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华还未走到厨房,迎面走来看门的黄伯。对方明显魂不守舍,脸上的皱纹似乎深了几分,低着头走过。绛华停住脚步,牵住黄伯的衣袖,问了一句:“黄伯,你怎么了?我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黄伯抬起头,老眼浑浊,浑浊中又夹着血丝:“绛华啊,我的大黄……它、它一早就不见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绛华知道那叫大黄的是一只猫,就和黄伯的儿子无疑,一身虎纹很是威风,喜欢和看门的大狗对峙,十分有气势。她立刻道:“黄伯,你别担心,我帮你去找它。”

黄伯抖着身子,不停地道谢,就像暮风中垂老的老树。

绛华转身去寻大黄。她走到墙边,向着周遭瞧了瞧,见暂时没有人经过,忙屈起手指,将灵识放出,去寻大黄的踪迹。大约是有了异眼的缘故,她一下子就看到那只虎纹大猫正站在树枝上,对着下面张牙舞爪。

她收起灵识,转身往东墙走,那边的墙外有一棵老槐树,也些年岁了,再过几年就会有意识,然后再修行百年,就可以像她一样化为人形。

她站在墙角,足尖微点,慢慢升到墙边,一脚踏稳,只见不远处的树上,大黄可怜兮兮地缩在树枝之间,瑟瑟发抖。它感觉有人过来,立刻弓起身子,冲着绛华凶狠叫唤几声。绛华低头看着墙下,正蹲着两只土狗,对着树上的猫虎视眈眈。

她跳下墙,土狗立刻都盯着她,鼻子抽动,似乎闻到什么味道,狂吠起来。绛华眼中瞳孔微一收缩,向前一步,那两只土狗将身子后退了两步,夹着尾巴转身逃了。

绛华抬头看着树上的大黄,微微笑道:“你快下来,黄伯可念着你了。”

大黄仰头嗷呜了一声,大模大样地将头转向一边,尾巴一甩一甩,胡子微微颤动。

绛华懒得陪一只猫磨时间,单足一点,轻飘飘站在树枝上,伸手去抱大黄。大黄突然皮毛炸起,伸爪向她抓来。绛华吓了一跳,只好收回手,只见那虎纹的毛团呼的一下从树上蹦达下来。

偏巧不巧,正好有人从拐角走来。大黄亮出爪子,摆明了要在那人脸上踩一下,顺便给那人一记难忘的疤痕。

绛华落在地上,正要用法术将大黄拉过来,还没来得及动手,只听到一声异常凄惨的嗷呜声,虎纹的一团滚到她脚边,连滚带爬地挪到她身后,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

绛华看了过去,正好看清那人的脸。那人向着她微微一笑,犹如三月熏风和煦,清声道:“这只猫是姑娘的么,刚才在下一时失手,只怕伤到它了。”

绛华觉得眼前的年轻男子眉目隐约眼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也微笑以对:“这不是我的猫,我是替别人找的。”

大黄怨恨地在她脚边打滚,滚得一身灰,歪着脑袋瞪她。

绛华忍不住噗哧一笑,低下身拎着它的脖子提起。大黄痛苦地挣扎两下,随后一动不动地装死。

那人看着也淡淡一笑,走过来托住大黄:“你抓它脖子的时候,还要用手在下面托着,这是家中老人教的。”

绛华抬手将大黄抱在手臂上,由着它泄愤地抓着衣袖。

那人又咦了一声,说道:“这只猫好生眼熟,很像我家里那只叫大黄的。”

绛华抬眼看了他一眼,道:“巧了,它也叫大黄。”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绕到慕府的侧门,绛华转身道了句:“我到了。”就向侧门走去,那人也转身跟了过来,她不由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

“真是巧了,我也住在慕府。只是从前从未见过你。”那人淡淡道。其实慕府下人差不多有百十人,他自然不会每一个都记住,可是绛华那样的就是他想不记着都难。

绛华道:“我是刚来的,是小姐从江边将我救起然后带回来。”她将那日编的慌又说了一遍,这几日说多了,已经十分顺口。

那人没吭声。

绛华看见黄伯依旧眼带血丝地乱转乱找,扬声道:“黄伯,你看大黄回来了。”黄伯转过身,喜笑颜开,大声道:“大黄,我的儿!”

大黄从绛华手臂上跳下,后腿一蹬,前腿直立窜向主人。黄伯抱住大黄的身子,转了一圈,激动地说:“你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大黄抓了抓胡子,歪着头道:“喵。”黄伯更是动情,一把将猫搂紧了,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大黄,你以后别乱走,外面坏人多……”大黄垂死挣扎:“喵、喵呜……”

黄伯一手搂定大黄,方才注意还有别人,老腿都软了:“秦、秦少爷!”

绛华记得翠衣说过,府上还有一位秦拓少爷,是慕家远亲,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难怪会觉得眼熟,可不正是十年前在渡台踩着她的小黑胖子么?真是冤家路窄。

秦拓笑了一笑,道:“黄伯,你莫要惊慌。我只是过来看看表妹而已。”

黄伯定了定神,换了个恭敬的语气:“秦少爷,小姐一早去了裴相府上,您不如晚点再过来。”

秦拓摇摇头:“我坐着等一会就好。”他衣袖一拂,转身走出几步,又停住了,回身看着绛华。黄伯连忙推了绛华一下,小声道:“快去给秦少爷带路。”

绛华向秦拓走去,脑中那小黑胖子的脸和眼前人的一对照,不由打了个冷战:这前后就像是两个人。估计秦拓全身上下的肉一块块堆起来,还不如当年还是扁南瓜的时刻来得多,更不要说拿现在那长眉俊目的模样和过去对比了。

绛华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喜欢的,于是对于过去的仇怨轻易释怀了。

秦拓见着她走过来,淡淡笑道:“你随了绯烟多久了,她现在还好么?”

绛华道:“我才随着小姐五六日,觉得小姐看来起色不差。”只不过被那位年轻风流的裴督使气到了。

秦拓低头沉思,睫毛细密,遮住了眼,像是勾着一丝明媚暖日。突然他别过头,轻轻一笑:“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他微微皱了皱眉,像是在措辞似的:“你,莫不是在……同情我?绯烟是我表妹,由不得我不惦记在心上。”

她立刻道:“绛华不敢。”一面在心里想,这个人真是典型的口不对心、欲盖弥彰,明眼人一下子就瞧了出来,他竟还在那里遮遮掩掩。至于同情,她不明白是什么,人都喜欢将一件事想得复杂,在心里弯来扭去地拧着,怎么还分得清哪是哪。

她引秦拓在别苑主厅坐下,忙着端茶端点心。其实刚来两日,她连一个茶盏都端不稳,还打碎了绯烟最喜欢的那套茶具。她其实很想用法术将那茶具修补好,只是怕这样做了,会把别人吓到。

绛华将茶盏端到秦拓面前,秦拓没接,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绛华心中不解,不禁道:“秦公子……?”

秦拓像是反应过来,抬手就着绛华的手接住茶盏。绛华站在那里,收回手也不是,继续让对方用手按着也不是,只得又道了一声:“秦公子?”她话音刚罗,就见秦拓一手端着茶盏,空闲的那只手出手如电,向她肩上一推。绛华凭着本能刚要出手,突然心念如电,只是微微侧开身子一避。

秦拓这记掌风正好击在她肩上,感到对方不像有内功护身,连忙一偏力道,将桌上的茶具盘子扫到地上,瓷器碎了一地。绛华只听耳边风声,竟是被这力道击得飞了起来,正想着该怎么收场,突然腰上一紧,秦拓低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绛华姑娘,你来历不明,我才出手试探,得罪了。”

绛华微拧秀眉,心里沉了一沉,抬起头正好看着秦拓低着头,发丝垂在散侧颜边,长眉俊目,温润如玉。绛华勉强按捺住心中涌起的杀气,她毕竟是妖,对于不友好的对待都会异常敏感。

正当她气息渐平之时,忽听绯烟的声音由远及近:“绛华?表哥?你们在做什么?”

秦拓一松手,绛华被推开两步,没能站稳,一下子坐在碎瓷片之中。她抬手在地面上一撑,正要起来,只见慕绯烟走近两步,语气焦急:“绛华,你别动,小心割伤了!”她转头吩咐翠衣:“叫人来将这里打扫干净。”

绛华一僵,抬起手发觉底下果然有一块碎瓷片,她的手心却没有被划破的痕迹。

这下惨了。

翠衣立刻叫人来收拾,一看她毫发无损,不由笑着道:“绛华,你皮肉真够粗的,这样都没划伤。”

绛华笑得难堪。

慕绯烟舒了口气,柔声道:“没伤到就好。”

绛华心里的大石落地。幸好,没有被当场戳穿。

秦拓不吭声,别过头看着另一边。

绛华走到门边,轻声道:“小姐,厨房那边张大娘还等着我去帮忙,我去去就来。”慕绯烟点点头,微笑道:“帮忙归帮忙,那边活重,你也别太累。”

她走出别苑,才敢停下脚步长吁一口气。不知为什么,心跳得厉害。

黑乎乎的、满脸横肉的胖脸凑过来,嘴唇一张:“你要是喜欢这棵荻花,我就采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绛华被这个噩梦吓得半死,半天才缓过来。这样一来,睡意消散,怎么也睡不着了。她发觉自从化人以来,习惯也越来越接近凡人。

她轻轻推开房门,溜了出去。

此刻正好临近中秋,月儿也一日圆似一日。对妖来说,月圆之日正是天地精华最盛,十分有利于修为。她左右看看,只见没人,就疾步走出一段路,突然脚下像是踢到什么软软的东西,那东西似乎一动,张嘴道:“喵。”

绛华连忙一把将毛团拎起,再捂住它的嘴,轻飘飘地从慕府中飞了出去。

她乘着风,只觉得月白风清,胸中清明,忍不住想沐风一舞。她一直到了城外的西山,方才落到地上,将大黄也放下,轻轻道:“你知道我不是凡人,对么?”

大黄歪着脑袋,抬爪撸了一把胡子,叫道:“喵呜。”

绛华用手指挠着它的下巴:“我是来报恩的,你不要害怕呦。”

大黄似懂非懂地用爪子拍了拍她的手:“喵。”

绛华一把抱起大黄的身子,转了三圈,忍不住笑道:“真聪明,凡人都没有你聪明。”

大黄骄傲地举起爪子,口中嗷呜一声。

她还待说话,只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到耳中。她看了身旁的那棵大树,似乎很结实,连忙跳上树,将自己藏好。她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道:“我们也别兜圈子说话,你若是做得到,圣上自然会另有封赏,南楚的狗皇帝可给不了你这些。”

绛华微微一怔,心里隐约不安,连忙将大黄的嘴给捂上,免得它发出一点声音。

只听另一个声音却是刻意压低了的,听着很是舒适:“嗳,大人少安毋躁,并不是在下有心怠慢,而是时机未到。”

那嘶哑的声音哼了一声:“那样最好,等到我朝将南楚的国都收了,这块地方就留给公子做封地。”

眼下天下三分,北燕、南楚、齐襄各占一地。谁当天下之主,绛华完全不关心,她只担忧慕家。一旦南楚国破,那么慕家可就坍塌了。

“请尽宽心,在下心中有数,只是待着这几日朝廷调动的圣旨颁下来。”

两人都一言不发,忽听刀剑相碰的轻响,有人闷哼一声,随后周围又完全寂静下来。许久之后,那个俊秀清朗的声音低低笑道:“端木兄,你耐心可不怎么好啊。”绛华不禁有种想看看那个说话的人模样的想法,笑谈伤人,是怎样的潇洒自如。

那原本就嘶哑的声音更为暗哑:“圣上信你,我却不信你。”

“那么你回去后以死相谏,将头颅挂在城门上,看看我会不会如你所愿、长驱直入。这样史官还会给你记上一笔。”那人的语气始终漫不经心。

绛华等了等,听到那个姓端木的说道:“好罢,我暂且信你,现在时候差不多,我必须离开这里。”

而另一道声音则笑着回应:“端木兄慢走。”

绛华看见两人的背影在雾气中浮动,渐渐远去,也没来得及看个真切。她喃喃自语道:“这件事很要紧,我却没法说给别人听……大黄,你说我该怎么做?”

大黄扒了扒胡子,轻轻喵了一声。

第四章

眼看着中秋临近,慕府上下忙碌起来。

绛华看着张大娘抡起解骨刀,刀风霍霍,潇洒利落,一气呵成解决一头刚拉来的牛。她端着凳子,坐在一旁边看边理菜。只听张大娘突然说:“绛华,你不是中原人吧?”

绛华微微一怔,问:“怎么这样说?”

“北边有很多胡人,他们的贵族善战剽悍、皮色很白。你看你的脸色那么白皙,头发的颜色又有些泛青色。”张大娘肯定地说,“你说不定是胡人和中原的后代,只是遗落中原,又不知自己的身世。”

绛华失笑:“大娘,你想太多了。”

什么胡人和中原人的后代。她连人都不是。

绛华想了想又问:“怎么这几日大家都那么忙,是不是中秋时候老爷要宴请?”

“是啊,我家老爷和裴相爷年轻时就一起为官,当年征战北燕,也是一起去的。”张大娘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门,却还是响亮得很,“听说老爷当年和裴相爷同时看上一个女子,折腾得厉害哪,两人谁都不让谁。后来裴相爷娶了那女子,两人不和了很长一段时候。后来那位裴夫人生了个胖小子,老爷就觉得不该输给他,立刻娶妻生子,结果一直没有子息。那时候裴相爷老用这件事来嘲笑老爷……”

……真是无聊的两个人。绛华不禁想。

“不久之后,裴相爷又添了个儿子,是侍妾生的,二少爷出生的时候霞光满天,像着了火一样,大家都说那是祥兆。老爷这时候终于有了一位千金,又将秦少爷过继来,向裴相爷说,老天赐他一子一女,福禄双全,哪像裴相爷只有两个儿子。”张大娘说到这里,歇了口气,“裴相爷气得拂袖离去,临走时候说老爷那个儿子是过继的,他将来的女儿可是自家的。到了年底,裴夫人又生下第二胎,可惜还是儿子。”

“后来裴慕两家都有人去考文举和武举,那时候老爷和裴相爷整日在朝堂上口角,连圣上都亲自来调解。秦拓少爷刚刚学艺归来,考了武举第一,将相爷的二公子裴洛杀得大败。裴相爷输了一着,气得当场把茶盏丢过去。幸好后来裴二公子在文试考了第四,相爷总算扳回一点面子。秦少爷那日风采翩翩,一下子压过了裴二公子,骑马在礼官的引领从宣华门进来,城中大小姑娘争相眺望。老爷好一阵子都是面带红光,得意非常。后来圣旨下来,秦少爷被封将军,去边关镇守;裴二公子领了监察督使的闲职,整日和一群王孙公子招摇过市。两人之间,可不是一点半点的不同,偏生被抬到一起来说话。”

绛华想着秦拓少年时候的模样,寒毛直立,要是他夺武举状元时候还是黑胖子扁南瓜的模样,那可不是一般扎眼。

张大娘又道:“京城的姑娘们总有些向往,想嫁这两人。秦少爷常年在边关,要是谁嫁了他,那就可怜了,丈夫去战场的时候守活寡,战死了守真寡。那裴二公子更是荒唐,干脆同一个教坊曲娘好上了,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据说他过门一年的小妾连人都没见过,比守寡还不如。那些王孙公子,只不是外面光鲜,里面烂透了。”绛华点头赞同。张大娘顿了顿,最后总结一句:“所以,还是管门的黄伯好,连对猫都那么体贴,谁嫁给他可有福了。”

绛华被呛得直咳嗽,看着张大娘露出娇羞的表情,只觉得心目中顶天立地、巾帼女英雄的形象就此坍塌了。

转眼中秋也望到了头,慕家老爷在水轩宴请裴相爷。水轩是慕府中最为精致的一处别苑,平日都是空着,只有花匠丫鬟进去修剪花木、擦拭器具。

月桂影落青瓷盏,桂花酒香,蟹黄沾醋。

绛华见着慕绯烟一早起来,对镜梳妆,薄施粉黛,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心中郁结。而她因为脸的缘故,不能接近水轩,只能站在远处用灵识看着。

她放出灵识,立刻就看清水轩的场景。只见慕绯烟坐在案后,焚香弹琴,素手连拨,手腕皓白。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意蕴不尽。

而那坐了上首、穿着家常便袍的老者却突然一拍桌子,将慕绯烟吓了一跳,手指一滑,一根弦就此挑断了。

那老者面容肃穆,语声低沉,回头向着身后站着的青年道:“你二哥呢?都过了多久了,怎的还没有过来?”

那青年容貌生得阴柔,眉眼细致,笑嘻嘻地道:“二哥昨夜大约又在君自醉过夜了,今早都没回来,只有爹爹你不知道这件事。”

“裴绍,你真是养儿不教,一个行止不正,一个言语轻佻,真是没一个拿的出手。”对面的另一位老者穿着紫袍,气度雍容,眉目和慕绯烟隐约相似。绛华估摸着,他就是绯烟的爹爹了。

裴相爷回手一记耳光向身后的青年甩去。只听啪的一声,那青年踉跄一下,脸颊顿时肿起。他回转头看着慕老爷,拿一旁的手巾擦了擦手,冷哼道:“我养的儿子也由不得你慕天华教训,要打要骂,我也不是下不去手。”

慕天华只是微微一笑。

坐在裴绍相爷身旁的夫人站起身来,关切地去看爱子的脸,回首怒道:“裴绍,潭儿难道不是你亲生的,这样重的手你也下得了?”

裴绍顿时不讲话了。

绛华不由想,这裴相爷看着威风,原来还惧内。

慕天华举盏请酒,一巡酒后,突然道:“老裴,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三个公子都未娶亲,而绯烟姿容出众、多才多艺,不管嫁了哪一个都不算辱没了你家公子。”

裴绍甚是得意:“那是当然,我家门槛迟早有一日要被媒人踏破。说吧,你看中了我哪一个儿子?”

慕天华晃着酒杯,沉吟道:“绯烟同裴洛这小子年纪相近,也还算合得来。我也挺喜欢他,只是可惜……倒是你家老大,性子温厚有礼,行止端正,倒不失为绯烟的良配。”

慕绯烟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欲言又止。

绛华不忍再看,忙收起了灵识,正一转身,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蓝袍,袖子滚边和衣带是绛红的,发丝如墨,意态清华。她看见那人肩上有什么闪了闪,似乎是一条闭着眼的小龙,不由一个激灵,立刻转头就逃。

龙气是克制妖气的,就算对方身上的龙气未醒,也会让她害怕。

她跑出一段路,只听身后脚步如影随行,竟是一路追了过来。前面尽头是一方莲池,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想直接跳到水中遁走。

可还没来得及跳进水中,手腕上一紧,被拉住了。

绛华僵直地对着近在眼前的莲池,只觉脸边一暖,一道俊秀异常的声音在耳边响着:“我有什么不对的么?你怎地见到我就跑?”

绛华慢慢回头,只见对方微微眯着眼在烂漫日光中漫不经心地笑着。她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容貌,却不会错认他的声音。

那人笑容微敛,眼中渐冷:“或者,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

绛华眼光一斜,瞥到他的佩剑,不由暗暗叫苦,这把剑是开光食血的圣物,刚好又是克制妖的。她现下虽知道那日在西山当内应的人是谁,却不能拿他怎么办,一时心念如电,突然回手按着对方的手背:“我那日在宣华门见到公子勒马而行,清俊无双,风度翩翩,就此一见倾心。我心恨面貌粗陋,不敢和公子照面,是以心慌失措。”

那人一怔,却没放手,轻轻一笑道:“哦,这么说来,你知道我是谁了?”

绛华看着对方肩头的小龙突然动了一动,缓缓睁开眼瞪着自己。她这时恨极了那只异眼,竟能看见这个可怕场景。她索性做作到底,抬手攀住对方的衣襟,软软地靠了过去,顺便拿毁掉的右脸对着他:“裴公子不如就此要了奴家。奴家愿意尽心服侍公子,公子难道不愿试试看么?”

绛华笃定地等着裴洛推开她,然后落荒而逃,等了一会儿,对方居然没动。绛华忍不住瞪他,只见他的嘴角微动,似乎要说什么,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裴兄,你怎么还这里,相爷都发了好几次火了。”

是秦拓。绛华微微笑着,心想那人总算做了件好事,一件抵一件,不算过分,抓住她的那只手却骤然将她向前一推。绛华没站稳,扑通一声落进莲池中,水花四溅。

水清如镜,日光烂漫,她一直可以看见裴洛的神情。他的表情很复杂,有些茫然,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

绛华也茫然,从莲池中探出头来,只见裴洛一拂衣袖,转身走向秦拓,语气还是同刚才一般的慢条斯理:“徵行兄,我适才进来,却没人为我领路,走着走着就到这里来了。”

秦拓侧过身,道:“宣离兄请。”

裴洛拂了拂衣袖,将起了褶的衣襟拉平,大步走过去:“徵行兄先请。”

绛华湿漉漉地莲池攀上来,忽见秦拓转头瞧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可眼中分明是一抹轻视之意。

原来他刚才就在一边看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忍不住想笑,抬手去摸那半边被毁去的脸。

裴洛穿过那道刻着水轩二字的洞门,才刚踏上水榭的台阶,突然耳边风声呼呼,有什么事物从侧脸擦过,碎了一地。他看了地上的碎瓷片一眼,将右手的折扇交到左手,一撩衣摆,大步走到水榭中央摆着的圆桌边上,低头道:“爹,慕伯父,大娘。”

裴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洛儿,你昨夜又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