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走出兵部,只见一个蓝衫潇洒的身影站在庭前,看见裴洛走来,抬头笑道:“宣离兄,别怪刚才兄弟不意气,只是那周大人嘴皮子太厉害,我还是站在外边等的好。”

裴洛用折扇挑开对方拍过来的手,一拂衣袖:“嗳,未颜兄这是什么话,果真一离开监察都司便连兄弟也当不成了么?”

林未颜笑嘻嘻的:“谁说的,只是这里是兵部,当然不及监察司自家兄弟的地方了。大壮在明月楼定了雅阁,要请兄弟吃酒,只怕就差我们俩了。”林未颜是献郡王的独子,本也是一介佳公子,只不过是带着自家妹子林思颜的缘故,别人背后都会悄悄议论一句“这就是那位将未来郡马打出门的郡主的哥哥”。

两人出了兵部,骑马上街。

裴洛一路微微皱眉,满腹心思,忽听有人在叫自己,凝目看去,只觉得那个招手的女子看着眼熟,想了一会儿,记起是慕绯烟身边那个叫翠衣的丫鬟。

他勒住马,低下头微微一笑:“你家小姐的身子好些了没?”

翠衣一开口就语音清脆,又快又利:“小姐已经好些了,裴公子不必担心,要是有闲空,也过府看看。”

裴洛微微失笑。慕绯烟如何,他最多嘴上问问,为了这个缘故专门上门一趟,也抽不出这个时间来,当下回应道:“待我有暇时定会上门拜访。”

林未颜在一旁叹息着:“宣离兄你真是身在福中不自知,换了我,立刻就跟着去了。”

裴洛转过头,笑着道:“未颜兄现在艳羡也来不及了,慕小姐已许给我大哥。”

林未颜摇摇头,长声叹道:“艳羡倒是有点,可临到头,只怕也不愿。慕小姐虽好,可还是及不上兄弟们一起逛勾栏。娶了亲可就束手束脚,难办。”

两人勒马停在明月楼下,立刻有人过来接过马缰,引了二人上楼。

才进酒楼,立马有人举着酒盏过来,大声道:“裴督使,迟到该不该先罚酒三杯?”

一时间,雅阁中净是嘻笑怒骂的声音。

裴洛爽快地接过酒盏,连干三杯,微微笑道:“这样可好?”

“宣离兄没的说,就是爽快,我薛延没白交这个朋友!”递酒的男子生得壮实豪迈。可惜薛家一直是世世代代的大儒,薛延几度想从军,都被父亲拎回来,用孝经镇住。

裴洛将折扇放在桌边,伸手拎过一坛酒,到了满满一碗,递给薛延,慢慢道:“薛兄也请,总不至就我一人喝了罢。”

薛延几口喝干了,刚把碗放下,又见裴洛倒了满满一碗。总算有人看不过去,出声道:“宣离兄,你这可不是要把薛大壮灌醉才甘心?”

裴洛旋身在桌边坐下,手中折扇一顿:“也罢,免得到时候喝醉了,又生事端。”

林未颜取笑道:“裴督使今日初到兵部,可是不甚烦忧哪。”

裴洛想起之前,再回想过去在监察司的日子,颇为感慨:“今日一到兵部,我才知道,朝廷同原来的监察司还是不一样。大家说起话都装着心直口快、几番做作,哪里同自家兄弟一般?”

此言一出,在座的兄弟都颇为伤感。

林未颜摇摇头道:“这可不是酸了么,这些话都放回去,好好的别讲这个。”

裴洛一笑而过。

他临窗而坐,突然想,会不会有一日回首,想起今日少年得意、鲜衣怒马,最后徒剩了感慨?

一顿饭后,旧时监察司的兄弟各自散了,裴洛和林未颜则骑马回兵部。

还未走近兵部,只听庭前传来说话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哪两个。

只听一个说道:“听说洪尚书在午饭之前还特意找裴相爷的二公子话家常来着,这老狐狸,过得四平八稳的,哪里都不得罪,哪个都不怠慢。”

“其实何必呢,裴二公子不过是庶出的,再多殷勤也没什么意思。我看这裴二公子一早懒洋洋的,像是放纵过度,成不了气候。”

“不过生得一副好模样,将来攀上郡主公主的不也是一样。你我就没这个福份了。”

林未颜举步走进门,轻轻咳嗽一声,里面说话的声音顿时止了。

裴洛不以为意,慢慢踱步进去,只看见两个穿着墨绿官袍的嗖的一下子没影了。官袍同官阶大小有关,绛红深紫为贵,浅蓝次之,墨绿又低于浅蓝。

裴洛的官阶是从五品,服浅蓝。

林未颜被分在外堂,很快就同他分道了。

裴洛走近内堂,在自己的案前坐下,翻看起剩下的卷宗。刚好看完最后一卷,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见洪尚书又走过来,身后有人眼疾手快,拉来一张椅子。

他站起身,只听洪尚书笑眯眯地开口:“贤侄,今日早朝时候圣上特别提起今年南巡的事情,听圣上的言下之意,似乎是有心将这趟差使交给贤侄。”

裴洛立刻了然,当即道:“洪大人栽培,裴洛不敢忘。”

他想着洪晔同爹爹不算政敌,但是也没什么交情,突然叔侄相称,却是来攀交情了。

洪尚书笑了一笑,又道:“我哪里有栽培,全是贤侄的福气。说起来,钦点的另一位可是贤侄的旧识,同榜武科出身的秦贤侄。”

第八章

秦拓走过庭前,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道:“秦贤侄,请暂且留步。”他回过身,见这叫住自己的人竟是当朝献郡王,不由微微惊讶:“郡王找下官有何要事?”

献郡王上前同他并肩而行,用一种看着亲生儿子的神情看他:“昨日思颜从紫云寺回来,提起贤侄,我本还担心着,现下看见就放心多了。”

秦拓猛然记起昨日紫云寺的种种,只觉得微微头疼,淡淡道:“秦拓现在身无长职,实在配不上郡主。”

献郡王一拍他的肩,展颜道:“没什么配不配得上的,难道你岳丈大人还能辜负你不成?”他稍稍一顿,又道:“我知道你心中疑虑,这文官比武将好当得多,不用担心战事。今早圣上说起今年南巡的事,想派干练的年轻人出去。我看贤侄做好了这趟差事,可以领个文衔,也好过他日调去守边关。”

秦拓被堵了话头,一时想不出如何推辞,只好问道:“那南巡的差使,之前不一直都是亲王去的么?”

献郡王抬手道:“圣上之言,自然另有深意,这哪里是我们臣下可以臆测的?秦贤侄,你南下这一趟,早去早回。等你回来,便可以下聘了。”

秦拓看着献郡王走远,竟还来不及说个“不”字,只觉得异常气闷。他想着慕绯烟,想起她种种的神态,笑的哭的嗔怪的,脑中突然又现出一张白皙的、半边被毁去的容颜。那个女子微微仰着头,瞳孔漆黑,满满的俱是妖气。

他那时,完全的失态了。

他其实并不觉得那张被毁的脸可怕,大概是由于少年时候他也生得不好。

慕裴两家常常来往。就算是他第一日去私塾,字迹寒掺写了首歪诗,也被慕天华拿去向裴相爷炫耀,于是第二日必会有三首诗送到慕府。

唯一让裴相爷无话可说的就是少年秦拓的长相。他总是对着自家儿子横竖挑剔,道,你们这细挑模样一看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不能担当,看看人家秦拓,多么壮实多么雄伟,以后一定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三子裴潭被挑剔得最惨,因为他长相随母亲。长兄裴潇温厚谦和,早早被老爹发配去随着福王驻守边关去了。裴洛同他最为相熟,少年时候便生得眉目俊秀,随便一袭外袍也能穿出一股贵气。

裴相爷看着裴洛小小年纪便显出一副风流姿态,更是觉得同思量中的男子汉大相径庭,强压着裴洛去习武。

少年无知的秦拓还以为裴洛那样的是不对的,他自己这样正好。可是突然有一天发觉裴相爷虽然脾气暴躁,可眉目同裴洛一般清俊,哪里有他自己说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模样?

秦拓十四岁那年,拜了一位高人为师父,随着离开南都去北地学武。那位师父传授武艺的方式极为怪异,譬如练内息便直接将人浸到冰雪中调息抵抗严寒,练身法就直接用绳子拴着往悬崖下推。

秦拓能够活着回来,实在够得上一大奇迹。

这五六年一过,秦拓骨骼愈加清瘦,长成了翩翩少年。

后来在武举场上再遇裴洛,他报了几次名字,裴洛都是皱着眉一脸困惑。

其实,不光是裴洛认不出他,姨夫和表妹也没有认出他来。只有裴相爷觉得十分惋惜,时常叹息秦拓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怪模样。

秦拓待办完吏部的公事,直接回府,走进绯烟的别苑,远远便看见绛华靠在树上咳嗽。那一半完好的脸对着他,那拧眉的侧颜很是美好。他大步走过去,在五步之外就停住了,轻声道:“你……现下如何了?”

绛华退后一步,看着他道:“没什么。”她低下身,端起一旁的水盆,就匆匆走过了。

秦拓又有了那种被堵住话头的感觉。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绛华将药罐里煮好的药汁倒在碗中,手上无力还是溅出了几滴。她捧着药碗细心地吹了一会儿,转身端给慕绯烟。

慕绯烟抬手接过,却没有喝:“绛华,你还生表哥的气么?”

她没有生气,只是觉得秦拓不可理喻。就算是怀疑她是北燕人,那也只是怀疑,可他那一瞬间身上的确有杀气。

绛华抬起头,看着对方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似乎真的怕她生气,只好回答道:“没有。可能我的确是北燕人也说不定。”与其被认为是妖怪,还是被错认为北燕子民的好。

慕绯烟将碗里的药小口喝完了,又问:“如果过几日我们南下去玩,有表哥同行,你会不会不乐意去?”

“南下?”绛华突然想到一件事,余墨一日拿不到异眼,就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她眼下元神受损,留在南都无疑是凶多吉少。

“表哥刚才找我说,他接了一件闲差,要南下一趟,又说这里快冷了,南边温暖,对身子有好处。”她伸手牵住绛华的衣袖,“你陪着我一起去好不好?要是只有我一个人,那好生无趣。”

绛华思忖一会儿,道:“好。什么时候要启程,我去收拾东西。”

慕绯烟嫣然笑道:“不用你收拾,叫翠衣就好。我瞧她太闲,需得多做点事。”

绛华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看了对方的神情,却又没什么异样,便点了点头:“好。”

慕绯烟突然伸手触到她的右颊,慢慢道:“虽然表哥说你是北燕的探子,但我相信你不是。我要多谢你,若不是这样,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像现在这样说话走路了。”

绛华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怕,我不会对别人说的。我们还是同以前那样就好。”

绛华垂下眼,轻声道:“好。”

她知道慕绯烟发觉自己身份有问题,却还是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若知道她是妖,而不是什么身怀特异本事的人,是不是还可以说出这番话?不知为何,她想起东华清君的那些话:“妖的心如匪石,一旦捧了出来,就再收不回去,所以你要将心藏好,只有自己可以触碰。”越是同凡人接触,便觉得自己越像凡人,也有心,也有情。

可惜她是一只花精,百年之后,会飞升为仙。

圣旨很快下来,南巡之日也定,即日就启程。

慕绯烟从上了马车离开慕府那一刻便很是雀跃欢欣。她久居深苑,鲜少出远门,眼下可以去南方游玩,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反而是绛华病怏怏地倚在软垫上,她元神受损,要花去不少妖力疗伤,更觉得昏昏沉沉。

秦拓和裴洛约好了在南门外会合。

一出城门,便见小山坡上,裴洛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轻衫简行,牵了一匹骏马,连随从小厮都没带一个。秦拓本随着马车勒马缓行,下马上前道:“宣离兄。”

裴洛微一点头,又看了看马车,取笑道:“徵行兄此行,还带了家眷。”

秦拓也笑着回应:“路上还要裴兄多关照。”

裴洛笑着道:“这是自然。”

两人寒暄几句,忽听远处传来车马轱辘声,光听着也觉得赶得甚急。裴洛转头去瞧,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大步走了过去:“凌姨,你怎的来了?”

马车还没停稳,就见车帘微微撩起,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的柔荑,狠狠点着裴洛的额:“都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凌姨,这都把我叫老了!”

裴洛微微失笑,抬手轻轻一叩额:“都是以前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他稍顿了顿,又低声道:“醉娘,我不是昨日就说不用送了么?”

醉娘扶着他的臂跳下马车,又拿出一只精致的食盒:“也不知这次你要离开南都多久,吃不到我的手艺,所以早上蒸了的点心过来。”

裴洛接过食盒,眼中一笑,慢慢道:“这趟是闲差,不会太久。我一回南都便来君自醉找你。”

醉娘抬手替他整了整衣衫,笑得微微哀伤:“宣离,你一回来,就先去见你爹爹,不要急着来我这里,明白吗?”

裴洛轻声道:“是了,我会记着。”

醉娘看了他一会儿,眼眶微红,抬手擦了擦眼角,又叮嘱一句:“马上要天凉了,你记得多披件衣衫,夜里早点睡。”

裴洛笑着答应,轻声细语劝慰,总算将醉娘送上马车。他牵过坐骑,想了一想,提着食盒走到慕绯烟坐的马车外,也没抬手撩开车帘:“这里有些点心,还是热的,都是醉娘的手艺。”

慕绯烟端坐着微微欠身:“裴公子多礼了。”

绛华闻到那味道立刻清醒了几分,想起那日郊游分外喜欢的水晶蒸饺,便伸手去接。她刚拖着食盒往马车里退,突然眼前一花,咚得一声磕在食盒上,撞得脸上生疼。

裴洛嗤得一笑:“姑娘如此大礼,在下可不敢当。”

绛华抬头瞪他,固执地将食盒又往后挪了挪。

她现在元神受到重创,妖力消耗过大,唯有用凡间美味来补偿她伤痕累累的身心。

裴洛看得颇有兴味,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趟南下的差事,是往最南面的沂州了解民风,探查当地土司是不是安分守己、尽忠职守,若是有反叛、扰民、勾结外族的重罪,立刻就调来镇守南关的福王大军,一举将沂州官员拿下。

秦拓曾在镇守南关的福王军下待过一段时日,对百里之外的沂州也有些了解。当地土司姓郑,土司之位世代相传。据说百年之前,南楚国内储君未定,紫杀星动,几位皇子为争皇位结党结派、互相残杀,国内动乱不止,一直维持了三年之久。那时候,北燕游牧族刚刚兴起,南面的齐襄和北燕结盟,一同夹击南楚。若不是那姓郑的土司硬是守住沂州,南楚恐怕早就不在。新帝继位,便将沂州连同方圆百里的地都划给了郑氏,便下旨封了世代因袭的官阶。

可是朝廷,对地方土司到底还是不放心,于是便每年派人南巡。面子上说是游赏,实则监视。一旦有风吹草动,大兵压境便是转眼的事。

“现任土司是郑相,民间口碑一直不错,估计我们这趟完全是闲差。”秦拓勒住马,一指前方,“前面便是往沂州的必经之路,是个叫宁远的小镇。我看今日是赶不到了,不如借宿一晚,明日再行?”

裴洛很是漫不经心:“就按徵行兄的意思。”他心里觉得秦拓太重私情,一路碍着慕绯烟的缘故,勒马缓行,也不知道到了沂州是什么日子了。

一行人进了宁远镇,却发觉这小镇清贫,竟连一家客栈都没有,只有找了一户看起来还像样的民宅借宿。

绛华揉揉眼睛,还是一副似醒非醒的样子,步态疲惫地跟着慕绯烟往里面走。

秦拓看了她一眼,迟疑半晌,还是问了句:“你身子不舒服么?”

绛华往后退了两步,界限分明:“还好。”

裴洛掂了掂那只装着点心的食盒,觉得轻了大半,微微一笑道:“我看是吃撑了。”

绛华立刻离他五步之远,连话也懒得说。

裴洛见着她的举动,心里暗暗来气,面子上还是笑着的:“这好歹还是我交到你手上,便是连一句谢都没有么?”

绛华道:“我要谢也是谢醉娘姑娘,干嘛要谢你?”

裴洛突然失笑,一拂衣袖,当先走进民宅。

倒是秦拓的小厮安朝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哭丧着脸:“少爷,我们被妖怪跟着了!”

绛华大惊,动作僵硬地回过头。只见安朝哆嗦着手指着代步的马车,声音也带着哭腔:“我刚才、刚才想搬行李,打开箱子就瞧见一团东西滚来滚去……”

秦拓走到马车边,撩开帘子,只见摆在一旁的箱子大开,里面什么在一拱一拱地抖动。他伸手过去,将那抖动的东西一把揪了出来,只见一团炸了毛的虎皮眼睛湿润地看着他,张口楚楚可怜地低唤道:“唔嗷。”

绛华转头看见那团虎皮,甚是动情:“大黄!”

秦拓手一颤,看着那只大猫扭身向前奔去,仰起头骄傲地一跳,正好跳到绛华手中。绛华抱着它,欢快地转了一圈,背后夕阳无限。

大黄扒着胡子,歪着头瞧她,碧眼湿润。它挤在箱子里颠簸过来,一路艰辛。

站在一旁看的安朝忍不住打了自己一巴掌。

绛华抱着它细细低语:“你跑出来没关系么,黄伯又要找你了。”

大黄喵了一声。

绛华又道:“现下你自己可以回去么?”

大黄立刻双眼一闭,直挺挺地倒在她怀里。

秦拓走过来,语气平淡:“还是带着它罢,反正也不碍事。”

绛华抱住大黄想,也不知道慕绯烟怕不怕猫,要是将她吓到,自己这恩可越报越糟了。

第九章

翌日还是一早启程赶路,只是到了江边,却不见有船过往。

一行人等了近一个时辰,总算看见有人赶着牛车经过。安朝立刻就过去问询。只见他双手连比带划,讲了半天,可那个赶牛车的始终摇头。

最后安朝垂头丧气地回转过来,道:“少爷,裴公子,那个当地人说,这几日是涨潮的日子,不会有船家接生意,要等半个月才能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