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自跟尉迟镇认得,他从来都是温和在外淡漠在里,对所有人都是若即若离极有分寸,可是他为了无艳,却深夜来访,放低身段相求。

丹缨,竟无法放弃这个机会,一个能让尉迟镇真心实意向着自己低头的机会。

两人便行约定,丹缨答应尉迟镇的请求,入宫相救无艳,但是尉迟镇因此欠丹缨一个情,至于日后该怎么还……

丹缨看向尉迟镇,此刻方觉这人的面容不似之前所想的那般可恨了,或许是两人此刻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生死与共,故而看起来跟之前才不同了。

丹缨望着檐头那轮中天明月,忽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尉迟镇微微一笑,接了下去,念道:“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

丹缨斜睨他道:“念啊,怎么不念了。”

尉迟镇咳嗽了声:“再念下去,天就亮了。”

两人相视一笑,丹缨摇了摇头,一步进殿。

李庆瑞跪在地上,无艳却站在旁边,张皇后道:“你真是你父皇的好儿子,瞒天瞒地,深夜传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入宫,到底是想要救命,还是害人?”

李庆瑞俯身道:“儿臣不敢!”

无艳不理两人,迈步便想上前看李世元如何,却被宫女们拦住,无艳道:“你们拦着我干什么?让我看看。”

张皇后冷笑:“还敢让你靠前?之前皇上身子虽弱,却不曾似今夜这般严重,焉知跟你没有关系?休要仗着你是慈航殿之人就为所欲为,你之身份是否为真还有待查证!”

无艳见李世元一动不动,她是医者之心,倒十分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偏张皇后还在叫嚣:“给我把她看住,休要让她逃走!”

无艳皱眉道:“谁要逃走了?”脚下一动,身形闪烁,很是巧妙地避开几个宫女,极快到了张皇后身前,张皇后大惊,正欲叫人,无艳道:“情非得已,得罪啦。”说着抬手,指间银光闪动,张皇后张着嘴,无法发声,亦无法动弹分毫。

李庆瑞震惊非常,抬头叫道:“无艳姑娘……”

此刻宫女太监们纷纷围住了张皇后:“娘娘,您怎么了!”一时竟没有人去管无艳,无艳轻而易举到了李世元身边,抬手便握住李世元的手腕。

这一刻,丹缨跟尉迟镇双双从外进来,见一堆宫女太监围着张皇后乱糟糟地,又有几个扑向无艳,尉迟镇闪身上前,将几个欲对无艳不利的侍卫屏退。

之前带李庆瑞跟无艳回来的那太监正是皇后的心腹,见状叫道:“这是……这是造反了么?东平王!你这是在干什么!”

丹缨见情形已经超出控制,但是此刻,正是许进不许退的光景,若他退缩,便是百口莫辩,不如且豁了出去,当下丹缨并不胆怯,反而喝道:“住口!休要妖言惑众!无艳姑娘是慈航殿高徒,要给父皇看病,谁若要拦着她,才是造反!”

只因丹缨昔日失宠,后又久不在京中,且京内宫中之人都以太子跟皇后马首是瞻,故而十分小觑他,然而丹缨毕竟是正统血脉的皇子,此刻他拿出皇族威风来,倒是煞有其事,一时之间气势十足,竟把一干宫人都镇住。

再加上此刻皇后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因此剩下的众人竟失去主张,不知如何是好,大殿内顿时一片沉寂,连准备再度向着无艳跟尉迟镇扑上去的侍卫们都停了动作。

丹缨表面镇定威严,掌心却也捏了一把汗,侥幸令这些宫人未曾乱动,丹缨便上前一步,道:“无艳姑娘,如何?”此刻只盼无艳能够把皇帝救醒过来,否则的话,等皇后能言能动了,头一个遭殃的恐怕就是丹缨。

偏偏无艳并不回答,丹缨心如火烧,却也知道无艳的性子,当下并不催促。此一刻,外头却又有一人急匆匆进入,正是太医何靖。

何靖进来之后,见皇后娘娘如一尊木雕般矗立,何靖先是一怔,继而便明白这是为何,普天之下又有谁人敢对皇后娘娘动手?何靖震惊之余,却又暗笑。

那太监见他来到,忙道:“何太医,你快给娘娘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

无艳下的手,何靖自然不愿插手,便道:“看样子娘娘只是被定住了身形,片刻穴道自解就好了。”他含糊向着皇后行了一礼,便起身奔到床边,问道:“小师姑你怎在此?皇上怎么了?”

无艳这才抬头,双眸竟有些凌厉,道:“你自己看便是了!”

何靖大吃一惊,比看到皇后不动还要震惊三分,自他跟无艳京内相见,无艳从未如现在般疾言厉色,何靖心弦紧绷,忙去探李世元的脉。

手指搭上李世元的脉,何靖脸色煞白。

无艳道:“皇帝吃的药是不是都要经过你过目的?阿靖,那金丹是你造的?”

何靖张了张口:“那个……小师姑,那个有什么不妥吗?”何靖说着,便飞快地扫了皇后一眼。

无艳道:“我曾在师父收藏的古籍上看到过药方,这药对于病弱之人的确有奇效,甚至有‘起死回生’之能,然而天底下哪里有什么逆天之物?服药久了,必有反噬的大隐患,因此师父曾批注说这药方是害人的,不可传出,你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大师兄传给你的?”

何靖目瞪口呆:“小师姑,这药不是我配的!”

无艳惊道:“不是你又是谁?”

何靖面露难色,无法出口。无艳道:“师父的书除了我能翻之外,大师兄也能看上几本,不是你们的话,难道会是师父?”

何靖低头,咬住唇,低声道:“真的不是我,也不是我师父,小师姑,这药,是太子殿下献上的。”

尉迟镇在旁听了,眉头一动。无艳呆呆道:“太子?这……这怎有可能?”

尉迟镇见她面露怅惘之色,便提醒道:“丫头,此刻要紧的是救皇上。”

何靖闻声,才看见尉迟镇,却摇头道:“这个,恐怕无法救了。”

尉迟镇面露骇然之色:“什么?”

何靖看向无艳:“心脉……心脉都快没了,小师姑……你说、你说怎么办?”

无艳的目光从何靖面上转开,落在尉迟镇脸上,隐隐慌乱:“大人……”

尉迟镇凝视她的双眸,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口,他竟微微一笑,将无艳的手轻轻握住,低声道:“别怕,不要去想别的,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的么?你所要做的,不过是救人而已。”

无艳张了张口,她的确是心乱,之前她的确只想救人,可是现在,救一人,却涉及了许多人的生死,仿佛丹缨,尉迟镇的性命都也握在她的手上,偏她也没有好法子。

“太子驾到!”仿佛嫌这一场戏不够热闹般,外头一声喝,紧接着,数道人影极快入内,伴随而入的,还有十几名御前侍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在场众人都围在中央。

何靖心头急转,俯身对无艳道:“小师姑,这是个圈套,太子不会放过我们了。”

就在何靖说话的时候,果真有个略带慵懒的声音道:“把东平王李丹缨,瑞阳王李庆瑞拿下!”

无艳闭眸,深吸一口气,手中银针如流萤乱舞,极快地在李世元身上游走数处。

那慵懒声音继续道:“……把何太医,跟那个丫头,押下。”

尉迟镇身形一动,不声不响地拦在无艳跟前,挡住几个飞扑上来的侍卫。何靖握紧双拳,额头冷汗流落:“小师姑!”

无艳凝视着李世元仿佛沉睡的脸,屏住呼吸,手腕抬起,最后一针扎下,竟是向着李世元的头顶心。

作者有话要说:宫内这幕戏太复杂,好费神orz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完结这幕飞出京了~~

第43章身无彩凤双飞凤翼

尉迟镇高大的身形,把无艳遮的严严实实,只有何靖看清了无艳的手法,那一刹那,何太医几乎忍不住要伸手阻住无艳,若非对这“小师姑”有着近乎迷恋般地崇拜之情,何靖定会动手,但就算如此,何靖也是脸色煞白,神不守舍。

太子一声令下,东平王丹缨望着围上来的侍卫们,喝道:“谁敢动手!此刻医者正救治父皇,此刻动手,是想干什么!”

太子李嬴道:“是救治,还是谋害?才刚回京你就这样大的胆子,丹缨,看样子之前的教训对你而言还是不够。”

丹缨瞪着李嬴,双眸之中是隐藏不了的厌恨冷漠:“太子就算要动手,也等医者给父皇看过了再动手不迟,需要这么急不可待吗?”

太子看着丹缨冷峻神色,竟泰然笑道:“除去意图不轨的叛臣是东宫的职责之一,难道任由你们谋害父皇我却要缓缓动作?还不给我拿下他们!”

丹缨被侍卫擒住,却仍冷笑:“太子殿下,你这是图穷匕见么!”

太子道:“图穷匕见的愚蠢举止,本太子从来不做。”

这一刻,外头有个声音叫道:“阿缨,阿缨!”

丹缨吃了一惊,这才色变,却见帘幕开处,陈妃踉跄而出,神色凄惶,一看侍卫们押着丹缨,陈妃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丹缨大叫了声:“母妃!”

陈妃趔趄靠前,却被太子的人拦住,陈妃声嘶力竭叫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丹缨见陈妃来到,整个人才忐忑起来。

太子好整以暇看着这幕,正欲说话,忽然面上笑意僵住,却见原本冲向床榻边的几个侍卫闷哼数声,竟被迫后退回来。

丹缨见状回头,却见李世元的床前,站着一道伟岸身影,他拍拍双手,道:“护驾!”

太子面上表情一僵,闻声笑道:“护驾?乱臣贼子竟说什么护驾,尉迟镇,你现在你退下求饶,本殿下还能饶你一命……”

尉迟镇浑然不为所动,沉声道:“这位无艳姑娘是慈航殿之人,来路上曾救过临江王紫璃的性命,历来朝廷对慈航殿出身的人都以上宾待之,从不敢怠慢。什么时候太子殿下竟连慈航殿的人都不信了,莫非殿下怕慈航殿看出皇上身上有什么不妥,所以想杀人灭口么?若太子毫无私心,何不暂停片刻,便知分晓?”

太子怒道:“你……死到临头,竟还胡言乱语!”

尉迟镇岿然不动,忽听耳畔何靖低低叫道:“小师姑!”声音颤抖,竟似受了极大惊吓。

尉迟镇目光一转,正好瞥见无艳手起,银针往李世元头顶刺落。

就算是冷静沉稳如尉迟镇,见状仍忍不住心头一寒,虽然见识过无艳救紫璃时候那惊世骇俗的场景,但是毕竟身份不同,如今这位,正是这天下之主,倘若有个三长两短……

何况,太子正在侧虎视眈眈。

这一针下去,除非是能够起死回生,不然的话,这一干人等是别想逃出生天了。

床榻不远处仍有些宫女太监,有人自也将这幕看得清楚,当下便叫了起来,纷纷骇然后退,太子站得稍远些,见大伙儿都神色有异,他便挪动脚步往前,一看之下,也惊得目瞪口呆,竟忘了叫人再上!

瑞阳王李庆瑞的反应也是差不多,唯有丹缨,因曾见识过无艳剖腹锯腿之举,神情还略见镇定,可只有丹缨自己知道,他也是死死遏制着想喝止无艳的冲动,满心只盼奇迹发生……因为此刻,众人都已经是骑虎难下,而这落下的一针,不仅关乎在场之人的生死,更是关乎整个天下!

那枚银针细若牛毛,却足有半个巴掌长短,乃是无艳用过的最长的针,因为实在太细,看似吹一口气就会弯曲似的,但随着无艳手指用力,银针竟渐渐地从李世元的头顶心没入,足足进去一半!

站在无艳身畔的何靖浑身冰凉,毛发倒竖,如痴如醉,目光转动,望着无艳专注看着下针处的双眸,何靖身子一震,才从手足无措中反应过来,探手握住李世元的手腕。

仍是之前那微弱的脉动,近乎于无!但幸好还不是消失……何靖连连深吸数口气,又去查看李世元的脸色,忽然之间将手一松,整个人倒退一步。

尉迟镇见太子受惊忘了下令,他却并未放松,正严阵以待中,忽见何靖失态,尉迟镇心知有异,忙飞快转过头来,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尉迟镇赫然色变,却见榻上“昏迷”着的李世元,从他的五官:口,鼻,双眼之中,赫然竟流出了丝丝血迹!那血竟隐隐发黑。

在场的太子、丹缨以及刚刚“苏醒”的皇后、陈妃等也正伸长脖子,一个个仿佛被雷惊傻了般呆呆地看,皇后本正惊心,忽见如此可怖情形,不由身子一软,晕了过去,而陈妃也低吟了声,整个人站不住脚,被宫女扶住。

太子指着榻上,此刻竟也不知如何反应,该说什么了,只顾结巴道:“你、你……这……”本来该下的命令没下,本来该冲上来拿人的侍卫们也都忘了动作,只听得“当啷”数声,有人握不住兵器,佩刀掉在地上,在寂静之中,越发令人惊心动魄。

无艳见何靖倒退出去,她略一抬眼,望见李世元面上流血,手势竟也一停!

相比较众人而言,尉迟镇最关心的便是无艳的反应,见她刹那流露惊愕跟茫然神色,尉迟镇亦觉得心头如被重物击中,心中竟想道:“把这样的重担压在她肩上,到底是不行的……皇上的病,就算是镜玄真人亲临,恐怕也不是轻易就解决的事……”

此时此刻,对尉迟镇而言,最难过的竟不是性命攸关或者其他,而是对无言的怜惜跟体恤。

尉迟镇是武官,虽一心想远朝堂,但毕竟是朝廷的官员,是官员,便多是非,虽说他素来洁身自好,但世事无常,说不定哪一天有些自个儿都不留意的行差踏错被人看在眼里,便遭了那无妄之灾,但是无艳不同,她只是个心怀仁慈的医者,从来眼中都是治病救人,本应如闲云野鹤一般,实在不该让这些朝堂污浊缠缚住她,可偏偏……

而当初,丹缨曾以尉迟镇做说辞,无艳才答应伴随入京的。尉迟镇望着无艳鬓边隐隐现出的晶莹汗意,心中十分后悔,悔不曾加倍细心地护着她,倘若在薛逢那里,他不去在意薛逢想什么,一路跟随她左右,薛逢也不至于这样轻易得手。

无艳看着李世元七窍流血的骇人模样,竟下不去手,何靖呆呆看了会儿,便复冲上前来:“小师姑,这血红里透黑,必然是有毒的,你……你就照你想的去做!”

无艳茫然之中,听到何靖的声音,便看向他:“我、我不是做错了?”

何靖一咬牙,横竖他此刻也退不得了,便道:“小师姑,尉迟镇相信你,我也相信你,你只管……只管做……我、我会一直都在小师姑身边,尽量相助!”

这一番话,倒是让尉迟镇对这个素来不甚靠谱的何太医刮目相看,无艳更是没想到何靖会如此说,她看着何靖,眸子泛红,最终一点头:“好!”

何靖掏出帕子,替李世元擦拭脸上流出的血,而无艳看一眼李世元的面孔,复又低头,纤纤手指轻轻压住银针,又往内以极慢的速度刺入。

此刻太子终于“如梦初醒”,原本的虚张声势变作了十足十地愤怒:“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谋害父皇,实在是罪无可赦,还不给我上!将这些人统统格杀当场!”

床榻上那位,且不论平日曾如何让太子李赢“又爱又恨”,但那毕竟是自己的“父皇”,如今看李世元“身死”,却又被人如此“作践”,太子气急之下,看着无艳决然的双眸,隐隐地竟还有点儿莫名惧怕。

尉迟镇双手握拳,一直到侍卫近身,才一拳挥出,顿时之间便将两人击了出去,那飞出的两名侍卫,又带倒了身后数人。

太子骂道:“蠢货!若他不死,本太子便将你们统统赐死!”

侍卫们大惊,顾不得害怕,顿时又蜂拥而上,就在此刻,却听得尉迟镇身后有人颤抖着叫道:“住手……住手!”

因为声音太过微弱,一时之间没有人留心。何靖转过身来,张了张口,尽量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叫道:“都住手,皇上醒了!”

冲上前的侍卫纷纷停手,尉迟镇转头一看,忙往旁边闪开,却见榻上,本来双眸紧闭的皇帝李世元被无艳扶着,微微起身,正睁眼看向面前。

顿时时间,在场众人面色各异,太子惊愕之外,隐隐生惧,见皇帝看向自己,急忙上前一步,道:“父皇!您没事了?您觉得如何?儿臣以为这些人……”

李世元目光转动,看向丹缨跟李庆瑞,丹缨忙道:“父皇容禀,多亏了无艳姑娘拼死相救……且父皇洪福齐天,才能无恙,太子说儿臣等跟无艳姑娘是来谋害的,求父皇做主!”

李世元听完丹缨的话,终于开口说道:“朕……不过病了,你们就闹得如此……不像话。”

太子跟丹缨李庆瑞一听,齐齐跪地请罪。

李世元缓缓又道:“今日朕累了,你们且都出宫,各自反省,明日再议。”

三位殿下彼此对看一眼,太子道:“父皇,那位姑娘是否真是慈航殿的人还要经过详查,但是跟着东平王夜闯宫中的,却是山西道的守将尉迟镇……私自结交地方将领且勾结入宫,意图甚是可疑,父皇……”

丹缨心头发冷,正欲辩解,却听李世元道:“你们没听见朕说,明日再议么?”

太子一惊,听出李世元声音似有一股阴冷之意,便低头道:“儿臣也是担心父皇之意,既然如此,儿臣遵命,父皇好生保重……”

丹缨见皇帝并无计较,微微松了口气,不由抬头看向无艳跟尉迟镇,却见无艳正转头跟何靖低低说着什么,并没关心其他,而尉迟镇跟他目光相对,就也看向无艳。

丹缨见状,无奈,眼见太子退出殿内,而李庆瑞也拉拉他的衣袖,低声道:“四弟,走了,不要惹父皇不快。”

丹缨略一迟疑,正要转身时候,便听得有个声音道:“皇帝大叔,我也要走了。”

这声音清脆之中带些婉柔,十分动听,宛若清风吹动银铃,在这沉闷的令人窒息的大殿内,令人闻之心生欣悦。

丹缨一怔之下,便看向说话的无艳,却见她站在龙榻边上,柔和的灯影之中,亭亭而立,无忧无惧,那略显纤弱的身影,却令人望之心中安稳。

第44章心第有灵犀一点通

自皇帝醒来,陈妃也恢复神智,本惶惶不安,但看到丹缨及时反驳了太子的话,而皇帝也并无追究之意,那颗心自然先也放下,此刻见丹缨要出宫,便轻轻一拉他。

母子两人退后数步,陈妃道:“我听闻你进宫,便知事情有变,怎会闹得如此?之前不是说不叫这位姑娘来,怎又来了?”

丹缨道:“此事一言难尽,母妃,待明日入宫后我再跟你详细说明。”

陈妃握紧丹缨的手,在脸上蹭了蹭,含泪道:“方才可真是吓死了我,只要你没事便好了……真真神佛庇佑。”

与此同时,李世元便跟无艳道:“为何不在宫内留下?朕知道,若非是你,朕恐怕就……”

无艳道:“其他该留意的事我都叮嘱阿靖了……他会跟大叔说明的,原本我不知要来医治的是皇帝,若早知道,就也不来了。”

何靖正紧锣密鼓叮嘱太医院的同僚,听了这句,心头又是一颤。

尉迟镇在旁边也忍笑微微摇头,当着皇帝敢说这话,也只有无艳才能做得出来。

难得李世元竟并不计较,只道:“朕也明白,能阴差阳错蒙你相救,已经是朕的福气……当年高祖曾有旨意,就算身为天子,也不可以权势压逼慈航殿的医者出手救人。”

世人眼中所见的李世元,自然是个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皇帝,但无艳眼中,却只是个病危体弱的老者。

此刻见李世元并无苛厉之色,反而态度温和,无艳反倒有些不忍起来,便道:“大叔,我并没有救你……只是让你暂时醒来,毕竟那金丹不是凡物,它之前所起的效用,仿佛逆天一般,这些都要服食者一一偿还的,我只是将你体内累积的部分毒素逼出……你不必谢我,以后就看你自己的了。”

李世元叹道:“好孩子,朕知道,既然如此,也不为难你,你出宫吧。”

无艳见他答应的很是痛快,便欢喜行礼道:“谢谢大叔,那你保重了,阿靖会好好照料你的。”

无艳说罢,便握住尉迟镇的手:“大人,我们走吧。”

尉迟镇咳嗽一声,便道:“稍等……”再怎么说,尉迟镇也是敌方守将,冒名顶替秘密入宫,已经是极大逆不道的罪责,尉迟镇毕竟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也知道皇帝大概晓得不对,因此不想就偷偷摸摸地离开。

尉迟镇将无艳的手轻轻一按便松开,脚下挪动,跪地请罪:“微臣……”

然而不等尉迟镇说完,李世元看向他,道:“今日朕乏了,明日,你同东平王一并入宫,朕有话说。”

尉迟镇一听,顺势应道:“遵命。”

当下,丹缨跟李庆瑞,尉迟镇跟无艳数人出了殿内,夜色中的宫阙,暗影沉沉,然而站在这冷月之下,沐浴夜风之中,几人心中竟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因方才那一幕,几生几死,近在咫尺,毫发之间,实在超出想象,就算此刻站在殿外,兀自觉得如同一梦,不敢回首。

李庆瑞道:“四弟,你不是为了五弟的病才入宫的,是不是?”见到了尉迟镇,又看到丹缨之前的反应,李庆瑞自然猜到几分内情。

丹缨便也不瞒着,坦然道:“是尉迟将军心系无艳姑娘,知道她入宫后,怕她出什么事,便去找我,因为之前无艳姑娘救了紫璃,我……心想不能坐视,因此索性一并来看看,没想到竟果真差点出了大事,对了,三哥怎么会带无艳姑娘给父皇看病的?”

李庆瑞叹道:“之前皇后娘娘也问过我,我只怕我说出那人来,娘娘跟太子都会对他不利,可对你说倒是无妨的,实话说,是薛逢拜托我如此的,我虽不愿插手,但……因也担心父皇缠绵病榻良久不见好转,恰好薛逢又说动了无艳姑娘给父皇看病,因此想一举两得,没想到竟给皇后跟太子知道,更差点儿弄巧成拙……唉,亏得无艳姑娘医术高明,才令这场转危为安,但不知此事如何善后呢,皇后跟太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丹缨便哼道:“之前我听无艳姑娘说起,父皇的病是因太子进献的金丹而起,他们不会善罢甘休,难道父皇就会善罢甘休?今夜父皇伤了元气才不肯发难,放心,以父皇之英明,决不至于被蒙蔽其中。”

李庆瑞复又叹了声:“夜长梦多啊,只盼一切安好才是,我可是不要再经历如方才那样的场景了,那位无艳姑娘,她竟然对父皇……真是神乎其技,匪夷所思。”

丹缨莞尔一笑,两人便转头,正好看到身后,无艳抬手抚摸尉迟镇的额头,不知低语什么,那情形看来,自是亲昵之极的。

李庆瑞忍不住道:“四弟,这位尉迟将军莫非跟无艳姑娘……”

丹缨心头一揪,却淡淡道:“尉迟将军之前跟我说,他也是承了无艳姑娘的情,且又很是欣赏她的性情,故而才知恩图报罢了。”

李庆瑞点点头,道:“我想也是的,毕竟虽然医术出众,可是容颜却……”

丹缨微皱双眉,竟不由自主地又看无艳,却见月影淡淡中,那道人影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而他的心意也是如此,很想去跟她亲近,但却又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两者相互缠斗,令人焦心。

双王在前说话,那边无艳跟尉迟镇便也跟着,一边走一边说。

从殿内出来的这一段路,无艳都在听尉迟镇的脉搏,见他的脉象只是跳的略快,并没其他异样,才略微宽心。无艳便道:“阿靖说明儿一早就叫人把我要的药送去,他已经找的差不多啦,希望有用。”

尉迟镇答应一声,道:“方才情形很是凶险,你可累么?”

无艳揉揉额头,道:“有点累,方才也把我吓坏了,若非大人跟阿靖在身边……我也撑不住,还好无事,唉,怪道师父让我去玉关,我要乖乖听师父的就好了,这里实在吓人,若再来上几回,我就要给吓死啦。”

尉迟镇见她自顾自地嘀咕着,真性情流露无遗,又见她肩头窄窄,月光下似微微颤抖,他便抬手将她肩膀环住,温声道:“别怕,小无艳其实是最能干的。”

无艳正也有些冷,被他环抱住,又听这般言语,心窝便一阵暖意,情不自禁往尉迟镇怀中蹭了蹭:“大人,你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