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今日天色不错,可见湛蓝晴空跟远处山峦轮廓。尉迟镇却担心自己不熟这塞外气候,万一变了天,起了风沙,很容易迷路,因此跟彭钺分别后,尉迟镇打马急行,不敢耽搁分毫,不多时便到了玉关城外。

此刻城门已开,也有来往客商出入其中,因是关外要塞,守门的士兵须不时盘查过关通牒,尉迟镇到了跟前,把彭钺给的令牌出示给小兵看,小兵肃然起敬,顺利放行。

尉迟镇跟无艳入了城,便翻身下马,边走边看。

这玉关原本是荒凉之地,孙锦堂自年少时候便来驻扎,那时候才不过三两个士兵,一座荒城,逐渐地却成了如今这般规模,大小竟不输尉迟镇驻守的太原,尉迟镇细看,他是行家,自然也懂,见这城墙内外各处的军事工事井井有条,士兵们机警干练,而来往的百姓跟客商们亦源源不断,行人神态闲散,物品也算丰富,这一切,自然多半是因孙锦堂这几十年来的镇守。

无艳见这样的塞上风光,很是喜欢,又因天晴没有风沙,她便将面巾扯下,拉着尉迟镇四处观看。

尉迟镇见她兴高采烈,他自也放松,乐得陪着她乱逛,见有什么新奇好玩儿之物,便给她买了,有什么喷香新鲜的吃食,便也买来给她吃。

两人进城后,转了半个时辰,无艳已经吃的嘴角流油,眼睛也看了个饱,却还兴致勃勃丝毫也不觉得累,尉迟镇却怕她腿脚会受不了,便拉着她去投栈。

尉迟镇照旧要两间房,店东笑眯眯道:“客官,因这两日是盂兰盆会,来来往往的客商甚多……只剩下一间房了,你们是两位?住一间倒也使得。”

尉迟镇有些为难,无艳道:“盂兰盆会是什么?怪不得外面好些人。”

店东见她生得十分美貌,但因此处是关外要塞,客栈里见多形形□□的客人,因此倒也不怎么大惊小怪,掌柜便道:“本来是例行的祭祀,为了这么多年来战死沙场的将士们举办水陆道场,毕竟这么多年,也多亏了他们才能保住天下太平……渐渐地便成了盛大节日,关内塞外的客人们都会来此交易,什么珠宝啊牛羊啊丝绸啦,什么都有。”

无艳听得津津有味,尉迟镇却咳嗽一声,对她道:“这里只有一间房了,我们再去别家看看。”

店掌柜听见,便道:“客官,别家都不用问了,再晚一点,连客栈都没了,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这儿都没房间了,好些客人都睡在街上呢。”

无艳大惊:“街上也可以睡?”

店掌柜见她瞪圆双眼,骨碌碌很是可爱,他也乐得多嘴,正要解释,却见外头有几个身背背囊的客人进来,一人道:“已经走了两家了,再没有房的话,我可受不住了。”

另一个便来问掌柜道:“掌柜的,可有房间?”

店掌柜迟疑着看尉迟镇:“客官……”

尉迟镇当机立断道:“我们住了。”

店掌柜眉开眼笑,对那两个客人道:“抱歉,没有房间了。”那两人甚是失望,嘀嘀咕咕地出门去了。

尉迟镇心中叹息,心想晚上大不了便依旧打地铺罢了,却听无艳仍追着掌柜的问:“街头怎么睡?晚上不是很冷么?”

尉迟镇跟无艳进了房内,尉迟镇便将所带所买之物妥善安置,无艳见此地无床,却是夯实的土炕,十分欣喜,便爬了上去,躺在炕上,摊开手脚,十分舒服。

尉迟镇放置好东西,回头见她全然放松之态,忍不住笑笑,摸摸茶壶还是热的,便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无艳吃了口茶,便又满足地叹了口气,在炕上滚来滚去,尉迟镇啼笑皆非,道:“走了一个时辰,不累么?”

无艳摸摸肚子凸出的地方,苦恼说道:“不累,就是有些吃撑了。”

尉迟镇差点笑出声来,无艳抬头,道:“听说晚上还有好玩儿的,待会我们出去看好么?”

尉迟镇倒了杯茶慢慢喝了口:“总算是到了地方,便随你就是了。”

无艳又舒了口气:“我喜欢这里,没有那么多人盯着我看。”

尉迟镇听了上半句,正觉得好奇,听到后面一句,却又忍俊不禁,看着无艳抱着被子的恬静安乐模样,尉迟镇忽地想到一件事:“星华……”

无艳“嗯”了声,却闭着眼睛不动,尉迟镇道:“我有件事不明白,昨日,你为什么说老将军的身子不好?还说他会头疼?我看老将军的反应,倒好象是被你说对了似的。”

无艳睁开眼睛:“啊……是这个,虽然当时有些看不清,但是我见他冲你大叫的时候,额角青筋暴涨,而且他的手指……会不自觉地弹动,这可不是个好的征兆。”

尉迟镇心头发紧:“是什么意思?”

无艳迟疑着,道:“他一定有头疼之症,但手指那样弹动的话……我怕……”无艳皱着眉,想不到合适的形容,隔了会儿,才说道:“是了,就好像是一根弦,若是绷得太紧,就会……”

尉迟镇骇然:“竟会那样严重?”

无艳听出他有些惧意,便道:“也不一定,我没有仔细看,或许……是我看错啦。”

尉迟镇心中七上八下,垂眸想了片刻,便道:“星华,这些话,你千万别跟其他人说,知道吗?”

无艳眨了眨眼:“好啊,为什么?”

尉迟镇道:“孙老将军……这一身干系甚大,总之,他不能出事,或者说,不能传出他出事的这些消息,尤其是在还不确定的时候。”

无艳点头:“好啊,我听你的,谁也不说。”

尉迟镇看着无艳认真之态,不由地展颜一笑,然而他心里却仍有些慌慌地,仿佛哪里觉得不安生,想到昨晚孙锦堂的反应,除了因无艳说中他的病痛之外,仿佛还因为……尉迟镇又喝了口茶,勉强压下心底的念头。

两人歇息片刻,无艳便又缠着尉迟镇陪她出门玩耍,尉迟镇见她兴致甚高,自然陪同,何况根据镜玄所说,叫无艳来玉关……那便是已经到了地头,多转转倒也是好的。

两人从城南转到城北,无艳终于有些累了,尉迟镇见她略带疲累之态,便忍不住故意逗她:“你现在玩得累了,晚上怎么办?”

无艳生怕他不许,忙道:“我晚上也要玩。”

尉迟镇大笑:“你这小傻瓜,留神贪玩,累坏了身子。”

无艳哼了两声,嘟起嘴来,弯下腰去揉自己的脚。

尉迟镇摇摇头,将她拉起来:“真的累了么?你过来,我背着你。”

无艳呆道:“这怎么好?”

尉迟镇笑道:“这又有什么不好?”

无艳问:“你不累么?”

尉迟镇道:“你忘了我也是行军打仗的人么?这点儿路怕什么,平常穿着铠甲带着兵器,加起来大概都比你重了。”无艳被他说的心动,她又惦记着晚上要出来玩耍,当下索性就爬上尉迟镇的背,尉迟镇身形高大,轻轻快快地背起无艳,又往前走。

无艳趴在尉迟镇背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心中甜蜜之极,如同开了一朵欢喜的花儿,时而趴在他身上做假寐状,时而抬头看街头风物,快活无比。

幸好玉关南来北往的奇人异事多,两人如此,倒也并不格外惹人瞩目。

尉迟镇见转了这半天,想无艳必然也饿了,便有心找吃饭的地方,如此转悠了片刻,忽地听到有个声音惊骇叫道:“小姐!”

尉迟镇一愣,顺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却见在自己身侧不远处,站着个身材矮胖的妇人,大概四五十岁,双眼直勾勾地,正盯着他……背上的无艳。

第95章羌笛何须怨杨柳

尉迟镇起初以为那名陌生女子看的是别人,还特意回头瞧了瞧身后,他周遭虽有行人,但却没有什么“小姐”年纪的少女。

无艳兀自没有发觉,正搂着尉迟镇的脖子,昂头看远处,一边轻拍尉迟镇的肩膀,高兴道:“我闻到香味啦,好像是烤包子的味道。”

尉迟镇答应了声,又去看那妇人,却见她仍旧望着这边,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说不清是震惊,悲哀还是绝望……但尉迟镇确定她的确是在看无艳。

无艳见尉迟镇并未说话,便探头去看他的脸:“镇哥哥,你是不是累了?”

尉迟镇道:“没有……星华,你可认识那个人?”

无艳顺着尉迟镇的目光看去:“哪个人?”

眼前行人来来往往,又有商客拉着骆驼经过,着实热闹,无艳眼睛都忙不过来,见那骆驼昂首挺胸,天然一点自傲之态,又懒懒散散,嘴里还缓缓地咀嚼着,十分可爱,她不由嘻嘻笑了几声。

这一队驼队经过,无艳扫了一眼前方,便又趴在尉迟镇耳畔,问道:“镇哥哥,你说哪个人?我怎么没见到?”

尉迟镇定睛看去,却见街对面空空如也,并没有那妇人的身形,尉迟镇有些讶异,左右看了看,街上人影憧憧,哪里还能看到踪迹?

尉迟镇无奈,便道:“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你想吃烤包子了么?咱们便去吃。”

无艳笑道:“好啊好啊,之前在客栈里我听他们都在说喝葡萄酒,我们也尝尝看好不好?”

尉迟镇嘴角一挑,道:“你喝了不会醉么?醉倒的话留神给荒漠里的狼叼走。”

无艳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道:“我只不放手,狼来叼我你也跑不了。”

尉迟镇赞道:“你竟然这样机灵?不过只怕狼嫌我皮糙肉厚不好吃,只去吃你。”

两人说说笑笑,便去吃饭,尉迟镇捡了个靠窗的位子,一边吃饭一边看外头人来人往。

无艳果真少少喝了点酒,她倒是不担心被狼叼走,唯一怕的是喝醉了的话晚上看不到城内热闹。

两人在酒店内呆了将近一个时辰,酒足饭饱,才双双出门,沿着长街便往回走。

无艳体力恢复了几分,便不用尉迟镇背着,此刻天色有些儿暗了,熙熙攘攘的行人越发多,尉迟镇护着无艳,顺着人潮往前而行,边走便听同行之人议论,原来前头府衙之前的广场上正行水陆道场,要操持三天三夜,故而大家伙都去看热闹。

如此走到十字街口,就见一队士兵巡逻经过。行走闹市,这些士兵却毫无懈怠之意,身姿亦威武挺拔,虽然只是十几人的小队,却有种凛然慑人的气势,所到之处,行人主动敬畏避让。

尉迟镇从旁看着,什么样的主将便带什么样儿的兵,这玉关跟鸡鸣驿又是不同,此处的兵都算是孙锦堂的直系,训练出来,也都带了孙锦堂那股凌厉肃杀的气质。

尉迟镇负手闲看,那领头的队长一转头,目光越过人群,竟跟尉迟镇的目光正对上。

目光相对的瞬间,尉迟镇剑眉一扬,他也是行伍出身,训练有素,自知道这小队长在想什么,设身处地如果是他带兵在此巡查,似他这样的人,也必然是头号该注意的对象。

果真,那士兵队长脚下一转,便向着尉迟镇走了过来,到了跟前,将他上下扫了一眼,道:“哪里来的,是什么人?”一边问话,手且按着腰间的刀。

尉迟镇道:“在下复姓尉迟,是鸡鸣驿彭统制的友人,听闻了玉关的盂兰盆会很是热闹,便特携女伴前来见识。”尉迟镇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拿出令牌给他过目。

小队长仔细看了看令牌无误,又扫了一眼尉迟镇旁边的无艳,却见她妙眸如水,正好奇地看着自个儿,小队长面上一热,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把令牌交还给尉迟镇,道:“原来是远来的客人,打扰了。”

尉迟镇微微一笑:“哪里,有劳军爷。”

小队长一点头,又看无艳一眼,才转过身,带兵去别处去了。

夜幕终于降临,尉迟镇把无艳拢在怀中,就见前头的广场之上,果真是灯火通明,共分七个法坛,供奉众天神佛菩萨,准备铜磬手铃等法器,以香花宝烛果品之类供奉,高僧分列端坐,诵经超度祈福,广场上也有许多善男信女自备蒲团,同样跪地祷念,灯火烁烁,映的诸般神座宛若神明临凡相似,一片庄严肃穆。

无艳见状,也忙合掌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尉迟镇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他们在这里念经,我们再去别处转转吧。”

无艳道:“我还想再看看。”

尉迟镇无法,便陪着她站着,他闲着转头四看,却见有人点燃莲花灯,随风升上天空,灯光盈盈,点亮夜空,越飞越高。

尉迟镇看得心动,便望了无艳一眼,见她正合掌闭眸默默地,他心中便想:“丫头必然也喜欢……却不知这种灯是从哪里弄来的,我若给她也弄一个便好了。”

尉迟镇心存此念,便越发留意看周遭,谁知看了会儿,脸色却逐渐变了,见无艳兀自低头祷念,尉迟镇抬手,将她挽着发丝的钗子拔下,举手射了出去。

只听得哎呀一声,有人中招,无艳睁开眼睛,却惊见尉迟镇已经离开身边,无艳心头一慌,叫道:“镇哥哥!”拔腿追了过去。

尉迟镇来不及多说,纵身而起,身形在夜色中如鹰隼破空,他一动,负责守卫的士兵们便也察觉,顿时戒备起来,与此同时,人群中有几道身影也腾空而起,竟是杀向法坛之上。

士兵们驻守边塞,身经百战,当下浑然不惧,挺刀迎上,而刹那间尉迟镇出手如电,连连击倒人丛中跃出的四五人,见镇守的士兵们已经惊动,也很快地控制住局势,他才站住身形,回头看向无艳。

此刻人群略有些骚动,但难得地竟没有四处逃窜,只有小范围的波动而已。

无艳被人挤着,竟跑不到尉迟镇身边,只急得大叫道:“镇哥哥!”正奋力往这边挣扎,忽然间被人抓住了肩膀。

无艳吃了一惊,回头去看,却见身边的竟是个陌生的妇人,正急切地盯着她,叫道:“小姐,小姐真的是你?”

无艳摸不着头脑,道:“你说什么,你认错人了!”她试图将这女人挥开,却不料这妇人虽不懂武功,力气却是极大的,拼命抓着无艳,叫道:“我不会认错的,我不会认错的……老爷,老爷,是小姐回来啦!”

无艳大骇,以为遇到了一名疯子,此刻尉迟镇飞身跃了过来,见状便道:“放开她!”

那妇人一愣,四目相对,尉迟镇认出她就是白日站在街对面的那名妇人,没想到居然又在此处相遇。

无艳见尉迟镇靠到身边,才松了口气,又是紧张又是欢喜地叫道:“镇哥哥!”

无艳见那名妇人兀自抓着无艳,便要将她推开,把无艳拉过来,手一动,却听到有人冷冷道:“胡说什么?她怎么会是珍儿!”

尉迟镇闻言一震,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人群中,孙锦堂身披一袭黑色大氅,缓缓现身,他左手竟抓着一名黑衣人,那黑衣人身形庞大,然而在孙锦堂手中,却如捏虫豸一般轻易,走动间,却听得细微地咔嚓一声,孙锦堂松手,黑衣人便萎顿倒地。

尉迟镇心头微微发寒,知道孙锦堂这眨眼间已经捏断了刺客的脖子。

尉迟镇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不由倒吸了口气,却见人群中有不少身影悄然而有秩序地窜动,尉迟镇毕竟也曾为一方大将,一眼之下心头有数,知道是孙锦堂早有安排,而他竟也跟普通民众一般在人群之中,不动则已一动决胜,可见老将军胸有成竹,高人胆大。

孙锦堂面不改色,走到两人跟前,那妇人才松了手,急忙地跟孙锦堂道:“老爷,我没有看错,你仔细看看,是不是跟小姐一样?”

孙锦堂面现怒容,道:“住口!你看她才多大年纪!你是疯了么!”

妇人转头看向无艳:“可是、可是……”哆嗦着话还没有说完,眼中的泪就断线珠子般掉下来。

无艳本正莫名其妙,又见孙锦堂忽然出现,她对这脾气很烈的老头子没什么好感,当下便躲在尉迟镇身边儿不做声,然而见孙锦堂怒斥这妇人,无艳忍不住道:“你干吗骂她?你怎么这样凶!”

孙锦堂一怔,妇人也睁大眼睛,尉迟镇以手扶额,低低唤道:“星华……”

孙锦堂脸色一变,锐利双眼便看向尉迟镇:“你叫她什么?”

尉迟镇心中咯噔一声,这是孙锦堂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头一次的时候,尉迟镇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是现在距离如此之近……尉迟镇迟疑道:“老将军,你为何总问这个?”

孙锦堂锁着双眉,道:“之前我明明听你叫她无艳……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又叫她星……什么?”

无艳看看两人,便冲孙锦堂耸耸鼻子,道:“我的本名就叫星华,是我师父给起的,莫非你也不喜欢,要骂我么?”

孙锦堂愣住,妇人却伸手掩住口,似哭似笑叫道:“老爷……你瞧,这个神情,跟小姐不是一模一样的么?”

孙锦堂身子一抖,双眼盯着无艳看了片刻,厉声道:“还不住口!”

这会儿有些负责治安的将领便来回报,刺客都已擒下,人群也都安定。孙锦堂不以为意,挥手命人退下,尉迟镇道:“原来老将军早有安排,是我多事了。”

孙锦堂冷哼道:“每年这些狗崽子都要出来闹一闹,不杀几个,老夫还觉得不习惯。”

尉迟镇道:“不知这些试图作乱的是什么人?”

孙锦堂道:“无非是些走投无路的沙匪,不成气候……”他从方才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竟回答了尉迟镇这句,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一时又有些恼羞成怒:“老夫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这囚徒,居然敢多嘴来问!”

尉迟镇只微笑低头,道:“是在下失礼了。”

孙锦堂的目光却转开,只看向无艳,双手握了握拳,便欲转身,他旁边的老妇人望着无艳,眼中泪掉个不停,小声道:“小姐……”

无艳于心不忍,道:“大婶,难道你以为我是你们家小姐么?我想你是误会啦,天下之大,面容相似的人何其多?如果我真的跟你们家小姐长得一样,也是有的……我的确不是你们家小姐啦,我是个孤儿,从小给师父养大的。”

那妇人很是悲伤,竟无法出声,孙锦堂微微侧身,胡须颤动:“还用你说?难道老夫眼瞎了?自然知道你不是!”

无艳皱眉,鼓了鼓嘴,道:“哼!还好我不是,不然的话就糟了,我可受不了你这样的坏脾气!”她说着便向孙锦堂吐了吐舌头,翻着白眼扮了个鬼脸。

尉迟镇虽然知道无艳如此是大为无礼,但是一来他极爱无艳,无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可爱无比,二来……面对孙锦堂跟这妇人神秘之语,想到镜玄的交代,尉迟镇心中隐隐疑窦丛生,便刻意不拦着无艳,想要静观其变。

奇怪的是,孙锦堂明明见无艳冲自己扮鬼脸,他居然并没有勃然大怒,原本他是要离开的,可此刻双脚却如在地上生了根一般,一动也不动。

尉迟镇打量孙老将军的表情,才慢慢开口道:“星华,你师父镜玄真人让你来玉关……显然是有要事,孙老将军又是统领玉关的将军,你可不能对他无礼……”

无艳没听出尉迟镇特意把“镜玄”两字念了出来,只乖乖地答应了声:“哦,好吧……”

孙锦堂正呆呆看无艳,忽然反应过来似的,颤声道:“你说什么?什么……镜玄真人?”

尉迟镇凝视他的双眼,沉声道:“回老将军,那是星华的师父,据说星华是个孤儿,多亏了镜玄真人从小把她养大,她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呢。”

夜色中,孙锦堂的脸色逐渐发白,如一张纸一般。

无艳看着不妥,有些不安地问道:“你、你怎么啦?”

孙锦堂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无艳,隔了片刻,才斩钉截铁般道:“不……这不可能!”

无艳满头雾水,孙锦堂双拳紧握,转身要走,忽然间身形一晃,竟往前栽倒过去!

尉迟镇近在咫尺,他反应奇快,闪身过来,握住孙锦堂的手臂将他身形稳住,察觉老将军手腕冰冷,脉息微弱,尉迟镇毫不犹豫,一手搭在他的后心上,暗中运气送入。

第96章春风不度玉门关

尉迟镇暗送真气,孙锦堂只觉背心处一阵暖意涌入,原本酸麻失力的手脚才又恢复自如,这毕竟是在广场,众目睽睽,孙锦堂吸一口气,重新站稳身形。

尉迟镇见状,才松开手,孙锦堂看向他,又看看近在身畔的无艳,终于道:“你们……跟我来。”

孙锦堂说了这声,那妇人睁大双眼,流露喜悦之色。尉迟镇却依旧面不改色,无艳茫然问道:“镇哥哥?”

尉迟镇握住她的手:“你不是也担心老将军么?正好给他仔细看看。”

无艳隐约觉得不太妥当,可她向来最听尉迟镇的,当下自也别无异议。

这广场跟大将军府也相隔不远,不须骑马,便很快到达。孙锦堂一马当先进门,尉迟镇跟无艳两个手握着手,跟在后面,无艳隐约看到大门口蹲着两尊极高的狮子,心中竟有些恐惧.

尉迟镇察觉无艳的不安,低头看她:“怎么了?”

无艳小声道:“镇哥哥,我心里慌慌的,我们回去好不好?”

尉迟镇摸摸她的头:“别担心,不管怎么样,我都在你身边。”夜色中他的眼神极为温柔坚定,让无艳陡然心安,甚至有种什么也不怕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无艳回看尉迟镇,瞬间又笑面如初。

进了府内,孙锦堂挥退左右,身边儿除了一个贴身伺候的老仆,便只有那妇人,孙锦堂沉默片刻,道:“你们也下去吧,我要跟尉迟镇和……单独说话。”

两人退下之后,孙锦堂看着站在面前的尉迟镇跟无艳,也不叫落座。

无艳见尉迟镇站着,她自也陪站,两两相对,厅内仍旧一片沉默,无艳忍不住便道:“你有什么事?快些说罢,说完了我们要回去呢,还有,你身子不好,以后不要太操劳了,最要紧的是不能再动不动就发怒。”

尉迟镇笑看她一眼,补充道:“无艳的意思是说,老将军劳苦功高,万金之躯,务必要多多保重身体。”

孙锦堂看看无艳,又看看尉迟镇,才冷道:“尉迟镇,你的应酬手段倒也不错!但你以为老夫是那些喜欢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浅薄庸才,只喜欢听些文绉绉耳顺的客套话,却不喜欢难听的忠言直谏么?”

孙锦堂毕竟是两朝老臣一方大员,的的确确是个功勋卓著的上将,尉迟镇是打心里钦敬佩服,行事上自然不愿有分毫失礼,且又因孙锦堂横行关外,无人敢逆他分毫,故而尉迟镇担心无艳这些不修措辞的话又激怒了他,才又用委婉的说法补充开解,没想到反而给孙锦堂看破不说,还狠狠讥讽。

尉迟镇微微一笑:“是晚辈多事了。”

无艳见孙锦堂好像又在“欺负”尉迟镇,便很是不乐意,皱着眉斜睨孙锦堂,很有不服之意。

孙锦堂一眼看到她的表情,搁在椅把儿上的手猛地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