确实是想知道才问的。”

止殇拨开一梦的发丝,看着她清澈的双眸,问道:“我也想知道,在你的眼里,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一梦回应着他的眼神:“喜欢。”

仿佛心头涌上了一股暖流,止殇的手指触到了一梦的脸颊:“可是我的身体很冷,你不怕吗?”

“没关系,是我的太暖了。”

他没有再给自己时间看清楚那个女子的笑颜。他想得到她,现在,马上,不顾一切…

他俯下腰,框住了她的身体。散落的发丝落在了她的脸颊上,他们在黑暗中亲吻着对方。冷暖交融的身体渐渐变得熟稔起来,他单手环住了她敏感的腰肢,轻柔的触感让他感到内心一阵起伏。

一梦感受到止殇有些忘我的亲吻。她微微睁开眼,隐约看到他精瘦的身躯和手臂。

他一边喘息一边开口道:“一梦,只要一想到你的事,我就会变得情不自禁起来。”

视线凌乱地扫过对方,她在黑暗中看到了止殇迷离的双眸,红色的光晕,如同初见时一般,诱惑着她。

“你如此温暖,明亮,如梦似幻…”

“仿佛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能看见未来的自己。”

“你带给我希望,一切的一切,你的美好让我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一梦,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他略带微熏的话语轻柔地搔弄着她的耳际,感受到他有力的双手从自己的脖颈间游移到胸膛,她的身子也不禁感到了一丝无力的痉挛。

止殇解开了一梦单衣的系绳,随着绳子被抽动的声音,她的身体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的面前。

仿佛是带着欣赏的眼神,止殇不再犹豫,他飞快地脱下自己的褂衣,将两人凌乱的衣衫扔到了旁边。

止殇的眼中流露出红色的微光,一梦感到心口一紧,原本无所适从的手轻轻地放到了他的胸膛上。

“你身上好多伤哦…”

“因为我是妖嘛。”

当他第三次把一切怪到妖的头上时,一梦的双股已经被他修长的手指分开。他的动作如同来势猛烈的狂风暴雨,原本一梦停留在胸膛上的手被他所带来的震动弹了开来。

止殇眼疾手快地在空中捉住她纤细的手腕,一梦还未来得及反应,他的身子又再次向她袭来。

那样令人虚脱的力量让她变得迷离起来,仿佛是那日的骤岚,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毫无征兆;他消失在二十四骨伞的背后,同样毫无征兆。

“啊——”略微发热的胀痛感让她不禁嘶哑地叫出声来。

伴随着那阵疼痛,她的心顿时莫名感到空虚,然而下一秒她感到某人的力量牵引着她,悬在一旁的手臂贴上了对方的温度,原本被捉住的手很快有人与她十指交缠。

暧昧的情谊,就如同他暧昧的温柔。

他们重合着身体,凌乱地摸索着对方的心跳声。

一梦在噗通噗通的轻响中听到了他缠绵的耳语。那个人在喃喃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一梦…一梦…一梦…”

但愿今日一见,并非南柯一梦。

他撑着伞,站在她身边。

是妖也好,人也好,我们还有生生世世,还有未来,即便明日是晴天,是阴天,是雪天,是雷天…

我爱你。

我也爱你。

番外:南柯一梦(三)

时隔八年,景一梦再次踏上长安城的土地时顿时感到有些陌生。和她离开的那年一样,今日的天空也笼罩着一片愁云,下着绵绵细雨。

她从船舱内钻出身子,细密的雨丝打在她的肩头。不一会儿,她的头顶笼上了一片阴影,有什么人在她身后为她打着伞。

一梦回头对那人微微一笑,道:“真巧,又是下雨天呢。”

“是啊,所以我更不能让我的妻子和孩子淋雨咯。”

止殇说着便将手中的伞交到了一梦手中,随即蹲□子,凑近一梦的腹部用手轻轻抚摸道:“孩子你要乖乖听话,不能让一梦受苦知道吗?”

一梦也笑着将手贴上:“止君现在真的好有做父亲的样子哦。”

“你是说我现在像个普通的人类一样吗?”

“简直比普通人还要普通人,我还真从没见过这么爱操心的父亲哩!”

止殇站起身,环住一梦的肩膀:“因为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体会初为人父的快乐。谢谢你,一梦。”他低眉亲吻了她,“和你在一起,真的让我看到未来,让我看到希望。”

“你又来。”一梦把伞塞回止殇手中,“浪漫的情话二十岁以前说说还行,我现在可都成了中年少妇了。”

“哪有一梦这么美丽的中年少妇?顶多是中年孕妇才对。”

“你!去死。”

止殇笑着拨开一梦轻皱的眉宇:“那些不是什么情话,而是我的真心话哦。真心话听多少次,都不会腻的,对不对?”

一梦羞涩一笑:“饶了你。”

渡口边两人很快消失在细雨中,八年为至的土地,八年未见的人…八年前那个天下第一奇花女子已经在世人的记忆中被淡忘,八年后重新踏上故土的景一梦只有两个身份,那就是止殇的妻子,和他们尚未出生的孩子的母亲。

长安城的城楼如同一座古朴的城楼宏伟地树立在二人面前。那座灰色城墙的对面,封存着最深远的记忆。当他们踏进城内时,一切就好像燃尽的香烛,复又被点燃。

命运之轮自此逆转——

长安城的酒楼内。

止殇和一梦刚刚坐定,殷勤的伙计便前来招呼二人。虽然他们形似匆匆过客的旅者,但两人出众的外貌和与生俱来的气场让伙计不禁微微一怔。

等菜上齐还有些时间,一梦戳了戳止殇的手,问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止殇一愣,道:“喂,我亲爱的娘子,是你说要回来长安看看的吧。还说哎呀,八年多了,长安城那些没记性的人肯定早就把我忘光光了。当年师父他老人家圆寂的时候也没来得及前去送别,师兄继承了门派也没送半份贺礼,我实在是不忠不孝不义之辈啊。”止殇开始声色具备地模仿起来。

一梦白了他一眼,道:“师父又不是和尚,圆什么寂。”

止殇差点把刚饮下的水喷出来:“这不是那时我对你指出的错吗,一梦你抄袭我,这就不太好了吧。”

“孩子啊孩子,你爹真是个喜欢强词夺理的坏人,娘可真命苦啊。”

“不带这么打击报复的吧。”

“怕什么,这才四个月,孩子的耳朵还没长齐全呢。”

止殇看着一梦微微隆起的腹部,神色顿时又缓和了下来,露出一脸初为人父的喜悦之色:“一梦你说我们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呢?”

“我们是在讨论接下来要去哪里的问题耶。”

“不是卷云山吗?拜会你师父啦,恭贺你师兄啦…”

“唔…可是我还有一个更想去的地方。”

“嗯?哪里?”

一梦眼神一亮,凑近止殇,道:“止君有没有听说过十番?”

“十番!”这声音并非来自止殇,而是来自身后。两人齐齐朝后望去,见双手托着几碟小菜的伙计正站在他们身后,面露惧色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