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直奔宫门,“笃笃”地响声划过寂静的街道上回荡,到宫门前时,侍卫长远远就看见了,从门楼上走下来拦在了马车前边道:“什么人,站住,宫门落了锁,任何人不得出入。”

顾应无安排的当然是最得心意的人,不但是自个儿知根知底的人,还是对恪亲王崇拜不已的人。恪亲王在里头一听,虽然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子,但顾应无的布置他还是能放心的, 于是帘子也不掀开,只是扬声问了一句:“是哪家的儿郎在值夜啊?”

侍卫长一听,这声怎么透着股子熟悉的感觉啊,和顾应无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几乎就是在恪亲王的崇拜里长大的,恪亲王的声音能不熟。只是侍卫长没往这方面去想,但这声里有威仪他听出来了:“不知是哪家的长辈,臣路至凌奉命守夜,还请不要为难。”

“至凌么,今年也该二十三了吧。”恪亲王记性多好,也是,那些年在旅途上,除了寻医问药照顾方容,就是回忆,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路至凌一听愣了,越听越熟,而且这么叫他的人可不多,连忙又是一抱拳:“敢问是哪位大人?”

这时候,赶车人才上前来拉帘子,火把顿时打在恪亲王脸上,恪亲王稍稍有些不适应地一眯眼睛,再睁开来时一双火光跳跃的眼让人不敢直视。

几名侍卫本来戒备着,现在却齐齐发了愣,举着火把看着恪亲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路至凌反应快些,喜出望外地跳上马车,激动不已地蹲在外头不的车板上,连连喊了几声:“将军王,将军王…是将军王。”

恪亲王看着路至凌淡淡的笑:“毛小子长大了也还是个毛小子,脾气都没变。”

路至凌刚才还威猛呢,这下像个孩子似的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您叫了毛小子,小子怎么能变。”

后头的两个人也终于意识到——神复活了,而且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复活的。也顾不得守宫门了,跟路至凌一样跳上马车,一个个打了鸡血一样的热血沸腾,三个人一块蹲在车板上,看着恪亲王恨不得扑上去捏一捏是不是真的。

可恪亲王向来是威仪的,就算现在笑着,也丝毫不变,加之这三人心里,本来就把恪亲王供得跟神一样,当然就更不敢僭越了:“将军王,您真的活着,太好了太好了…您回来了,我们就跟着您打仗去,守什么宫门,最没意思了。”

三个人连连点头,唠叨得说了好一会儿,恪亲王也都温和地回了,三个人仿佛觉得回到了自己小时候。那时候恪亲王一回京里,他们这一拨孩子就得跑到恪亲王府上去,有一个算一个的趴在门槛上、廊架上、台阶上,听恪亲王讲战场上的事,连笑容、声音、表情都没怎么变。

三人激动了,激动得想要跳起来,像孩子一眼乐呵呵地听着,不时地问上一句,知道旁边赶车的大袁咳嗽了一声,终于忍不住提醒道:“王爷,天已经很晚了。”

恪亲王倒是不介意,他向来就喜欢和这些热血沸腾的少年郎们在一起待,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创建荧,收留那么孩子。

路至凌他们可就不好意思了,连忙尴尬地跳下车,连忙去开了宫门,马车驶进宫里的时候,路至凌还在后头喊了一声:“将军王,我们以后还可不可以上您府上去?”

恪亲王听了一笑道:“不管饭。”

宫门口的三人,高兴得欢呼,连关宫门都顾不上了,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刚才很失职,恪亲自来就喜欢尽职尽责的人,连忙一个个又回到岗上去了,这会儿可是挺直了背分外精神,他们啊正兴奋着呢。

马车一路向里头驶去,间或也有人不明所以要上来查问,但路至凌想想不对,又跟了上来,在旁边给打掩护,直接把马车送到了禁宫内墙口上。

“将军王,臣只能送您到这儿了。”

恪亲王说了个谢字,让路至凌迷糊了半天,反应过来时蹦了个三尺高,却已经是糊里糊涂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进了内宫就尽是内监了,内监们一看有马车明目张胆的都驶进内宫来了,当然容不得,这就上来挡着:“什么人啊,马车都进到内宫了,这是能随便闯的地方吗?”

“富林么?”恪亲王心说顾应无安排得真是滴水不漏,连夜班的内监都考虑到了,恪亲王可不知道,这可真是凑了巧了。

富林是谁啊,当年恪亲王还是皇子的时候,富林就在恪亲王身边侍候,那时候是个刚进宫的小内监,现在已经是内宫的执守内监了。富林对别人可能没记忆,可富林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侍候过恪亲王,怎么可能不认得恪亲王的声音。

这一听之下连忙拜倒在地,老泪纵横啊,旁边的内监一看,这什么大人物,不明所以地也跟着跪了下去。富林不说话,拜完了走上前去说:“主子,老奴领您去。”

富林到底是跟着恪亲王身边久了的,当然明白恪亲王此刻要求见谁,恪亲王在马车上一笑:“富林,你身子还硬朗吗?”

“只要主子好好的,奴才当然就跟着好。”富林也人不知回忆了,当初还小,进攻的时候什么都怕,没想到遇到了恪亲王,对宫里人和气,待人也宽厚,多好一主子啊!

恪亲王其实自己都奇怪,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不怀疑怀疑他的身份呢,就那么肯定,都不看一眼,确认一下就觉得他必是无疑了?

到了太皇太后殿里头,富林上前去跟太皇太后殿里的值夜内监一说,内监连忙叫了一声奔进殿内去,也顾不上规矩了,这时候也不会有人追究他没规矩。

富林再回头一看,恪亲王被从车里摇着车出来,大袁正要接手,恪亲王竟然…富林又抹了把眼泪,上前去搭手,也不敢问原由,只能在旁边抹泪。

恪亲王拍拍富林说:“像什么样儿!”

富林背一挺,抹了泪说:“主子,老奴推您进去,这是内宫,您的侍卫不适合进去。”

大袁当然也知道,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低着头看脚尖,压根就不四处张望,恪亲王身边待着的人,这点规矩还是有的。

太皇太后起来到看见恪亲王,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就算是梦吧,也抱着恪亲王哭了一通,任是恪亲王怎么劝都没有用。最后皇帝也来了,一见恪亲王,也激动得不得了,皇帝比顾应无他们大不了几岁,恪亲王的事迹可比他们耳熟能详。

恪亲王回来的正是时候,要是选在登基前,说不得要怀疑,可眼下大局定了,再一见恪亲王都已经这样了,最后一点念头也消了。

“王叔,王叔…”皇帝刚登基的那点子慌乱,那些被重臣们围攻、反对的窝火,一见到恪亲王就成了委屈,活像个孩子似的,在恪亲王旁边蹲着,哪还有点皇帝的架子。

倒是恪亲王一看,连忙扶起了皇帝:“皇上,您做得很好。”

皇帝一听那还管什么委屈,被夸奖了,兴奋啊!跟得了糖果的孩子一样,老实地在恪亲王的劝慰下摆出皇帝应有的样子来,可实在没撑多久,又忍不住问东问西了!

恪亲王笑着一一做答,这场面就像他只不过离开一天两天,像很多年前在嘉临关打完仗回来一样,那时候皇帝还是太子,他一进宫拜见太皇太后时,皇帝就会扑过来,恪亲王啊,看来还是个孩子王呢,当年不知道多少孩子被他秒杀至今。

夜正深沉,此时倒是满室的融融恰恰,只是以后路还很长呢,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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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零章 有靠山就是好哇

恪亲王这夜就宿在了宫里,次日回府时,府外头站了几个亲贵子弟,一个人引颈而盼,见有车驾来了连忙从台阶上下来。

管家原本请这些亲贵子弟们进屋里去歇着,但这一个个的都不肯,愣是要在府外头等不可。一个个热情地叫着“将军王”,怯怯地跟在旁边,生怕下一刻就发现不见了似的。恪亲王笑着,任由他们推着进了府里。

宫里头,已是早朝时分,皇帝本来要请恪亲王一道上朝,可见恪亲王却露出犹豫之色。皇帝也没细想,眼下刚回京里,一路风尘仆仆的,歇段时间也不急,又忙不迭地派人把恪亲王送回了府。

有了恪亲王在京里,皇帝可就真觉得自己说话都更有底气儿了,别的臣子,就算是笑盈盈,那也是外姓不是。可恪亲王不同啊,军中威望高不说,又打小跟他亲厚,有了恪亲王,哪怕是现在这样的恪亲王,那也是虎老威不老。

在想起津洲侯来,就觉得津洲侯彻底是个笑话了,最后的那点担心都没了。

有靠山了,就是好哇。

皇帝坐在龙椅上,笑眯眯地,今儿满脸春风,洋洋得意。皇帝这样的表情,还是当太子的时候见过,朝臣们现在一看都莫名其妙:“皇上,眼下秋收结束了,各地丰收,可谓是四海承平,乃我朝之福,皇上之德啊!”

这话儿一说,满堂的朝臣全跪下来呼了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一听就更高兴了,当即就说:“既然今年丰收,明年就减一成税吧,让天下百姓有个好奔头。”

刚起来的朝臣们又跪下去,心里更糊涂了,皇帝似乎真是高兴透了,税两成,减一成可就意味着明年国库要减收一半啊:“皇上圣明!”

瑞王爷和顾应无相看一眼,两人嘿嘿直乐,心眼明亮的都在这儿猫着偷笑呢。皇帝是心里有了底了,那一成税算什么,没全免都算是皇帝还带着点理智,没乐昏头。

临到下朝了,皇帝才从高兴劲里缓过来,起了又坐下说了句:“恪亲王回来了,回头你们准备准备,朕要给皇叔加封!”

皇帝说完就走了,满堂的朝臣顿时没了声儿,瑞王爷看了顾应无一眼,小声问说:“亲王再往上封什么?”

“王叔,您在宗府里,比侄儿清楚。”顾应无也有些愣神,这亲王再往上,就只有恩封和加赏了,亲王已经是最高爵位了。除非皇上不想自个儿那位了,想腾出来。

满堂的朝臣回过神来,一个个连忙往外走,上了车马,直奔恪亲王府拜见,而宗府里一碰头一商议,一个个就开始头疼了,恪亲王“死”的时候,封的将军王,前头是民间那么叫,后来先皇顺了民意,那叫谥封,现在再封将军王之类的就不合适了。

“没有先例可循啊,这可让咱们怎么商量?”宗室对恪亲王,现在可以说是又爱又怨了!

“三军大司马?”

众人无语,齐齐看着说话的宗亲,用力摇头,三军大司马…王,这样的加封像话嘛。说话的也知道自己的提议太荒唐,连忙缩回脑袋去不说话了。

瑞王爷在这头同样觉得可乐,行嘛,看看你们都加封出个什么来了:“以本王之见,既是无法加封,不如加赏。”

“赏什么?”

呃,瑞王爷一想,是啊赏什么,没什么可赏的了,凭恪亲王三个字,还需要赏什么,要封地有封地,再加封地又逾祖制,要金银…恪亲王府里旧年的赏赐,早就堆成山了。

“既然恪亲王已无法恩封、加赏,不如把嫡女雁郡主加个恩封?”

宗亲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这主意可真不错:“那慎郡王呢,是不是要一块请加封?”

“慎郡王不足十岁就分了府封郡王爵,宗室子弟里已经是独一份儿了,再加封可就不像话了。”瑞王爷前些时候,总算是弄明白顾承忆的尴尬身份了,听完这话,瑞王爷寻思着,只怕这辈子都得不到应有的封赏了。

于是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恪亲王那儿最终加了个“景”字,恪景亲王,以国号相封可以说是自古未有的荣誉了。而顾雁歌呈上去的折子上,加封成了“德敬大公主”。

可折子才递上去,宗亲们又头疼了,萧永夜呐,现在拿这孩子咋办?现在是叫公主、驸马爷好,还是叫王爷、王妃合适,还是分开了叫?皇帝只一句话啊,可把宗亲们给都愁坏了。

次日,消息还没传开,恪亲王和顾雁歌的恩封旨意就下来了,而顾承忆却只加了封地,没另加封。

这一门子的荣耀啊,一时间真是让人咂舌。

不过人恪亲王本来就够荣耀了,这些也无非是锦上添花。于是恪亲王活着的消息也就这么开始一点点往外头传了,只是津洲侯走时把家眷全安置到津洲去了,这头又没发明旨诏告天下,这消息要传到津洲王耳朵里,起码还得几个月。

恪亲王上表辞了封号,皇帝不肯,恪亲王又在三辞。皇帝也拗不过,只好应了恪亲王,而顾雁歌的恩旨皇帝是怎么也不肯收回:“雁儿对朕来说和小五一样,都是朕嫡嫡亲的妹子,没道理朕的一个妹子封了公主,另一个妹封郡主吧。”

恪亲王倒不在乎给顾雁歌加封,只是请辞时一块请罢了,萧老夫人眼看身子大不如前了,以后顾雁歌在萧家,身份高点更能压得住场子:“臣便替雁儿谢过皇上了。”

这一来二去的,恒王府里基更不平静了,虽然久在深宅内院,可恪亲王的名头谁不清楚。于是三姨娘最近过得很不痛快,在三姨娘眼里执掌的紫珠同样不痛快。

因为加封了大公主,府里的规矩就更多了,那日里五公主过来,顾雁歌不在府里,萧老夫人又在佛堂。五公主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让嬷嬷领着四处看看,三姨娘了领着丫头擦身而过,也不清楚这是嫡公主啊,于是就这么无视过去了。五公主当时没说什么,回宫跟太皇太后反应去了:“皇祖母,雁姐姐现在可是公主了,公主府里的人怎么能这么没规矩呢,这样多丢雁姐姐的份儿啊。”

太后一听,怒了,把在恒王府里的宫人都叫到宫里来训了一遍,放回去的时候又加了几个,说是不教好规矩,就都不用回来了。于是这满府里,规矩就更森严了。

三姨娘毕竟是小门小户里的,哪儿见过这些阵仗,那真是食不下咽、睡不安稳,见到紫珠和新来的碧潭就恨不得一口咬死,可又拿人家无可奈何。

“三姨娘,请您站起来,合规矩地安坐…”紫珠可是官家们里的姑娘,小时候别的见得不多,规矩、礼仪那是教了个透透的。这世上的规矩本来都一样,不想挑的时候哪都是对的,要成心去挑错,那就真是处处见错了。

紫珠一说,碧潭就自然地在一边帮衬,三姨娘就更痛苦了。

眼见秋天就尽了,宫里头太皇太后发下话来了,过些日子呀,她要亲自到恒王府里瞧瞧,一是为了顾雁歌,二是为了看看这恒王府里的人规矩学得怎么样了。

当时三姨娘就一个哆嗦,紫珠和碧潭倒是天天“好脾气”地教,可她就压根没对这些能把人烦死的规矩放在心上,转身就忘,临阵了才知道磨枪:“紫珠姑娘,碧潭姑娘,你们看这样可对了?”

紫珠看了一眼,皱眉不满意地道:“行如风,坐如钟,立如松,三姨娘,这知虽不知是对男子而言,女子也一样。”

三姨娘的苦难生活才刚开始呢,可要光是苦难,也总有一天要过去,毕竟宫里来的总有一天要回去。可三姨娘却是怨越积越深,只觉得这一切都是顾雁歌所致。萧老夫人又喜欢她,就是待儿子也就这么回事。想想她做小媳妇做得多不容易,可便宜全让顾雁歌占尽了,心里越发不舒坦。

好不容易太后来了,满意而归,府里头上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顾雁歌也总算是得了清闲了。这就已经快进年关了,换年后,就该换年号了,内廷呈了“嘉定”二字上来,皇帝似乎挺满意,其实皇帝最近看什么都顺眼,看什么事都满意。

在喧闹中,嘉定元年也就这么来了,初一各府拜年,宫里吃宴,忙得那叫一个团团转。

晚上正当宴饮着的时候,顾雁歌忽然就歪在萧永夜旁边直干呕,萧永夜没反应过来,吓得不行了,直问是不是吃坏了肚子,一干女眷们一听哄堂大笑。

还是太后厚道,喜眉乐眼地说:“雁儿有喜了怕,快传太医,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

太医一来,果然证实顾雁歌有孕了,眼下已经两个月了,顾雁歌这才想起来,月例没来,这些日子忙也没在意,顿时间,众人的目光看过来让她羞得都没地儿躲了。

太后还直夸萧永夜好样儿的,萧永夜就嘿嘿直乐,凑在顾雁歌耳边说了一句:“雁儿,好样儿的…”

顿时间,顾雁歌脸红得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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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自由之声 第一三一章 关于生儿子还是生女儿

一时之间,宫里宫外高高兴兴,恪亲王回了,德敬大公主有喜了,朝堂上下顿时间一片和气。

这乾坤朗朗,内外承平的景象,一时间还真是少有。萧永夜可被众人给挤兑死了,因着皇上念他三十余才得子,实在不易,准了他个“陪产之假”。当时萧永夜就是一大黑脸,众人心里早笑开了,脸上还得拿捏着肃敬的表情高呼“万岁爷圣明,恒王大喜”。

顾应无这小子就成坏了点,有事没事晃到萧永夜面前,说是代表内廷来请德敬大公主安的,其实就是一没安好心来看笑话的主儿。

只有一件事让顽雁歌操心,那就是萧老夫人,身子越发不好了,前头天气温和的时候,还不见得。这天一冷起来就越发不在了。出了元宵节的时候,已经是连床都不大能起了,一天一天地见了消瘦。本来应该销假去上朝的萧永夜,又被皇帝一道恩旨,留在家里侍候萧老夫人。

萧永夜这会儿也确实没心思,府里头一个病倒了,一个又怀着身孕,他心心念念的牵壮就全在这上头了。

“永夜,为娘怕是不成了。”萧老夫人好强了一辈子,眼下倒在了塌上,不仅是美人迟暮,也是将军白头,看了总让人倍感心酸。

萧永夜强忍着不透出半分伤心的意思来,安慰萧老夫人道:“娘,您是有功夫底子的,身子惯来强健,怎么会有事儿呢。您还得抱孙子呢,您看儿子和雁儿也都是半吊子,什么都不懂,还得靠娘帮衬着呢。”

萧老夫人就着丫头端来的茶盏抿了几口水,艰难地咽下去后,说道:“永夜,如今为娘也不担心了,雁儿有了德敬大公主的身份,谁还敢颊负。再加上恪亲王在京里坐镇,你又领着托孤地差事,只要你们自个儿安份,谁也不会来找你们的不痛快。”

萧永夜明白萧老夫人是在交待后事儿了,心里忍不住一阵难受,背过头去擦了擦眼角的泪,这才转过头来道:“娘,本来也没人找我们的不痛快,您且静养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别的为娘都不担心,只是雁儿这孩子,手下总是软了些,别人踩着她时,她气愤不已,恨得骨头发疼都成。只要人落了难、受了罪了,就会把恨又咽回去。你看看谢家的那点事,谢君瑞和那姓江的姑娘,要是碰别人,岂止是流放的罪过,杀上三百回也不足,偏偏那后头雁儿还去求情。”萧老夫人到底还不是宫里的人,哪知道顾雁歌的求情也是不得已,没办法,先皇逼着呢,顾雁歌哪能不从。

这话听着,萧永夜倒是挺想解释,可一见老夫人正在说着,又把话咽了回去:“娘,您放心,有儿子守着她呢,再不济还有父王和兄弟们。”

萧老夫人重重地咳嗽几声,丫头拍了拍后才平息下来,说:“你们俩啊,真是一个窝子里的,一个是心软不记恨,另一个呢直性子,又做不出那些阴昧之事。

唉…罢了罢了,你去叫雁儿来,我看看这孩子的胎养得怎么样了,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抱上孙子。”

萧永夜又有些不安地叫了一声“娘”,在老夫人的催促下,才亲自去院子里扶了顾雁歌过来。顾雁歌其实恨不得天天跟在老夫人跟前儿,可老夫人一怕把病气过给她,二怕她心情沉闷着不宜养胎。

“娘,您好些了没有,父王总说让我好好待候您,可雁儿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看着顾雁歌一点点隆起的小腹,萧老夫人的脸上溢满了笑容,病得再不舒坦,看到萧家有后了,心里也都踏实,就算将来下去见了萧家老公爷,也有话回。

“雁儿,你只要好好养着,就再好不过了,娘心里就比什么都舒坦。倒是你父王,什么时候请过府来说说话儿吧,本来是当去拜会的,可眼下我就身子啊…唉!”萧老夫人一直就想跟恪亲王好好谈谈话,两人旧年就是过命的交情,现在又是儿女亲家,不知有多少话要说,可就一直没逮着机会。

顾雁歌是连连应了好,可还没等她去请恪亲王,萧老夫人就在二月初三过世了。本来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处处都透着生机盎然,老夫人却连新开的腊梅花都没来得有看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萧永夜只默默地安排着后事,一声儿也没吭过,夜里夙夜守着灵堂,也从不让旁人插手。也是,旁人倒想插手,可谁有这谪子名正言顺呢。

二月初六,皇帝扶着太皇太后和皇后一块儿来吊唁,虽然只是在院里过过场,但这已经是给萧家最高的荣耀了。

太皇太后柱着拐杜敲地,一声声叹息,最后说道:“阿慧啊,你就是个没辐气的,积年受苦,眼看着要享儿孙福了。你可好啊,连孙子都不抱,你就走了,老身还想留着抱玄孙呐,你个不争气的,怎么敢走在老身前头呢!”

这话说得一个个是泪流满面,太皇太后还抽间隙去看了顾雁歌,顾雁歌情绪倒是很平静。主要是萧永夜也不让她插手,她怀着孩子,眼下才四个月不到,正是容易出意外的时候。她现在一是新妇,二是公主,三又怀着孩子,哪一样都不能进灵堂去,更别提守灵、拜灵了。

“雁儿,别难过,就是永夜难过了,你也得劝着点儿。”太皇太后拉着顾雁歌的手殷殷地嘱托。

顾雁歌想想有些不好受,丈夫在灵堂难过不已,她连灵堂边都不能沾,叹口气说:“皇租母,雁儿倒还好,只是永夜让人担心。他跟谁都装作没事儿一样,娘过后,他就没合过眼,又怕雁儿担心他,总是说没事。唉…这样更让人担心呐!”

“雁儿不必担心,别人说不动永夜,还有你父王呢。这孩子就听你父王的,等过了这几日入了土,再领着永夜上王府住几天,都会好的,你别太担心。”太皇太后安慰着说道。

顾雁歌自然是听了,三月初九安葬,萧永夜扶了陵去,回来时满身泥土浆子,往那儿一坐就是半天,连根头发丝也没动过。顾雁歌顶着身子过去劝,萧永夜只说:“雁儿,你去歇着,我没事,坐会儿就好了!”

啥叫没事啊,这事大了,萧老公爷去得早,就跟娘亲了,这会儿连娘也走了,怎么会没事儿。顾雁歌想到太后的话,就决定出了十日的祭期,就领着萧永夜上恪亲王府去。

傍晚的时候,萧永夜已经沐浴过了,满身清爽地坐在窗前,也不说话。顾雁歌也洗好了,穿着宽松地袍子捱着萧永夜坐下,这才发现萧永夜竟然在颤抖,身上散发着不安的气息。

顾雁歌想了没想一把抱住萧永夜,心里难受不已:“永夜,所谓‘孝不伤五内’,眼下满府就指望着你了,你别这消沉下去,我有些怕…先是娘走了,你又这样…娘去了也不安心呀。”

萧永夜忽而紧紧抱着顾雁歌,声音里终于是带了哭腔:“雁儿,雁儿,娘那么强健的身子骨,说倒就倒了。娘身前,我一直让她老人家操心,好不容易圆圆满满地娶了你,好一起孝敬她老人家,却是一天儿孙福都没享过,就这么…”

看着闭目流泪的萧永夜,顾雁歌反而安心了,会哭会笑的才是活人么,这哭出来了了比压在心里好。伸手抹着萧永夜脸上的泪,温温地…她的心也跟着温温湿湿的:“永夜,娘等不及去找爹了,爹和娘恩爱了一辈子,战场上一块退敌,战场下伉俪情深。

永夜,人真的有来世、今生的,如今娘和爹又能在一块儿了,真真叫‘生同衾,死同穴,若个来世,白首有约’。永夜,将来我能和你这样儿,生生死死,也都不会害怕了。”

浑身颤着的萧永夜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身体也渐惭地平复下来,人也显得没先前那么不安了:“雁儿,让你担心了,这些日子你心里也不好受,我瞧在眼里,也没顾得上你,辛苦你了!”

“不苦,只要你好起来就行了,咱们还有孩子呢。以后咱们也都得为人父母了,不知道是个小小子,还是个小女娃娃。”怀孕的人总爱想这些事儿,顾雁歌慌了神的时候,就靠想这个平静下来。现代医学自有检验手段,可古代真就只能靠猜了。

萧永夜一听这个,心里也好过些了,搓了搓手,温温热热的轻按在顾雁歌小腹上:“先生个儿子,做大哥,好保护弟弟妹妹们…”

弟弟…妹妹…还们…神啊,萧永夜到底想生多少个!

“不,先生个女儿,做大姐,以后小毛头子们都得听她的,多威风呀。谁敢不听,摆出大姐姐的谱来,那还不是一捏一个准呀!”没办法,谁让萧永夜一说起这个来,脸色好看点,也只好顺着说下去了。

萧永夜一想,似乎觉得这挺像顾雁歌小时候的样子,军中一干小萝卜头,就算比她大的,也把她尊做“大姐”,那时那谱摆得,谁不听话,只要她一瞪眼,就立马老实了。他一琢磨,似乎觉得这样也不错:“那好吧,就先生个女儿!”

这话说得…好像决定了就是一样,上天几时让人这么如愿过…

卷二 自由之声 第一三二章 女人要笨笨的?

萧老夫人过世的阴影,总算在孩子的一天天渐渐成长中逐渐平了,生与死,本来就是两个极端,两相冲融之下,自然要好过些。

四月底萧永夜就该销假了,现在的争议是,该不该守孝期。朝堂上也分成两派,一派说眼下正是需要萧永夜的时候,皇帝刚登基,托孤之臣是少不了的,一派说景朝以孝为先,连托孤之臣都可以领头不守,是不是以后所有的官员都可以以此作例。

皇帝头疼,两边他都觉得有理儿,望向宗府和内廷,宗府和内廷自个儿内部也是两面持平,哪还能给得出意见。最后自然要问到恪亲王头上,恪亲王说现在他没有参政、议政权,然后皇帝就傻眼了:“王叔,朕也是忙得一时没想起来,明儿朕就让宗府和内廷都递折子,您还是先给出个主意吧,要不然侄儿这关就过不去了。”

恪亲王笑,这热锅上烙着的样子,倒是跟小时候一样,急冲冲的脾气全外放了,至今还没学会收敛:“皇上,朝堂上有争议,是多好一件事儿啊。您也别把臣弄到朝堂上去了,臣在后头坐着,更合适。”

皇帝也不笨啊,学了这么多年帝王之术,听得这话一琢磨,好歹是明白了,一拍桌子高兴地说:“还是王叔有主意…”

次日,朝堂上继续争着,两边吵得脸红脖子粗,皇帝这回看出味道来了,丝毫不头疼,反而觉得有意思极了。皇帝么,坐太高了,不就这么点乐趣。

等臣子们吵完一看龙椅上,皇帝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朝臣们心里齐齐一凉,只觉得脑门顶上跟贴着冰袋子似的,怎么就这么嗖跟地泛寒气儿呢。

“皇上,臣等奏请夺情。”

“皇上,臣等奏请守期。”

皇帝看着继续笑,说起话来跟春风吹过似的:“众爱卿议完了,依着朕看是情说情有理,亲说亲有理,还是再议议吧!”

顾应无一听满脑袋黑线…这顾姓一家子的恶趣味难道是一脉相承的,这下好,连皇帝都跟着恶趣味了。明明眼下该拿主意了,这等于是在继续挑拨着两头儿争执下去:“皇上,以臣之见,此事何不问问恒王本人,夺情乃忠,守期乃孝,自古忠孝难两全。咱们都是外人,怎么能替恒王做决定。”

皇帝咬牙,这孩手不等于是让萧永夜一人做思想斗争嘛,那这满堂的臣子做什么。到最后不管萧永夜是要夺情还是守期,另一边就得一门心思批斗萧永夜。萧永夜是谁呀,即是妹夫,又是托孤之臣,斗完萧永夜,这群臣子还干什么,那不就得斗到他脑门上来了。

不成,坚决不成,皇帝打定主意,你们继续斗吧,哪边“占了上风”,咱就做个“圣明天乎”,往人多的地儿站:“安郡王这是把恒王往不忠不孝的道上推,选孝则不忠,选忠则不孝,这可得让后人戳着恒王的脊梁骨骂。朕的臣子朕心疼,不能让这黑名往朕的臣子脑袋上压。”

这话说得满朝堂顿时无声,顾应无是无语了,打小一块儿长大,皇帝的心思,多少知道些。这是即打算继续看吵架,又打算告诉满朝文武们一句话:“你们瞧瞧,朕多好一皇帝啊,多为你们着想呀,你们可要记着朕的好,为朝廷尽忠尽职,好好当差。你们对朕好,朕就对你们好…”

走出宫门,顾应无直接到了恒王府,看着恒王府的朱漆大门,上头三个大大的铜字儿——恒王府。顾应无今天是真不想来,因为前段时间来得太勤快,被厌弃了…

“安郡王,奴才给您请安。”

在顾应无还没决定好是进去还是转身走的时候,门房眼尖地瞧着了他,连忙迎上来请安。顾应无心说,可不是我想来,我路过的你们家的眼太尖了:“嗯,起吧,门房不易,赏你俩儿我拿着买酒喝。”

门房棒着几个碎银子发愣的时候,顾应无就走远了,门房这才反应过来,心里一边琢磨今儿太阳打哪边升起来的,一边高呼道:“谢安郡王赏。”

顾雁歌和萧永夜两人,这会儿正在院子里说着孩子的事儿,眼下都已近杯了六个月了,也该是时候给孩子议名宇了。两人正脑门对脑门地在那儿商量,顾应无就进来了,一看这二位,又是忍不住地笑:“我说你们,也该腻味够了,再不够就得翻天了。”

“哥哥今天,不是又来调侃人的吧。”顾雁歌看着顾应无直笑,这话让一旁的萧永夜忍不住就有些脸热,这不明摆着是在说他嘛。

顾应无看萧永夜这神色,差点又把正事儿忘了,幸好关键时刻给记起来:“今天我可没这意思,是雁儿自个儿贴上来的,可不能怪我。”

萧永夜见顾应无似乎是有什么挺重要的事情一样,便开口问话,也顺便打披那点儿尴尬:“出什么事了,这会朝会刚下,不是朝中出什么事儿了吧。”

“您老还真是一猜一个准,真教你猜着了,这事朝会上刚商议过,没有结果。这事儿啊,还和你有着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