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华啊了一声,转身抱住对方的腰。

裴洛低声轻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嗳,你真的被吓到了?”

绛华觉得很丢脸,而裴洛身上那股香木的淡雅味道,反而让她生出点留恋:“你娘亲竟然会讲这种故事给你听?”

只是她好歹也是花精,竟然被同类的故事惊吓到,实在说不过去。

裴洛轻轻嗯了一声:“我小时候不肯去睡,她就是讲鬼故事哄我去睡的。等我长大一些,就再也听不到了。”他神情寥落,沉默了一阵又道:“我们继续往山上走,得在天亮之前赶回去。”

绛华同情心顿起,也就对他大为改观,乖乖地应了一声随着他往上走。

裴洛一撩衣摆,将折扇交到左手,在面前挡路的岩石上一攀,轻轻踏在山顶。他回转身,伸出手道:“我拉你。”绛华握住他的手,还没来得及用力,身子一轻,就被拉了上去。

大黄嗖得一下从她手中跳下,往前奔去。绛华追着大黄跑了几步,只见它蹲在一个山洞口,用爪子扒了扒,仰头挺胸得意地喵了一声。

裴洛晃亮了火折,仔细看了看洞口的藤条,淡淡道:“这里藤条的断口是被利器割的,刚才上山的路也像是有人走过,看来有人来过这里。”

绛华低下身子,走进山洞,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发出咔的一声。

裴洛抬手扶住她,低声道:“你先站着别动。”他低下身,手中的火折光亮虽然微弱,还是映出了她脚下的事物,竟是一具森森白骨。裴洛撕下了半幅衣袖,裹在手上去挪动那具尸骨,若有所思。

大黄蹲在一旁,黑暗中那双碧眼显得幽暗,好像两团绿火。绛华知道它正在表达“火一样的双眼正呈现出无穷无尽的智慧”的得意之情,忍不住抬手敲了一下它的脑袋。

裴洛站起身,借着火折的幽光走到山洞尽头,只见石壁上架着一具棺材。他在棺材上找到一个烛台,用火折点亮了,洞里顿时明亮了许多。绛华走到他身后,突然咦了一声:“这棺材上还刻着镇阴符。”

裴洛神色沉静,淡淡道:“你也知道镇阴符?你要是怕,就站得远一点,我要开棺查看。”

绛华自然不会怕了。镇阴符也叫镇妖符,每有阴尸鬼魂作乱,修道之人用朱砂画符封在棺木之上,方可封住妖孽。如果棺木里真跑出什么行尸鬼怪,她大概算是见到同伴了罢,只有徒增亲切的。

裴洛倒转折扇,将扇柄对准棺材的楔子用力一推,只听棺木里一声轻响,楔子松脱。他抬手撕掉了镇阴符,运力在棺材边上一推,咔的一声,棺木盖子挪开了一条缝。裴洛回过头,微微笑道:“你猜里面会是什么?”

绛华心想这哪里还要猜,棺材里面不装尸体,还要装什么?

裴洛抬手推开棺木盖子,将烛台放在边上,随手从棺材里拿出一件事物,竟是一条描金玉带。他将玉带放回去,又伸手拿出一只羊脂白玉瓶,借着烛光看了一看,不禁长眉微皱。他探身进去看了半晌,突然捞出一件金线团花黄绸的龙袍,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绛华看着他把东西都放回原位,对准楔子合上棺材,贴回镇阴符,动作干净利落。裴洛拍去身上的灰尘,慢慢道:“你今晚看到的事情,都不要对别人说起,知道么?”

她见他说得慎重,便点头答应,心里还是不太明白:“绯烟也不能说吗?”

裴洛道:“事关重大,便是秦拓也不能说。”

绛华嗯了一声,又问:“那你先告诉我,我看到的这些说明什么了吧?”

裴洛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失笑道:“哪来这么多问题?总之这件事很复杂,引起这件事的原因更是麻烦,就是讲给你听也明白不了。”

绛华微微愠怒:“你的手碰过尸体又开过棺材,还敢来碰我。”

裴洛一拂衣袖,别过头很是不以为然:“我只消在南都叫一声,还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让我碰。”

绛华不由想,这裴公子实在自大得可以。

翌日,一行人沿着村长指点的路过去,不久就到了沂州城。才刚进沂州城,迎面便走来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男子,三缕长须,穿了青色绸袍,身后跟着十来个伴当,上来一揖到底:“看两位公子的装束,可是从南都过来?”

裴洛长眉微皱,却没答言。秦拓回礼后,取出钦差的令牌道:“正是。”

那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言辞谦和,却不卑不亢:“两位大人路途辛劳,郑大人早已派人收拾了行馆,不如先随下官去行馆一顾?”

裴洛淡淡道:“怎的郑大人不亲自过来?”

秦拓转头看他,微有惊讶之色。他同裴洛相识的日子也不算短了,纵然他出身甚好,却也没摆过这样的款派。

那中年男子脸上微现惶恐,低下头道:“钦使大人息怒,郑大人他正是为两位大人准备接风宴,所以才没在此候驾。”

裴洛哦了一声,慢慢道:“那么,我们倒要拭目以待了。”

中年男子立刻应声道:“当然、当然。两位大人可有想去的地方,由下官来安排可好?”他侧过身子,扬声对身后的伴当道:“来人,先将行李送到行馆去!”

秦拓一摆手,语气谦然:“我们先去行馆看看就好,以后要出行定会请教大人,只是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中年男子恭敬地应了一声:“下官姓凌,单名一个晟字。两位大人,请。”他侧过身,等到两位钦使走过身边,方才举步领路。

秦拓压低声音道:“裴兄,我们远到沂州为客,也不必把架子端得太足了。”之前南巡的都是亲王皇族,款派大些便也算了,而由他们做出来,未免也太奇怪了。

裴洛侧过头,也低声道:“秦兄你尽可谦和些。我突然发觉,这架子端起来,通体舒畅,难怪这喜欢作福作威的会有那么多。”

绛华心想,这裴公子果真无聊到一定境界了。她还来得及多腹诽几句,突然眼前一亮,只见面前那府邸朱门白墙,气势非凡,光是看外观就觉得里面布置也一样华丽。

凌晟上前叩了叩门环,立刻有人打开大门。凌晟一摆手,侧过身道:“两位大人请。”

裴洛一拂衣袖,当先走了进去。

绛华走在后面,很是好奇地看着周遭。一行人穿过长庭,走向花厅。前庭种了不少花木,修剪得相当精致,绛华心里艳羡,自己野生野长在江边渡台,可就没这样好的福气。

慕绯烟拉了她一下,敛衽道:“裴公子,表哥,凌大人,我们先下去收拾一番,少陪了。”

凌晟立刻回礼道:“小姐请自便。流云,你陪小姐去厢房。”

秦拓淡淡道:“你好好休息,等晚些时候再来叫你。”裴洛则端足款派,微微颔首,也不说话。凌晟看了看秦拓,又瞥了裴洛一眼,道:“两位大人请随我来。”

待梳洗妥当,绛华整好被褥,将窗帘放落:“这里的床比之前路上的那些可舒服多了,你也不会睡不好了。”

慕绯烟坐在梳妆台前,缓缓地梳了两下长发,走到床边:“你也累坏了吧?趁着现在赶紧休憩一阵,等到晚上,郑大人还要设宴,就怕你没精神。”

绛华微微惊讶:“我也要去?”

她无限遗憾,原本以为吓吓周围的人就够了,偏偏今晚还要到大庭广众之下去吓那个姓郑的土司。不过这个不重要,似乎一早过来,又不见了大黄,等会还要仔细找一找。

慕绯烟笑着看她:“便是我不让你去,裴公子看不见你,也要问个究竟罢。”

绛华很是不解:“裴洛?”

她抬手按在绛华肩上,悠然道:“我也说不好,只是觉得裴公子虽然看上去满不在乎的模样,其实心里很重情义,他对你,实在有些特别。”

绛华心中郁结,很想指天发誓一番。她对裴洛绝对没有半分想法,相比之下,她还是觉得慕绯烟是她认识的凡人中最温柔最美好的一个。她突然想到关键处,大惊道:“绯烟,你该不是要把我送人吧?”

慕绯烟抬袖掩唇,微微笑着:“我当然不会将你送给别人了。但是以后,你还是要嫁人的,总不能一辈子跟着我罢?”

嫁人……?咳,她是一只花精,怎么可能嫁人?

他们这一族,除非元神俱散,就永远不会死。十年、二十年对于凡人来说,已经是很久很久,可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绛华点点头道:“我不会嫁人的。”

慕绯烟微露惊讶之色:“为什么?”她抬手触到对方的右颊,了然道:“是因为这个么?这世上,总有人不会只看着你这半边脸,就会发觉,你原来是生得很好看的。”

绛华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她,慢慢的、一字一字很是艰难地开口:“不是因为这个,绯烟……全部都因为,我和你们都不一样,我……”她后退了一步,低着头道:“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就见过你了。那时候,你们一家送秦拓去学艺,在渡台告别。你记不记得,渡台边开着一片荻花?”

慕绯烟神色茫然,轻声道:“是啊,那荻花很好看。”

绛华跪倒在她膝边:“我就是生在那里的荻花,我并不是人。我之前说什么强人害得我家破人亡,全部都是骗人的。”她话音刚落,就看见慕绯烟连退几步,坐在床边。她咬着牙接着往下说:“你在渡台时候救过我一回,后来在江上把我捞上来,我就决定要报恩于你。我知道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所以……”

慕绯烟始终没吭声。

绛华静静等着,她听过太多前辈们的故事,人和妖总不能有善终,不知留给她的会是什么。

忽听慕绯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问道:“这样说来,之前相府闹鬼的传言也是因为你的缘故了?”

第十一章

绛华听不出她话中的喜怒,只得点点头。

慕绯烟接着问:“我那晚看见你吐出的那个红色的东西,是你的……内丹?”

绛华轻轻地嗯了一声,抬头看着她,只见她嫣然一笑:“那你害怕什么?要是说来,还是我该怕你才对。你先站起来吧。”

绛华欢颜道:“你真的不怕我?”她看见慕绯烟微一皱眉,立刻摇了摇头。这说明多少还是害怕的,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慕绯烟想了一想,又问道:“那你这半边脸……?”

绛华将异眼的事情和她简单地一说,拂袖从侧颜掠过,那半张脸顿时回复如初。慕绯烟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仔细瞧了片刻,不由道:“绛华,你这样真的很好看。”

绛华知道这个模样被余墨夸奖过,但没想到慕绯烟也这样说,微微疑惑:“好看又怎么样?”

慕绯烟坐在床上,拉过被褥盖在身上,招手道:“你上来,我慢慢讲给你听。”

绛华从柜里抱出一床被子,挪到床上,听着她娓娓道来:“都说美人如玉,美人总是讨人喜欢的。在我们这里,男子都是三妻四妾的,有时候为了立足,容貌自然是不能少的。”

绛华卷着被子问:“你其实不愿意嫁给裴洛的大哥,可是这样?”

慕绯烟怔了怔,苦笑道:“其实裴大人风传甚好,是位谦谦君子。我没有见过他,以后的事,又有谁说得准?”

“除了你们,我只接触过江池和他的妻子。江池,就是前几年的状元罢。他贫寒之时,记得那女子对他的情义,可是现下,却攀上了高枝。我真的不明白凡人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

慕绯烟闭上眼,语音渐渐模糊:“嗯……有些用情深些,有些就薄幸,这也说不好。等到你以后觉得喜欢上了谁,就懂了……”

绛华苦思冥想了好一阵,还是觉得没有头绪,转头去躺在身边的人,竟然已经睡着了。她埋头在被子里,也闭上眼,静静睡去。

似梦似醒之间,她听见阵阵水声,连忙出去查看,只见眼前是一条延伸到黑暗的水道,似乎没有尽头。转眼间,水道消失,耳边马嘶风响,有人勒马伫立于坡顶,临风弯弓,风神俊秀。突然那一人一马不见了,马嘶风响也不见了,周围突然燃起一片无边的火焰,直冲九天。九天之中,紫薇星动,隐约有霞光满天之势。可是那火,却渐渐烧到她身上,怎么驱不走……

“……绛华,你怎么了?”身子被轻轻地摇晃几下,绛华才睁开眼,只觉全身酸软。慕绯烟坐在一旁,关切地问:“你做噩梦了么,怎么额上全是汗?”

绛华摇摇头,心里还微微有些茫然:“也不算是噩梦。”

慕绯烟也没太在意,随口道:“那就好,也该是时候起来了,过会儿郑大人他们要过来,也不好太失礼了。”

绛华嗯了一声,下床铺好被褥,换好衣衫,又将右颊变回之前的样子。慕绯烟回头过来,看见她那样,不觉苦笑道:“别人都是怕不好看的,就是你非要弄成这样。”

随着慕绯烟走进大厅,绛华发觉又多出了不少人,在清一色的墨绿、浅蓝官服中,却有一人裳红,身形矮胖,面子上十分和气。

秦拓看见慕绯烟,大步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你来的正好,刚才郑大人还说起席间准备了杂耍。”

慕绯烟微微一福身,就算礼见过了。

裴洛站在一众官员之间,蓝袍绛带更衬得他矜贵逼人,时不时含笑同那穿了红色官服的人闲谈几句。那官员笑得颇为和气,清了清嗓子道:“老夫久居这蛮夷之地,也时常听说裴相爷有位二公子,名满南都。就备了些薄礼,还请裴公子笑纳。”

裴洛微微一笑,淡淡道:“还要劳烦郑大人破费了。”

那郑大人摆了摆手道:“裴公子说哪里的话,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事物,只是觉得在老夫手里,也没了用处。”一旁立刻有人呈上一只锦盒,郑大人接在手中,打开给裴洛看:“这砚台还有个名字,叫涌泉。老夫不懂这些风雅的事物,觉得这上面的泪眼也挺像模像样。”

裴洛轻轻一笑,看来也很喜欢那砚台:“多谢郑大人,我便却之不恭了。”

郑大人又向秦拓走去,却是赠了一把好剑。秦拓接在手中,却没有抽剑出鞘,淡淡道:“郑大人费心了。”

郑大人连连摆手:“我们也不多说闲话,赶紧坐下来喝几口酒,听几首小曲,替两位钦差大人接风。”

秦拓微微皱眉,这郑土司遣词用句忒不文雅了,可面子上笑得一团和气,倒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裴洛却如鱼得水,走在一众当地官员中谈笑自如,举止言辞和平日大相径庭。秦拓更是奇怪,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郑相是沂州土司,官阶最高,自然坐了上首的小桌。裴洛和秦拓为朝廷钦差,也是上座,慕绯烟则坐在秦拓身边,绛华知道自己的身份拿不上台面,乖乖站在慕绯烟身后。下面的官员各自按着官阶资历坐了。

郑相手下也不乏文士,席面上一人一个对子,听得绛华昏昏欲睡。裴洛居然颇有兴致,也卖弄了两句,立刻赢得席面上一众人交口称赞。

诗词歌赋,她一概不懂,也不喜欢,只是觉得今日的裴洛很不对,不由多看了一眼。裴洛正好也朝她这边看来,一拂身旁的空位,道:“你到我这里来,帮我斟酒。”

绛华实在很想将一壶酒都浇在他身上。她可以服侍慕绯烟,可还不想被他使唤。她站着没动,一时为人注目,只好不情不愿地走到裴洛身边,跪在垫子上,抬手为他的酒盏满上。裴洛握着酒盏,一饮而尽。绛华瞪了他一眼,又将酒盏满上。

酒过三巡,郑大人突然一拍手,道:“这里是小地方,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来寻常歌舞也入不了两位钦差大人的眼。”他抬手捻须,看来有些得意:“这杂耍,是我们地方特有的,虽然粗陋些,却还有些趣味。”

秦拓放下酒盏道:“郑大人言重了。”

绛华听到有杂耍可看,不由朝后看去,只见一些少年男女脸上化着油彩,拿着一些新奇的器具走到中间的空地之上。

只见有人动手将一座铁条搭成的宝塔架起,约有五六人之高。那些健壮些的少年站在下面,一些娇小的就蹬着他们的肩扶住铁条,一个一个叠罗汉似的高高站起攀附着宝塔。只见最后一人身子异常灵活,在人梯上向塔顶爬去,底下的人却连一丝摇晃都没有。

只见灯火之下,那些少年男女身着彩衣,煞是炫目。那攀爬到顶上的少年做着各种杂耍动作,更显得身子柔韧。

绛华在心中赞叹不已,突然周围一暗,一旁的灯都熄灭了。只见那些彩衣少年身上突然发出了绚丽的火光,华光冲天,映得周遭宛如白昼。众人目眩神离,不由连声叫好。她正看得入神,突然被人往旁边一拉。绛华转过头,正好对上裴洛漆黑的眸子,睫毛在烟火的映衬下根根分明,很有温柔的味道,不由道:“你做什么?”

裴洛嘴角带笑,轻声道:“等下我喝醉了,你扶着我往人多的地方走,莫要忘记了。”

绛华还待再问,只见裴洛转过头去看中间的杂耍,摆明了不想再说话。点点华光映在他的侧颜,竟是清俊不可谛视。她回过神来,再看中间,杂耍已经到了尾端,一群少年从宝塔上下来,或踏圆环,或将身子弯成拱形,围着中间那站在宝塔顶端的少年。那少年双脚勾着铁条,身子倒转下来,突然脚一松,径自从高处摔下。还没等人惊呼出口,那少年一翻身,又攀附着铁条,稳住了身子。

待那少年从塔上落地,周围爆发出一阵喝彩。

少年们躬身行礼,领了赏就退场了。

周围的灯又被重新点上,不知怎么竟有一梦初醒的感觉。

裴洛斜着身子坐着,抬手端起酒盏:“郑大人费心了,我敬大人一杯。”他酒意上脸,连言谈之间都有些不复沉稳。绛华不由想,刚才见他还清醒得很,总不至于这样就醉了吧?秦拓微微皱眉,道:“宣离兄,你怕是有些醉了。”

裴洛突然一斜身,靠在绛华身上:“我怎的会醉了?”

绛华连忙扶住他,却见他微微睁眼,眼中清明。

秦拓站起身道:“郑大人,裴兄不胜酒力,只怕今晚就到此为止了。”

郑相点点头,看来有些遗憾:“只好如此了。”

绛华扶着裴洛,只见他脚步虚浮,装得似模似样,慢慢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突然裴洛身子一晃,推了凌晟一把,才勉强站稳。绛华见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很是得意,实在恼火,忍不住重重掐了他一下。裴洛闷哼一声,脸上装出一副没事的神态,压低声音道:“等下再同你算账。”

绛华心绪大好,微微笑道:“你就不怕我现在揭穿你?”

裴洛看了她一眼,长眉微皱:“你敢?”

绛华心中突地一跳,竟然被他的气势震住,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不由在心里哀叹,她真是越来越活回去了,为花精一族抹黑,害怕一个凡人,实在太丢脸。

这接风宴,因为裴洛中途离席,就这样散了。

秦拓将人都送走了,折回花厅,看见裴洛正坐在桌边饮茶,眼中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意?他大步走过去,语气颇为克制:“裴兄,今日种种,你都该给个交代罢?”

裴洛放下茶盏,淡淡道:“我们之前经过夷族村落,那边的东山口外有郑相派来的侍卫把守,我就觉得不对劲,于是上山查访。结果发现这位郑大人居心可昭,连龙袍玉带都准备好了。”他站起身,将装砚台的锦盒打开:“郑相拿得出这样的东西,只怕早就暗地里准备多年了,可惜之前南巡的竟然没有一人发觉。”

秦拓神色郑重:“你说的龙袍玉带的事情,可是确定?”

裴洛将一枚令牌抛了过去:“你自己拿着令牌,折回去到山顶上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秦拓拿起那令牌看了看:“这令牌你从哪里弄来的?”

裴洛微微笑道:“是凌晟那里,我之前装作喝醉了,顺手拿来的。郑相面子上和气,私底下御下甚严,凌晟便是丢了令牌也不敢伸张,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差池,我们还需仰仗这块牌子。”

秦拓默然半晌:“依你的意思,可是要趁今晚去郑相府中一探究竟?如果郑相真是胸怀异心,府中必然有证据。”

“依我看,还是再等几日。郑相不是傻子,我今日这般做作,他心里也会起疑。可惜这次离开南都完全没有准备,眼下没有帮手,只能靠你我了。”

秦拓心绪沉重,不由道:“说不定也没有我们想得那样糟,如果其中有些人不知郑相异心,说不好还可以找到一助力。”

裴洛轻轻笑道:“徵行兄,行军打仗的事情我不如你,可这官场底下的那点东西,我也算看透了。先别说是不是有谁是不知情的,单说一件事,这里是郑相的地盘,你我才是随时会沦为钦犯的那个。”